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橫飛水清淺,春雨淅瀝桃花濃。春歸巷黑瓦白牆的房屋鱗次櫛比一溜兒過去,最末端的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宅子漆紅描黑兩扇敞開的大門正中間,掛著一塊黑底紅字的桃木雕花匾額,上筆法遒勁寫著遲府兩個大字。匾額正中央不偏不倚掛著一個大紅的花球,院內仆從喜氣洋洋來回奔走著,有纏綿歡快的喜樂聲飄了出來,皆說明遲家今日有喜事。一雙白底黑麵繪著祥雲花紋的皂靴自春歸巷口的青石板上徐徐而來,踩著積水停在遲府門前。紅蓋繪著白桃花的竹骨傘微微抬起,傘下露出一雙狹長的眸子,目光落在大門正中央匾額遲府兩個大字上。那人左手握著傘柄,右手托著一個小巧精致的朱紅雕花香爐,有嫋嫋的熏香自香爐裡飄出來,將那雙清亮的眸子氤氳的有幾分模糊。那人盯著匾額看了半響,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紅蓋竹骨傘略微往下一壓,蓋住了臉上的笑意,邁開步子朝府內走去。遲府內,九曲長廊儘頭,一座小院前,兩株一人高碩大肥美的碧桃紅葉綻的正盛,淅淅瀝瀝的春雨迎頭砸下來,枝頭上的花朵在雨中微微發顫。小院二樓敞開的雕花窗欞裡驀的探出來一隻白皙的手,指尖輕點間,衣袖拂過的雨水還未落下時,一簇綻的正盛的紅桃花便被斜斜送入帶著鳳冠的發髻裡,鳳冠上的長流蘇因著那人插花的動作細碎蕩漾開來,露出下麵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出來。此人便是遲府的獨苗千金遲杳杳,今日乃是她的出閣之日。“小姐,你今日真好看。”一個身穿藕紅色梳著雙髻的小丫鬟自遲杳杳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一臉暖笑。遲杳杳眉頭微微一蹙,有些粗魯的掀開麵前晃蕩的流蘇架在頭頂的鳳冠上,雙手叉腰,一臉愁苦:“你覺得好看,可你知不知道你家將軍現在的脖子都要斷了。”“呸呸呸,哪裡斷了,明明是連綿不斷才是。”那小丫鬟一臉惶恐跺了跺腳,口中念念有詞說道著。一身大紅嫁衣的遲杳杳晃了晃脖頸,扶著旁側的櫃子一屁股歪在銅鏡前的凳子上,有氣無力揮揮手:“你去看看迎親的隊伍來了沒有?”“嘻嘻,小姐就這般等不及要嫁了麼?”那小丫鬟捂著唇角打趣。遲杳杳麵色敷衍:“恩恩,等不及要嫁了,快去快去。”那小丫鬟得了吩咐,奔奔跳跳朝門口走了兩步,又驀的折了回來,攤開手掌放在遲杳杳眼前,笑嘻嘻道:“小姐,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您把雙刃刀交給奴婢保管罷。”遲杳杳放在身側的手倏忽一緊,頓了頓,才極不情願自寬袖中掏出一把雙刃刀交到那小丫鬟手上。那小丫鬟抱著雙刃刀的胳膊一彎,一臉歡喜朝外走去。“噯,嫁人比打仗都累呐。”遲杳杳似一隻軟腳蝦米,軟軟趴在梳妝台上,鳳冠上的長流蘇垂了下來,在她麵前來回晃蕩著,她撇了撇嘴,百無聊賴的開始背起了《孫子兵法》。“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躲在簷下避雨的春燕不知因何緣故,驀地淒厲嘶鳴一聲,撲棱棱冒雨飛走了。正昏昏欲睡的遲杳杳身子猛地一顫,驀的察覺前院從昨日起便不曾斷過的樂聲不知何時停了。她迅速起身,剛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蹌踉,幸得扶住旁側的雕花屏風才未摔下去。遲杳杳眉頭一皺,嘶啦一聲將過長的裙擺撕下,而後身手敏捷從窗欞上翻了下去。春雨淅瀝,薄霧冥冥。大紅錦緞高懸樹梢,一身大紅喜服的遲杳杳踉蹌朝前走著,青石板上橫七豎八躺著府裡的仆從,有雨水自他們身下蜿蜒而過,猩紅一片。遲杳杳放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一張塗了豔紅口胭的唇死死抿成一條直線,黑沉沉的眉眼似一塊千年寒冰,有層層疊疊的恨意隨著水霧騰了起來。花枝微顫間,驀的有淩厲的長劍劃破雨水自身後襲來,遲杳杳眸光一淩,下意識去摸袖中那把從不離身的雙刃刀,觸手之處卻隻餘滑涼的朱紅燈籠錦緞。鑲著六十四顆南海珍珠的鳳冠重重砸在雨水裡,如墨的長發四散開來。遲杳杳堪堪避過那致命一擊。重重雨幕裡,數十個手持長劍的黑衣人並排而立,有殷紅的血珠順著他們的劍尖滴答滴答墜了下來。“誰派你們來的?”遲杳杳冷著一臉木然站在那裡,有血珠順著她放在身後的右手指尖迅速滑落,砸在青石板的水渦裡,暈染出一派猩紅。那群黑衣人看著遲杳杳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具屍體,待遲杳杳話必,皆紛紛舉劍齊齊朝她攻來,一招一式,皆是斃命的殺招。遲杳杳血色儘失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正欲赤手空拳接招時,鼻翼間驀的躥過來一抹寡淡的熏香,而後便有細碎的銅鈴聲響起。須臾間,圍在遲早早周身的黑衣人如被人提線操縱的木偶一般,舉著長劍的手堪堪定在原地,他們的額頭上不斷有雨滴滑下,身子卻半分都動彈不得。一個紅白相間的身影逐漸逼近,耳畔的銅鈴聲愈發清脆起來。遲杳杳的雙目卻突然疲倦的厲害。窸窣的哐當聲過後,她周身的黑衣人挨個兒倒了下去。遲杳杳強撐著眼皮想去看那人是何模樣,卻有一隻大掌先一步置在他頭頂,語氣溫柔:“傻姑娘,困了便睡罷,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好的。”你……是誰?遲杳杳抖著唇角,湧至唇邊的話還未問出口,眼皮已不受控製堪堪落了下來。在暗色來襲前,她隻堪堪看到那人右手手掌上托著一個朱紅色的小巧雕花香爐,有嫋嫋的熏香自香爐裡飄了出來,攀上紅蓋竹骨傘上畫的一枝瘦骨白桃花。嫋嫋煙雨中,一派瀲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