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交接完工作後,立刻騎上馬飛馳神都。路上,或蒼翠或金黃的樹木不斷後退,太平公主贈送的馬兒超過一輛又一輛的馬車。
深秋的涼風吹在臉上,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離開後,神都發生了大多的事情,身處泉州的她心如海浪,隨著從神都來的信,或卷入海底,或拋在空中,悲喜交集。
悲,為好友而悲;喜為神皇而喜,為自己而喜。
好友太平的境遇讓她寢食難安,輾轉反思。即使是陛下愛女,也不能隨心所欲,也要屈服現實。
遠在千裡之外的上官婉兒,唯有寫信勸慰,並寄些新鮮玩意吃食,期盼著能解好友憂思。
還未到神都,上官婉兒就看見矗立在天地間一座高塔似的建築。泉州設高塔為船導航,但哪一座塔都沒有眼前的建築高。
這就是天下人口耳相傳的明堂,樓高百尺,手可摘星。
看到這塔,上官婉兒想起了太平信中所言,殿下請陛下讓太平負責開放明堂任憑百姓參觀的事情來。
太平初接到此事,頗為不願,她心情不好不願做事,但阿娘吩咐就不得不做。於是隻得勉強接下,太平公主像母親一樣個性好強。既然接了,那就要做好。
她親自體驗,設計好參觀的時間、參觀的流程、參觀的人數,又請羽林軍和金吾衛幫忙維持秩序。忙碌下來,憂思漸漸少了,人也精神了許多。
經此一事,大臣和百姓都在讚歎太平公主處事有條理,百姓尤其感謝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在信中炫耀似的抱怨了幾句。
輕快替了苦澀,信中的字一個個鮮活明媚起來,上官婉兒仿佛又看見了熱情洋溢的太平。
上官婉兒進了城,穿過街道,來到紫微宮門口前。從前,這道城牆隔絕了自己和外麵,現在她又懷著不一樣的心情來到這裡。這裡是她的家,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際遇發生的地方。
奉上宮中腰牌和任命文書,上官婉兒被放行了。她是從北門進來的,剛進來走了一段路,就聽到一陣郎朗的讀書聲。
“你是什麼人?”兩個小宮女看見上官婉兒一人在宮中獨行,而且左顧右盼,就快步跑到她麵前盤問。
“兩位妹妹,我是上官婉兒,奉陛下詔令前來任職鳳閣舍人一職。”上官婉兒笑著自我介紹道。
“你是上官婉兒?”一個小宮女狐疑看著眼前黑珍珠似的女子,是個美人不假。但聽人說,上官婉兒膚色白皙,清秀通雅,是一位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女子。
上官婉兒見狀,不由自主地撫摸著臉頰,這兩三年她為了更快地融入,經常出去查探民情海況,甚至出海巡察,風吹日曬之下,自然變黑了。
“我確實是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正要掏出身上的印信證明身份,就聽到有人喊她。
回頭一看,竟然是施劍秋。上官婉兒看見施劍秋臉上的驚訝,不由得露出苦笑,上前打了招呼:“阿秋。”
施劍秋久違地彎起嘴角,走過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揶揄道:“看著背影像你,但你一轉頭,我就不敢相認了。”
上官婉兒笑了下道:“在那邊不覺得,到了神都,尤其是宮中,我這樣的膚色一下子就顯得突兀起來了。”
施劍秋又打量她一眼道:“即使曬黑了,仍然是個美人。”
上官婉兒嗔了她一眼道:“陛下可有空,我想去拜見她。”
施劍秋點頭,轉頭看見了兩個呆頭雁似的小宮女,揮手道:“趕緊去做事,有時間就去讀書,學好了也能像上官舍人一樣有出息。”
小宮女仿佛很懼怕施劍秋,施了一禮就跑開了。這回換上官婉兒揶揄她:“你現在的凶名是能止小兒夜啼。”
施劍秋無所謂:“我從不在意這些。”她在意的東西,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
兩人並肩走著,上官婉兒左右張望,竟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於是感慨地歎了一聲。
施劍秋主動解釋道:“最近幾年發生了很多大事。陛下常用的女史有一人外任,其他人還沒開始選拔,如今隻有慶國夫人李琦在禦前伺候筆墨,你回來的正好。”施劍秋給上官婉兒透露了一些情況。
提到草擬製誥,上官婉兒臉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陛下諸位女史中當數她文思敏捷。
施劍秋將上官婉兒送到貞觀殿後麵,告彆道:“我隻能送你到這兒了。”
上官婉兒笑著道謝道:“多謝,等我敘完職請你吃飯。”
施劍秋擺手道:“再說吧。”她的職位特殊,與人交往過密,對誰都不好。今日是故友久彆重逢,所以才送了一段路。
上官婉兒掏出鏡子,檢查妝容,又整了整衣裳,然後才進了貞觀殿,讓人通稟。小宮女剛進去通稟,上官婉兒就聽到裡麵傳來的聲音。
“讓婉兒快進來。”這是陛下的聲音。上官婉兒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進了殿內,激動地行禮道:“婉兒參見陛下,陛下仙福永享。”
上官婉兒的話音中還帶著顫,但她等了半天,沒等到武媚娘叫起身,耳邊又聽到一句話。
“這是婉兒嗎?”武媚娘確實很疑惑,白淨的小娘子出去,沒想到回來的卻是黑珍珠。
“陛下……”上官婉兒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幽怨。彆人不認識她也就罷了,她可是從十三歲就跟在陛下身前。
武媚娘扶了額頭,頓了一頓,說道:“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來人,給婉兒賜座。”
上官婉兒聞言忙問:“陛下,身子要緊,可曾看過太醫?”
武媚娘手又一頓,若無其事道:“許是起得猛了。婉兒,快坐下。李琦去外麵傳旨,你幫我擬個蠲免文水賦稅的詔書。”
“是。”上官婉兒起身,在宮人搬來的桌椅上坐下,腦子一轉就明白文水地區蠲免賦稅的原因了。
她參考漢高祖老家沛縣的舊例,稍一思索,不出一刻鐘就寫好詔書呈給武媚娘。
武媚娘看到後,滿意極了:“這些女史當中就你最博古通今。要是旁人,肯定要問我蠲免多少,蠲免多少年……這些雜事。瞧著就不伶俐。”
正說著外麵就傳來一聲爽利的聲音:“陛下,這是看到婉兒來了,才看不上我們這些不聰明不伶俐的人。早知道這樣,我就跟著裴湘一起外任了,省得礙陛下的眼。”
武媚娘笑道:“你做的好,我沒說你。”
李琦從殿外走進來,聞言笑起來道:“陛下即使說我,我也心服口服。合宮上下誰又能比得上婉兒的才華呢?我們這些笨人,隻能勤能補拙。”
武媚娘點頭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隻要認真做事忠心做事的人,我都喜歡。”
這樣的氛圍讓上官婉兒仿佛又回到未出宮時的情景,離開宮廷的隔膜一下子散去了。
人是下午回來了的,一直到宮門下鑰,上官婉兒還在工作。
“年輕人,身體就是好。”
武婧兒從尚書省回來看見伏案工作的上官婉兒,如是歎道。她現在是天宮侍郎,掌管人事任命,除了武媚娘吩咐的事情外,每日還要到天官部門做一會兒班處理本部事務。
上官婉兒處理完最後一本奏章,才起身揉了揉眼睛,心中卻是對明天充滿了期盼。
她領了神皇的旨意,明天一早就能去看太平公主。
次日,天空還是灰藍的時候,上官婉兒就起床了,再一次檢查了從南邊帶來了伴手禮。宮門剛開,她就帶人出去了。
太平公主自己有公主府邸,上官婉兒直奔公主府,還未進二門,就看見太平公主匆匆趕來,頭發還隻是草草挽起。
“婉兒你……”太平公主看到上官婉兒這個樣子,臉上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還是我,隻不過在海邊出去的時間長,風吹日曬曬黑了,養養就好了,不必大驚小怪,昨晚上還用了太醫院美白的藥膏。”上官婉兒語速飛快,仿佛有人追趕時似的。
太平公主噗嗤笑出來,挽上上官婉兒的手臂,笑道:“好好好,我不問這些了。”說著,太平公主問起了路上是否平安,怎麼過來的,吃的如何,在泉州是否習慣等等。
上官婉兒一一答完,兩人已經喝了兩盞茶。上官婉兒頓了頓,想要問起太平公主的事情,但不知道如何說起。
太平公主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看見上官婉兒的表情,淡然地笑起來:“我現在挺好的,駙馬對我敬重,兒女可愛,沒什麼不好的。”
上官婉兒聞言,停了一下,掃了一圈。在她沒有注意的時候,屋內隻留有二人,於是就將心中的一些話說了出來。
“我這次出去後,見識了乾坤之大,方覺這宮中的天地小。公主將來有什麼打算嗎?”上官婉兒道。
太平公主呷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盞,凝視著上官婉兒,道:“你也是勸我入仕的?”
“也?”上官婉兒疑惑。
太平公主道:“彆人給我提議,我正考慮,想聽聽你的想法。”
上官婉兒見太平公主意動,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道:“依我說,公主就該去入仕,你看看現在的楚王殿下,還有東平郡王。不說其他,就說權勢,楚王殿下為相,東平郡王儼然是流求的無冕之王。”
“隻要是皇帝的女兒就能封為公主,公主你難道就不想封王嗎?”上官婉兒的聲音仿佛帶著迷人的誘惑。
太平公主聞言一頓,反駁道:“我想封王,還不是阿娘一句話的事情?”
上官婉兒搖搖頭道:“若沒有功績,公主很難封王。楚王兢兢業業幾十年,功績有目共睹。東平郡王隻身入流求,為大唐開疆拓土。她們封王,大臣即使有異議,陛下也能駁回。”
“功績在那兒擺著呢。”上官婉兒道:“陛下隻要說一句,誰能做出二人的功績,她就封誰為王,他人便無話可說。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