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其實裝修得還不錯,但老王似乎不願享受,屬於原主人的物品都牢牢地鎖在幾個房間裡,房間大門緊閉,老王父子就住在偏廳,偏廳打著地鋪,地鋪旁邊擺著生鏽的水壺、發黴的碗筷、被老鼠啃掉手柄的一口鍋……簡易的報紙掛在牆上遮擋著斑駁的黴斑,一盞小小的節能燈懸在頭頂,這就是他們黑夜裡的全部照明。

他們住在這個房子裡,從早到黑,從夏到冬,都無一不透露著一股寄人籬下的寒酸。

陳弦雨打量完屋內的陳設,就把目光放到了王棲川的臉上。

幾天不見,王棲川又變帥了。

陳弦雨發誓絕對不是他的錯覺,他的記性極好,他記得綠皮火車站初見時,王棲川的五官輪廓雖然也很英俊,但絕對沒有現在這麼分明。

一筆一刀,就像最好的工匠刻在那張臉上似的,還帶著一種神性的輝光。

而且在上個副本裡陳弦雨就隱約發覺,王棲川的樣貌每天都在以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改變著,因為朝夕相處,這種感覺非常微弱,讓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但現在他知道了,不是錯覺,就是在變化,約莫三四天不見,變化的差異感就顯了出來。

並且不僅僅是相貌上的,還有身高、骨骼、肌肉……各方麵的明顯改變。

比起初見時的神似形不似,現在的王棲川已經越變越像舊王神像上的眉目。

【就是你的錯覺吧!】男音不信,他沒見過舊王神像,因此他堅定認為就是好大兒帶著主觀濾鏡,【我就說你想傻子了,你還不承認,哼,傻子有什麼好,腦子用來燙火鍋都吃不飽……】

男音的不信結束在老王掏出兒子的舊照片時。

先是陳弦雨問起王棲川的“腦子問題”。

其實陳弦雨自己覺得還好,王棲川不是智障,隻是腦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樣,以及語言能力不太行,像是從頭開始學人類語言一樣,被路人嘲笑應該去掃盲班學拚音……但陳弦雨自己溝通起來沒什麼問題,反倒覺得傻子特有的某些敏銳直覺,是彆人望塵不及的。

當然,能治好那是最好。

老王說:“大蛋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很優秀的,還參加過省裡的優秀運動員代表演講,是因為三年前……”

人類戰敗。

外神高興地宣布從此人類文明歸祂們玩耍啦!

聯合國遞上了投降書,聯合國議長成為了第一批開服玩家。

然後是八岐島、花旗洲、日不落之國、大寒冥都……人類國土的高官政要們紛紛舉起白旗,爭做開服玩家。

外神說了,開服玩家名額有限,來晚了就沒了!

來晚了就隻能和普通倒黴蛋一樣一無所有地開局撿垃圾去了!

在這樣的“大勢所趨”裡,中洲的熱血青年寧死不降,還拚命趕往征兵處報名,天山!他們要去天山前線支援還在抵抗侵略的戰士們!

但彼時交通中斷,世界一片混亂,有很

多區域和國土已經被外神選中(),

?()_[((),

城市和城市之間豎起了看不見的空氣牆,變成NPC的人類失去了記憶,每天重複循環著任務與指令,昔日的朋友相見不再相識,剛結婚的夫妻被迫天人兩地。

即使暫時還沒變成遊戲的區域,也每天不斷有人失蹤,據說失蹤的人都被“遊戲係統”抓走了,去到了新世界,變成了填充玩家數量的倒黴蛋。

征兵處徹底關門的那天,天山前線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

王死了,王的謀士也死了,所有的戰士都死了,有人親眼見到高高的天船之上,下了一場紅色的血雨,那是王解體後的無數屍塊,那是不肯投降的戰士燃儘的最後生命。

在這一天,人類失去了最後的翻盤希望。

一些熱血誌士受不了這樣的結局,為了不被抓成玩家,他們在老王家門前的大河裡,大喊著“士可死不可降——”紛紛跳進河裡自儘。

然後老王的好大兒聽到聲音,二話不說,果斷脫了鞋子跳進河裡救人。

王棲川不愧是省遊泳隊的健將,一身力氣白給似的,一天之內撈了一百多個人上來。

但他自己卻透支了體力,在撈完最後一個投河者之後,他永遠留在了水底。

兵荒馬亂的時節,大家也隻能安慰老王一聲節哀。

老王以淚洗麵,一夜白頭,他不相信兒子死了,他跪在河邊,以一個沒讀過多少書的樸實的老父親的身份,對著滔滔大河大聲質問,他說我們王家都是老實人,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什麼壞人可以在高高的聯合國位置上決定全體人類的命運,我們好人卻要承受這樣的結局。

大河滾滾,磅礴又沉默。

沒有一個父母能接受孩子的死,老王日日來到河邊,試圖找回他的好大兒。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老王的親朋好友們陸陸續續失蹤,他所在的城市沒有變成遊戲,而是被當成了玩家儲備地——新世界的倒黴蛋死掉多少,係統就會從舊世界抽取多少。

娃娃機盲盒一樣,抓到誰是誰。

老王還是日日跑去河邊,一天沒輪到他,他就一天不放棄找到兒子的希望。

他還是不相信兒子死了,大蛋那麼優秀,不但體能優秀,學習成績也從小就很好,在省隊的集訓也沒耽誤他的功課,他說不要保送,他要靠自己的實力考大學,然後一邊考了個頂級學府的分數一邊拿下了自由泳錦標賽的金牌,他怎麼會……死在這麼一條河裡。

就在老王絕望地也想跳進河裡去找兒子的一個夏夜裡,兒子回來了。

迷茫的,濕漉漉的,纏著水草的,光著膀子的青年,從河裡一步一步走上淺灘,一步一步走到名為“父親”的老人麵前。

他遲疑地開口,用一種緊張又奇異的聲音說了一個字:“爸。”

老王這次是差點激動地跳河。

可惜親朋好友都失蹤得差不多了,老王那個高興啊,卻無人能分享這種高興。

() 因為太高興了,他對“回來”的兒子的種種異常,也當做看不見一樣,反正這就是他的好大兒,他不管,這就是他的大蛋,大蛋回來了,還有比這更值得慶祝的事嗎!

話都不會說?沒關係,從拚音開始學起。

字也一個都不認識?沒關係,老王有的是時間做一個啟蒙父親。

被鄰居嘲笑智障?嘁,老王噴了回去,你們全家才智障。

但隨著時間流逝,兒子明顯不同於過去的“智力障礙”,以及他表現出來的處處怪異,讓老王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從河裡“回來”的兒子,似乎出了某些問題。

他歸結於這是“因為差點死在河裡”導致大腦缺氧造成的損傷,於是帶著兒子去天南地北看病,交通不方便?沒關係,老王甚至願意賣房子包飛機。

結果兒子還沒治好,父子二人就被一起抓成了玩家。

這就是老王家的好兒子失而複得的離奇故事。

並且是所有人都覺得離奇,隻有老王自己不覺得有問題。

陳弦雨聽完之後,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他看了看王棲川,又看了看眉飛色舞的老王。

老王打翻了話簍子,還在一副意猶未儘的樣子,恨不得把他兒子全身的八百個優點都講出來給全世界知道,“嘁,那些狗屎鄰居還說大蛋早就死了,回來的這個是河裡的妖怪,哼,都是嫉妒我們大蛋一表人才吧!大蛋大蛋,又不是白叫的,哪個妖怪有大蛋這麼大,我是他爹我還不清楚嗎,大蛋就是調皮了去河裡多遊了幾萬裡,想家了就回來了,回來還更大了呢,你看看大蛋這一身腱子肉……”

“有沒有一種可能……”

【有沒有一種可能……】

八點檔二人組同時發出了竊竊私語。

但陳弦雨想說的是有沒有可能這就是舊王解體後的一部分。

但男音想說的是放屁老子要是有身體肯定比大蛋大,這老王真沒見識!

陳弦雨咳了一聲,打斷了老王的激動,“那個,你有棲川從前的照片嗎?”

舊王是在冬天隕落的。

老王的兒子是在夏天回來的,正好是天山雪融,百川東彙海的時節。

如果當時有舊王的屍塊落在雪山上,又順著融化的水流一路向東,然後在路過某條大河的時候聽到了一位可憐父親的願望……陳弦雨算了算水流的速度,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老王已經從貼身錢包裡拿出了兒子的照片。

皺皺巴巴的照片躺在皺皺巴巴的錢包裡,一張兒子的,一張亡妻的,錢包裡還裝著幾張舊世界貨幣,像是老王這些年堅持不改的初心和他對往日時光的懷念。

“看,大蛋剛進省隊的時候,帥吧。”

照片遞過來,昏暗光線下,照片裡的年輕人穿著一身運動服,眼神清純,麵露害羞,還沒有一身腱子肉,也沒有堪比男菩薩的倒三角身材,更沒有如今刀鑿斧刻不似凡人的眉目。

年輕人仍是藍天紅旗下的優秀年輕人,

最多比江屑帥一點,

但絕不是現在這個王棲川。

人的相貌再怎麼變,

骨相是不會變的,陳弦雨和男音都是極擅長看骨相的存在,隻一眼,他們就一致斷定,絕不是同一個人。

老王的兒子確實早就死了,死在滔滔大河裡。

回來的這個,大概是老王期盼兒子回來的願望的某種具象化。

舊王似乎是一個主司願望……或者說,主司欲望的神,在祂隕落前,祂願意聆聽勇者的心願,將大佛從蓬萊遷徙到邊陲,在祂隕落後,祂的某些部分仍在聆聽人們的心願。

因而有了盜賊的十麵骰,有了藝人的攝像頭,有了永樂村村民重建家園時發現的……泥石流底下,足足六棵豐饒蘋果樹。

而回來的這個王棲川,不是骰子也不是攝像頭和蘋果樹,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那就是王的一部分。”陳弦雨肯定地在心裡對男音說,“我一開始就有這種感覺,一種莫名的久違的熟悉感,即便我忘記了王的很多事,我還是覺得很熟悉……”

哪怕智力不全,記憶全無,祂也在用一種拙劣又純真的演技,試圖讓悲傷的父親重新振作。

天會負人,祂不會負人。

就是一個好好的舊日支配者現在淪落到寄人籬下三餐要吃發黴饅頭的地步……真是讓人又心酸又好笑。

“怎麼?你覺得不像嗎?”老王見青年握著照片久久不語,還以為好大兒的形貌變化把人嚇到了,老王說,“男大十八變,很正常啊,我們大蛋從小就帥,越長大越帥,有什麼問題嗎,而且他河裡救了這麼多人上來,上天感他慈悲之心,讓他每天都在變帥,難道不好嗎?”

“好好好,棲川是很好。”

陳弦雨笑著把照片還回去,也不與老王爭辯,他打開商城郵箱,將之前吩咐江屑買的雙倍生活用品都挑了一份出來,連同十袋大米,幾桶食用油,一冰箱新鮮蔬菜,都放在老王家的鋪蓋上。

老王看到超市搬家一樣的東西都驚了,連連拒絕:“無功不受祿,這怎麼行呢,你能不嫌棄大蛋帶他下副本賺錢已經是我們全家的恩人了!”

“那就說說你破產的故事吧。”陳弦雨複又坐了下來,“害你破產的那個人,可能會是我們這次的勁敵,我需要他的信息,越詳細越好。”

“唉呀,隻怪我交友不慎哪!”

一杯熱茶下肚,老王又打開了話簍子。

並不複雜的一件事。

老王和失而複得的兒子一起變成玩家後,還覺得自己挺幸運,是不幸中的萬幸,相依為命的父子二人都來到了新世界,比那麼多天人兩隔的家庭要幸運得多,哪怕開局一無所有,但至少,他的親人還在身邊啊!

老王從前就是個商人,做小商品的實業商人,妻子早年病逝,勸他再婚的媒婆踏破門檻,但他無心續弦,隻想把兒子的腦子治好。

大醫院去了不少,保健品吃了一堆,飛機都包了幾回,腦子還沒治好,父子二人就變成了玩家。

老王

心想新世界新醫療手段,也許能治好兒子呢,治病肯定要錢,於是老王開局選擇了老本行——商人。

先從地攤小商品開始。

扛起麻袋,忘記尊嚴,挨家挨戶去喜見城富庶之家的垃圾桶裡翻找值錢的東西。

然後去跳蚤市場擺攤售賣,1積分1積分地積累本錢。

老王的第一桶金是純靠時間體力肝出來的。

然後就是全天24小時蹲在拍賣行,研究市場風向,挖掘潛在的商機,比如有什麼新副本要開放了,主線任務需要什麼道具,那這個道具就會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持續漲價,他提前收購,到時候拋出,就能賺一筆錢。

還有比如江屑寫了個跑酷攻略,需要彈跳能力高的鞋子跳上房頂才能走跑酷捷徑,那麼這類鞋子又會漲價,老王提前收了一倉庫鞋子,在江屑還苦兮兮地用直播乞求打賞的時候,老王已經靠賣鞋子有了六位數身家了。

本金越多,下一筆投資就越大,賺的錢就越多,這就是賺一億比一百萬簡單的道理。當然這過程中也-->>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