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私鹽(上)(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725 字 1個月前

我聽到老錢的話,愣了愣。當朝如前朝之製, 鹽鐵歸朝廷專賣, 設司鹽校尉專司鹽務。這個官職雖不算很高, 卻關乎民生, 且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肥缺,非皇帝一等親近的臣子不能任。萬安館的客舍,在海鹽縣城中不算最好,但吃食乃是無可爭辯的第一, 尤其以各種海產烹煮見長。從前任主人時起, 能跟萬安館爭一爭味道的, 就是這聚賢居。聚賢居的主人楊申,也是個做了多年客舍的, 以誇誇其談和為人吝嗇出名。關於他的關係, 我倒是聽人提過一嘴,說過他有遠親是雒陽高門, 隻是此人慣來愛吹牛,沒什麼人會拿他說的當回事。但如今聽老錢乍地如此說起, 我不禁警覺起來。姓楊的親戚,姓沈的京城高門……我立刻就想到了淮陰侯府。會這般巧麼?我一時有些躊躇。“楊申?”郭維在一旁聽到老錢的話, 不以為然, 道, “他說的話豈可信得,連雒陽的皇帝都跟他是親戚。縣長也不知是吃了什麼豬油蒙心,連他的話都信。”我沒答話, 沉吟片刻,對老錢道:“老錢,你去打聽打聽,那信任司鹽校尉的名諱。最好來曆也問清楚,哪裡人,做過什麼官,出身如何等等,越細致越好。”老錢應下,問:“夫人,那些船戶……”“不必理會。”我說,“既然楊申要靠縣長搶那生意,便讓他搶去。”老錢狐疑地看著我,答應下來,片刻,走開。看著他的背影,郭維麵上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長。“既如此,想來過兩日我也不必再送魚來了。”“為何?”我問。郭維朝老錢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寒食節裡,船戶買點心最多,集賢居將這麼大的生意占了去,萬安館若還似往年那般做許多出來,豈不是要虧?”我不以為然:“不會虧,我自有辦法。你明日後日仍按我等方才商議一般將貨送來,務必要好。”郭維有些詫異,少頃,笑了笑:“都說夫人雖年輕,卻是生意好手,如今看來果然不假。”我看看他:“如何不假?”“這萬安館當年境遇誰人不知?那敗家子將老父氣死,整日遊手好閒,萬安館在他手上破破爛爛,賣也無人敢要。夫人接手之時,許多人還盤算著夫人做不下去好低價盤了,不料兩年過去,竟是風生水起。”這話聽著倒是受用。這兩年我的確費了不少心思,不過樂在其中,倒也不覺得十分累人。“老三過獎。”我說,“不過隻有些尋常見識罷了。”“哦?”郭維雙手抱胸,靠在我旁邊的牆上,注視著我,“夫人這些尋常見識,我卻是不會,若得了閒,教一教我如何?”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頭微微俯著,注視著我,目光帶著些微的灼熱,唇邊勾著淺笑。我心想,怪不得此人總能招惹女子,果然是個**的行家。“閒暇何時沒有。”我亦笑了笑,瞅著他,將聲音放得輕緩,“老三果真想聽?”郭維的目中閃過些光亮,笑意更是深邃。“自是當真。”他說,“我今夜留下,就今夜如何?”他尚未成家,在海鹽縣城中也沒有屋宅。我當年來到海鹽之時,見他的海貨好且價格公道,便與他約下,他但凡有了新貨,便優先送來萬安館來,好處是若萬安館中有空房,他和手下的幫傭可以免費留宿。我仍笑著,不緊不慢道:“老三自己就是個生意好手,知曉的比我多多了,哪裡用得我來教。”郭維不置可否:“哦?比如?”“比如,你後麵那兩駕車裡,桶中有一半不是海產。”郭維笑意倏而凝在了臉上。我也看著他,意味深長:“縣長之事,方才老三也聽到了。想來日後風聲要變緊,老三再要行事,還請離萬安館遠些。你我主顧一場,莫怪我不曾提醒。”說罷,我不再與他多言,自若地轉身離開。郭維販私鹽的事,我一直是知道的。海鹽一帶,自古乃是產鹽之所。販鹽獲利之高,乃是尋常生意所不及,故而就算在前朝有嚴刑峻法之時,民間私設鹽灶煮鹽販賣,也不曾禁絕。到了如今,法紀廢弛,官宦貪腐,販賣私鹽更是成了風氣。像郭維這樣四處討海過活的魚販,順手倒賣倒賣私鹽,乃是尋常之事。他每月進城數次,大多會將鹽藏在桶裡,光明正大地假裝成交易漁獲,賣給鹽幫的人。不過這是郭維的事,隻要不曾打擾我,我自會當作什麼也不知。郭維不是蠢貨,知道利害。我提點過之後,他卸了貨便離開了。將近正午的時候,老錢也回來了,向我稟報道:“夫人,那司鹽校尉的來曆,我打聽清楚了。名叫沈欽,字仲敬,司州河東人氏。似乎是個什麼亭侯,去年入京為官,似乎來頭還頗大,說是太後的族親。”其實他說出這名字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他是誰。沈氏支係不多,而桓氏與沈氏來往親密,所以對於沈欽此人,我仍然還記得。他確實是太後的族親,跟沈衝的父親淮陰侯沈延是族兄弟。不過從前,他一直待在河東老家照看祖產,不曾入朝為官。我並非淮陰侯府的人,就算他曾經有幾次入京,我也隻是聞得其名,不知其人。既然不曾見過麵,我又已改名換姓,那麼就算他與我麵對麵,也不會知道我是誰。“這位校尉,如今在何處?”我問。“還在嘉興。”老錢道,“聽縣府中的府吏說,過不得幾日就要到海鹽來巡察。”我頷首。“夫人,”老錢說罷,不解道,“我方才聽聞,夫人仍訂了許多漁獲?今年寒食節的糕點,隻怕做多了賣不去。”“怎會賣不去。”我說,“你明日寫個告示貼出去,寒食節當日,萬安館所有魚糕點心,買五件送一件買十件送三件,每人限購三盒。”老錢訝然,想了想,露出笑意。“這般賣法,隻怕楊申要為難。”他說。“他有甚可為難。”我說,“萬安館的吃食,在海鹽縣何時落過第二?若不爭上一爭,豈非白白助人氣焰。且船戶這麼大的生意被他占了去,還想如何?我出此下策也是無法。”老錢頷首。“還有一事。”我說,“寒食前後那幾日,我要回鄉間去住,你辛苦些,萬安館一應之事,皆有你來掌管。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偶感風寒,養病去了。”老錢詫異不已。“夫人,可是出了何事?”他問道。我莞爾:“無事,不過是近來覺得累了,想歇一歇。”老錢看著我,片刻,應了一聲。我那番話,自然是托辭。最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要避開那沈欽。司鹽校尉這般大人物,自不是我這樣的經商小民能見的。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小心一些。畢竟就算我再自信,也總要防備節外生枝,莽撞行事並非我行事之風。一切計議好之後,我將館中諸事分派下去,打算過兩日便帶著小鶯回海邊那小屋裡去。那新任司鹽校尉的事傳得頗快。第二日,我在堂上就聽到了用膳的客人在議論。不過出乎我的意料,他們談論起來的時候,說那鹽務校尉是個相貌俊偉的年輕人。然後,又談論了一番他捉拿貪官汙吏時的威風,惹得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你說,那司鹽校尉生得頗為俊俏?”阿香給他們呈上酒食的時候,笑嘻嘻問道,“有多俊俏?”“我也不曾見過,隻是聽了傳聞。”說事的那人道,“這是我那在鹽官的友人說的,當不會有假。”“他定然是弄錯了。”一個老者擺手道,“我前兩日在嘉興時,也見到了這位司鹽校尉,乃是個中年人。穿著官府乘著車馬,甚是威風。”阿香旁邊幾個偷聽的女子聞言,皆露出失望之色。而我在一旁聽著,覺得老者的話當是對的。我雖不曾見過沈欽,也知曉其大概年紀,比沈延年輕些,但的確是個中年人。“如此,那興許是弄錯了。”那兩人也不爭辯,繼續又聊起了彆的事情。天色擦黑之後,萬安館點起明燈,在城門落鎖之後,也照例點起明燈,給仍在堂上用膳的客人照路。正當我讓人去把側門也落鎖的時候,突然,一人走了進來,看去,卻見是郭維。他神色匆忙而不定,進來之後,問我:“倪夫人,可見到了阿泰?”我訝然:“阿泰?”說罷,看向周圍的仆人,他們紛紛搖頭。“阿泰今日進城了?”我問。“正是。”郭維四處看了看,有些警惕之色,片刻,低聲對我道,“我先前回到家中,才知曉他今日拉了一車貨進了城來,說是有客商要。可我方才去那客商落腳之處,隻見關門閉戶,早無了蹤影。”我自然知道他說的貨是什麼,亦明白此事蹊蹺。私鹽生意就算風氣再盛,也是被查到就會掉腦袋的事,無論如何見不得光。行事之人自有一套規矩,從訂貨到接頭,須得一氣嗬成,否則一旦出紕漏,便要攸關性命。情理如此,也難怪郭維著急。我問:“是郭老大讓他進城來的?”郭維搖頭,道:“我大哥昨日就出海去了,家裡人說,午時縣城中有人去過一趟,阿泰便自己送來了。”我沉吟,正當思索,忽而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堂後傳來。看去,卻見是小鶯和阿泰。我看到他,不禁鬆了口氣。郭維亦露出解脫之色,忙上前道:“你去了何處,教我好找。”阿泰笑嘻嘻道:“我到客商約定之處,見無人,便想出城去,可城門又關了,我尋思之下,便來了此處。”我聽著,卻覺察出些不對勁,不待郭維再開口,打斷道:“你那馬車,放在了何處?”阿泰一愣,道:“便如往日一般放在了在後院,我方才在門外遇到了小鶯,她替我開了門……”話音未落,突然,萬安館外麵的大門外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有人砰砰捶了幾下門,喝道:“開門!我等奉司鹽校尉之命捉拿鹽匪,須入內查驗!”館內眾人聞得此言,皆是愕然。再看郭維和阿泰二人,麵上神色已是劇變。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