天色黑沉,鴉群振翅時,殿門外終於傳來侍女恭敬的聲音: "叩見尊上。"聽見外頭模糊的談話聲,門內,燃灰眼睫微動,心情頗有些微妙。因為這莫名種下又解開的情蠱,他難得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麵對男主。思來想去,隻能暫且當作無事發生,看男主反應再做打算。
簡單說了兩句,朝鄴就無聲推門而入,風塵仆仆。在看見坐在床邊的蘇燃灰時,他略一挑眉:"師兄果然尚未睡下。"
語氣神態都自然到了極點,仿佛情蠱之事從未發生。燃灰有些迷茫,心道這是什麼意思——等等,難道說自己不該有種下情蠱後的記憶?
他故作冷淡地偏過臉,果然,朝鄴完全不在意蘇燃灰惡劣的態度,走上前來,帶著幾分彆扭和邀功,把手裡的東西遞到他麵前。
"師兄可見過這個?"
鼻尖傳來股熟悉的清甜香氣,燃灰微微一愣,下意識垂眸,正正好和紅色山楂開的孔對上了眼。燃灰頓時把情蠱拋在腦後,口水在嘴裡克製不住地瘋狂分泌。
好久沒吃過糖葫蘆了,的確很是懷念。
朝鄴一直在觀察他的反應,見蘇燃灰沒有因為這種廉價的小吃食感到不悅,才不動聲色鬆了口氣。宿雲的手段,當真有幾分管用。
把糖葫蘆接過來,燃灰沒有立刻吃,眼神懷念,難得多問一句: "尊上竟然也有人間的錢幣?"
這麼長時間來,這還是蘇燃灰頭一次主動和他說話,朝鄴幾乎受寵若驚。反應過來後,他幾乎控製不住嘴角的弧度,丹鳳眼勾著,輕哼一聲: “師兄未免也太小看本
尊。"
其實魔尊當然沒有銅板,但他又不在乎錢財,金葉子勉強用用,成功換走了老頭的糖葫蘆垛。
臨到魔宮外了,擔心影響自己威儀形象,他才從糖葫蘆垛上選出一串看起來最漂亮的,剩下的扔在原地,等饑不擇食的其他魔族幫忙清掃乾淨。
燃灰不知道具體流程,隻當男主是規範購買。
輕嗅了一口山楂的香氣,他不知想到什麼,抬起眼來,似乎很好奇: “這糖葫蘆可有蘋果的賣?"
朝鄴唇邊的笑容一僵。
迅速回想一遍,切成蘋果塊的糖葫蘆還真是有,隻不過
現在應該都進了低等魔族的肚子。追悔莫及,當時怎麼就沒選?
舔舔乾燥的唇,朝鄴當機立斷: “巧了,還真是沒有。師兄可是想吃蘋果的?我現在便讓後廚去
做。"
燃灰很好地捕捉到他一閃即逝的心虛,了然: "不用了,我隻是問問。"
心中感歎一句,男主總算有了長進,沒再把蘋果獻寶,當真是可喜可賀。
他安安靜靜把糖葫蘆吃完,朝鄴目不轉睛看了全程,從那沾上糖漬的薄唇看到專心致誌垂著的睫毛,喉結也跟著一直滾。
眼看糖葫蘆隻剩下一個棍,他比蘇燃灰還意猶未儘,話裡話外帶著幾分酸意: “這人間兩個銅板一串的零嘴,當真這麼好吃?"
比魔界的山珍海味還要好吃,能讓師兄賞臉。
看在糖葫蘆的麵子上,燃灰心情不錯,和他多說了兩句話: “太久沒吃,有些饞蟲作怪。”朝鄴一挑眉,故意道: "我都還沒嘗過,師兄好貪心,硬是半點都沒給我留下。"燃灰:你自己買的,當時怎麼不吃?就是說彆太荒謬。
見他怔愣,朝鄴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癢意,直接湊過來,親上了蘇燃灰的唇。舌頭毫不客氣掃過緊閉的牙關,卷掉唇肉上的糖渣,這才退出。
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朝鄴戀戀不舍地輕笑一聲,意有所指: “的確是甜。”燃灰: "……"
得寸進尺是吧,男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要臉了?
糖葫蘆維持的時效隻有一晚,第二天,燃灰就又開始兢兢業業扮演消沉。
但朝鄴明顯無法滿足。不知他下凡一趟,都受了些什麼刺激,竟然開始試著討好蘇燃灰。
雖然笨拙至極,態度也彆扭,但燃灰再三確認,最後發現的確如此。他心中訝異,不動聲色地等待朝鄴進一步動作。
意識到師兄對人間的小零嘴很感興趣,第二日,從人間搜羅來的新奇吃食便堆滿了寢宮。但朝鄴很快挫敗地發現,除了第一天的糖葫蘆,蘇燃灰對這些東西都毫無興趣。燃灰:小夥子想走捷徑怎麼行,相同的法子,用上第二次肯定就不好使了。短暫的灰心後,朝鄴重新開始振作。
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凡間。回來後的當晚,燃灰就被難得
的香氣勾起了食欲。餐桌前粗粗一掃,他便知道這桌菜肯定是男主親自動手做的。
不君子遠庖廚了?
今天晚上,蘇燃灰終於難得動了筷子。
他其實眼饞朝鄴的廚藝很久了,嘴裡口水橫流,一雙筷子倒還是夾得不緊不慢,很是優雅。
朝鄴也不吃,隻是一直為蘇燃灰夾菜。但他哪裡做過這種事,神態彆扭不說,還好幾次夾得肉丸子滿桌亂滾。
燃灰: "……"
他默默把自己的玉碟往旁邊挪了挪,不讓男主繼續做這浪費糧食的活。
一頓飯吃完,蘇燃灰很給麵子地吃了不少。朝鄴明顯鬆了口氣,丹鳳眼裡笑意吟吟,柔聲問:"師兄可還喜歡?"
對上那渴盼的目光,燃灰一時之間都有點不忍心打擊他,在銀盆中淨手,輕輕“嗯”了一聲。融融燭光下,白衣仙人垂著眼尾,側臉被鍍上一層溫柔的暖色,總算沒有平日裡那麼生疏。
朝鄴著迷地看著他的師兄,簡直頭暈目眩,淺色的瞳孔微微放大,裡頭隻裝著一個人的身影。
想起宿雲的耳提麵命,他野獸般的淺色瞳孔一顫,垂下眼略作遮掩,很賢惠似的: “師兄若是想要什麼,想吃什麼,隨時跟我說。在我能力範圍內的,肯定都會為師兄滿足。"
燃灰手指微微一頓。
片刻後,他抖落了修長手掌上的水珠,銀盆裡泛起陣陣漣漪,語氣卻很平靜: “我想要的,尊上不是一直很清楚嗎。"
這話像是當頭一棒,又像是一盆劈頭蓋臉的冷水。
朝鄴臉上的笑意僵硬,呼吸也陡然粗重幾分。但他身形繃緊片刻,卻又很奇異地鬆緩下來。
幾息沉默,朝鄴抬手仔仔細細幫蘇燃灰把一縷長發彆到耳後,語氣親昵中甚至帶著調笑: “師兄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明白了,看來我還得繼續努力才是。”
就輕輕鬆鬆把這個話題垮了過去。這麼能忍?
畢竟根據燃灰對男主的以往了解,這狗男人彆扭和愛吃醋仿佛是刻在骨子裡的。還以為他會好好發次瘋,沒想到超出意料了。
朝鄴當然沒有麵上那麼平靜。
但離開人界之前,宿雲曾
經特地叮囑過魔尊: “不準動氣,不管怎麼樣,都不準發脾氣——除非你想功虧一簣。"
"若是實在沉不住氣了,便想象你害他受了傷。"
宿雲不愧是過來人,這個法子當真有效。朝鄴隻在腦中想了一次,便險些再次經脈逆行,好一番自行調息才平複下來。
這樣一來,忍耐似乎也變得額外容易。即使蘇燃灰說得更殘忍,朝鄴覺得現在的自己也能麵不改色全盤照收。
第二天,又是魔尊親手下廚,每一道菜都完美符合燃灰的口味。
雖然他心裡饞得口水橫流,但秉持著再一不再二的原則,隻能殘忍地偏過臉去,不去看餐桌上的美食。
朝鄴坐在桌邊,身上的血腥氣早就被夥房裡的煙火氣淹沒了個乾淨。他托著下巴看向仙人,神色頗有幾分高深莫測: "師兄當真不吃?"
燃灰不理他,於是朝鄴故作歎息,隨後抬手叫進一眾侍女,作勢要撤掉桌上的菜: “師兄若是不吃,那便拿去倒掉吧。"
這些菜還一筷子都沒動過,如今卻要□□脆利落地倒進泔水桶裡,簡直是驕奢淫逸到極點。這話讓蘇燃灰有了反應,他皺起眉偏過臉,很不讚成的模樣: "怎可如此浪費?"
眼中一絲得逞的精光劃過,魔尊語氣低落: "師兄不吃的話,我也沒胃口,自然隻能浪費了。"蘇燃灰僵持片刻, “就不能分給其他魔族……”
朝鄴打斷他,語氣幽幽: “這些都是本尊親手所做,如果讓其他魔族吃,恐怕便是他們魔生中的最後一餐。"
一旁的侍女被魔尊話裡話外的威脅之意嚇得瑟瑟發抖,都快哭出聲了,顯然並不敢享受這頓斷頭飯。
天人交戰片刻,蘇燃灰最後還是讓步般接過筷子。
這個脅迫手段很是高明,他“不情不願”地吃完了大半飯菜,並且在心裡給男主比了個大拇指。——真是越來越上道了。
002沒良心的宿主這麼想著,愉快地在心裡盤算明天吃什麼,並且打算不動聲色透露給朝鄴,美滋滋的魔界生活近在眼前。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朝鄴繼續變著花樣討好蘇燃灰,吃穿用度,還有人間的話本,什麼新奇,他就把什麼送到燃灰手邊。
r />起初獻殷勤時還擰巴又生疏,但男主的適應環境能力實在是強,沒幾天就可以做到麵不改色地麵對冷臉,然後越發熟練。
要不是他偶爾在半夜離開,回來時帶著寒水也洗不乾淨的血腥氣,燃灰幾乎忘了朝鄴心狠手辣的魔尊身份。
人前人後,像是有兩幅麵孔。
朝鄴討好的手段偶爾生效,但絕大部分時候都沒用,燃灰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討好的人。即使再怎麼自我排遣,時間一長,也難免心浮氣躁,產生自我懷疑。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那方破敗院落裡,老樹軀乾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宿雲為朝鄴沏杯茶,不緊不慢: “水滴石穿的道理,尊上應該比我懂。”“當年你能為了奪得魔尊之位,能在老魔尊手底下隱忍蟄伏數年,才一擊斃命。如今才哪到哪,
難道這點耐心都沒有了?"
朝鄴沉著眼,好半晌,才端起茶盞一飲而儘。
他抬臉望向陰沉飄雪的天空,自嘲般揉了揉眉心,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