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貌雙絕的聞人家公子聞人慕,在姑蘇城再次出名,是緣由近日城內最流行的妝麵——花麵妝。花麵妝最初流行於秦樓楚館間,是由繪的一手妙筆丹青的聞人慕所想出來的。彼時聞人慕整日眠花醉柳,秦樓楚館能玩兒的不能玩兒的皆被他耍了一遍,索然無味後在一個花娘上妝時,突發奇想在她額間為其畫了一朵金芙蓉。眾人皆覺得好看,紛紛央著聞人慕也親自為其畫一個。此後花麵妝在秦樓楚館蔚然成風,所有花娘都以讓聞人慕為其繪麵為榮。而秦樓楚館向來又是姑蘇城內妝容的風向標,此番見花娘們如此熱衷花麵妝,坊間的女子亦不例外,皆開始紛紛效仿起來。對於聞人慕這種“有辱家風”的做法,眉蕪苦口婆心的勸也勸了,聞人老太爺恩威並施的家法也動了,但他依舊是我行我素,整日照舊眠花醉柳,同一幫花娘廝混在一處,氣的聞人老太爺差點都要將他從族譜裡除名了。“老板,遲杳杳怎麼會死?”黑色鎏金字寫著牡丹坊三個大字的匾額下,遲早早捧著香爐,仰著頭看著夜空中撒鹽般的雪粒,“她武功那麼好,官拜將軍,又有一個疼愛她的夫君,她怎麼會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遇語氣淡淡的,也隨著遲杳杳的視線去看夜空中的雪粒,燭火下,地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層。遲早早捧著香爐的手驀的一緊,腦海中驀的躥出入夢前,聞人慕祈求她幫忙尋找遲杳杳死因的事情。她抿了抿唇角,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隨意一些:“噯,遲杳杳武功那麼好,殺她的人應該是用陰招了罷?”“早早。”何遇突然叫她的名字,遲早早下意識回頭,便見他靜靜看著她,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似是洞悉了一切。遲早早近乎狼狽的挪開目光:“我……”“心肝兒呐,你就聽媽媽一句勸,在眠兒那兒歇下算了,這黑燈瞎火的,你說這路上要是磕著碰著了,媽媽我得多心疼啊!”說話間,一身緋衣的聞人慕由兩個小廝扶著朝外走來,臉上塗了一層脂粉搖著羽毛扇的老鴇跟在身側。下台階時,聞人慕腳下一個蹌踉,要不是身側兩個仆從扶得快,鐵定要摔在地上:“嗝……有什麼不放心的,本公子……本公子的鳧雁呢?”“九公子啊,您……”“走開,我的鳧雁呢?鳧雁……”聞人慕一把揮開欲來攙扶的老鴇,踉蹌走到旁側的枯樹旁,鳧雁在原地打著響鼻不停踱步。老鴇還欲勸,聞人慕已翻身上馬,扯住韁繩一聲怒喝,鳧雁嘶鳴一聲,四蹄生風朝前奔去。天下的雪俞下愈大,房簷上,樹枝上,已漸漸成了瑩白色。遲早早同何遇繞過街角時,遠遠隻看到鳧雁在大街上踱步,已沒了聞人慕的蹤跡。待他們走近時,才發現巷子裡有一家人正在辦喜事。錦紅十裡,紅燈高懸,纏綿的喜樂聲從院子裡飄了出來,一身緋衣的聞人慕站在門外,有眼尖的仆從見他穿的富貴,以為他是來喝喜酒的,忙不迭過來請,聞人慕卻是不為所動,直直立在那裡。那仆從見請不動聞人慕,也不自討沒趣,徑自和旁邊的門房說話:“快到少爺拜堂的時辰了,咱們進去看看。”話罷,二人麻溜的進了府內。站在那裡的聞人慕似猛地被驚到了一般,腳下步履生風幾乎狼狽般的朝遲早早他們這邊奔來,院內驀的傳來儐相高亢的聲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儐相的聲音拖的極長,在他聲落下的那一瞬間,黑沉沉的夜空中驟然有煙火躥了上去,在夜空中接連炸開璀璨的亮光。原本急促朝前走的聞人慕,似在瞬間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氣,腳下一個踉蹌,狠狠跌在地上。鵝毛大雪紛飛而下,璀璨的煙火接連在夜空中綻出銀光乍泄之景。有亮光砸下來,一身喜慶緋衣的聞人慕癱坐在地上,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眼裡求而不得的痛楚一寸寸漫了上來,幾欲將他整個人淹沒了去。“今日是遲杳杳同薑徐之大婚的日子。”遲早早正欲朝前走,何遇寡淡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了過來,她朝前邁的腳猛地一頓,又堪堪站在原地。“老板。”客人夢境回溯的過往裡都是已經發生事情,他們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可此番看著一身緋衣的聞人慕那般模樣,遲早早還是沒來由想想幫幫他。她拎著裙擺又退回到何遇身側,抓住他的袖角仰著臉滿眼祈求看著他,“何遇,我不想改變什麼,我隻想知道遲杳杳是怎麼死的?就像聞人慕說的那樣,她那麼好的一個姑娘,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何遇眉頭微微擰起,隨即又舒展開來,臉上又恢複到了那副悲天憫人的神色來,他將目光從遲早早臉上移開,側頭去看夜空中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過了許久,才緩緩出聲:“你很快就知道了。”遲早早以為何遇口中“你很快就知道了”是到遲杳杳臨終時,他們會去見她最後一麵。可未曾想七日後,她等來的卻是遲家在遲杳杳大婚那日走水,府中之人無一幸免的消息。彼時聞人慕正因“花麵妝”的事情又被聞人老太爺罰跪在祠堂裡。此時已是日暮時分,祠堂裡除了香案上燃的長明燈外,再無彆的燭火之光。院中的天井裡有一個繪著魚戲蓮葉的青瓷大缸,缸裡養了兩條碩大肥美紅尾鯉魚,許是天冷的緣故,兩條鯉魚皆安然趴在水裡一動不動的。遲杳杳百無聊賴靠在大缸上,時不時看看缸裡的鯉魚,時不時側首去看坐在三步開外的何遇。他單手捧著香爐,手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時不時抬首瞥一眼緊閉的祠堂大門,複又將頭垂下閉目養神。遲早早有些狐疑瞥了何遇一眼,與此同時,她敏銳發現,何遇手中香爐上盤旋的煙霧好似在慢慢變淡,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快就會出聞人慕的夢境了?“公子,不好了,不好了。”烏黑的祠堂大門從外麵被人猛地撞開,一個身披蓑衣的人攜風帶雨踉蹌進來,雙腿一彎跪在天井裡。正跪在祖宗牌位前打盹的聞人慕,悠長的哈欠打了一半,在看到來人時生生停了下來:“莫鳶,我不是讓你去帝都給杳杳送賀禮的麼?”“公子,遲小姐她……她……”遲早早隻覺一陣勁風而過,再抬首時,聞人慕已躥到了莫鳶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語氣急促,“杳杳她怎麼了?”“遲小姐出閣之日,遲家走水,府中之人……無一幸免。”遲早早霍然回首,三步開外,何遇一身素白廣袖長衫坐在那裡,似是有所感應,默然抬首與她對視,一張瓷白的臉上絲毫沒有半分愧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