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星期後的某一天,波荷埃醫生坐在他那堆滿了書的安靜而低矮的房間裡,俯瞰著窗外的塞納河,沉浸在了一種令人愜意的憂鬱中。炙熱的陽光照在巴黎喧鬨的大街上,即便身處聖路易島的公寓中,也能感到大城市的那份聒噪。醫生想起了家鄉那雲層堆疊的天空,那帶著鹹鹹的清新氣息的西南風。記憶中的布雷斯特總是下著蒙蒙細雨,街邊的咖啡館中透出燈光,映在被雨打濕的人行道上,有一種親切的魅力。即便天氣惡劣,在風雨中舉步維艱的水手們也能給人一種奇特的安逸感。大海的味道與大西洋的自由感相互交織,讓人由衷的喜悅。接著他又想到了曠野中碧綠的草地和芬芳的石楠花,連接著一座座古鎮的寬闊的馬路,時常能聽到的“對不起”,以及溫和而悲傷的人群。波荷埃醫生輕輕歎了口氣。“出生在布列塔尼是件好事。”他微笑著說。這時女傭領著祖西走了進來,醫生起身微笑著迎接了她。她已在巴黎待了一段時間,經常與醫生見麵。她著迷於醫生平日所研究的各種深奧離奇的事物,他也非常享受與她的這份共鳴。醫生猜出了她對亞瑟的愛,非常讚賞她願意將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的那份勇氣。他們常常一起在克呂尼對麵的一處安靜的名叫“白雪皇後”的餐廳吃飯,並且聊各種各樣的話題,漸漸地,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我感到很羞愧,一直來這兒打擾你,”祖西一進門便說,“瑪蒂爾德已經開始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了。”“你願意來陪陪我這個惹人厭的糟老頭可真是太好了。”他微笑著握住了祖西的手,“我準備了很多東西要告訴你,所以如果今天下午你沒來,我可是會非常失望的。”“快告訴我。”祖西坐了下來。“我今天早上在阿森納圖書館發現了一部手稿,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他非常得意,就好像這一成就具有全國性的重要意義。祖西對他天真的狂熱有著一份特彆的寬容,因此儘管她知道這隻是一本難以理解的神秘學著作而已,還是真心地恭喜了他。“這是帕拉塞爾蘇斯的原始手稿。我還沒有仔細,因為筆跡實在太難辨認了。在瀏覽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麵記載著一個可怕的事實:帕拉塞爾蘇斯用人血來喂養他創造出的雛型人。我很好奇他是從哪兒弄來的那些人血。”波荷埃醫生注意到祖西微微一驚。“你怎麼了?”“沒什麼。”她飛快地說。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起了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的話題。“哪天你一定得跟我去阿森納圖書館看看,沒有哪兒的神秘學藏書有它豐富。而且你也知道,那個名字十分具有象征性的火焰法庭就設在阿森納,專門處理涉及巫術及魔法的案子。”“我還真不知道。”祖西微笑著說。“我總認為很多古老的審判都參考過圖書館裡那些珍貴而詭譎的手稿和古老文獻。很多可憐的人兒慘死的原因就是那些看起來無辜的卷軸,有些被絞死,有些則被施以火刑。你根本無法想象在路易十四統治時期,有多少身份高貴、財富顯赫、學識淵博的人投身於那窮凶極惡的殺戮中。”祖西沒有回答。現在她非常留心這些事,因為一切都有可能與她和波荷埃醫生討論了無數遍的情境有關。他們討論的時候,醫生從未絕對地肯定自己對神秘學的信仰。祖西他們遇到的事確實非常古怪,但究其原因,卻沒人說得清。對此,醫生從自己淵博的記憶中找出了類似的例子。他給了祖西很多書,直到祖西的腦袋裡再也塞不進任何其他關於神秘學的知識。她曾一度不耐煩地想將這些書扔在一旁,但同時也逐漸相信了萬事皆有可能。波荷埃醫生站了起來,做出了冥想的手勢。他喜歡用這種令人愉快的學術性舉止說話,在剛認識波荷埃醫生時總是讓祖西覺得非常有意思,因為這個手勢與他精彩的言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巫師們心中都藏著一個奇怪的夢想。他們渴望得到在乎之人的愛,而對於憎恨之人,則會報複到底。不過在這之前,他們首先追求超越普通人,行使神的權力。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自然又怎麼會讓自己的秘密被輕易奪走呢?於是他們徒勞地點燃熔爐,徒勞地研究著字跡潦草難以辨認的書籍,徒勞地召喚恐怖的死靈。他們的結局悲慘而挫敗——貧窮、嘲笑、折磨、鋃鐺入獄,以及恥辱的死亡。然而,也許在黑暗的深淵裡真的隱藏著些許的真相。”“你一直都在說‘也許’,”祖西說,“從來沒有給過我確切的答案。”“在這個領域,不給確切的答案才是嚴謹的做法。”他微笑著聳了聳肩,“如果一個智者投身於神秘學,那他的責任不是嘲笑眾生,而是孜孜不倦地在充斥著各種幻象的漫漫長夜裡探尋真理。”這時馬蒂爾德打開了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一位訪客走了進來。一看到亞瑟·伯登,祖西驚訝地叫出聲來。她前兩天剛收到他的字條,上麵一點兒也沒提他要來巴黎的事情。“太好了,你們倆都在。”亞瑟說著,與兩人握了握手。“發生什麼事了嗎?”祖西大喊道。他的舉止很焦躁,很難想象如此沉靜的人竟也會流露出不安。“我又見到了瑪格麗特。”他說。“然後呢?”祖西與醫生知道,他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們,但似乎又說不出來。他茫然地看著他們,就好像突然遺忘了所有準備講的事一樣。“我直接就過來了。”他木訥而呆滯地說,“祖西,我先去了你住的地方找你,結果發現你不在,我就猜到了你在這兒。”“親愛的孩子,你看上去累極了。”波荷埃醫生看著他說,“要不要讓瑪蒂爾德給你煮杯咖啡?”“那太好不過了。”他疲憊不堪地回答道。“先休息一會兒,定定神,然後再告訴我們你要說的事。”波荷埃醫生很久沒見到亞瑟了,上一次見他還是前一年的那個下午在巴黎第一田園大街的畫室裡,當時他收到了哈多的電報,於是便去那兒。亞瑟喝咖啡的時候,醫生擔心地觀察著他。亞瑟的變化非常巨大。他因疲憊而形容枯槁,眼窩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但最讓醫生擔憂的是亞瑟的個性似乎完全被扭曲了。過去九個月的折磨奪走了他與眾不同的品質——堅強的意誌力和理性的客觀態度。現在的亞瑟神經衰弱,非常容易緊張。亞瑟沒有說話。他悶悶地盯著地麵,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不喜歡向彆人透露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但事到如今他已經沒辦法了,隻得向醫生求助。他被卷入了一個可怕的世界,他努力掙紮著,但最後不得不借助醫生獨到的神秘學知識。瑪格麗特逃跑後,亞瑟·伯登回到了倫敦,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工作是他唯一的慰藉,於是他像奴隸一般沒日沒夜地乾活,雖然他已無法從中感受到任何樂趣,但他並不在意,隻是希望不停的辛苦工作能減輕一些他的痛苦。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心中湧出了一種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成了一種強迫他的力量,他根本無法勸解自己擺脫這份憂慮。他非常肯定瑪格麗特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他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危險,或者為什麼會感到恐懼,但那種感覺如影隨形,如同日夜飽受著悔恨的煎熬。他越來越不安,那種模糊的恐懼感深深地折磨著他。他感到瑪格麗特即將麵臨可怕的危險,但又不知該如何幫助她。亞瑟認為哈多將她帶回了謝訥,但即便他去了那兒,也不可能見到她。更要命的是,聖路加醫院的主任外出了,因此亞瑟不得不留在倫敦,以防有突發的手術。但他滿腦子都想著瑪格麗特,每天晚上他都夢到瑪格麗特在死亡線上掙紮,而他渾身綁著沉重的鐵鏈,根本無法伸出手來救她。他覺得一定要見她一麵。最後,他忍無可忍,找了一位醫生朋友,告訴他自己有些私事要處理,得離開倫敦幾天,並將手頭的工作也交給了他。他沒有任何計劃,全憑著那模糊的直覺向一個叫文寧的村莊趕去。那兒距謝訥約有三英裡。文寧是一個很小的地方,隻有一個小酒館可供遊客下榻。那裡的遊人非常稀少,因此亞瑟覺得有必要編一個來這兒的理由。他在車站看到了一個出租農場的廣告,於是告訴愛打聽的女房東自己是來看那片農場的。他是在晚上到的,當時已辦不成任何事了,於是他便仔細地打聽了哈多夫婦的情況。奧利弗是當地的大財主,即便他不古怪,他的財富也足以讓他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女房東坦率地稱他是瘋子,並且舉了一個足以說明他古怪的例子。她告訴亞瑟,哈多不允許任何仆人在房子裡過夜。每天吃完晚飯後,所有的仆人都被送到莊園內的小屋裡,整棟房子裡隻剩他和太太兩人。亞瑟聽後非常恐懼,因為這意味著瑪格麗特獨自落入了一個瘋子的魔爪,周圍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她。雖然女房東隻說了些瑣事,但亞瑟仍從中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他驚訝地發現,這人跡稀少的小鎮中,人們竟也議論奧利弗的巫術,並對此心懷恐懼。那絮叨的女人嚴肅地告訴他,凡是得罪哈多的農民,他們的穀物與牛群都會遭殃。有一次他和管家吵了一架,那個男人一年之內就死了。附近有一個地產所有者,拒絕出售現在圍著謝訥的一圈地,然後他農場裡的每頭動物都染上了怪病,最後他敗得一塌糊塗。亞瑟注意到,儘管她轉述這些謠言時表現出一副嘲笑的懷疑態度,說這些不過是無知的鄉巴佬和老女人才會相信的故事,但她內心其實是相信這些的,而且還非常害怕。哈多最終得到了那塊他想要的土地,因為拍賣時沒有人敢出價,於是他便以很低的價格買了下來。聊了一會兒後,亞瑟便裝作若無其事般問起了瑪格麗特。女房東聳了聳肩。沒有人知道關於她的任何事。她從來都不出莊園大門,人們偶爾會看到她在莊園裡獨自徘徊。任何人都見不到她。哈多早就和周圍的名流鬨翻了,所以和他們並無來往。瑪格麗特剛來的時候一位老婦人前來拜訪,她是附近一個地主的母親,但也吃了閉門羹。之後哈多夫婦也沒有回訪。“可憐的太太,日後怕是好不了。”旅館的女房東說,“據說她漂亮得像畫一樣。”亞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等待著天亮。見瑪格麗特並不容易,就是守在莊園門口也是無濟於事,因為即便是商人也隻是把銷售的東西留在門房。不過早上和下午她似乎會一個人散步,也許能在那時見到她。亞瑟決定翻牆溜進莊園,希望能在某個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遇到她。第二天,夏末的炙熱已經退去,陰霾的天空黑壓壓地蓋著一層濃雲。亞瑟打聽好了去謝訥的路,然後便動身走上了那三英裡的鄉路。整個鄉村灰蒙蒙的,非常貧瘠。到處是大片的荒地,上麵零星地點綴著巨石,就好像史前的泰坦巨人曾在這兒進行了猛烈的打鬥。到處都是樹,它們似乎無法承受猛烈的寒風,那枯老的枝乾都被暴風雨折彎了。有一棵樹引起了亞瑟的注意。它被閃電劈開了,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那被雷劈壞了的樹枝奇怪地嵌在樹乾上,看上去就像一個承受著無儘折磨的可憐人兒。凜冽的風呼嘯而過。一路上的景色讓亞瑟心情很沉重,他從未見過如此荒涼的鄉村。最終,亞瑟來到了莊園的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在那長長的林蔭道儘頭,他隱約能看到掩蓋在樹叢裡那氣勢恢宏的彆墅。他沿著莊園外圍的木柵欄走著,突然發現有一處的木板掉了下來。他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在看他,然後爬上了低矮陡峭的田埂,又拆掉了一塊木板,偷偷溜了進去。柵欄裡麵是一片密林,因為沒有現成的小徑,所以亞瑟十分小心地向前走著。歐洲蕨長得又高又密,很容易地便遮擋住了穿梭其中的亞瑟的身影。很顯然,以前的主人對這塊土地照料有加,單單外圍就種植了很多樹木,但如今這裡卻成了一片淩亂的野林。缺乏修剪的樹木長得張牙舞爪,根本看不出原先規整的布局。地麵的草木非常茂盛,就像是殘存的原始森林,讓人很難從中探路前進。最後,亞瑟看到了一條草徑,便小心翼翼地沿著它走著。突然,他聽到了聲響,便警覺地停了下來,卻發現隻是野雞笨重地飛過矮樹叢發出的聲音。亞瑟一邊走著,一邊暗暗思量著若是遇到了奧利弗該怎麼辦。旅館女房東曾信誓旦旦地告訴他,這位大地主幾乎不出門,常將自己鎖在彆墅的大閣樓裡。閣樓的煙囪裡總是冒出煙來,就算是最炎熱的夏天也不例外,後來人們之間便流傳著各種關於閣樓的秘密的離奇故事。亞瑟繼續走著,希望能在草徑儘頭遇到瑪格麗特,但卻一個人也沒有見到。天空灰蒙蒙的,有些寒冷,那些草木雖然仍舊綠著,但看起來荒涼又哀傷。它們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悲傷的神秘氛圍。他在林子的交叉路口看到了一張石頭長椅。亞瑟突然想到,瑪格麗特也許會來這兒坐坐,因為附近隻有這一個休息處。於是他躲進了歐洲蕨叢裡,靜靜地等待著。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大概有幾個小時。突然,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他看到了瑪格麗特,但之前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她坐在了石凳上。他不敢移動,怕弄出的聲響嚇到了她。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發現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引起她的注意,但願她不會因受驚而大聲尖叫。“瑪格麗特。”他低聲喊道。她沒有回應。他稍微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遍,但她仍舊一動不動,於是他隻好向前走去,站在她麵前。“瑪格麗特。”她靜靜地看著他,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但從她的鎮定中又看出,她也許料到了他的出現。“瑪格麗特,你不認識我了嗎?”“你想要怎樣?”她平靜地說。這樣的回答讓他始料未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繼續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她激動地站了起來,之前的泰然自若完全不見了。“真的是你嗎?”她非常激動地喊道,“我還以為隻是一個模仿成你的樣子的影像而已。”“怎麼了,瑪格麗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伸出了手,撫摸著他。“真的是我。”他說著,努力擠著笑容。她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努力恢複平靜。“我最近總看到幻象,”她喃喃地說,“我想大概是他又對我耍了什麼把戲。”突然,她顫抖了起來。“你來這兒做什麼?快走。你怎麼進來的?上帝啊,你為什麼還要來管我?”“我預感到你有危險,所以我不得不來。”“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吧。你救不了我。如果他發現你在這兒……”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的雙眼因恐懼而睜得溜圓。亞瑟握住了她的手。“瑪格麗特,我做不到,我沒辦法丟下這樣的你不管。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嚇壞我了。”距上一次見到瑪格麗特才隔了兩個月,但她身上的變化卻讓亞瑟震驚。她臉上沒有一點兒光澤,灰暗得像死人一樣。她的額頭出現了奇怪的紋路,眼神中有一種極不自然的光芒。她一下子老了很多,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身患惡疾的婦人。“到底怎麼了?”他問。“沒什麼。”她焦慮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還不走!你怎麼能這麼殘忍!”“我必須為你做些什麼。”他堅持道。她搖了搖頭。“太晚了。現在什麼都沒用了。”她停頓了一會兒,當她再開口時,聲音非常恐怖,就像是從死人嘴裡說出來的一樣,“我終於知道了他到底想要用我做什麼。他要用我做一次偉大的實驗,現在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你說他要用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要用——我的性命。”亞瑟驚恐地叫了起來,瑪格麗特捂住了他的嘴。“反抗是毫無用處的。我想那一刻來臨時我會很高興的,我終於可以不再痛苦了。”“你一定是瘋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瘋了。”“如果你的生命真的有危險,看在上帝的分上,離開這裡吧。不管怎樣,你是自由的,他沒有任何權力阻止你。”“我會像上次一樣回到他身邊的。”她搖了搖頭說,“當時我也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但漸漸地我感到他在召喚我。我試著抵抗,但又控製不了自己,隻能回到他身邊。”“一想到把你一個人留在一個瘋子身邊,我就萬箭穿心。”“我目前是安全的。”她安靜地說,“那個實驗隻有在非常炎熱的天氣裡才能完成,如果今年再沒有這樣的天氣,我就能活到下個夏天。”“瑪格麗特,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說了。我愛你,我要你永遠在我身邊。你不願意跟我走讓我照顧你嗎?我發誓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不再愛我了,隻是對我感到抱歉而已。”“這不是真的。”“是真的,在鄉下時我就看出來了。我並不怪你,我變了許多,早就不是你愛的那個人了。我已不再是你認識的瑪格麗特。”“這個世界上,我隻愛你一個。”她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如果你曾經愛過我,那就聽我的話,快走吧。你來這兒隻會害我。等我死後,你一定要娶祖西,她非常愛你,並且值得你的愛。”“瑪格麗特,彆走。跟我走吧。”“保重。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如果可以,他會殺了你。”她猛地一驚,仿佛聽到了什麼聲音。她的臉因突如其來的恐懼抽搐著。“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走!”她迅速地轉過身去。他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便已消失不見了。亞瑟心情沉重地跳回了歐洲蕨叢。說到這兒,亞瑟停了下來,看著波荷埃醫生。醫生若有所思地走向書架。“你希望我告訴你什麼?”他問。“我認為那個男人瘋了,”亞瑟說,“我查到了他母親待的那家精神病院,並有幸遇到了院長。他告訴我他嚴重懷疑哈多神誌失常,但目前沒有辦法采取任何行動。我來這兒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假設那個男人是個瘋子,那他有沒有可能為了某種實驗犧牲人命?”“沒什麼比這更有可能的了。”波荷埃醫生嚴肅地說。祖西戰栗起來,她想起了在蒙特卡洛聽到的謠言。“我在蒙特卡洛時聽說他正在嘗試通過某種魔法創造生命。”她瞥了一眼醫生,卻正對著亞瑟說道,“就在你進來之前,我們的朋友正好說到帕拉塞爾蘇斯的書,他提到了用人血喂養自己創造的怪物。”亞瑟震驚地叫出聲來。“我們都知道瑪格麗特的情況,依我看這是關鍵點。”波荷埃醫生說,“所有關於黑魔法的著作都認為處女有著至強的功效。”“那現在該怎麼辦?”亞瑟絕望地說,“我們不能讓她落入那個瘋子的魔爪。”他突然臉色煞白,“就我們知道的而言,她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你聽說過吉爾斯·德·萊斯(吉爾斯·德·萊斯(Gilles de Rais,1404-1440),百年戰爭時期法國元帥,貞德的戰友,後隱退潛心研究煉金術,是著名的黑巫師。他希望借血來發現煉金術的秘密,把300名以上的兒童折磨致死,後被處以火刑。)男爵嗎?”波荷埃醫生回憶道,“那是經典的人殉實例。我知道他住的那個村子,那兒的農民至今都不敢在晚上經過那荒棄的城堡——他就是在那裡犯下了累累血案。”“一想到那可怕的危險將會降臨到瑪格麗特身上,而我卻無能為力,我就十分痛苦。”“我們隻能等待。”波荷埃醫生說。“乾等隻會釀成苦果。”“我們活在一個文明的時代,哈多可不會隨便讓自己被冠上殺人犯的罪名。我想咱們害怕得過分了。”在祖西看來,現在最重要的是緩解亞瑟的情緒。她想出了一個能讓亞瑟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我想和布魯姆菲爾德太太去沙特爾待兩天,”她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那兒有世界上最美的教堂,在那裡走走一定能讓你平靜下來。你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不管是待在這兒還是回倫敦。等你冷靜下來後,說不定能想出一些實際的辦法。”波荷埃醫生明白了祖西的用意,便也幫著懇勸亞瑟去那不會勾起他任何回憶的地方待一兩天。亞瑟早已沒有力氣與他們爭論了。出於極度的疲倦,他答應了。第二天,祖西就帶著亞瑟去了沙特爾。布魯姆菲爾德太太一點兒也沒給他們添麻煩,於是祖西想方設法讓亞瑟在這個怡人安寧的小鎮逗留了一個星期。他們常去莊嚴的大教堂,每次都在裡麵待很久,他們也常到周圍的鄉村閒逛。亞瑟不得不承認,沙特爾之旅讓他獲益匪淺,那長久折磨著他的焦慮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最後祖西說服他與想重遊故裡的波荷埃醫生一起到布列塔尼待上三四個星期。他們回到了巴黎。在火車站分彆時,亞瑟與祖西約好一個小時後在他們曾與波荷埃醫生一起吃飯的餐廳見麵。他非常感謝她所做的一切。“我之前處於非常可笑的歇斯底裡狀態。”他握著她的手說,“你就像天使一樣陪伴著我。我雖然知道什麼都做不了,但仍舊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現在我已鎮定下來。我的理智差點兒離我而去,我差點兒相信那所謂的魔法。不管怎樣,認為哈多會加害瑪格麗特是很可笑的。等回到倫敦後我就去見律師,到時一定會有辦法。如果他真的是瘋子,便能拘押他,這樣瑪格麗特就自由了。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的恩情。”祖西微笑著聳了聳肩。她確信若是瑪格麗特回到他身邊,他一定會不計前嫌。想到這些,她的內心泛起了一陣苦澀。她責備自己的醋意。她愛他,所以應該快樂地為他做任何事。她回到了住處,換了長裙,慢悠悠地向黑狗餐廳走去。每次回到巴黎都讓她振奮。她愉快又深情地看著路旁的法國梧桐,不斷隆隆駛過的有軌電車,以及閒逛著的人群。她到達餐廳時波荷埃醫生已在那兒等著了。他很高興能再見到祖西,重逢令祖西的心情也十分愉悅。他們提到亞瑟,奇怪他為什麼還沒來。過了一會兒,亞瑟走了進來。二人立刻猜到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上帝啊,總算找到你了!”他大聲喊道。他神情非常慌張。他們從沒見過他如此不安。“我去了你的住處,剛好與你錯過,當初你為什麼堅持要我離開!”“到底怎麼了?”祖西大聲問道。“瑪格麗特出事了。”祖西吃驚地叫出聲來,並且不自覺地站了起來。“你怎麼知道?”她飛快地問。他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臉刷地紅了。他繼續盯著他們,就好像強迫他的聽眾相信他將要說的一樣。“我感覺到了。”他嗓音嘶啞地說。“什麼意思?”“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我隻知道她出事了。”他不停地走來走去,陷入了一種極度的焦慮中,讓人看了非常害怕。祖西和波荷埃醫生無助地看著他,試著說些能讓他冷靜下來的話。“如果真的出事了,我們應該會得到消息的。”他憤怒地轉向祖西。“你憑什麼說我們會得到消息?她現在非常無助,就像是捕鼠夾上的老鼠一樣不得自由!”“我親愛的朋友,彆這樣。”醫生說,“要是一個病人跑來對你說這些,你會說什麼呢?”亞瑟聳了聳肩。“我會認為他荒唐又歇斯底裡。”“那既然如此……”“我不能自控。那種感覺就在那兒。你試試一整晚被這種感覺折磨,就不會再與我爭論了。我的每塊骨頭都能感覺到它。我就像是看見瑪格麗特的屍體躺在我麵前一樣確定。”祖西明白,現在與他理論根本沒有用,唯一的辦法便是接受他的說法,然後儘力而為。“你希望我們做什麼?”她問。“我希望你們能立刻和我一起去英格蘭。如果現在動身應該能趕上晚上的火車。”祖西沒有回答,但她站了起來。她握住了醫生的手臂。“一起走吧,拜托了。”她輕輕地說。醫生點了點頭,解下了馬甲上的餐巾。“我已經叫了一輛馬車,就停在門口。”亞瑟說。“祖西小姐的衣物怎麼辦?”醫生問道。“沒時間了。”亞瑟大聲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吧!”祖西知道在火車開車前,完全有時間回去拿一些必需品,但亞瑟根本等不及了。“沒關係,”她說,“到了英格蘭就什麼都有了。”亞瑟急匆匆地帶著他們上了車,吩咐車夫儘可能快地向車站趕去。“看在上帝的分上,冷靜點兒。”祖西說,“你這種狀態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我覺得咱們已經太晚了。”“胡說!我確信你一定能見到活蹦亂跳的瑪格麗特。”他沒有回答。馬車駛進車站的院子後他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