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重重,草木深深。遲早早在小徑上慢悠悠走著,一麵抹著眼淚,一麵用自己肚子裡本就不多的筆墨“問候”何遇。正絞儘腦汁想的時候,周遭的燈籠唰的一下全滅了,還在簷角晃蕩的銅鈴也驀的停了下來,周遭的一切又在瞬間定格了下來。遲早早吸了吸鼻子,熟稔的從袖子中掏出何遇前些日子給她的夜明珠。每次隻要有客人上門,食夢館就會失去晝夜交替,直接變成晚上。而在何遇一入客人夢境中,食夢館便會燭火全熄,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何遇入客人夢境這一刻,等到何遇完成客人所求,從客人夢境裡回來,所有一切才會恢複正常。食夢館裡就她跟何遇兩個人,此時何遇不在,就剩下遲早早一個人,她現在回房也隻能裹著被子睡覺了。鑒於上次連續七天看不見光亮的教訓,遲早早決定捧著夜明珠在食夢館四處溜達溜達。可溜達了一圈下來,烏漆墨黑的也沒什麼好看的,遲早早打了個嗬欠,決定還是回房睡覺好了。走到庭院的時候,隱約覺得有風聲傳了進來,她身子打了個哆嗦,剛打了一半的嗬欠硬生生止住了。原本迎接客人的那扇烏黑楠木木門此半敞開,有夜風順著木門吹了進來,晃動著旁側的柳條,“奇怪了,剛才將客人引進來時,明明將門關了啊!”遲早早狐疑的看了看半敞開的木門,探出腦袋朝外看了看,門外依舊是潑墨似的黑夜,隻是門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溜兒燭火高燃的茜紅色的竹骨紗燈,茜紅的光暈一溜兒過去,似有人特意在為行人在夜裡掌燈一般,可是門外卻是空無一人。遲早早有些不明所以,握著門柩的手剛關了一半又驀的頓了下來,腦子裡猛地浮起了何遇剛才那句:“早早彆鬨。”而後電光火石間便有一個念頭浮了上來。何遇入了客人的夢境裡,短時間內應該回不來,自己出去溜達一圈兒,趕在何遇回來之前之前回來,應該不會被發覺的罷。遲早早心虛的朝身後看了一眼,小心貓著腰出了門,沿著那一溜兒燈籠走了出去。那排燈籠大約間隔數丈遠,每一個上麵都繪著畫,那畫繪的極為傳神,除卻人物皆沒有臉之外,一應服動作皆是繪的惟妙惟肖。遲早早挨個兒湊近看了去,發現燈籠上所繪的皆是一個緋衣玉帶手握折扇的男子,和另外一個身穿暗色祥紋錦袍的男子,兩人湊在一處一人舞劍一人喝彩,或是一同飲酒,或是閒聊,看著皆是極為親密的模樣。“難不成是龍陽之好?”遲早早砸吧著嘴,心裡有些狐疑。正抬著眼去看下一個燈籠時,卻發現原本的茜紅色竹骨燈,畫作繪到身穿鎧甲男子,為緋衣男子遞過喜帖之後,便沒了下文。而之後的燈籠全成了一溜兒的素白竹骨燈,上白底黑字寫著奠字。遲早早驚了一跳,身子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寫著奠字的竹骨白燈籠在夜風中猛地打了個飄兒,那個奠字旋到後麵,一個筆鋒勁道的遲字躍然入目。遲早早恍然想起,在客人上門時,食夢館會變成黑夜,但是待客人離開食夢館後,食夢館會恢複到客人來時的光景。而今天那客人上門時,明明是清晨,那時暖陽初升,四周極為亮堂,還是遲早早親自將那客人迎進來的,可此時食夢館門前這一溜兒冗長引路的紅白竹骨燈籠又是怎麼回事?除非這些燈籠壓根就不是給客人引路的,而是給食夢館的人引路的。可這食夢館隻有她和何遇兩個人,她從未看過何遇出食夢館,所以這些引路燈籠……是專程對她的?遲早早腳下猛地停了下來,剛側過身子欲朝回走,身後她剛才走過的茜紅色竹骨紗燈唰的一下,齊齊熄滅了去,唯餘身前冗長竹骨白燈在夜色裡閃著螢火之光。有涼意順著背心躥了上來,遲早早吞了吞口水,正欲從袖中掏出夜明珠來照亮。猛地刮過一陣勁風,那勁風裹著遲早早的身子死命將她朝身後冗長的白骨紗燈路上扯,遲早早腳下一個踉蹌,手上的夜明珠未曾攥穩,嘭的一下落了下去。“老板……”遲早早張嘴欲呼救,卻隻能發出小貓似的嗚咽聲,呼嘯而過的勁風裡似乎化作一隻強健有力的手,死死拽著她的身子往後拖。她目之所及隻能看到食夢館那塊金絲楠木的匾額離她愈來愈遠,在她被朝後拖的時候,分彆寫著奠遲二字的竹骨燈籠在夜風中迅速旋轉,而後迅速熄滅了去。待遲早早的身影被勁風扯的消失不見後,驀的有濃霧迅速湧了起來,周圍的竹骨燈籠在一瞬間儘數散了去,有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探了出來,輕輕拾起滾在地麵上的夜明珠,指尖自夜明珠上輕輕劃了一圈兒,又將其放回原地,抬頭看了一眼金絲楠木匾額上食夢館三個大字,扯了扯鬥篷的帽簷,剛順著台階走了兩步,又驀的回頭。食夢館門柩旁,歪著一盞素色燈籠,那雙纖長白皙的手翻過燈籠,待看清楚上三個鎏金大字——聞人府時,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而後徑自提著那盞燈籠,步履輕巧消失在茫茫的夜霧中,唯餘身後滾落在草地裡的那顆夜明珠還散著微弱的亮光。不知過了多久,遲早早驀的覺得裹著自己的勁風失了力道,她下意識睜眼,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灰白色石板,驚呼聲還未曾出口,臉已經先和石板來了個親密的接觸,揚起一陣塵土。意料之中,周遭齊齊響起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被摔得七暈八素的遲早早,揉了揉被摔得有些變形的臉,艱難的將臉從石板上挪開,入目所及便是一雙雙樣式各異的鞋,之後便是各色裙據衣衫,最後是一張張因驚訝而麵容各異的臉。“這姑娘看著挺標致的啊……”“這青天白日的,這姑娘是怎麼掉下來的……”“穿的這麼豔麗,難不成是哪家花摟的花娘?”“噯,各位,能勞煩你們誰搭把手,先扶我起來在議論成嗎?”遲早早抬著胳膊,有氣無力的打斷周遭“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周遭的議論聲有一瞬間靜止下來,然後遲早早就看到圍在自己周圍的腳齊齊朝後退了一步,而後做鳥獸狀迅速四散離去,原本靜謐的叫賣聲又此起彼伏響了起來,期間還夾雜著幾個七大姑八大姨的點評聲。“噯,正是世風日下……”“可不是麼?好胳膊好腿的小姑娘都出來碰瓷了,這可讓榮華巷王老頭那碰瓷專業戶怎麼活哇?”被摔得起不來的遲早早此刻正大刺刺躺在地上,聽著七大姑八大姨莫名其妙的評價,隻覺得自己被摔的微顫的心略微有些受傷,隻默默的為自己掬了把淚:“噯,果真是世風日下下,這麼漂亮的姑娘摔到了,都沒有人肯扶一下。”說話間,遲早早欲將抬起的手收回來,冷不丁有一個溫熱的大掌貼了過來,正低聲嘟囔的遲早早猛地抬首,便見麵前站了一個緋衣玉帶的男子,那男子一張水紅的唇微微含笑,手握玉骨折扇,眉眼溫軟看著她。“姑娘,你還好吧?”那人握住遲早早的掌心,將她拉了起來,待她站穩後又緩緩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他長身玉立站在那裡,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你是……”遲早早被摔的一臉灰,甫一張嘴說話,便有灰落入口中,“呸呸……”“姑娘,在下不叫呸呸,在下……”“聞人慕,你是聞人家的九公子聞人慕。”劍眉入鬢,眉間一抹嫣色紅痣。遲早早一眼就認出了麵前這個人,欣喜往前挪挪,“聞人慕,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記不記得?”聞人慕嘴角一抽,這姑娘雖是摔的灰頭土臉看不出容貌,但瞧著身形骨相,最多算是與他同歲,怎麼一張嘴就是唱戲敲銅盆——不著調呢!但即便如此,聞人慕還是極為溫潤的笑笑:“抱歉,姑娘,在下不記得了。”“在你大約三四個月的時候,你也就這麼大……”遲早早連說帶比劃,剛比劃完,又似泄氣的皮球,撇了撇嘴,“算了,那時候你那麼小,肯定不記得了。”“公子啊!看樣子,這姑娘的腦子摔壞了,你可小心她賴上你啊!”“是啊!公子,這年頭好人不好做,我看你還是快些走罷。”旁側兩個半老徐娘的婦人“好心”勸著聞人慕,話罷剛轉頭,便見遲早早直勾勾看著她們,那兩個婦人鬼叫一聲,迅速拎著籃子跑了。“我不是想訛你,我以前是真的認識你。”遲早早有些委屈的撇撇嘴角,儘管臉上的麵紗已是灰漬斑斑,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是亮得厲害。聞人慕心底微微動容,目光自遲早早身上旋了一圈,伸手將她摔得有些歪了的桃花簪扶正,溫柔笑笑:“子慕看姑娘心中也甚是親切,許是以前見過,隻是如今未曾看清楚姑娘的容貌,所以……”遲早早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灰頭土臉的,忙不迭扯起袖子在臉上的麵紗上胡亂抹了一下,朝聞人慕跟前又湊了湊:“怎麼樣?現在能認出我來嗎?當時我也是帶著麵紗的?”有些潔癖的溫熱慕瞳孔蒙得一縮,腳下不著痕跡退了半步,表情拿捏的恰到好處:“不如在下為姑娘尋個客棧,待姑娘梳洗一番後,再詳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