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已經做過很多次一般,奚陵手起刀落,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長長的劍身從後背一直貫穿到了前心,安昆緩緩低頭,看到了一截穿胸而出的、染血的劍尖。

致命的傷口反而讓他清醒了許多,他張了張嘴,艱難地開口:“你這也,太乾脆了一點……”

沒有得到回應。安昆捂著胸口,力竭地想要跪下去,卻被長劍掛住,最終以一個虛撐著的姿勢,懸而又懸地靠住了山壁。

殷紅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嗆出,光是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正經受著怎樣的劇痛。安昆順了口氣,用頭抵住了冰冷的山體,因為異變而變得猙獰無比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依稀還能看出一點那個豪爽漢子的影子。

“之前就想跟你說了……你說,你的家人……不要你,或許……並不是。”

“這些年雖然不容易,但我和我爹……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姐姐,你的家人或許也一樣,隻是還……沒找到。”

沒有點明道姓,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可惜被說的那個人淡漠地握著劍柄,並沒有因為安昆的話掀起一絲漣漪。

安昆也不在意,輕輕招了招手,招來了一個抽抽噎噎的飛虎。

見狀,安昆無奈一笑:“咱爹死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傷心過。”

“……那是因為我躲起來偷偷哭的。”

若是平時被他這麼打趣,飛虎恐怕早就嗷嗷叫著要揍他了,可是此刻,飛虎除了眼淚還是眼淚。

隻可惜這一次,安昆想要給他拭淚,卻比以往難了不知凡幾。

“我房間的床頭下麵,有一些關於我姐姐的信息……她是在永綏城附近失蹤的。你以後若是有機會,就幫哥去……打聽一下她的消息……”

“也不用刻意去找……路過了,就去看一看,找不到的話……就算了。”

飛虎泣不成聲:“如果找到了呢?”

“……若是找到她了,就跟她說,就說……我和爹都過得很好,不必掛念。”

“若是她也死了……就把我和爹的屍骨,同她埋在一塊吧……”

“不、不!”飛虎快瘋了,不斷地搖著頭。

忽然,他看到了安昆後方的奚陵。

“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你,救救我哥!求你了!”

聲音那樣淒厲,飛虎近乎祈求地望著奚陵,可奚陵卻無法回應他任何期待,隻能移開視線,避開了他的眼睛。

“從被魘蛟徹底標記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奚陵看著安昆,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或事。

“我救不了他。”

他聲音很輕,平靜陳訴著自己的無能。

“彆……難過。”

“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的。”

安昆輕輕抹了抹飛虎的眼角。

他明顯變得無力了,語速也越來越慢:“除了姐姐的消息之外,床頭還有……一些銀兩,那是攢給你的。哥說過的,等你十八,就……帶你去……測測靈根……”

眼中似乎蘊含了千言萬語,安昆張了張嘴,最後卻隻凝為一句呢喃似的歎息:“明明,就差……半年了……”

嗤——

像是掐著時間等安昆交代遺言,在他手掌垂落的一瞬,奚陵乾脆地拔出了長劍。

鮮血飛濺,染紅了他一邊側臉,他垂著眸,極致的紅與病態的白交相輝映,美得驚心,卻沒有一點人氣。

賀永安就是在這樣的震撼中接回自己佩劍的。

手指相觸間,賀永安被他身上濃重的殺伐之氣所懾,接劍的手猛一哆嗦,差點沒拿穩自己的佩劍。

奚陵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清脆的聲音響起,佩劍到底還是落到了地麵。

這是賀永安足足二十多年的修煉生涯中,第一次自己摔了自己的本命寶劍。

對於修士而言,這已經不僅僅是丟臉,簡直堪稱恥辱。

連忙彎下腰,將摔落的佩劍撿起,再抬頭時,賀永安的整張臉已然漲紅一片,十分複雜地看了奚陵一眼。

他甚至都不知道奚陵是什麼時候把他的劍抽走的。

飛虎還在哭,嗚嗚咽咽,滿含悲哀。這一次的雪山之行對他來說太殘酷了,明明隻是想為對自己有恩的縣令大人分憂,才剛剛走到半路,範營死了,安昆也沒了。

沒有人去安慰他。賀永安是年歲尚淺,見過的生離死彆不多,這種時候隻知道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奚陵則背過身站在了遠處,洞中岩石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神情,看不出此刻在想些什麼。

賀永安忍不住小心窺探。

黯淡的光線加深了奚陵麵部的輪廓,賀永安這才發現,原來奚陵的眉眼是很有些淩厲的。

隻是平日裡眼神太純,人又太瘦,加上過分病弱的身體和白紙般懵懂的性格,交織在一起之後,就形成了一種似有若無的、十分能勾起人保護欲的易碎氣質。

“看夠了嗎?”

冰冷的聲音響起,賀永安悚然一驚,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往那邊投去哪怕一眼。

好一會,他才從奚陵那一瞬間泄漏的煞氣中恢複過來,小心地縮到了一邊

……他怎麼感覺,奚陵有點不一樣了?

不是簡單性格的變化,非要說的話,就好像……一個常年神誌不清的人忽然清醒了那麼一點。

這個聯想讓賀永安覺得荒謬。

搖搖頭,賀永安提醒自己不要妄加猜測,再看見奚陵時卻還是忍不住尋思,那若是徹底清醒了,會是什麼樣子?

並不知道賀永安的想法,奚陵抬手,捂住了胸口。

那種感覺又來了。

並不明顯的,似有若無的興奮。每每沾上殺戮,就無法遏製的翻湧而出。

為什麼會這樣?

奚陵想不明白。

又一次,奚陵對自己說道。

殺人是不對的。

這其實應該是某個人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可惜奚陵已經記不清楚說話者的身份和麵容,唯有這句話一直印在心裡,時不時浮現而出。

從兜裡掏了塊之前綁胳膊剩下的布,奚陵垂眸,準備擦一擦臉上的血,卻驀地發現,那塊布早就已經被他自己的血打濕了。

奚陵出神地望了那塊布很久。

他其實,挺不喜歡血的。

即使這會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舒適與興奮,他也依舊抵觸。

可也不知是命運還是彆的什麼東西,短短兩天時間,他的手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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