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路(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832 字 1個月前

很快,不僅黃遨,我要去遼東的事,眾人已經都知曉。當然,真正的因由,沈衝和公子隻告訴了黃遨、天子和謝太後,包括惠風和青玄在內,所有人都隻道我去遼東是作為公子和沈衝的使者,去遼東與秦王商議國事。“為何不遣彆人去遼東?”惠風跑來找我,不滿地說,“誰知秦王又有什麼花招,你去了他不放人可怎麼辦?”青玄在一旁不緊不慢道:“放心好了,你擔心她,還不如擔心擔心秦王。秦王若不放她回來,她會往飯裡下藥送他歸西。”我訕訕地笑。秦王若敢誆我,我說不定真會這麼乾。揚州已經在望,正當我準備著上路的物什的時候,皇帝召我過去。船廬中,隻有他一人。未等我行禮,他讓人把門關上,道:“你果真要去遼東?”我頷首:“正是。”“非要你親自去麼?”他微微皺眉,“讓人將藥方送去,也可治病。”我說:“那藥方我不曾保密,當年為桓都督治病之後,已經流傳出去。據裴將軍說,秦王先前已用藥方醫治。不過人食五穀,各不一樣,若一張藥方便可將人人治好,天下早已不須醫者。秦王病情加重,可見那藥方對他有不足之處,故還須我親自過去。”皇帝看著我:“雲霓生,若他真得了病,你會救他麼?”我也看著他:“此事,可由陛下決斷。”皇帝道:“與朕何乾?”“自有莫大乾係。”我說,“陛下若想執掌天下,秦王就不能死;若陛下不想,秦王便須活著。”皇帝目光閃了閃,片刻,頷首:“如此,他最好長命百歲。”我覺得此人當真有趣。天下諸侯都爭著搶著想要那禦座,不惜粉身碎骨,可這已經坐在了禦座上的人卻總惦記著逃開。“陛下既不願涉足爭鬥,又何必來揚州?”我問,“涼州內有桓都督兵馬,外有秦王守護,陛下留在揚州,乃最為安穩。”“涼州苦寒,母親過得不管。她不曾來過揚州,朕便帶她過來。”皇帝道。我:“……”許是看我變了臉,皇帝一笑,卻隨即收起了輕鬆之色。“所謂安穩,皆不過一時,當今天下,並無十足安穩之處。”他理直氣壯,“便如秦王,若他果真得病暴斃,遼東和秦國必有亂事。到那時,桓都督和沈太傅都在揚州,鞭長莫及,朕和太後皆危矣。”這話倒是不錯,皇帝耍嘴皮子的本事大有長進。我不再糾纏此事,道:“還有一事頗為緊迫。陛下不久便要昭告天下,須有傳國玉璽。這玉璽在何處,還請陛下告知才是。”皇帝道:“你與桓都督連詔書都做了,有無真玉璽又何妨?”我說:“此事不過權宜之計,雒陽的群臣百官聞得陛下駐蹕揚州,必有不少人來投。陛下臨朝,豈可無國璽?”皇帝道:“你當記得朕還說過,你教了朕本事,再將朕和母親帶走,朕才會想起來。”我:“……”我終於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如今並非玩笑之時。”我說。皇帝神色平靜:“朕並未玩笑。”我看著他,心中忽而動了動,一陣狐疑。“陛下果真將玉璽藏了起來?”我問。皇帝與我對視:“正是。”我歎口氣:“陛下欲如何?我眼下便要啟程去遼東,天下平定之前,我也不可將陛下和太後帶走。”皇帝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道:“這些無妨,你現在就可教朕本事。”“陛下要學什麼本事?”“你先教朕易容。”皇帝即刻道。“哦?”我說,“陛下為何要學易容?”“有了此法,想變成誰便可變成誰,將來朕和母親遇了事,改頭換麵便可自救,豈非甚好?”這的確也有道理。皇帝果然還是那個皇帝,少年老成,時時將保命放在首位。我說:“那易容之法乃雲氏秘傳,不過甚為繁複,就算我願教,陛下一時也學不會。”皇帝麵色微變,正要說話,我打斷道:“不過此法最深最難之處,並非易容,乃在易神。”“何謂易神?”皇帝忙問道。我說:“譬如陛下要扮作沈太傅,便不可開口稱朕;要扮作豫章王,便不可寡言少語。常言舉止音容,容乃最次,其餘神態語聲若不像,旁人定然生疑,以致功虧一簣。”皇帝頷首,頗有些興趣:“照你說來,朕要學這易容,便要先似俳優一般學他人言語神態?”“正是。”我說,“我去遼東須得些時日,陛下在揚州,可先行摹習。”皇帝精神一振:“你願意教朕了?”“那可未必。”我說,“此法須慧根,若聖上誰也摹習不像,我再教也是白費。”皇帝即刻道:“朕必不負所望。”我笑了笑,道:“如此,那傳國玉璽藏在何處,陛下可說了。”皇帝目光閃了閃。“並未藏在何處。”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隻錦囊,打開,亮出裡麵的一方玉印。我忙上前看。這玉璽,我從前陪公子進宮的時候見過兩次,模樣和色澤都記得些許。再看那篆刻,隻見那些細小的磨損痕跡,也與先前我和公子偽造詔書時所做的一模一樣。“你不信,便讓桓都督和沈太傅過來,他們一看便知。”皇帝道。我知道自己大約被戲耍了,瞥了瞥他:“先前陛下說藏了起來,莫非就藏在身邊?”“正是。”“藏在了何處?”我問。心想,我明明記得那時自己曾以服侍更衣為由,親自搜過了他們母子的身上和所有隨身物什,連他們乘坐過的馬車和船上有可能去過的地方都沒有放過。皇帝道:“你可記得惠風那時也在船上?”“惠風?”我愣了愣。“朕說這物什是沈太傅的,教惠風放到了沈太傅的艙房中。”皇帝道。我:“……”我明白過來。就在那之後,我就跟著公子下了船,就算沈衝發現,我們也不會知道。至於沈衝,他那樣一個大忠臣,自然不會將傳國玉璽據為己有,皇帝藏到他的艙房裡,可謂萬無一失。我到底是小看了這皇帝,自詡有瞞天過海的本事,不想老水手翻了船,竟被這十幾歲人誆了一回。不久,樓船回到揚州。城中的守軍早已得令,清空了渡口,迎接皇帝禦駕。而我,則換上了一艘商船。這船看上去頗是堅固,一看便知能走海路。虞衍就等候在船下,見公子和我過來,上前見禮。“桓都督,夫人。”他說,“此船乃去年新造,走了一年海路,甚為可靠。船上的舟師舵者都去過遼東,熟悉海路。夫人乘此船,十日可到燕國,在燕國上岸,去往上穀郡乃最是便捷。”我頷首。心想,□□在上穀郡的居庸城,在燕國上岸之後,還須換上車馬走幾日才可到達。若秦王真的得了病,這些日子也足夠奪了他的命,成不成,終要看他造化。公子道:“多謝虞公子。”我看著他:“如今揚州之事已畢,虞公子有何打算。”虞衍道:“在下今日亦離開揚州,回海鹽去。家父病危,不可拖延,其餘之事亦須得著手處置。”我知道他說得其餘之事指的是什麼,頷首。先前在海鹽之時,我和公子設想與虞氏聯手,擴張鹽場,以海鹽的鹽利養涼州兵馬。如今雖形勢大變,公子決定留在揚州,但他要招兵買馬也仍需要錢糧,鹽場之事仍要做下去。我不讓公子跟我去遼東,也是此意。要動海鹽的鹽務,少不得要與郡府乃至揚州州府打交道,柏隆不過是個縣長,非公子來應對不可。“你接下來有何打算?”走到船艙裡的時候,我向公子問道,“你是涼州都督,不便留在揚州,要籌措錢糧招兵買馬,總須有名頭。”公子道:“明日,聖上就會下旨,令楊歆任涼州都督,我改任侍中,留在揚州。”我了然。楊歆留守涼州,由他任涼州都督,正是合適。而侍中乃朝中重臣,坐鎮皇帝身邊,可與沈衝一道掌控揚州全局。“秦王呢?”我沉吟片刻,道,“聖上昭告天下平亂討逆,也須得給秦王名頭。”“秦王為大司馬大將軍。”公子道。我訝然:“這般大方?”“自當大方。”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若他不曾死,他手中不但有遼東,還有你。”我不由地訕訕而笑,不由地將他抱住。“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個字也不可忘。”他的手撫在我的發間。我在他懷裡點頭:“嗯。”說罷,我抬起頭,不滿道,“你怎這般千叮萬囑,不信我麼?”我以為他會從前那樣孩童脾氣地給我一個白眼,說我就是不可信。但他沒有。他看著我,少頃,唇角彎了彎,似苦笑又似認真。“不過怕你忘了,記住便是。”他輕聲道,說罷,低頭在我唇上吻了吻。“都督,這些箱籠……”程亮抱著一隻箱子,才進門,突然頓住。“就放在此處。”公子道,神色如常,“舟師那邊準備好了麼?”“準備好了,”程亮滿麵通紅地放下箱子,有些結巴,“他……他方才說馬上便可開船。”公子頷首。程亮逃也般走了出去。“出去吧。”公子對我道,說罷,拉著我的手走出了船艙。他又在船上查看了一遍,與舟師等眾人交談了一番。我聽到他問起這船能抵禦多大的風浪,萬一有意外,可有補救之法之類的事,不禁哂了哂。“這是海船,虞公子也說甚為可靠,你擔心什麼?”我說。公子卻認真道:“海上不比江河,郭氏兄弟那般好手尚且須謹慎,你此番遠行,更該小心。”舟師笑道:“都督所言極是。不過都督放心好了,這般時節無強風大浪,我等不走遠海,且船上還有司南,即便遇到不順之事,也必可無患。”公子聽得這話,微微頷首:“如此,有勞諸位。”又商談一番之後,公子看向我,似深吸口氣,對我道:“我下船去了。”我笑笑:“去吧。”“你路上多保重。”“我知道。”公子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言,放開手,轉身而去。我看著他走上橋板,忽而想起什麼,跑上前叫住他。“我給你的那些藥瓶,可還在?”我問。“在。”公子道。我不信,即刻伸手摸摸他的懷裡和袖子裡,果然沒有。見我瞪起眼,公子無奈道:“那般非常之物,自非常之時才用,隨身帶著做甚?”“就是無事之時才更要帶著,有人若存心害你,莫非還要先打招呼?”我反駁道。公子道:“你以為彆人都似你這般,專愛偷雞摸狗?”我不以為然,認真地看著他:“你須得謹記。”公子看著我,笑了起來。太陽下,那雙眸泛著溫潤的光,仿若琉璃。“知曉了,”他溫聲道,“定然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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