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踏上沙漠，沒走多久，就感覺過了很長時間。雖說已經是秋天，但太陽還是毒，臉很快就被曬得通紅。好在他們來之前準備的衣服領子拉起來能遮住眼睛以下的臉，不然這一天下來估計就得曬傷了。一眼望去，全是金黃色閃著光的沙子，看時間長了眼睛都發盲。謝原掏出手機看了看，信號時有時無，他出發前給程真發過信息。李離拿著指北針，說他們的方向一直是往南，倒是沒偏過，看起來阿克確實是知道方向。陸遇行看著李離的指北針笑：“這年頭孩子們都用導航，估計連這個是什麼都不知道。”“這種地方開導航，估計隻會顯示一堆沒標識的線，當然，還得說開得開。”李離握著指北針若有所思，“那些現代科技，隻能用在現代的地方。很多時候，古人留給我們的還是更有用。”“你之前來都是做什麼？”“沒什麼，玩嘛，橫跨塔克拉瑪乾，說起來多牛逼啊。”“我這次回去也正好能寫篇論文了。”謝原聽著他倆聊，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個個的，真是一點緊張感都沒有。也是，現如今頂死算失聯，要是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自然宣告死亡，那還有的等呢。在路上，李離就說過，沒準那群人已經走了，跑哪兒玩去了。換句話說，就是死了，他們去不也沒用麼。謝原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可他就是拗不過心裡那關，這一趟他本就是該來的，要不是突然生病……讓彆人代他受累，他心裡難受。走走歇歇，走了三天，天氣還算平穩，雖說往臉上一抹就是一手沙子。第三天下午，太陽很毒，他們找到一處戈壁灘，一行人停下來休息。他們一人帶著個隨身的水壺，包裡還裝著不少，一路省著喝倒也還夠。這地方想找到能喝的補給水要看運氣，有時候走出一天也沒有一處。坐下來，四麵望去，一個個金字塔似的沙丘，一望無際。“你們到底是怎麼記路的，”陸遇行問阿克，“這的沙丘百分之八十都會移動，標識物太少。”“我們記不得，駱駝記得。就算我不在這兒了，駱駝也能把你們原路送回去。”“那地方還有多遠？”謝原問。他真是不知道那群老夥計究竟是要朝哪裡去，當時他們說的不過是取取景，不用走太深入。不過他也知道，那群人不聽話，真是興頭來了，保不準打算什麼。“當時您的那群朋友出手闊氣得很，到處跟人打聽，有沒有特彆點的地方。大家都說，特彆的地方有的是，但特彆的地方都不能去。他們聽了都不當回事喲。後來他們說要去羅布泊，那地方我們都是不去的，就有人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讓他們往南邊去，那邊有一片胡楊長得密，而且還有處什麼墓的，其實就是個坑……總之他們其實就是被忽悠了。”見謝原變了臉色，阿克笑起來，“就是多找他們要了點錢，多走點路，那地方沒危險。”“沒危險怎麼出的事！”“說起這個就冤了，誰也不知道究竟出啥子事了，帶他們去的人也沒回來，警察來問，人家家裡也丟了人，誰有空管你們。但那邊真的沒危險，什麼都沒有。”“你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怎麼確定沒危險，萬一我們去了，出了一樣的事呢？”陸遇行也隻是隨口一問。但他的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阿克。確實，沒有人會理所當然覺得，一樣的壞事一定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謝原有點猶豫了，萬一，哪怕有萬一的幾率，他又拉了兩個無辜的人進來。當即他就有種衝動，想立刻回去。“那差不多，我們趕緊走吧。聽你這意思，不近呐。”不等謝原開口，李離倒催上了。陸遇行也跟著站了起來，整裝待發的樣子。謝原隻能讓自己寬心，畢竟已經到這兒了，再打退堂鼓也未免太難看。而且不知怎的，他覺得這倆人各有各的目的，真的不是單純陪他這趟。“不急不急，再往前走個一天左右也就到了。”他們休息的時候，駱駝也一直臥著。阿克把駱駝拉起來，沒想到它們不太配合的樣子，一個勁兒跺著腳往後退。“你還說你的駱駝聽話……”李離剛想取笑，就見阿克變了臉色。一路上總是含笑，有些孩子氣的臉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肌肉緊繃，眉毛都要蹙到一起去了。他們順著阿克的眼光抬起頭，看到南邊離他們很遠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隻有一小片，跟遮了塊黑布一樣。“這……要變天了？”謝原嘟囔。“快！上駱駝！”阿克推搡著他們，“不是要變！是已經變天了！”他們慌忙騎上駱駝，駱駝像是在害怕什麼，那麼沉重的身子居然跑得飛快。但比他們更快的是背後的風，他們麵前是晴空萬裡，看起來和剛剛沒什麼兩樣，可身後的風卻越來越勁。謝原忍不住回了頭，他被他看到的景象驚呆了。一根巨大的風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他們逼近。它搖搖晃晃，像一個巨人，連帶著揚沙，把半邊天都遮蔽了。“你們這邊經常會有龍卷風嗎？”風聲越來越大，說話都得靠喊，四個人都被吹成了兵馬俑。“怎麼會經常！要是經常，哪裡還會有人住啊！”“龍卷風愛在低氣壓的地方產生，沙漠正好符合條件。”陸遇行說。李離在這種適合還能笑得出來：“陸教授，現在還有心情講課啊。”確實不是講課的時候了，身後的龍卷風已經追了上來，要是從他們身上經過，肯定是小命不保。阿克打了聲呼哨，讓駱駝分開跑，隻要躲得開，不被卷走，就沒問題。謝原早已沒了分寸感，任由駱駝帶著他瘋跑，很快和其他三個人隔開了距離。剩自己一個人的感覺很糟，他扭頭想要看看其他三個人在哪兒，但滿目都是揚沙，整個天地都是黃色的，一張嘴全是沙子。正在這時，他注意到了龍卷風不止一束，在那團離他們最近的稍稍偏移之後，露出了後麵的另外兩束。居然是三龍吸水。這情景也算是此生難見了，可他實在是沒時間感慨。好在他的駱駝走的方向成功避開了龍卷風的走向，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龍卷風漸漸變小了，空氣裡的沙子一點點往下落，謝原一個勁兒咳嗽。駱駝累得夠嗆，跪在沙丘下麵不願意起來，他也乾脆停下歇了歇，掏出手機卻一點訊號都沒有。他嘗試喊了一聲，空曠的地方卻聽不到回聲，聲音像進了黑洞，一下子就沒了。“好孩子，起來，起來，我們得去跟其他人彙合。”謝原使勁兒拉著駱駝頭上的繩子，好不容易拽起來了，駱駝掉了個頭，非要從另一邊走。謝原心裡起急，誰說駱駝認路的，他雖然不認路，也大概記得剛才從哪個方向來的，“你要去哪兒啊！”正跟駱駝較勁，謝原隱隱聽到有人在叫，他趕緊爬上沙丘使勁兒看，遠遠阿克騎著駱駝回來了。但不見另兩個人。他很擔憂，也顧不上駱駝了，心說等你家主子回來看你聽不聽話，跳下沙丘就往阿克那邊跑。一邊跑一邊在心裡覺得好笑，所幸自己腿腳還靈便，但在家裡麵是萬萬想不到自己還能做到這程度的。這上竄下跳，倒找回點年輕時的狀態了。他走了點神，再抬頭，發現阿克沒走近，而是停在了那裡。“你家駱駝不聽話，你倒是過來啊。”他抱怨著，腳底下卻沒停下。阿克還是沒動，開始朝他招手。謝原罵了一句，才覺得阿克不太對勁，那好像不是招手……來不及細想，他就覺得腳下一軟。雖然一路上腳下都是軟的，但這一下他立刻就知道壞了。他曾經經曆過一場小地震，當時他在一座高層建築裡，突如其來的一下，他覺得腳下的大理石一軟。這跟那感覺是一樣的，絕對不是小事情。他第一反應是把手臂高高舉過了頭頂，但下麵的深度超出了他的想象，隻一瞬間，他就被沒了頂。除了沙子之外，謝原還感覺到了水。他心裡一驚，明白過來，難道這之前是處小的海子，剛剛的龍卷風，被沙丘暫時埋住了？要是這樣反倒沒什麼擔心的，想著阿克應該立刻就會來救他，謝原用力掙紮，想冒出頭去，一般海子都很淺，而且如果是因為沙丘移動掩埋的，上層也應該淺才對。可很快，謝原發現並不是他想的這麼簡單，無論如何他也露不了頭，相反的，像是有越來越多的東西壓下來，沙子開始灌入他的口鼻，他隻能閉上眼睛死死咬著嘴屏著氣。大概是五感關閉了一些，另一些就更加清晰起來，謝原忽然感覺到他身邊有什麼在動，或者說，他在動。他似乎作為海子的一部分，正被拖帶著緩緩移動。完蛋，難道陷進流沙層裡了？謝原想起酒館老板說的，這沙漠會吃人，當初應該多聽聽才對……真的被活埋在這裡，之後被人發現，估計也成木乃伊了。鼻孔都被堵死，再也閉不了氣，一股龐大的窒息感湧上來，他就在黑暗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