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的時間是同現實一樣,也是一日十二個時辰,有晨昏定省之時,四季交替之分。遲早早他們以夢為媒回溯客人的過往。隻是這個過往或許本與他們並無關聯,隻因客人有心結在此,他們與客人形成契約,以血為引,應召而來幫客人解除心結而已。“因客人心結時間跨度不一,為了精準完成客人所求及節約時間,其實探夢人可根據實際情況,任意加快或者延長客人記憶夢境裡的時間。”何遇被遲早早那一雙殷切的眸子盯的略微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微微側過頭,將目光落在屋內的門口的五彩琉璃石珠簾上。“那照這麼說,我們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遲早早一把扯住何遇的袖子,欣喜攀了過來。何遇輕輕頜首,捏著白皙的五指將自己的袖子抽了一半,又驀的頓了下來,將遲早早手中的朱紅雕花香爐接了過來,又側頭囑咐:“用麵紗將你的眼睛覆上。”遲早早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扯起麵紗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麵紗是朱紅的輕紗,薄薄的一層覆在眼睛上,在眼前形成了一道胭脂色,但卻不影響看東西。遲早早剛將麵紗蒙好,他們周遭的景色如戲台上的布景一般,迅速又換成了另外一幅景象。熙熙攘攘的街頭,人頭攢動,素色長裙的婦人發髻的女子,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步履穩健朝前走著。那孩子一手摟著眉蕪的手,一手拿著一隻撥浪鼓,撥浪鼓上畫著一個坐在荷葉上穿著紅色肚兜的胖娃娃,撥浪鼓兩側的珠子左右晃蕩著,打在鼓麵上,咚咚作響。儘管隻看一個背影,遲早早也一眼認出,那婦人是眉蕪,而她懷中那三四歲大的孩子,想來自然是那聞人家的九公子聞人慕無疑了。遲早早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個撥浪鼓上,驀的那撥浪鼓迅速墜了下來,遲早早還未曾反應過來,啪的一聲撥浪鼓便迅速落入水中,驚了一群在水中小憩的紅鯉魚。遲早早猛地抬首,這才發現他們又回到了聞人家。而原本抱著孩子在鬨市穿行的眉蕪,此刻正站在池塘旁的水榭台上,抿著唇角,一張平淡無奇的臉皆是冷意。在她身前,一個七八歲模樣錦衣華服的少年坐在木椅上,一手耷拉懸空掛在木椅背上,略帶嬰兒肥的臉上隱隱閃著怒氣,眼睛微微泛著紅意,他隻咬著唇角,微微垂首,盯著水麵漂浮的撥浪鼓,不置一詞。“少爺,您要學什麼都行,唯獨這個不可以。”眉蕪微微佝僂著腰,眼簾低垂,讓人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聞言,那少年驀的回頭,有些賭氣的雙腿一蹬,撇嘴泫然欲泣看向眉蕪:“可是我什麼都不想學,隻想學畫皮術。”“少爺……”眉蕪驀的抬頭,平日裡向來和氣的一張臉難得有了怒意,她眼尾上挑,顫巍巍自過長的袖中探出一雙手,緩緩抬到少年麵前,聲色發顫,“少爺若想學畫皮術,那便先替奴婢將手套摘下來罷。”“一雙手套而已,難不成還有玄機?”遲早早撇撇嘴,看著那少年皺著眉頭略微糾結了一下,才伸手去褪眉蕪手上的黑色手套。一雙黑曜石的眼睛直直盯著眉蕪的手,畢竟自他有記憶起,這手套就和眉蕪和為一體,從未見她摘下過。手套一點一點被褪下,手背上的皮肉一點一點露了出來,那少年驀的瞳孔一縮,身子踉蹌著朝後退了兩步,身子嘭的一聲撞到身後的木椅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那一雙手,柔若無骨,指如蔥根,無論是手型亦或是骨相,隻看一眼,便讓人覺得是鬼斧神工,渾然天生,令人心生豔羨。可偏生就是這一雙令人豔羨的手卻是殘缺的。常人一個手指有三節,可這個雙手,十個手指皆隻有兩節。第二節骨節處傷口齊整,一眼便可看出是被利刃切斷所製。“她的手,怎麼會……”“可還記得那日她來聞人家?”遲早早腦海中走馬觀花將那日眉蕪來聞人家的場景重新過了一遍。那日眉蕪一身素色長裙,綰著婦人發髻頭戴白色珠花,頗有些披麻戴孝的意味。那日遲早早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眉蕪新換的臉上,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那日眉蕪手上抱著一個沾滿泥頭的包袱,而當時她手上也戴著一雙手套,可是那雙手套卻是濃豔的大紅色。試問一下,全身上下皆是素白的人,好端端的為何要在手上戴一雙大紅色的手套?大紅色除了喜慶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它與血的顏色很像,同時就算有血洇上去,也甚少能有人看出來。“莫非……”“她在來聞人家之前,在為自己新畫了一張皮之後,便自廢了雙手。”何遇眉眼淡然,說出了一個近乎殘忍的答案。“畫皮師,最金貴的便是一雙手,最脆弱的,也是一雙手。”眉蕪看了一眼自己殘缺不全的手,重新將它們包裹進黑色的手套裡,聲色嘶啞問,“子慕,你還想學畫皮術麼?”聞人家九公子聞人慕,字子慕。喚作子慕的少年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所措,眼裡還盈著星星點點的恐懼之意,可下一個瞬間,他卻挺直脊背,目光澄澈看向眉蕪:“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話罷,膝蓋一彎,跪了下去,直接向眉蕪行了三個叩首禮。“可看清楚我剛才的手了?”子慕叩完首,眉蕪沉默片刻,沙啞出聲。“看……看清楚了。”“若日後用畫皮術作惡,那便是你的下場。”眉蕪麵無表情扶著子慕站起來,低著頭,一雙枯井般的眼睛,透著幽深的黑,靜靜盯著子慕。之後,場景迅速轉換,來來回回,皆是圍繞著聞人家九少爺子慕。眉蕪待在聞人家,幾乎從不出門,每日除開照料子慕起居之外,大多數時間,便獨身一人坐在長廊裡,似乎是在等人,又似沒有。在教畫皮術之前,眉蕪便與子慕約法三章:人前不許喚她師傅;不許讓人知曉是她教他的畫皮術;不許用他聞人家九公子的身份用畫皮術。私下無人時,眉蕪才會教他畫皮術,她在旁傳授口訣,子慕提筆畫容貌,亦或是是她指導他貼麵皮。每每教畫皮術時,眉蕪便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平日裡極為溫和的一個人,到那時卻好似一塊兒千年不化的寒冰,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深深的寒意。子慕平日裡對她極有效的撒嬌賣萌也不管用了,連連碰了幾次壁之後,子慕也學乖了,再不敢偷懶打起十二分精神認認真真學了起來。眉蕪也沒有藏私,將自己畢生所學的畫皮術皆傳授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