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裘翎不要命地瘋了一場,拚儘一切也要為族人報仇,可是最後,九頭玄鳥卻並沒有死在他的手裡,而是被後來趕來的曲仙尊所殺。
他就像幼時努力修煉意圖振興家族一樣,忙忙碌碌,忙了場空。報了個虛幻的仇,代價是從此以後,世界上最後一個真心待他的人也不在了。
這天以後,裘翎就有些渾渾噩噩了。
他再沒練過劍,因為一練劍,就會想起之前俞溫給他針灸的場景,也再沒打過坐,因為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於是本該修煉的時間,全變成了整日整夜的枯坐。
牆角、樹下、河岸、路邊,甚至是魔物麵前,各處都留下了他呆滯的身影。
——若是和平年代,亦或裘家還在,他的狀態或許會更差一點,因為可以借酒澆愁,可惜,對於現如今的裘翎,肆無忌憚喝酒都是一種奢望。
仙盟修士們一早就聽說了他的事跡,見狀,紛紛嫌惡地避開了他。
不誇張的說,俞大夫的手段,整個仙盟基本都體會過。
現在市麵上最常用的傷藥、危急時刻的一些救命神丹,一多半都有俞溫參與過研製亦或改進,更彆提還有不少被俞溫救過曾親手救下的修士,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眾人簡直恨極了裘翎。
有不少人找裘翎泄憤,但一是因為有上麵的人護著,二是和玄陽門人一樣,到底惦念著他是俞溫拿命救下的人,幾番鬨事,也沒給裘翎造成多少實際性的傷害。
裘翎一次都沒還過手,默默承受著,打之時一動不動,打完以後,也隻是踉蹌地爬起來,一聲不吭地回屋。
這幅麻木又頹唐的樣子讓不少動手的人倍感無趣,漸漸的,人們不再找他麻煩,除了刻意無視掉一個人外,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奚陵卻是始終不受影響。
他一直都是打裘翎打得最狠的一個,也不會刻意去找,但隻要讓他撞見,奚陵見一次打一次,誰攔都沒有用。
又一次從奚陵手下半死不活地爬起來,裘翎抿著唇,沉默地用河水擦拭著身上的鮮血與汙泥。
入冬後的河水溫度極低,冰冷的澆在傷口之上,帶來陣陣刺骨的涼寒,裘翎哆嗦了一下,混沌了數日的腦子難得有了些清明。
他低頭,在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狼狽的倒影。
——鼻青臉腫,目光消沉,頭發亂糟糟的,青黑的胡須也不知何時冒了出來,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流浪多日的乞丐,半點沒有當年裘家少主的樣子。
他愣了愣,突然受到驚嚇般,一把打碎了水中的倒影。
大概是俞溫死後的第十天吧,裘翎就發現,他無法直視自己了。
他打碎了屋裡所有的鏡子,破壞掉了一切能倒影的物品,就算是出門,也會下意識避開反光的東西。
因為他一看到自己的臉,就有一種想撕扯掉的衝動。
有的時候,他會突然性的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
之所以沒有立刻去償命,大概是內心深處,還有那麼一點點重建裘家的念想。
但是很快,這最後一點念想也沒有了。
那天是寒衣節,裘翎難得收拾了一下自己,想要去祭拜一下俞溫。
出乎預料的,玄陽門居然讓他拜了,隻是拜完以後,奚陵又把他毒打了一頓。
回去的路上,裘翎頂著一身傷,路過了幾個裘家舊人居住的地方。
不過不是八年前和他一起幸存下來的那部分,而是更早期,偷偷離開裘家投靠仙盟的那一批。
他們知道裘翎最近發生的事,見到他體無完膚的樣子便產生了誤會,以為裘翎是被排擠得受不了了,所以特意來找他們。
思及此,幾人連忙道:“少主,我們是不可能跟你重建裘家的。”
裘翎一愣。
他是想重建裘家,但並不是現在,以他目前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服眾做家主。
但從幾人無比排斥的態度中,裘翎聽出了一點彆的意思。
不知為何,他心中猛然一跳,想也不想,當即逼問起來。
幾人麵麵相覷,安靜了一會,才道出了實情。
“您真的以為,裘家當年拒絕加入仙盟,是因為不願受仙盟管製嗎?”
“據我所知,仙盟當初其實給了裘家非常好的待遇,也答應了不會對裘家多加管束,隻要願意加入,仙盟會將裘家視為貴賓,和現在的玄裕宗地位差不多。”
“但你的祖父還是拒絕了,少主。”
“他們寧願看著自己的族人被魔物一個一個殺死,也不願加入仙盟,因為他們覺得,仙盟會覬覦主家在大淵的那部分財產。”
他們的擔心其實沒有錯,仙盟的確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是……
“法寶和人命,究竟哪一個更重要?裘翎,你怎麼看?”
裘翎沒有回答。
他已經完全懵掉了。
腦中閃過了當年一個個死去的族人,響起了祖父母親以及幾個長老一遍遍對他說,那些人都是為了他而犧牲的聲音。
他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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