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範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麵上當即露出了一絲得意之色:“很好,你下令全軍後退,介時我便依言放人。”
“信他個鬼”,霍去病冷笑一聲,當即扯住張世傑說,“這狗東西毫無信譽可言,你等會照打不誤,我孤身提槍去闖一遭,定然將陸君實及時救下,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張世傑拒絕了這個提議:“不必了。”
霍去病不悅道:“怎麼,你信不過我?彆說張弘範這一點殘兵敗將,便是萬軍之中,我也能將他這一人救回來。”
張世傑依舊搖頭,眸光深邃,在陸秀夫頸間的長劍上定格片刻,轉身下令眾人準備撤離。
他的嗓音靜寂如深冰,無波無瀾:“這樣太冒險了,我不可能用他的性命來賭你會不會失手。”
霍去病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終是無語搖頭。
張王,好離奇一人,平日殺伐果斷縱橫海上,一遇見陸秀夫判斷力自動清零。
你這麼能耐倒是當麵告訴人家啊,在背後跟他講算什麼事。
張世傑對他低語了幾句,他忽而眼前一亮。
張弘範仍在大聲嚷嚷,讓他們加速後退,冷不防張世傑忽而抬頭,目光驚電般地定格在他臉上,聲音沉沉地說:“我信不過你,你先將他送過來。”
“這不可能!”
張弘範斷然拒絕,一邊收緊了手中挾持陸秀夫的劍,沁出鮮血淋漓:“立刻後退,此事由不得你!”
那抹血色映入張世傑眼中,瞬間染成了暗火般的色澤。
他冷冷道:“聽聞你保定張氏,上有你父汝南將軍張柔,居中有你三個兄長,再下則有你垂髫之年的幼子張珪,舉族老小共計三十七口。”
“你敢威脅我?”張弘範暴怒。
張世傑淡聲說:“今日你若斬下這一劍,我餘生必與你保定張氏不死不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凡族譜上有名姓之人必為我劍下鬼。若違此誓,九幽俱滅,天人共戮之。”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端平靜,唯其平靜,才更顯得至為決絕,無可轉圜。
其中的冷漠肅殺之意如同劍刃般見血封喉,讓張弘範猛地打了個寒顫。
他想要冷笑,想要嗤之以鼻,想要十分不屑地說,你張世傑不過是倚仗山海之利才能負隅頑抗這麼久,單憑這一點兵力敢登岸去保定作祟,還未入城就被他父親殲滅了,可笑至極。
然而,一股涼意陡然從心口升起,令張弘範毛骨悚然,深為震恐,竟是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意識到,張世傑不是在開玩笑,是真有動機、也有能力為他的家族帶來一場近乎癲狂的滅頂之災的。
張弘範心中殺意更盛,卻是暫時選擇了讓步。
很快,艦船邊緣吊下一隻小舟,陸秀夫乘坐其中,飄飄悠悠地順流向著對麵陣營漂去。
放人的時候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那就是,陳英作為陸秀夫的獄友,關係又很不錯,理應
和陸秀夫一道被放走。
但張弘範並不想就這般便宜張世傑,便提出要讓他提個條件來交換。
張世傑正眼都沒瞧一下,漠然地說:“我管他去死。()”
忽聽陸秀夫揚聲道:他是我朋友,世傑,你能不能——?()_[(()”
話未過半,張世傑即刻轉了話鋒,信手掏出一物,擲到張弘範麵前:“放人吧。”
張弘範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廣州錢莊的萬兩白銀兌換收據,對比張世傑那一整座島的金銀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對張弘範來說,卻是一筆很不錯的意外收入。
他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飛起一jio,把陳英踢上了船。
陳英:“……”
他娘的,如果眼前這位張王和他的朋友陸君實真的是一麵之交,他當場就把大明皇室族譜吃掉!
然而,小船上並沒有放槳,漂到一半,經浩蕩天風一吹拂,開始不受控製地在海濤中來回打轉。
張世傑眉頭微皺,不願再等待,縱身躍入水中,向那個方向遊去。
月光幽幽灑滿了海麵,銀波如霧,冰輪回環,清輝飄渺如雲起,四散複又聚合。
陸秀夫坐在滿川的月光中,覺得這一天真夠跌宕起伏的。
他這個人素來處變不驚,既然即將脫險,也就完全沒將自己受的一點兒傷放在心上,見到張世傑來,甚至笑吟吟地衝他揮了揮手:“嘿,見到你真高興。”
張世傑顯然一點都不高興,破水而出,手支在船邊,凝視了他好一會,低聲道:“……抱歉。”
“什麼?”陸秀夫沒有聽清。
下一刻,隻聽聞耳邊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他尚來不及反應,就被猛一下握住了手腕,拽入水中。
轟,一顆猝然炸響的流彈與他擦肩而過,海麵上的小舟立刻被擊成了齏粉。
陳英猝不及防,整個人直接被掀飛了出去,還好運氣不錯,這一波倒是並無大礙。
此刻,張世傑麾下的大部隊已經升起風帆,順流而下,蕩向後方。
張弘範時刻監視著此處的景象,目光一瞬不瞬,眼看他們已經退到了炮火射程範圍內的最遠距離,登時毫不遲疑地厲喝一聲,發令道:“開炮!”
陸秀夫落在水下,極目所見,唯有滿天的烽火光怪陸離,火藥拖著長長的尾跡搖曳過夜空,猶如一顆顆星子墜落,又被晃動不停的海麵折射出一片明明滅滅。
就仿佛,眼前是一片月,頭頂是萬千璀璨星辰。
張世傑緊握著他的手,帶他一路在冰冷的海水中穿行而過,找了一艘最近的船登陸,一揚手,轟,霎如星火的鋒芒迅速升起,洞穿了天幕。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原本佯裝撤離的艦船們在電光火石之間,立刻調頭回轉,快到不可思議,如利箭般衝開了炮火的阻攔,徑自橫衝直撞而來。
霍去病清朗的笑聲被天風吹拂著,從遠處傳來:“狗賊,沒想到我們早有準備吧!”
他神采飛揚地立在船頭,張
() 弓搭箭,徑直瞄準了對方的幾個火炮手,一擊斃命,而後在兩軍相接的時候,第一個率先跳到了元軍船上,直接將炮火轟擊,改為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戰。
沒辦法,誰讓他們火藥生產線不足,在武器方麵存在一定的劣勢呢,隻能以戰術來補了。
事變倉促,元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早有準備的海盜們接連躍上來擊中,橫屍當場,墜入深海。
張弘範本人倒是弓馬嫻熟,見勢不妙,立刻抽身後退,在親兵的維護下拔劍殺出了一條通路,來到了船載炮台處。
他沒法解決掉這些已經跳上船的海盜,便鉚足了勁對著敵方船隻一通狂掃,打算讓他們葬身深海,斷絕歸路。
一顆流彈恰好擊中了陸秀夫所在的那艘船,他尚未站定,便聽見一陣轟然,炮火擊中了這艘船的桅杆,碎片裹挾著巨木磅礴落下。
“哎——”
這一聲驚呼的末尾還回蕩在空氣中,張世傑反應迅速,立刻伸手將他一拉,自己擋在了前麵。
在漫天飛舞的火藥與硝煙中,張世傑站得筆直,蕭颯的披風在天風中高高揚起,翻卷如洪流,所站的那個位置,將陸秀夫整個人都擋得嚴嚴實實,一並阻住了所有炸濺飛來的碎屑與落石。
陸秀夫有點驚訝地看著他孤高的背影,忽而展顏一笑道:“謝謝世傑。”
此刻,一切聲響都重歸於寂靜,張世傑回過身望了他一眼,神情掩於麵具之後,辨不真切:“你不必謝。”
又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送上令牌,為你招致如此大的災禍……”
“也沒有啦”,陸秀夫見他好像情緒很低落的樣子,忙安慰他道,“現在不是很好嗎,隻是產生了一點小小的波折,我們可以趁機把張弘範的兵力儘數殲滅於此,他再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張世傑聽到這句「我們」,眸光微亮了亮,但轉瞬掃到他頸間的傷口,複又沉默不言,隻是拿出了傷藥靜靜給他塗抹。
“其實傷得也不是很重吧”,陸秀夫打破了靜寂,聲音溫和地說,“雖然看起來可能有些嚴重,不過主要是之前的舊傷,沒有大礙。”
張世傑一想起他從前的舊傷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頓時心中一顫,唇齒間緊咬著,沁出一縷淒烈的血痕。
陸秀夫包紮完畢,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而後抓起佩劍,頗有幾分躍躍欲試地向著戰場衝去:“現在到我回報張弘範的時候了!”
張世傑一驚,連忙追上去。
陸秀夫的劍法雖然算不上很高明,但畢竟從小時候三歲起,就在淮安會館練過,多少是有點底子在的。
張世傑怕他出事,一路始終緊緊相隨,手刃了不少元軍,終於來到了戰場最激烈的地方,和霍去病他們會合。
采用短兵相接的戰術是一柄雙刃劍。
雖然元軍因為距離過近,用不了火炮,但本方同樣也是如此,很難產生具有大規模殺傷性的效力,無法一鼓作氣,直接將元軍艦船毀去。
畢竟人力再強大,同這等鋼鐵怪物還是存在著本質上的力量差距的。
陸秀夫凝眸旁觀了半晌,見霍去病已經在人群裡殺進殺出,整整三個來回,目光又投向船體打量了片刻,忽而揚聲道:“去病,去攻擊艦船底部三分之二處的第四根欄杆!”
霍去病雖不解其意,卻在第一時間就相信了他,揮舞著紅纓長槍,斬落身前的三人後,立即飛身一躍,順著舷梯邊的繩索,一路蕩入下方。
第四根欄杆已經浸入了水中,霍去病用力斬下,登時水花四濺,飛散入空中如同星墜,整艘船亦同時劇烈一晃。
此時,恰逢一股大浪撲到,茫茫煙波之間,艦船仿佛是一隻孱弱不堪的玩具,即將被浪花呼嘯著拍碎,徹底陷入分崩離析。
陸秀夫又高聲道:“左首十二步方向的繩索斬斷!”
霍去病立刻照做,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命令,什麼“右上方的木樁”,什麼“正前方方向的第八根、十二根支撐柱”雲雲,每砍下一刀,便覺得船隻都在緊隨其後地一陣地動山搖,離徹底解體已經不遠了。
這艘船是張弘範的帥船,他萬萬沒想到,僅憑陸秀夫動嘴指點幾下,加霍去病獨自一個人,居然就能毀掉一整隻堅不可摧的船隻。
這特麼都是哪裡來的怪物湊到一塊去了!
張弘範駭然失色,立刻調轉炮台,也顧不得敵我之分,就準備開始無差彆轟擊。
就在此時,張世傑拔劍出鞘,鋒芒如簇,在攢聚的波濤風浪之間震落一道長虹,遙指星鬥凜冽,直斬向了他心口。
張弘範急速後退,卻還是被這雷霆萬鈞的一劍釘入胸膛,隻差一分就穿心而過。他霎時捂著傷口倒下,一時不能動彈。
張世傑抽出劍刃,宛如對著磨劍石一樣,開始緩慢割刺他的脖頸,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疤,頃刻便千瘡百孔。
“你這個瘋子!”張弘範的咽喉已經被刺破,聲音沙啞地大罵,“我不過就是刺了他一劍,你竟要還我千百下!”
淩遲的滋味也不過如此了。
張世傑看著這一幕,露出了一個快意的笑容:“慢慢享受吧,鎮國將軍。”
與此同時,霍去病錚然落下了最後一刀。
嘭,整艘氣勢磅礴的戰艦在頃刻間便毀為一旦,分裂為眾多的殘枝斷片,仿佛一塊完整的拚圖猝然跌碎,每一道殘片都在怒潮轟鳴中,被拍擊得更為碎裂,幾如齏粉。
張世傑的下屬早已開船過來接應他們,這時,眾人俱都從混亂的激流中脫身上了船,開炮攻擊剩下的
張世傑提著形狀慘不忍睹的張弘範過來,問陸秀夫要不要補一刀,陸秀夫見到一團血糊糊之物,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起來,揮手讓他快些拿走。
張世傑隨手一劍,結果了張弘範的性命,拋屍於深海中。
這一戰大獲全勝,不僅元軍水師死傷無數,主帥也是一死一活捉,李恒如今正被關押在船艙裡,嘴巴倒是硬氣得很,持續破口大罵。
張世傑
指揮下屬殺入了元軍水寨,一股腦地搶走了他們的所有錢糧武器輜重之類的東西,並繳獲停靠在港口的戰船若乾,通通準備運回基地中去。
就這般忙忙碌碌了近半個月,才終於將所有收獲都消化掉。
“此一戰,可以稱之為崖山大捷”,陸秀夫立在船頭,望著海上朝日初升、華光灑滿海麵的景象,笑著說。
“理當如此”,霍去病神采飛揚,“這真是極為儘興的一戰!”
如今塵埃落定,他也終於能夠騰出空來複盤當日的戰爭景象。
最讓他感到驚訝的其實是陸秀夫當時的指示,如果沒有那幾句話,如果不是他們進行了一場近乎完美的配合,艦船不可能被摧毀,本方也做不到如此摧枯拉朽地滅掉元軍整支軍隊。
他好奇地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元軍戰船結構的,這種機密信息不可能外泄吧?”
陸秀夫告訴他:“是聽出來的。”
霍去病:哈???
陸秀夫微微一笑,曦光為他清麗的眉目鍍上一層柔和的淺金色,宛然入畫:“你知道的,船隻的構造不同於陸上建築,講究一個聯通與共振。”
“嗯,我被關押的時候,閒來無事,便突發奇想敲擊幾下牆壁,聽一聽回聲,就這般一路敲過去,反反複複多聽了幾回,整艘船的構造便了然於心了。”
霍去病:“……”
閒來無事?突發奇想?多聽了幾回?
你被關押都能自動推測出第一手情報,這要是讓你自由活動,你還不得上天啊。
他看了一眼天幕,發現一大群問號怪正在出沒,看來被陸秀夫這番秀出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