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特彆平穩,除了顛簸,什麼怪事都沒發生,程真還覺得有點不真實。阿克顯然有明確的路線,一點也沒繞遠,也不知道這地方GPS有沒有用,但最好的GPS應該是人腦吧。夜晚過去,風倒停了下來,太陽特彆足,整個沙漠亮得刺眼。汽車果然是快,再到傍晚的時候,程真遠遠看到了那一大片地陷。“停!”她拍了拍阿克的椅背,車子在跳過一座沙丘後停了下來。她沒拿東西,獨自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一個高處,看著遠處那個巨坑。眼見為實,比在新聞上看更大,簡直就像被從天而降的什麼東西一下砸穿了。並沒有能徹底俯視的高處,她沒辦法看見下麵究竟什麼樣。比起這點,更明顯的一點是,她不能靠近。在整個坑的周圍都立著熒光的路障,嚴嚴實實圍戒了起來。程真曾經在西安見過這種東西,畢竟那裡隨便一鏟子都可能挖到點什麼,一天內沒辦法解決,國家就會把那塊戒備起來。不是普通的護欄那麼簡單,人一靠近就會發報警信號,即使這周圍看不到人盯著,肯定有地方會知道。阿克似乎沒料到會這樣,有點懵:“這怎麼辦?”“沒事,我猜到會這樣了。”程真馬不停蹄回到車上,“送我去我上來的水潭那兒。”會有這個結果程真確實是猜到的,因此她才讓老爺子幫她去置辦潛水用品。她的目的本來也不是從上麵下去,那樣太顯眼了,危險係數也太高,最好的辦法是從水下摸回去,直接進入內部。雖然不清楚裡麵坍塌成什麼樣子,最慘的也不過是遊不過去,那也怪不得她了。隻不過水潭那裡是開不過去的,停在了蠻遠的位置,程真自己扛著東西走過去,才發現那根本不能算是潭或者池。應該是某次坍塌形成的一個斜斷麵,角度剛好可以比較好地躲避風沙風化,長久的雨水貯存和下麵的地下水彙聚,水位逐漸升高而已。這個地方確實不會有人專門過來,從遠處根本都看不到。“你就在這裡等我吧,我下去找,東西我隻帶一部分。”她畢竟沒有專業訓練過,負重太多潛水危險係數太高,而且氧氣的預備也不多,她不知道具體能堅持到哪裡。程真隻帶了必要的工具和一些吃的,死死係在了自己身上,然後她獨自爬下去,伸手試了試水溫。外麵烈日炎炎,水卻冰涼。表麵並不清泠,漂浮著很多的藻類,實在的綠色,程真想到自己從這裡出來,得是怎樣一副狼狽樣。在水下的時間和地上是不一樣的,一分鐘感覺特彆長,最後的那一分鐘她究竟做了什麼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了,她最後的記憶就是自己抱住了一條巨大的魚。這麼小的開口,如果底下有大魚,它在水中含氧量不夠的時候需要上浮透一下氣的話,是容易把她甩出來的。很有可能在她出來的那天,沙漠裡即將有一場暴雨,所以氣壓變得極低。或許隻有天氣,才能算真正的意外。程真戴好潛水鏡、水肺,還多背了一瓶單罐,深深吸滿一口氣,一猛子紮進了水裡。此時天色已經暗了,水下更暗,所有看得到的東西都像是幻覺。程真先是儘可能地往深處沉,沉得非常慢,越往深處走身體承受的壓力越大,耳朵開始嗡嗡作響。她下意識地用力呼吸,氧氣瓶的耗費比想象大得多。好不容易沉到可以看到底的位置,再抬頭,頭頂的光線已經徹底不見了,她像被封死在下麵。強迫自己往好處想,憑記憶往那塊分隔的堤壩遊,就在手電光遠遠掃到那幾個圓洞時,程真卻被底下的一個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最下麵沒有什麼泥漿,都是自然生成的溝壑和碎石,水草從石頭縫裡鑽出來,在水中像頭發一樣飄蕩著,讓人毛骨悚然。這種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垃圾擲物,河底都很乾淨,因此一件外物才顯得尤為突兀。拿手電掃了好幾次,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半截卡在縫隙裡,隻確定是黑色的,類似布的東西。程真無法忽視,雖然再往下很難,還是撲騰著把腿往上甩,上半身使勁兒向下探,終於勉強抓住了那樣東西。手指剛一碰到,她就是一驚,確實是布,並且是現代技術,材質很硬挺的防水布料。她對這種布料很熟悉,上一次她和那峳來,買的衣服背包幾乎全都是這種料子,據說是專業的防水麵料,有一層隱形薄膜,再加外部塗料,很輕但防水隔熱非常好。不會再有第二個可能了,這要麼是她的,要麼就是……因為緊張,她的吸氧量越來越大,氧氣瓶的指針開始急速偏移,程真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會有危險,開始猛踩腳蹼,先升起一段距離,離水麵近一些再說。直到頭頂稍稍有了一絲光線,程真的情緒也穩定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將手裡的東西展開,確實是他們的背包,翻了個麵,程真的手忍不住一抖,差點又丟回去,幸好下一個晃神立刻又用手指勾住了帶子。在正麵彆著一根鏽了的曲彆針,這是她和那峳的背包唯一的區彆。當時東西買回來程真就覺得這樣一模一樣,回頭拿錯了怎麼辦,畢竟那峳包裡有炸藥,她不想背著炸藥到處跑。那峳隨手拿了根曲彆針,紮在了自己的包上麵。那峳的背包怎麼會沉在這裡?裡麵坍塌時單單一個背包被甩出來的幾率能有多大?太小了、太小了……這不可能是偶然!程真當即就想打開,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是在水裡,裡麵真有什麼,一打開就全毀了。沒辦法,眼下這個背包比什麼都重要,她必須先找個安全環境打開她。這樣想著,她終究還是先踩著水往上浮了去,頭冒出水麵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多向往正常的空氣。摘掉潛水鏡,吐掉嘴裡的呼吸管,用力吸了幾口氣,才撲騰著到了岸邊。所謂的岸其實隻是突出的一條窄道,爬上去之後需要小心保持姿勢,程真不確定自己還用不用下去,乾脆就沒翻身上去,隻是把舉著包的手臂撐在了上麵。背包打開,裡麵還是多少進了些水,她恨不得把頭紮進去,隻見裡麵又是一包黑乎乎的東西。摸出來才發現是個黑塑料袋,裹了好幾層,還係了死結,隻有一掌大小,裡麵的東西硬硬的。直接把塑料袋扯開了,剛撕了一道口子,程真的動作就慢了下來,她半張著嘴,眼神半天都無法回轉。她明白了裡麵是什麼。硬硬的是因為卷在了一起,但實際上是一本像紙又像絲的簿子。是她要找的那本簿子。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瞪了太久,程真一邊慢慢扯著外麵的塑料袋,一邊控製不住地眨眼。直到一口氣沒上來,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憋屈的哽咽,她才發現,自己丟失的眼淚又回來了。她沒有想過這一切會那麼簡單,她為磨難做足了準備,她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抬頭卻發現有人將她想要的放在了麵前。是喜極而泣嗎,不是,是無措。那個崩塌的世界就在那裡,可她居然連過去看看的理由都沒有了。她所有的目標與任務都結束了,卻什麼都沒有換回來。她變成了孤家寡人,她能看到的後半生隻是等待與煎熬。程真用最後的力氣撐上岸,將那本看不懂的天書緊緊按在胸口,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嚎啕痛哭。所幸這方圓遼闊,她一個人的肝腸寸斷,皆算不得什麼,也無法傳進任何人的耳朵。走回車子等待的地方,阿克把腳翹在方向盤上,正在打盹兒。程真也沒吭聲,她沒力氣吭聲了,自己拉開後座的門坐了上去。車子一晃,阿克驚醒過來,第一反應竟是開門跳下了車。緊接著才發現她回來了。大概是覺得尷尬,阿克連吃驚都少了一些,但還是問:“怎麼那麼快?出什麼問題了?”“沒有問題,到手了。”程真拉開自己的外套,那本簿子被她塞在懷裡,在褲腰上綁死。她不敢放在陽光下暴曬,怕會壞掉。阿克的眼神閃了閃,透露出滿滿的不可思議,朝她伸出手:“是真的嗎?給我看看。”“你看了就能知道真假?”程真知道自己的臉色很不好看,有心理原因,也有生理原因。她原本應該上來更早的,但剛剛她又往水下潛了兩次,儘量擴大了搜索範圍。她想找到屍體。既然那峳有意識地要把這本簿子保護起來,並且儘可能丟出來,他很可能也往外逃了。可背包最終沉在那裡,證明那峳沒有上來。他是那麼嚴謹的一個人,不可能丟掉東西的。程真覺得能找到屍體就好,能再見一麵也好,雖然她明白,在水中泡了那麼久的屍體會是什麼樣子。可一點屍體的影子都沒有,甚至再也找不到人的痕跡。最終程真的氧氣瓶再也吸不出一絲氧氣,她拚命上浮,好險沒窒息在水裡。她不得不往其他方麵想,也許並不是逃出來,而是在她走後,那峳實施爆炸前又覺得那本簿子重要,於是先把背包丟了出來。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無論是哪種,程真終於不得不絕望,那峳已經死了,肯定死了。他活著最後的證明,他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在這裡了。想到這兒,她的眼眶又發熱了。但她這次選擇閉緊了眼睛,將頭靠在車窗上。長時間運動加上情緒爆發的困倦令程真顧不得防備,真的昏昏欲睡起來。潛意識裡她對自己說,一切都結束了,就像翅膀快要飛斷時終於看到了可以棲息的樹枝,非常非常平靜。然而她似乎僅僅眯了一會兒,車子一個急刹,她一頭撞到前座,脖子差點扭了。“怎麼了?”她睜開眼,隻看到前麵兩個大燈下,沙子靜靜飛舞著。“陷進去了。”“這種車也能陷進去?”“有什麼不可能的,我下去看看。”說著阿克下車繞到了車後,程真剛回頭看他,就見他拍了拍車後窗,示意下車。“推推吧。”確實一個輪子陷進去了,程真站在阿克邊上,兩個人一起往外推車,但試了幾下用處都不大。阿克停下手,讓程真去前麵開後備箱,“我拿工具。”程真點點頭就往前麵駕駛座走,一手勾著車門,彎腰進去找按鍵。一到夜裡就起風,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包括人走路的聲音。可程真還是穩準狠地突然抬腳向後一個猛踹,將舉著一個鐵鍁站在她背後的阿克踢了一個措手不及,踉蹌著後退一步想站穩,但沙地太軟,竟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隻這幾秒的時間差,足夠程真轉過身來,一腳踩在他握著鐵鍁的手上,彎腰想先奪武器。阿克也不示弱,翻身過來揪住她,兩個人就在沙地上滾在一起。好幾次程真都覺得鐵鍁要削到她臉上,她咬著牙,死命地推著,清楚意識到這樣不行,比力氣她絕對占下風。想到這兒她心一橫,憋了十足的力氣朝阿克下身踢了一腳。阿克立刻從她身上摔下去,捂著胯下站不起來,鐵鍁也脫了手。程真迅速爬起來,撿起鐵鍁,下意識摸了摸懷裡的簿子,略微安心了一點。就在剛剛她被撞醒的那一秒,所有的防備又回歸了她的身體。當然了,什麼車子都不能保證不會陷,但這種時候發生這樣的意外,本身就像個報警信號。她已經習慣了她的人生沒有意外,都是必然。“是老爺子要你在這裡除了我,然後把這個東西帶回去,對嗎?”阿克沒說話,臉色在車燈光裡卻顯得尤為陰暗。他漸漸緩過來一點,緩緩站起來,嘴唇動動想說什麼,程真卻根本沒有聽,突然揮起鐵鍁的把手狠狠敲在了阿克的脖子上。阿克應擊倒地,卻隻是疼,沒有喪失意識。程真並沒有什麼經驗,擊打哪裡可以讓人暈倒又不至於丟命,她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有那種經驗,所以下手還是輕,怕一個不小心打死了。可不先下手為強,等他行動自如了,她就跑不了了。她再次舉起鐵鍁的把手,又往阿克的脖子上敲了一次。這一下,阿克終於沒了意識。程真俯身拍了拍他的臉,又探了探鼻息,這才放心。她根本不想也沒時間聽阿克說什麼,無論他們是想弄死她,或者囚禁她,她都無所謂了,她現在隻是不想乖乖就範。這個東西是她的籌碼,她也相信那峳是想留給她的,這就是她的,所以她也可以決定是不是把它當作籌碼。她完全可以守著存著,帶著一起燒了,不交給任何一個人。對,她可以。賭氣也好,爭氣也罷。她可以。從阿克口袋裡摸出了他的手機,很幸運,隻有一個普通的滑鎖。解開之後,程真開始在通訊錄裡找號碼,很多用當地話標注的名字,應該都不是,還有一些沒有備注隻有號碼的,看起來阿克這個人不怎麼嚴謹,翻來翻去,她看到了一個“任務”。像阿克這種人,平日裡做做向導,也不會說每個都標記成任務吧。蒙一把!程真按下了撥通鍵。結果,秒斷。斷速之快,完全是被拉進黑名單。程真沒反應過來,想再打一次,一則短信頂了過來,上麵寫著:“事情有變?”愣了愣,程真笑了。她不確定那邊是誰,但肯定是同一夥人,她乾脆回了條信息:“老爺子,我是程真。東西我拿到了,但我不會給你。不說彆的,就憑你沒有信守承諾。你想抓我也好,想弄死我也罷,我等著,但我會想儘辦法,讓你到我死都拿不到它。”短信發完,她又用手機打了個110,說有人在沙漠裡暈倒了,之後就把手機丟在了阿克身上。“你自求多福吧。”坐上駕駛座,程真摸索了一下怎麼開。她沒本子,不過看是看過的,想著這種地方,本子不本子的也用處不大,能開動就行,一腳油門就飆了出去。顛簸歸顛簸,最終她還是開回去了,想了想沒直接開進去,而是停得遠了點,自己走了回去。旅館還押著她的錢,不過她也不在乎了,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給了運貨的師傅一些錢,先捎出一段距離再說。懷裡揣著一個定時炸彈,怎麼都不安心,程真在外麵輾轉漂了好久,一直是能坐長途就坐長途,能搭便車就搭便車,儘量不留下行程證據。但時間長了,她覺得這樣不行,她逃不過一個這樣的組織的,他們唯一沒想到的可能就是阿克的失手,所以當她發完挑釁信息,他們就會有動作。他們之間的時間差,或許隻有幾天,甚至幾小時。她在外麵漂泊的時間越長,被追上的幾率就越大。隨便哪個拐角竄出來一個人給她一板磚,那就太冤了。她先是在異地把自己所有資金都彙總到了一起,找了家不起眼的銀行開了VIP,並且申了保險櫃,把簿子存了起來。縱使老爺子有通天本事,他總不能搶銀行吧,就算他搶銀行也不能撬裡麵的私人保險櫃啊。即使他在銀行內部有人,也未必查得到這裡,再說他們不見得想得到她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離身。但離身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然後程真七扭八拐,回了住處。門外一片雜亂,貼了好多小廣告,不知道是不是下過雨,石磚上還積了不少泥。她都沒清理,火速開門,鎖門。請人在門口各個角落安了針孔攝像,自己在裡麵可以檢測周圍所有動向。屋內也安了,同時還在電源盒內部安了竊聽器和信號屏蔽器,安了座機電話。從那以後,程真再沒有出過門,好在家裡什麼都不缺,那峳當時買的遊戲機健身器這時倒救了她,唯一要命的就是吃,好在外賣比較方便叫,把快遞叫到房子後麵來,可以從窗戶接東西。但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她完全不敢想,想想就還是崩潰的。她隻是勉強贏,看似贏,守住家,守住名字,但其實還是輸。她知道她躲不掉,即使周圍人都當這棟房子沒人,但那些人一定知道。她隻是把自己鎖在了他們的監視裡。難道她要熬過十年,等老爺子歸西麼?萬一老爺子長命百歲,她豈不是要悶死了?再說就算老爺子歸西了,一定還會有人繼續,要是換個心性狠辣的人,她更麻煩。她不該去的。到這時她才徹底懂得那峳冒險給她留東西的真正原因。那不過是個希望,希望她是自己脫身的,希望她還能像信裡一樣換身份躲開。可那峳應該不會想不到,隻要她回到這裡,看到那封信,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該自求多福的,是她。算起來,她去不去,都一個樣。即使她拒絕了老爺子,也難保不會出現另一個人把她帶去。至少她還不算太狼狽。隻是,去也去過了。她除了那個對她來說毫無用處的古簿之外,一無所有。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去處。她曾經是個多麼向往自由的人啊。她從來不承認,自己也會向往一個家,向往有人作陪。因為這份向往,因為向往帶來的踟躇,她居然舉步維艱。她居然會有這麼一天。現世報啊。日子還算平靜,想不平靜都難,程真終於有時間整理東西,認認真真看書。她從動過的痕跡,搜索著那峳之前看過的書,雖然曆史相關較多,但也不乏有些亂七八糟的,天文地理,甚至。程真把監控電視搬進書房,一日日躲在書房裡,也不是太仔細地盯著。第一次意外就是在她看得正入迷時發生的,人要繞過她屋外所有監控不易。但這個人速度很快,幾乎是一閃而過,也沒有在她門前停留,徑直順著管道爬上了牆,上麵是她二樓廁所的窄窗。從外麵撥開那窗子隻需要幾秒,一旦人進了屋,程真想躲也沒處躲。正在這時,樓下經過了一個中年男人,大喝了一聲:“上麵那個,乾什麼呢!”程真這才被驚動,趕緊放下書去看監視器,什麼也沒有。她開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看,轉到廁所時,正看到一個黑影落下去,但窗戶其實已經被撬開了。她站在那裡,看著那個人的背影消失,不少人聚在一起圍觀,罵罵咧咧,那個人都沒當回事。還是來了。程真把窗戶重新鎖上,拉上了百葉窗。她不動聲色地下樓,坐在客廳沙發上,捂了捂心口,砰砰砰地跳。有一就有二,這次是白天,有人遇到,下次是夜裡又該怎麼辦。她不進不出就為了給人造成這個屋子沒有人住的假象,這畢竟是個高檔住宅區,夜間安保很嚴格。但很顯然,這些人並不會太在乎。她平靜的日子堅持不了太久了,她的幻想,也差不多該到頭了。其實她原本是能走的,從沙漠出來,那段空白期是最好的,那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可她還是沒選擇那樣做,說穿了無非是還心存幻想。或許是因為那本簿子到手太容易了,又沒有找到那峳的屍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得看見點什麼才算了結。程真一向相信預感,她就是覺得這事兒沒完。所以與其說她是跟老爺子慪氣,不如說,她是在等。她想等到對方忍不住動手,等到實在不能再等的那天。於是這一天終於來了。自從那個人來過,程真夜裡就不怎麼敢睡,隻留在樓下客廳,離門最近,可以看清樓上所有房間的位置,困極了就眯十來分鐘。她開始收拾那峳留下的東西,電腦她沒毀,回來之後就發現裡麵的東西都沒了,她嘗試用軟件找回,都失敗了。所有那峳的東西她都原封不動放著,如今終於一樣樣撿起來,打算全都鎖進一間平日裡用不著的空屋裡。程真答應過那峳會給他留著,沒說期限,這點臨終願望,終究還是得滿足他吧。最後三天,收拾了所有東西,把所有房門都鎖上,家具都蒙上白布,然後她用座機打電話給異地那家銀行做了預約。這一次走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但她也不缺錢,這房子也不願意賣。再說有買賣就有痕跡,容易打草驚蛇。拿座機打了一個電視直銷的電話,隨便訂了一樣東西,約好了送貨時間。電視直銷不像普通快遞,騎個電動車,都是有自己的物流的。她隻要在接快遞按門鈴的時候從窗戶出去,假裝自己是從外麵回來,忘了帶鑰匙,要去朋友那拿備用鑰匙,給快遞一些錢,和貨物擠到一起,或許可以離開一定距離。為了以防萬一,她稍稍化點妝,在劇組那麼長時間,特效妝多少還是會畫一點的。捱到最後一天,估摸著快遞也快到了,程真化好了妝,她沒有塑模的東西,隻能用膠加陰影粉把自己的臉塗黑,割出幾道皺眉,戴上一頂鴨舌帽。她沒提任何行李,隻帶著個小包,包裡放著一把匕首。之前的爪子刀彆在腰上,用上衣蓋著。做完這一切,程真卻坐在地上,靠著沙發,將臉埋在手掌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深深的無力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何嘗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賭,而且勝算很低,可她又能如何呢,從一開始,她就在明處,所有人都在暗處。她隻能做最壞的打算,一出去就會被攻擊,到時候她隻能想方設法再去見老爺子一麵,然後跟他拚了。那樣才對得起那麼久的等待,對得起……那峳那條命。做好了準備,剩下的就隻能見招拆招了。程真等待著門鈴響。下午三點出頭,門鈴響了,因為太久沒響過,她還是免不得一個激靈。她轉身朝窗口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疑惑地回過了頭。不對勁。快遞按門鈴怎麼可能就按一聲就沒了,而且也沒再敲門,叫都不叫一聲。她原本已經關了監視器,又跑過去打開,迅速將畫麵切到門前的那塊區域。一個人麵朝下倒在那裡。程真垂手站在監控器前,如同被人扼住了喉。被命運操縱的恐懼與興奮和瀕臨死亡的窒息是相似的,她渾身發著抖,衝到門前的途中幾次磕絆卻都沒摔倒。很久很久了——不僅僅是在這裡——還有之前的種種關卡,程真突然覺得自己很久很久都沒有真正打開一扇門了。如今,她打開了它,任憑陽光照在她的假麵上,俯身如同上一次一樣,將失去意識的那峳拖進屋裡。她的預感再一次成真了。然而她奔向終結的計劃卻又一次不由己地停止了。—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