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魔法師 毛姆 4177 字 1個月前

接下來的兩三天,亞瑟·伯登一直在掙紮,但最終,他心中迫切的想法戰勝了一切——他去了卡爾頓看望瑪格麗特。他從看門人那兒得知哈多外出了,於是便指望著能與瑪格麗特單獨見一麵。他耍了點兒小計謀,便輕鬆地隱瞞了自己的姓名。他走進了房間,看到瑪格麗特坐著,既不在讀書也沒有作畫。“你上次說我可以來看你。”亞瑟說。她站著,沒有答話,臉色如死人般蒼白。“我能坐下嗎?”他問道。她點了點頭。他們四目相對,寂靜無言。亞瑟突然忘記了所有準備說的話,突兀地坐著。他的突然造訪讓人一時無法接受。“你為什麼要來?”她的聲音非常嘶啞。此時常規的禮節對二人來說已毫無用處,絲毫不能緩解這尷尬的情景。“我想我也許能幫助你。”他嚴肅地說。“我不需要幫助。我非常幸福。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她說得很快,語氣中透露著緊張。她緊盯著房門,就好像害怕突然有人闖進來一樣。“我覺得咱們有很多話可以說,”他堅持著,“如果這裡不方便講話,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他會知道的!”她突然大喊了起來,就好像這些話自己蹦了出來一樣,“你以為有什麼事能瞞過他嗎?”亞瑟瞥了她一眼,隻見她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這讓亞瑟嚇了一大跳。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了她臉上的變化。她非常憔悴,整個人病懨懨的,眼神就像受了驚嚇一樣閃閃躲躲。亞瑟背過臉去。“我隻是希望你知道,我一點兒也不怪你。沒有什麼能消磨我對你的愛。”“上帝啊,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折磨我?”她突然失聲痛哭起來,並且激動地在房中來回走著。“你若是希望我因為給你帶來了痛苦而受到懲罰,那我告訴你,你贏了。祖西說希望我也嘗嘗你為了我所遭受的苦。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瑪格麗特歇斯底裡地笑了起來。她突然倒在地上,跪在亞瑟腿邊,緊握著他的手。“她以為我沒看到嗎?當我看到你蒼白的臉龐和痛苦的眼神時,我的心便在滴血。你變了好多。我從來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變這麼多。都是我的錯。亞瑟啊亞瑟,原諒我吧,同情我吧。”“親愛的,你沒有做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他大聲喊道。她平靜地看著他,眼神堅定而明亮。“雖然這樣說,但你其實並不是那樣想的。你可知道,我所受的苦,都是因為你。”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什麼意思?”亞瑟說。“他從來沒有愛過我。若不是為了通過奪走你最珍貴的東西來傷害你,他根本不會想到和我結婚。他恨你。他把我變成現在的樣子,就是為了讓你痛苦。這一切都是我身體內的惡魔的所作所為,不是我。那個對你說謊,離開你,為你帶來巨大痛苦的人並不是我。”她站了起來,深深地歎了口氣。“有一次,我以為他快要死了,所以救了他。我帶他進了畫室,給了他一杯水。他對我施了可怕的法術,把我變成了他手中的玩偶。我自己的意誌不見了,我不得不聽命於他。如果我試著反抗……”她的臉因痛苦和恐懼而抽搐著。“後來我發現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那天他根本就是假裝生命垂危,為我設了個圈套而已。他在一張照片上看到了祖西一位朋友的名字,便以那個人的名義給祖西發了一份電報,這樣一來便成功支走了祖西。他非常得意自己的聰明,我曾聽到他為此而哈哈大笑。”她突然停住了,臉上閃過了一絲可怕的痛苦神色。“就我所知,也許此時此刻我對你說這些也是他的意願。從我嘴裡得知他根本不愛我,能讓你更加痛苦。現在你已經知道我生活在地獄裡,他的複仇徹底的成功了。”“為什麼複仇?”“還記得你揍過他一次嗎?你毫不留情地教訓了他。我現在非常了解他,他本可以殺了你,但因為太恨你,所以要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折磨我們。這比殺了你更讓他開心。”瑪格麗特焦躁的樣子讓人看了十分不忍。這麼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活人坦白這些,長久壓抑的情感就像河水決堤般一股腦湧了出來。亞瑟努力安慰她。“你病了。不要太緊張,放輕鬆。不管怎樣,哈多和我們一樣,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對,你總是嘲笑他,根本不相信他說的。但我是知道的!上帝啊,我不知該怎麼解釋,但是我確實親眼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我敢說,它們完全背離了常理。我告訴你,他擁有非常可怕的力量。我第一次與他單獨在一起時,他帶我參加了一場妖魔的盛宴,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我看到了極其可怕、極其邪惡、極其恐怖的東西。它們在我的腦海裡生根潰爛,就像是毒藥一樣在之後的日子裡不斷地折磨我。後來我們去了他在斯塔福德郡的家,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場景。貧瘠的岩石,乾枯的樹木,還有崎嶇的地形,都和我那天下午見到的一模一樣。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直都處於深深的恐懼中,有時候覺得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瘋了。”亞瑟沒有說話。瑪格麗特的話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恐怖的猜測,他幾乎不能自已。他猜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大腦也因此受到了損傷。她將臉埋在了手掌中。“聽我說,”他說,“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兒。你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也不能再回謝訥了。”“我沒法離開他。我們被綁在了一起。”“這太荒謬了。沒什麼能阻止你離開他。去找祖西,她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忘掉所有痛苦。”“沒用的,你什麼都幫不了我。”“為什麼?”“因為,不管怎樣,我的靈魂都深愛著他。”“瑪格麗特!”“我恨他,也非常排斥、厭惡他。但我的血液裡有一種莫名的東西,違背著我的意願,牽引著我向他靠近。我的肉體需要他。”亞瑟尷尬地扭過頭去,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我讓你感到惡心了嗎?”她說。他的臉微微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真的不了解這一切!”她說。她的語氣變得非常特彆,亞瑟不禁驚訝地瞥了她一眼,隻見她臉頰通紅,胸口上下起伏著,就好像又要湧出一大把眼淚一樣。“看在上帝的分上,彆看我!”她大聲喊道。她背過身去,繼續說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羞恥感,非常不自然。“如果你去過蒙特卡洛,你就能聽到人們說——天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他在牌桌上的好運氣,都是因為有了我。他因為玷汙了我的靈魂而洋洋自得。我身上已無半點兒純潔之處,我的靈魂早就被玷汙透了。他讓我變成了一個邪惡的罪人。我恨我自己,厭惡自己,一想到這樣的自己便不寒而栗。”亞瑟出了一身冷汗,臉色愈發蒼白。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他無法解開的謎團之中。她迫不及待地說了下去。“那天在晚宴上,我講了一個故事,我注意到你非常羞愧。但那時並不是我在說話,而是他在指使我。我知道那個故事非常糟糕,但還是講得興致勃勃。我很享受講那個故事,也很享受能帶給你痛苦並且讓那些女人坐立不安。我的體內似乎住著兩個人,而以前的那個我,那個你所熟悉、愛著的我,一天比一天衰弱,很快便會完全死去,隻剩下一個淫蕩的靈魂霸占著這個處子之身。”亞瑟聚精會神地思考著,認為現在尤其應該堅持正常的思維。“看在上帝的分上離開他吧。你所說的已足夠成為離婚的理由了。這太可怕了。那個男人是個瘋子,應該把他關進精神病院。”“你什麼都幫不了我。”她說。“如果他不愛你,為什麼又要占有你?”“我不知道,但我懷疑我知道了一些線索。”她平靜地看著亞瑟。現在她已恢複了鎮定。“我想他是要用我施一場魔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但我猜他打算做一次可怕的實驗,而我對實驗成功是有某種用處的。這是我生存的保障。”“什麼保障?”“因為他的實驗需要我,所以他不會殺我。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我能重獲自由。”她說話時的麻木神情讓亞瑟非常震驚。他走到她麵前,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聽我說,瑪格麗特,你得振作起來。你現在神誌很不清醒,如果不振作起來,你的正常思維就會完全紊亂。你必須跟我走。等你離開了他的魔爪後,很快就能重拾理性了。你根本用不著再見他,如果害怕,就躲起來,讓律師解決你們之間的一切。”“我不敢。”“我向你保證,跟我走不會帶給你任何傷害。清醒點兒!我們這是在倫敦,四麵八方都是人,我就不信乘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時他還能害你。我直接帶你去祖西那兒。隻消一個星期,你就能像以前一樣嘲笑這無端的恐懼了。”“你又怎麼知道這會兒他沒有躲在房間裡偷聽我們說話呢?”亞瑟根本沒有料到瑪格麗特會這樣問他,一時間也非常震驚,然後快速地環顧了四周。“你一定是瘋了,你也看到了,房間裡沒有其他人。”“我告訴你,你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本領。還記得保姆嚇唬孩子時常講的古老傳說嗎,在夜晚會變成狼的人一到晚上就在鄉間搜索著獵物?”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他,“有時,他早上才回到謝訥,雙眼通紅,極度的疲倦與不安,每次我都想,他也……”她停了下來,將頭向後扭去,“亞瑟,你說得對,我一定是瘋了。”他無助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瑪格麗特繼續說著,她的聲音因痛苦而顫抖著。“剛結婚時我提醒他,他曾答應帶我去見他的母親。他從來不提她,但我覺得必須見見她。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叫我準備出遠門,然後我們走了很久,到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地方,然後進了一個村子,又走了好幾英裡,最後來到了一座大房子麵前。那房子四周都是高牆,窗戶封得嚴嚴實實。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寬敞的房間,那裡就像是車站的候車室一樣昏暗陰冷。一個高個子男人向我們走來。他穿著一件長大衣,戴著金邊眼鏡,稱自己為泰勒醫生。頓時,我什麼都明白了。”瑪格麗特急促地喘著氣,雙眼睜得溜圓,就好像又看到了當時無比恐怖的景象。“那是一家精神病院,可奧利弗之前一個字都沒和我提過。他帶著我們走上了寬敞的樓梯,來到了一間大宿舍——上帝啊!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我從來沒去過那樣的地方——那根本就是一間牢房,牆麵上鋪滿了墊子。我嚇壞了。”瑪格麗特抬起手捂住前額,想要趕走對那可怕場景的回憶。“噢!我現在還能看到那個場麵,怎麼都忘不了。”她清晰地記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個房間的角落裡奇怪地堆著一攤畸形的東西,當他們走進去時,那攤東西微微動了一下,她這才明白九*九*藏*書*網那是一個活人,一個穿著不成樣的棕色法蘭絨外衣,身材高大但臃腫得讓人厭惡的女人。那個女人轉過身,露出了一張碩大的神情麻木的臉。那張臉光潔平滑,沒有一絲皺紋,以至於看上去有幾分孩子氣的呆滯。她的頭發灰白而蓬亂,稀稀疏疏地頂在頭頂。但最讓瑪格麗特害怕的並不是這病態的外表,而是她與奧利弗的相像。“他告訴我那是他母親,已經在那兒待了二十五年了。”瑪格麗特眼中的恐懼讓亞瑟難以承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了下去。她緊握著雙手,聲音很輕,語速很快,就好像在自言自語。“你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他時常外出,一去便是很久,留我一個人從早到晚待在謝訥,陪伴我的隻有無止境的恐懼。有時他就像發病一樣突然對貧民窟充滿了無比的渴望,然後他便去利物浦或曼徹斯特,與那些最最卑劣的渣滓混在一起。他常常從早到晚地泡在肮臟的酒館裡。每次發作,他都能做出一切墮落之事。他喜歡與罪犯和烏合之眾混在一起。他常常在惡臭熏天的密室裡抽鴉片。最終他會回來,肮臟不堪,衣衫破舊,渾身都散發出長時間狂歡作樂留下的氣味,唇上也留著港口的蕩婦獻上的熱吻。他一旦發作,就會變得非常殘忍,我想他有著一種極其殘忍的惡趣味,看到彆人痛苦就感到快樂!”亞瑟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的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瓶威士忌以及幾隻玻璃杯,便將烈酒倒進了玻璃杯中,遞給了瑪格麗特。“喝了它。”他說。“這是什麼?”“彆管了,趕緊喝了它。”她順從地將杯子送到了嘴邊。他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喝完了杯中的酒。她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片紅暈。“跟我來。”他扶著她的手臂,帶她走下了樓梯。他們飛快地穿過了大廳。一輛馬車正好停在了門口,他便吩咐她上了車。瑪格麗特穿著茶會便服,沒有帶帽子,兩三個路人吃驚地盯著她,無法相信竟然會有女士如此不體麵地從這麼豪華的酒店中走出來。他吩咐司機去祖西住的地方,隨後便仔細地查看瑪格麗特,卻發現她一上車便醉倒了。到了祖西的住處後,他將瑪格麗特抱上了樓,然後放在了沙發上。他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祖西,並希望她能代為照顧瑪格麗特。看著重病的瑪格麗特,親愛的祖西忘記了一切,向亞瑟保證一定不負他望。瑪格麗特整整躺了一個星期。亞瑟在漢普郡租了一間屋子,正對懷特島,希望那迷人寧靜的風景能幫助瑪格麗特早些康複。隻要有機會,祖西便會帶瑪格麗特出門散散步。但瑪格麗特變了很多,原先的堅定快樂都不見了。她身體的不適並不嚴重,持續時間也不長,但她卻像是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好幾個月一樣身心俱疲。她對周圍的景色沒有一點兒興趣,根本不在乎那優雅的樹林和草坪,以及她們穿梭其中的陰涼的鄉間小道。她昔日對美的熱情蕩然無存,她什麼都不關心,不管是她們屋子前麵小花園中的花卉,還是那站在枝頭不停鳴唱的鳥兒,她都無動於衷。亞瑟和祖西與瑪格麗特討論了她的未來。她默許了所有的建議,也同意采取必要的手段從奧利弗·哈多的魔爪中解脫出來。哈多沒有任何音訊,也沒有追蹤瑪格麗特。然而,他雖然不知道瑪格麗特在哪裡,但一定能猜到是亞瑟在背後搗鬼,而亞瑟是很容易找到的。哈多的杳無音訊讓祖西感到不安。她真希望此刻亞瑟沒有因為工作而滯留在倫敦。最後,他們提起了一份離婚訴訟。兩天後,亞瑟在診室時收到了哈多遞上的名片。亞瑟用力地咬緊了牙關。“請那位先生進來。”他命令道。哈多走了進來。亞瑟背對著壁爐站著,示意他坐下。“有什麼能幫你的嗎?”他冷淡地問。“親愛的伯登,我來可不是求助於你的外科技術的。”哈多一邊笨拙地坐下,一邊微笑著說。“那看來我多慮了。”“我很佩服你的足智多謀。昨天我收到了一張非常有趣的傳票,我想大概是你的功勞。”“我之所以允許你進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有事請和我的律師聯係。”“我親愛的朋友,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粗魯呢?難道你奪走我的愛妻不是事實嗎?你在動用民法時至少應該考慮一下我作為丈夫的權利吧?”“我的耐心大不如前,”亞瑟說,“我鬥膽提醒你一句,我曾對你大發雷霆,結果怎樣你很清楚。”“噢,伯登啊,我還以為你現在對此後悔了呢。”哈多回答道,絲毫不感到害臊。“我的時間很緊。”亞瑟說。“那我就直奔主題了。我打算提交對我妻子的反訴呈請書,而你則是共同被告。”“你這個不要臉的無賴!”亞瑟憤怒地大聲喊道,“你我都很清楚,她是清白無辜的。”“我隻知道她和你一起離開了酒店,並且迄今為止一直受到你的照顧。”亞瑟氣得臉色發青,忍不住想痛打哈多一頓。他乾笑了一聲。“隨你怎麼做。我還真是不害怕。”“天真的群眾是沒有判斷力的。你放心,我一定能編出一個動人的故事,毀了你的事業,逼著你辭退在各個醫院引以為豪的職位。”“你忘了一點,這樁案子並不會公開受審。”亞瑟說。哈多凝視著他,一時答不上話來。“你說得沒錯,”他最終微笑地說道,“我忘了這一點。”“那恕不遠送。”奧利弗·哈多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那張碩大的臉。亞瑟充滿鄙夷地看著他,然後按了按鈴,一位仆人立刻走了進來。“帶這位先生出去。”哈多鎮定自若地向門口走去,沒有表現出半點兒慌張。哈多的示弱讓亞瑟鬆了一口氣。他的律師早就向他斷言奧利弗不敢為這件案子辯護。瑪格麗特對訴訟的細節逐漸表現出了興趣。她的心中滿是重獲自由的迫切渴望。她一點兒也不懼怕打官司的煩瑣,談起哈多時也不再害怕得花容失色。她的身體日益強壯,人也逐漸開朗起來。她那迷人的笑聲回蕩在她們的小屋裡,就像當初在巴黎的畫室時一樣。她的朋友們都相信,用不了多久,原先的瑪格麗特就會回來了。案子在七月底開審,之後便是長假,祖西答應瑪格麗特,待案子一結束,就帶她去國外旅行。但沒過多久,瑪格麗特的狀態又起了變化。隨著開審日期的臨近,她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她終日愁眉不展,總是久久地陷入憂鬱的沉默中。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將要向冷漠客觀的陌生人坦言自己婚後最私密的生活細節。但後來她的緊張已超出了常理可以解釋的範圍,於是祖西不得不給亞瑟寫了一封信。“親愛的亞瑟:”“瑪格麗特最近很奇怪,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你最好來看看她。之前她心情不錯,但近來卻變得非常易怒。她非常焦慮,一刻都停不下來,即便坐著,她的身體也不自然地扭動著,就像抽搐一樣。我害怕她之前承受的痛苦引起了某些神經係統的疾病,因此非常擔心。她毫無目的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停地上樓下樓,在花園裡進進出出。她突然變得少言寡語,眼神也恢複成了剛來這兒時的樣子。我問她到底怎麼了,她說:“我恐怕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她不願意或者無法說清楚她的意思。這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心煩意亂,所以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出於我的想象,因此我希望你能來一趟,給我一點兒勇氣。各種反常攪得我心神不寧,我的心中充滿了沒來由的恐懼。我不知道哈多到底用了什麼辦法,竟然能讓我感到了如此無法言喻的恐懼。他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似乎能看到他那雙可怕的眼睛和冷漠又淫蕩的笑容。我半夜醒來時心跳得非常劇烈,總感覺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上帝啊,要是現在審訊已經結束那該多好啊,我們就能快活地在德國度假了!”祖西非常為自己的理智而自豪,因此看到自己如此心煩意亂時,她感到很傷自尊。她很擔心,也很不快樂。對她來說,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再次接受瑪格麗特並不容易。她畢竟隻是個凡人。雖然她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但還是忍不住感到氣憤,因為亞瑟理所當然地犧牲了她的利益。他的腦子裡除了瑪格麗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因此對他來說,祖西仿佛理應全身心地為瑪格麗特的幸福操勞。祖西寄完信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夜晚很美,群星閃爍,平靜安寧。那怡人的靜謐就像是一劑靈藥,撫慰了她的煩擾。她在窗前坐了很久,直到感到內心寧靜了許多,便上床睡覺了。她睡得比這些天任何一晚都踏實。當她早晨醒來時,太陽已曬進了房間。她深深呼了一口氣,心情愉快。她向窗外看去,隻見綠樹蔥蔥,天空湛藍。看著如此美麗的世界,她的煩擾似乎也變得容易承受了,而她也已準備好嘲笑那攪得自己心神不寧的恐懼了。她起床換上了晨衣,走進了瑪格麗特的房間,卻發現裡麵沒有人。床沒有動過,枕頭上放著一張紙條:“沒用的。我控製不了自己,隻能回去找他。彆再為我煩擾了,一切隻是無用功。”祖西倒吸了一口氣。她立刻想到了亞瑟,傷心地號啕大哭起來。她心愛的男人將再一次嘗到離彆之苦,而帶給他這個糟糕透頂消息的,又是她自己。她迅速換上了出門的衣服,匆忙地吞了些早餐。十一點多才有火車,於是她不得不耐著性子焦急地等待著。終於等到了該出發的時間,她急忙戴上了手套。這時門開了,亞瑟走了進來。她嚇了一大跳,驚叫了起來,臉色蒼白。“我正準備去倫敦找你,”她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來了?”“哈多今天早上給我送來了一盒巧克力,上麵附著一張卡片,寫著:故伎重施。”殘忍的報複,加上如小男孩般嘲笑被自己打敗了的對手——典型的哈多式作風。祖西將瑪格麗特留在房間裡的紙條遞給了亞瑟。他看了後沉思了很久。“恐怕她是對的,”他終於說道,“我們確實在做無用功。那個男人對她有一種我們無法抗衡的控製力。”祖西不知道亞瑟那強烈的懷疑精神是否也慢慢地減弱了,但她自己強烈地感覺到,奧利弗對瑪格麗特的控製中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她一點兒也不懷疑他可以遠程操控自己的妻子,並且相信瑪格麗特先前的焦躁不安也是源於這種神秘的力量。他暗中運用著某種奇特的手段,瑪格麗特感覺到了這一點,最後她無法抗拒他的召喚,本能地回到了他的身邊。在那一刻,她的意誌就像是飛向磁鐵的小鋼片一樣不由自主。“在我心裡,對於她所做的一切,我一點兒也恨不起來。”祖西說,“她是這可悲命運的受害人。我總是忍不住想,哈多一定對她施了法術,然後一手導演了這一切。我不怪她,隻為她那巨大的不幸感到痛惜。”“你想過她重回哈多的魔爪後的生活嗎?”亞瑟大喊道,“你我都很清楚,他是一個報複心極強,為人殘忍的渾蛋,一想到她將要受到的折磨,那些變態的肉體上的折磨,我的心就在滴血。”他絕望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而且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又不能對警察說,那個混蛋對自己的妻子施了法術!”“這麼說你也相信了?”祖西說。“我不知道自己相信什麼。”他大喊道,“不管怎樣,如果她選擇回到自己丈夫的身邊,我們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的。她在法律上是獨立的個人,可以自己做主。”他絞緊了雙手,“更該死的是我在倫敦根本脫不開身!一天都不能離開!我現在本不應該在這裡,必須立刻趕回去。雖然深知瑪格麗特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祖西愣了一兩分鐘。她完全沒想到亞瑟會接受她腦海中的猜測。“你知道嗎,看來不能用常規的方法,唯一的辦法是以牙還牙。要不然我去巴黎找波荷埃醫生吧?他了解神秘學的每一個分支,也許他有辦法。”此時亞瑟已鎮定下來。“這太荒謬了。我們不能向迷信妥協。哈多隻是一個愛吹牛皮的無賴而已。他先是攪動瑪格麗特的神經,現在又來攪動我們的,隻是這樣而已。他不可能擁有比普通人更強大的力量。”“即便現在你親眼見識到了也不信嗎?”“如果我的雙眼告訴我,至今為止我所受的所有教育是錯的,那我隻能說我的眼睛欺騙了我。”“無論如何,我都要趕回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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