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眉蕪便以中年婦人的平淡無奇容貌留在了聞人家,為聞人家的九公子聞人慕做乳母。聞人慕是個剛三四個月的奶娃娃,看著粉雕玉琢的,模樣頗為討喜。眉蕪自從做了他的乳母之後,便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但凡是跟聞人慕有關的,她皆是親力親為,從不假手於旁人。聞人慕的生母大夫人將一切看在眼裡,從一開始的瞧不上眉蕪,到後來反倒是對她愈發倚重了起來。但凡跟聞人慕有關的,也皆交由她親自去做才肯放心。“老板,你確定這是眉蕪此生最好的記憶麼?”遲早早看著,一臉慈祥抱著聞人慕坐在廊下曬太陽的眉蕪,有些困倦的抻了個懶腰,大咧咧的坐在眉蕪旁邊,也學著眉蕪的樣子去逗弄她懷中正咬著手指頭的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何遇長身玉立站在遲早早身後,看著她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唇角微微揚起了一個小弧度:“嗯,香爐裡燃的引路血會自行帶我們來。”遲早早有些敷衍的點點頭,繼續伸手小心翼翼去摸眉蕪懷中兀自咬著自己手指頭的奶娃娃。可因著他們並非是眉蕪夢境裡真實存在的人,所有這個夢境裡的人看不見他們,同時他們也無法觸碰到夢境裡的人。遲早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指尖似戳破一個泡沫一般,從那嬰孩粉嫩的臉頰上穿過。她指尖堪堪一頓,又忙不迭迅速縮了回來,眼裡的歡喜驀的落下去了幾分。“怕什麼?”何遇珠玉般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遲早早還未來得及言語。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躍過遲早早肩頭,輕輕覆在那孩子的眼睛上,“再試試。”遲早早怔愣間,指尖已被人攥住迅速送到了聞人慕頰邊,遲早早屏著呼吸瞪著眼睛,有些不受控的將手緩緩往前湊了湊,輕輕碰了碰那孩子的頰邊,觸手一派溫熱。原本正兀自抱拳啃的奶娃娃突然咧嘴咯咯笑了起來,甚至還朝遲早早這邊揮舞著小粗胳膊,看那模樣是想讓遲早早抱他。“誰?”眉蕪抱著孩子的胳膊驀的一緊,迅速抬起頭,一雙狐狸眼警惕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兒,最終沿著那孩子胳膊伸出的方向,直直朝遲早早這邊看了過來。儘管知道她看不見自己,但被這樣一雙護犢情深滿是戒備的眸子死死盯著,遲早早頭皮還是沒來由的一陣發麻。她瑟縮了一下腦袋,沒出息的朝何遇身後躲了躲。午後的風輕拂而過,吹動著亭子旁灼灼盛綻的垂絲海棠花枝。有稀薄的日光自簷角落了下來,平鋪在簷下的長廊上,似一出皮影戲的光影,將周遭搖曳的垂絲海棠花枝,以及抱著孩子坐在廊下的眉蕪的身影,皆分毫不漏的投在長廊上的光影裡。可即便如此,眉蕪一雙狐狸眼絲毫未有半分鬆懈之意,她垂首看了一眼懷中眉間點了一顆殷紅朱砂的孩子,眉眼愈發生冷起來。那孩子許是許久未曾等到遲早早來抱他,揮舞著胳膊在臉上揉了一下,驀的哇的一聲放聲哭了起來。原本冷著臉死死盯著遲早早方向的眉蕪,這才迅速收回視線,輕拍著孩子的背心,一臉慈愛溫聲軟語哄著孩子,腳下邁開步伐快速朝屋內走去。“噯,嚇死我了。”直到眉蕪進屋後,遲早早才拍著胸口從何遇身後走了出來,“老板,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我怎麼感覺那個孩子好像能看到我一樣?”何遇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淡淡掃了她一眼,答非所問:“垂絲海棠開花了。”遲早早一時沒反應過來何遇話中的意思,直到鼻翼間熟悉的癢意傳來時,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正欲翻著袖子去尋麵紗時,何遇已將一方朱紅色的麵紗遞了過來。“多謝老板。”遲早早一臉歡喜將麵紗從何遇手中接了過去,垂首係著麵紗。正因為她低頭的動作,她絲毫未曾注意到,何遇遞給她麵紗的中指上隱約有一道血痕。食夢館有規矩:但凡食夢館之人,入客人夢境隻能窺和取,不得動或改。但探夢人資格較低,他們自身無法觸碰或者讓客人夢境中的人看到自己。但為了防止在夢境中發生意外,在入客人夢境前,館主也會將自己的血混在客人的血裡滴進香爐裡。若是在夢境中出現意外情況,館主可用自己的血滴在客人眉間,客人便可看見他們。剛才何遇在那孩子眉間的紅痣上滴了他的血,而剛才聞人慕也確實看到了遲早早。隻是讓何遇詫然的是,眉蕪竟然會有那麼強的警戒心。剛才她似乎是發現了聞人慕眉心的血滴,才會順著聞人慕的目光死死盯著遲早早的方向看。不過幸好,他們在客人的夢境裡一直是縹緲的存在,沒有氣味、沒有影子、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除開館主血滴之外,夢境中的人沒有任何方法能看到他們。“老板,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啊?”係好麵紗的遲早早揚著臉看向何遇,隻露出一雙盈盈的秋水剪瞳。他們跟隨眉蕪進聞人家已有三四月了,眉蕪整日親力親為的照顧著九公子那個奶娃娃的起居,日複一日,並未有什麼新奇的事情發生,這讓來收取酬金的遲早早頗有些不可思議。何遇不動聲色的將手往袖子裡縮了縮,沒什麼情緒抬首看了屋內一眼,複又將目光落在遲早早手上冒著嫋嫋煙霧的香爐上:“那要看這香爐的熏香什麼時候能燃儘了。”“啊!?”遲早早垂首瞥了一眼手上的朱紅雕花香爐,巴掌大的小臉登時皺成了一個包子。從她有記憶起,何遇這香爐裡的熏香便從未燃儘過。遲早早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未語先笑,“老板,那若是這熏香……”“彆動歪心思。”何遇一雙布滿霜雪的眸子直直看向遲早早,似是在須臾間便看透了她內心所想。遲早早身子微微哆嗦一下,臉上的笑僵了幾分,打了個哈哈,忙不迭挪開視線,佯裝去看周遭的風景。默立片刻,何遇的眉眼才微微有些鬆動,眼底的霜雪之色緩緩褪去:“其實也並非不能早些出去。”正兀自出神的遲早早聞言,猛地回頭,一臉不可思議看向何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