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吳有發在看到兩個人湊一起的時候,腦海裡泡過的小劇場那是相當豐富,簡直能上演一個八十集的連續劇。他默念著他當教師的初衷:對待學生,要溫柔,要合理,要聽聽學生的解釋。雖然但是。那可是早戀啊!!多少好學生的墮落之路。言璟這種先不說,鹿聽晚作為六中無比榮耀的活招牌,江城各大高校眼巴巴看著的精英學生,怎麼能淪陷於早戀。談戀愛難道會有讀書快樂嗎?沒!有!吳有發深呼吸,再看看鹿聽晚現在表情,小姑娘明顯是被嚇到了。那為什麼會被嚇到呢。……吳有發覺得這事兒,就是老陳時時念叨著的那句:“這群學生,真是要把我逼成禿頭了。”當時他還樂嗬樂嗬地摸了一把自己錚亮的光頭,話裡還有些自豪,“你看我,我就沒有這個煩惱。”事實證明。他是不會禿頭,他就是快把氣得把天靈蓋打通了而已。吳主任又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完美頭型,表情很複雜,痛心疾首裡又帶著威逼利誘的意思。“你們倆,好好說!”鹿聽晚:“……”說——她能說什麼。難道說一句,他剛才隻是給她擦了個嘴唇嗎!這說出來也很奇怪吧!鹿聽晚閉了閉眼眸。反正事情也已經壞成這樣了,她徹底自暴自棄。她抬手碰了一下言璟,“你說。”言璟的BKing氣質也不是白說的,鎮定自若,絲毫沒有點緊張的意思,“沒乾嘛。”“來找她問道題。”吳有發:“……問道題你倆需要靠那麼近啊??”“啊。”言璟懶洋洋地垂眸,像是AI生硬的電子音,連個起伏都沒有,“我近視。”“……”吳有發明顯沒信,質疑道:“真的?”鹿聽晚見總算是有個正經理由了,也很是冷靜,“對,真的。他近視太嚴重了,一米之外,人畜不分。”“?……”言璟聽笑了,一米之外。他這不是近視,他這是瞎了吧。言璟同學不太滿意的嘖了一聲。鹿聽晚假裝沒感受到這波暗示。吳有發轉過去問言璟:“真的?”言璟漫不經心的,囂張倍顯地反問,“不然您以為,我們在乾嘛?”“……”我以為你們在早戀。吳有發噎住,“沒乾嘛。”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吳有發仿佛化身成了第二個老陳,不帶重樣地跟鹿聽晚科普了很多因為早戀走上社會的反麵例子。對,隻是跟鹿聽晚科普。吳有發仿佛已經裡認定了,跟言璟這人沒有什麼好溝通科普的。連著十幾分鐘的喋喋不休,鹿聽晚感覺自己快想不起來下場考試科目是什麼了。忍無可忍。她打斷吳有發:“主任,您不需要去監考的嗎?我考試也要開始了,我真的不早戀,我們隻有純粹的同學革命友誼。”“我和他,”鹿聽晚解釋,“一清二白的,跟白紙似的。”言璟玩手機的動作頓了一下,懶散地掀開眼皮,字音加重,意味完全不同,曖昧不明地看著她說,“啊,是挺清白的。”“……”這又是在騷什麼。鹿聽晚無語,瞪了他一眼。吳有發靜靜地觀察了一會鹿聽晚的表情,不像在說假話。“這很好!繼續保持!”吳有發皺眉看著那邊跟個大爺似的,還在玩手機的言璟,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言璟,你過來跟我去個年段室。”“主任,要考試了,他去年段室做什麼?”鹿聽晚問。吳有發沒打算告訴她,神神秘秘的,“……聊點人生大事。”/六中大考都是統一安排在周四跟周五,考完後不會布置作業,可以擁有一個短暫的休息時間。鹿聽晚按照慣例,在所有考試結束後,會被老陳留下來詢問考題的相關內容。大概就是從鹿聽晚的角度來看,這次卷子對學生的薄弱項分析。鹿聽晚呼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這點總結的事情搞定了。她剛一抬頭,就對上老陳欲言又止的探究目光,“……老師,您問什麼就問吧。”“聽晚啊。”老陳試探地開口問,“你和言璟應該沒有——”“……”就短短的一個下午,這個問題從考試完到現在,鹿聽晚已經數不清有多少老師過來問過了。鹿聽晚:“老師,真的沒有。”“沒有就好,不過我還是得問下啊,你覺得言璟需不需要換個同桌啊?”鹿聽晚想了一會,笑道:“老師,您看誰適合和言璟同學當同桌?”鑒於言璟的起床氣,但凡是他在教室裡睡個覺,周圍就跟是靜音了似的。還換同桌,這半個學期就沒幾個人能近他身側。像是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老陳也沒再提,轉了個話題,“對了,聽晚你作為班長兼言璟同學的同桌,有空的話要好好開導開導他。”“?”鹿聽晚沒明白,言璟最近挺安分的了,好一段時間沒在黑榜上出現了。“就他昨天在考場上鬨事打架,學生家長鬨到學校裡來了,剛剛被吳主任教育了好一會。”老陳回憶了一下說,“哎,好像他就是在一號考場裡打的架,你當時在場嗎?”這就是吳主任說的人生大事啊。鹿聽晚沒忍住皺了眉,“我在。”就告白那人的煩人勁,還有本事告家長。真是給她聽笑了。“老師,後來呢?”老陳:“後來被家長帶走了呀,對方家長不願意和解非要請家長過來,事情鬨得有點大,剛剛才散。”老陳補充道:“言璟那孩子也真是——死活不願意說是因為什麼打架,給吳主任氣的呀。”因為她。鹿聽晚長長歎了一口氣,明明就是她的事情,卻莫名變成他在背鍋。都鬨到請家長了,也不願意跟老陳說是因為她。這欠人人情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鹿聽晚向來是有仇報仇,她輕聲道:“老師,那時候我在考場,言璟不是故意動手的……”“是因為,我被逼著早戀。”“?!!”老陳短暫地出現了理解性的偏差,他瞪大了眼睛,高八度地開口,幾乎整個年段室都是他的回聲。“言璟居然想還逼你早戀???”鹿聽晚:“……”到底她和言璟早戀這點破事什麼時候才能過去!!鹿聽晚揉了揉太陽穴,“不是他……是那個林鈞。”老陳鬆了口氣,語氣平淡了點,抱著自己的保溫杯,“啊,還好還好,林鈞啊——”不過三秒,老陳一口菊花茶剛進喉嚨,猛地被燙到,咳嗽了好幾聲,總算是反應過來了,“林鈞居然敢逼著你早戀??”“……”鹿聽晚有一種成佛了的心情,曆經九九八十一難,話題終於回到了正軌上了。/老陳是個囉嗦的,事情的過程又有些複雜,問了鹿聽晚好多問題,等天色半明半暗的,她才被老陳放出來。今天一天的活動量實在是太大,鹿聽晚也沒有心情從學校走回去,她拿出手機叫了個網約車。六中的校門口是不讓開車就來的,她隻能到停車場附近去等。經過艱苦的大考奮戰,學校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靜得可怕。鹿聽晚百無聊賴地點著消消樂小遊戲。“你說你這次又是惹了什麼麻煩!?期中考的時候都能鬨嗎?”中年男子低沉帶著怒火的聲音傳來。鹿聽晚被嚇到,險些把手機扔了出去,手機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她經過耍雜技一般的表演,才重新把手機抓穩。是誰家家長,非要在停車場訓孩子。而且有話不能好好說嗎。整這麼嚇人真是。“你說說你到底想要乾什麼,之前的比賽你也不參加了,成績一落千丈,叛逆的行為是越來越多了。”“你看看言欽,競賽拿獎拿到手軟,考試排名年紀前幾,從來都不讓我去擔心這些事情。怎麼到你這裡來就……”那道責罵的聲音,越說越激動。鹿聽晚分析了一下這個家長的言辭,典型的用彆人家的孩子來刺激自己家的孩子,但這種行為通常有兩種結果,一:孩子變得更叛逆了,二:孩子變得自卑了。“說完了?”少年低壓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不耐煩語氣,甚至還很衝,“說完了就回去找你們家言欽。”啊。言璟的聲音。鹿聽晚下意識的把手機屏幕按掉,開始找尋聲音的方向。在不遠處,低調的黑色卡宴旁,身邊站著一個身著正裝的中年男子,言璟吊兒郎當地站在那,神色裡透著厭倦。“阿璟,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你怎麼就不能明白我為人父母的苦衷。”“你在要求誰來明白你?”言璟嗤笑,“還是這個姓氏,你也想拿走?”“這是什麼混賬話!你終歸還是我的親兒子!”就在那一瞬間,少年散漫的神色一下被戾氣取代,濃重到讓人心驚。“你親兒子摸爬滾打的那幾年,可沒人來說這些廢話。”他半張麵容染著黑暗,拖長了的語氣透著孤傲,“言欽這個冒牌貨讓你這麼滿意,找我回來乾什麼?”……親親兒子?真不是兄弟啊。鹿聽晚吃驚地睜大了雙眼。言父聲音壓抑,怒火減淡了幾分,明顯是被言璟剛剛說的那番話所觸動,“阿欽也算是我的半個兒子,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就算暫且不論阿欽的事情,那你未來的人生,你就真的打算這麼放棄了嗎?整天糊裡糊塗渾渾噩噩的?”言璟笑了,聲音難掩嘲諷,“你按照什麼身份來管我?”“我……”言父歎氣,“是爸爸對不起你。”靜了一會。言父說:“那個比賽不參加也罷,你所謂的夢想難道會比一條人命更加重要嗎?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可以選擇比阿欽更優秀,為什——”言璟直接打斷他的話,聲音裡格外的涼薄。“不是誰的人生,都可以被踐踏第二次。”少年的話音落下,就像是帶著魔力那般,喚起了鹿聽晚塵封已久的那段記憶。有些久。久到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鹿聽晚失笑,手卻已緊緊地將手握成了拳,指甲嵌進肉裡,陣陣傳來的刺痛感清晰。等她回過神來,那邊父子間的對話好像將近了尾聲。鹿聽晚剛想走遠些,全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過。“叮——”好死不死,手機一陣震動,鈴聲開始劇烈地響了起來,網約車正好打來了電話。“……”鹿聽晚手忙腳亂地找手機,即便她拿穩後反應迅速地掛掉了電話,因為距離過近,還是引起了注意,那邊的聲音停住。借著停車場眾多的車,鹿聽晚下意識蹲了下去,按照高度計算,她應該不會被看到。她寧願今天沒有到停車場來,沒有撞破這個秘密。就像是她深諳的道理:有的秘密,揭不開,也過不去。鹿聽晚小心翼翼地縮著身子,儘量確保自己不被人發現。那邊的對話聲像是漸漸了小下來,她隻能聽到幾個模糊不清的尾音,隨著時間推移,最後隻剩下轎車揚長而去的聲響。鹿聽晚鬆了一口氣。這應該是走了吧。蹲得有點久,鹿聽晚腿腳發麻,一時間也站不起來。她點開手機,發現司機給她打了三個電話還發了個短信,說是接不到人訂單取消了。“……”今天這都是什麼事兒啊。鹿聽晚正想點開打車軟件重新叫車的時候,眼前多了一小片陰影,像是被覆蓋住的輪廓。“躲在這乾什麼?”少年的聲音緩緩傳來,語氣裡帶著濃重的倦意。鹿聽晚被這個聲音嚇到一激靈,險些腿腳不穩跌坐在地上。她茫然的抬起了頭,少年擋住了他身後的燈光,整個人像是藏匿在黑暗裡,悄無聲息的,和平常的張揚肆意截然相反。孤獨而落寞。他應該,很難過吧。鹿聽晚有些莫名的惱,怎麼連把自己藏好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抱歉,我不是故意聽到的……”風拂過,路燈緩緩亮起。言璟眸底還有沒散去的戾氣,靜默了幾秒,他朝她伸出了手,“起來吧。”少年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光線的交接處,手背上的膚色冷白,手指彎曲的線條利落好看,一半染上了光,一半染上了暗。像是他現在的樣子。“那謝謝……”鹿聽晚耐下自己那些煩躁的情緒,猶豫再三還是將手慢吞吞地遞到他的手心裡麵。少年掌心的溫度透著涼意,在這陣秋意不多的季節裡更顯冰冷。鹿聽晚借著他手心裡的力道站起身子,可半麻的腿難以把控重心,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是用撲的姿勢進了他的懷裡。距離拉近,鹿聽晚被少年身上濃重的煙草味包圍,原本清新的木質係味道,幾乎已被煙草味取而代之。鹿聽晚皺眉。這是到底抽了多少煙。鹿聽晚借著他的手臂墊起腳尖,儘量地減少身高差距,她輕輕地靠近他的頸側。氣息隔得很近,幾乎隻剩下幾厘米。言璟沒有想到她會突如其來的靠近,少女馨香滿懷,他整個人像是僵硬在原地。他嗓音半啞,下意識的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心情想開玩笑,隻是輕聲開口。“阿晚,今天先彆鬨。”像是哄貓一樣。“你聽話,先彆動。”鹿聽晚重新把那點距離拉近。她輕輕動了鼻子,嗅著少年身上的味道,靠得近了,煙味就更明顯了些。煙草味混著點苦澀,卻並不難聞。“你彆抽煙了。”鹿聽晚忍不住皺眉,清潤的嗓音連帶著說話也是溫聲細語的,“對身體不好。”等話說出口,她才發現這句話裡麵的管教意味太重,容易引起這會少年的叛逆心理。“我不是——”鹿聽晚剛剛開口說話,腰上多了一股力道,緊緊地擁住了她,像是把她禁錮在這個熱烈的懷抱裡。他微微俯身,埋首在她的頸窩裡,動作裡是絕對的占有欲和侵略性,像是在擁著什麼所屬之物一般。“我想抱你。”言璟沉啞的聲音悶悶地傳來,近在耳畔。“……”哪有人像他這樣的,抱了才問。鹿聽晚耳尖開始慢慢染上了熱意。她本能地掙紮了片刻,少年的影子在地麵拉長,即便是暖色調的路燈都暈不上暖。他在難過。像是等不到誰來安慰他的那般難過。鹿聽晚動作靜止住,把手放在少年寬厚的背脊上,輕輕撫動。“沒事了,我還在這陪著你。”“彆怕。”時間在雲層裡延長,停車場裡寂靜一片,少女聲音揉著風語,像是比月色還來得溫柔。言璟擁抱著她的力道,沒有半分的減輕,反而越來越重,像是要揉進骨子裡的那般。少年嗓音低啞,輕聲在問:“阿晚,你能陪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