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天……這他娘……畜生啊!”

阮夫人的話一出口,趙延險些沒忍住破口大罵起來。

好在殘存的理智讓他還知道壓低聲音,常年在玄裕宗養成的素質也讓他險而又險地憋回了帶臟的字眼。

幾個弟子在城主到來之際就悄悄挪到了奚陵這邊,一邊目不轉睛凝視著戰場,一邊忍不住罵起了人渣。

好在不帶臟的罵法也有很多,幾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小聲嘀咕。

說了好一會,趙延口有點乾,順手端起桌上還沒動過的糖水喝了一口,喝完才意識到這是奚陵的,當即僵住了動作,小心打量了對方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才放心地喝完,繼續道:“阮夫人來了,應當就能揭開這人的醜事了吧?”

奚陵正邊吃東西邊聆聽幾個人此起彼伏的譴責,突然感覺周遭一靜,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幾個弟子全都巴巴地盯著自己。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方才那句話問的是他。

奚陵想了想,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揭開有用嗎?”

聞言,弟子們都有點懵。

另一邊,阮夫人和城主的對峙還在繼續。

那是約莫四十年前,在永綏城外約莫百裡的一處山林中,竟然出現了一個魔域。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阮夫人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仙魔大戰結束以後,除了寥寥幾個根本不可能拿得回來的,五州之中所有的魔晶已經被仙盟全部收回,根本不可能再出現魔域。

若是有,那要麼說明有天魔降世,要麼,就是有人背後搗鬼。

第一種可能甚至都不用考慮,永綏城可以洗洗睡了趕緊遷城,而若是第二種……阮芸毫不遲疑,當即告訴了身為城主的丈夫,讓他抓緊時間上報仙盟,恐怕是有人盜取了魔晶。

丈夫卻說:“夫人多慮了吧?魔晶對人族又沒什麼用處,怎麼會有人冒著被仙盟追殺的風險,就為了創造個魔域,害人害己?”

“人心難測,不要妄圖用尋常人的想法,去揣測惡人的心思。”並不讚同錢高峰的說法,阮芸搖搖頭道,“況且,對普通人的確無用,對魔物,還有……半魔可不一定。”

阮芸其實是個很有些偏執的人。

她是仙魔大戰前出生的人,因而可以說是完完整整走過了那一段黑暗的時期,她的父母、師父、師兄弟、朋友,甚至還有一個孩子,全都死在了魔物的手裡。

也因此,她對和“魔”這個字搭邊的一切都深惡痛絕。

當年仙盟提出創造半魔,阮芸便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那批人,後來戰爭結束,仙盟開始商討半魔的安頓方案時,阮芸也一直表示必須要對半魔加以約束。

她認為半魔是不可控的。

她曾不止一次地同半魔上過戰場,也曾不止一次地見識過半魔殺戮之時冷酷興奮的模樣,她認為這是半魔魔性深重的表現,而總有一天,半魔會因為控製

不住自身的魔性,失去理智,與魔物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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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說辭引得阮芸勃然大怒,近一個月沒跟錢高峰說過一個字,從此以後,對方再沒提過和半魔有關的話題,才慢慢將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而現在,這個話題又被她重新提了起來:“而且說不準是又有些什麼人動起了製造半魔的心思呢?”

並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已然戳中了真相,阮芸逼著錢高峰當著她的麵給仙盟發了傳訊符。

幾天以後,那處魔域便消失了。

她以為是仙盟的人處理過了,還對仙盟的效率讚許了一番,隨後便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但沒想到幾年以後,身懷有孕的阮芸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親眼撞見了錢高峰將一名孕婦推進山林。

她是參與過不知道多少次伏魔的修士,靠近山林的那一瞬,就立刻察覺到了這是個魔域。

因而見到這一幕時,阮芸迅速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簡直晴天霹靂。

魔物毀掉了她的一切,而她的丈夫居然為了一己私利居然不惜親手製造魔物。

而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事情敗露,錢高峰非但不慌不忙,反而毫不猶豫地朝她動手。

之後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錢高峰是純正的戰修,身懷有孕的她根本不是對手,對方毫不留情地將她做成了孕種,隨手扔進了魔域的深處。

能從頭到尾經曆完仙魔大戰還能活著,阮芸自然是有點本事的,她靠著自己陣修的本領,以自身血肉為媒介,愣是在魔氣重重之間弄出了一個強效的聚靈陣。

很幸運,憑借著這個聚靈陣,她艱難維係住了自己的生命,但也很不幸,她的孩子沒能保住,身體也在魔氣的侵蝕下變得殘破不堪。

撿回一條命以後,她就開始暗地裡與錢高峰作對。

錢高峰製造半魔,她便偷偷截胡對方製造出來的半魔,其中有剛出生就被她帶走的,也有已經被錢高峰養大,卻讓她拐過來的。

而在和這些半魔們相處的過程中,她一些堅持了幾百年的頑固想法漸漸開始鬆動。

她以前排斥半魔,除了因為長年累月的固有偏見以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半魔天生嗜血。

這是天性決定的,仙盟嘗試過後天去改變,但是沒有辦法,一旦踏上戰場,無論這個半魔平時的性格多麼溫和友善,都會像變了個人一般,興奮且好戰。甚至於,他們還能通過殺戮來恢複體力,越戰越強,越戰越勇。

但殺戮之於半魔,就像是葷腥之於人類。

人類離開了肉食能活嗎?當然可以。

半魔離開了殺戮也是一樣。

他們會饞,會想,會好奇肉的味道,但習慣以後,完全不吃也不是不能

() 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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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人不能接受身邊有這樣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尤其半魔的力量還遠勝於他們之中的大部分。有戰爭的時候還好,畢竟半魔們能發揮的作用遠大於自身的缺陷,因而雖然平時會有意無意地排擠一下,大部分時間,都還可以和諧共處。

但戰爭一旦結束,魔域徹底清除,壓抑著的防備便爆發了出來。

阮芸曾經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儘管她有時自己都唾棄自己過河拆橋的行徑,但在後來仙盟對如何處置半魔爭論不休之時,她還是選擇站在了半魔的對立麵。

她有時會想,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她信任多年的人,為了利益毫不猶豫將她推入深淵,而她日日夜夜防備著的人,卻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那般,全無人性,嗜血殘忍。

她其實……從來沒去認真了解過半魔。

對魔物的痛恨讓她從一開始對這個群體就充滿了偏見,半魔說話,她覺得彆有用心,半魔執行任務,她覺得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殺欲,甚至一度發展到半魔多看了某個人一眼,她都覺得對方是動了殺心。

直到真正相處過才發現,半魔和人沒有任何區彆。

他們會哭、會笑、會害羞,也會害怕,會因為你對他好就加倍回報,也會因為你態度不好躲起來偷偷難過。

阮芸最初日日盯著他們,總覺得一個沒看好,他們就會出去濫殺,但是沒有,一次都沒有。

甚至因為錢高峰曾經逼著他們去乾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少半魔打心底裡厭惡血腥。

她真的……錯得很離譜。

阮芸沉著聲,一樁樁一件件述說著錢高峰這些年做過的惡事。

製造魔域與半魔是其中最惡劣的一件,但卻不是錢高峰做過的唯一一件。

她也是後來調查了才知道,她從來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其實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阮芸等不了了,魔氣對她的影響比她想象的還要惡劣,她恐怕,沒有幾年好活了。

與其等到身體支撐不住帶著怨恨死去,不如趁著這次機會,將錢高峰的罪行全都揭露出去。

更何況永綏城現在還有……

她幾不可查地往巷道處看了一眼。

但是,現場之人的反應卻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年輕一點的修士都還正常,聽到錢高峰的所作所為以後皆是滿臉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可年長一點的……

阮芸看著那些曾經的同僚,漸漸停止了話語。

她的指控其實還沒說完,但她知道,沒有意義了。

四肢逐漸發涼,阮芸先是沉默了一會,隨後,自嘲地嗤笑一聲。

她還是太天真了。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錢高峰欺上瞞下做出來的。

可當她看到年長修士們最初見到她的驚疑褪去,便迅速化為了冰冷與平靜之際,她就立刻明白了。

() 她憑什麼認為,錢高峰的所作所為,這些人都不知情呢?

如果從頭到尾,包括製造魔域,包括培育半魔,甚至包括將她也做成孕種這件事情,都是一群人的陰謀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響了起來:“一派胡言!阮夫人早已仙逝,此乃老夫親眼所見!”

好熟悉的聲音。

阮芸看向說話之人,眼中充滿悲哀。

這個人曾經是她的戰友。他們搭檔過很多次,她以為他們是生死之交,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把命交托給對方的夥伴。

可對方此時卻一臉冷漠,並不看她的眼睛,口中說著讓阮芸無比陌生的話語。

“當初魔物突襲,阮夫人為守護永綏城的安危,與魔物展開了殊死決鬥,力竭而亡,這件事不僅僅是老夫,王、靖兩位道友全都在場,根本不可能生還!”

話音落下,他口中的兩人全都附和地點點頭。

“這妖女先是改容換貌,幻化成阮夫人的模樣,又滿嘴的胡言亂語,妄圖汙蔑城主清白,可我阮道友一生高潔,豈是你這種卑劣之物所能模仿!依老夫之間,此女多半為魔物所化,不如就地格殺,好教這些個心懷叵測之人知道知道,血口噴人的下場!”

這番話一出口,本就半信半疑的修士們更拿不準了,看看阮芸又看看城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可我看此人條理清晰,並不像在說謊,要不……鄧長老還是再多調查調查?”一個一看地位就不太高的年輕修士壯著膽子開口,可惜語氣遲疑得很,氣勢上瞬間就被鄧長老壓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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