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高峰。luoqiu清晨,朝陽的光輝穿過秋樹投在山路上,照得一片溫暖。雖然接近深秋,可杭州地處江南,氣候溫和濕潤,樹木大多還透著沉鬱的碧色,遠處不時傳來啾啾的鳥鳴,為沉靜的北高峰添上了無限生機。鬆下,褐色長袍的老者坐在一乘涼轎中,一張厚而軟的氈毯將他腰以下圍了起來,他手裡拿著一卷經文,正看得入神。奇怪的是,四周一片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轎夫。隻有懸崖旁站著一個紅衣的青年,手裡一道刺眼的銀華在陽光裡不斷跳動。那是一柄匕首,玲瓏剔透如水晶一般。青年撫摸著那柄薄刃,唇間流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冷厲的雙眼緊緊盯著上山的道路。遠處的西子湖,碧波十裡,無限的水光山色全都不入他的雙眼。他所關心的隻有山路,和山路上將來的人!“何必那麼緊張呢?”老者一邊翻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我何時緊張了?”紅衣青年冷笑一聲,“我陳越怕過什麼人?朝廷的五百鐵甲騎射我隻用了三百一十七刀,一匹馬也沒能跑回去。她,我還用擔心麼?”“不擔心?”老者搖頭而笑,“你的指間刃固然險到了極處,她的束衣刀卻是天下軟兵的宗主。而且,不要忘記了,她和你是一樣的,妙火!”“一樣不一樣,一會兒就知道了。”陳越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那個賤人除了生得媚人,會勾引男人,還有什麼真本領麼?”“我們五明子中人的武功有誰是真的自己練出來的?你如果不是夢回光明天宇,哪裡來的這樣一身絕世武功?而她和你一樣!輕敵則必死,她這次含怒而來,不要指望她留情。”“我不指望她留情,她也休想指望我留情!”陳越狠狠地說道。“妙火,不要猖狂了。如果不是我在這裡,你哪裡敢說這樣的大話?”老者搖頭道,“如果不是害怕她的束衣刀和‘流水千山’的水部絕技,你又何苦從徐州一路逃到杭州來?”“裘禪,你要袒護那個賤人?”陳越羞怒交加,向老者大聲喝道。“可笑,我是在袒護你,難道你一雙眼睛白長了麼?像你這樣不識時務,將來如何接掌我明尊教的大業?又怎麼能帶領全教同歸光明天宇?”老者裘禪聽他言辭無禮,不禁也動了怒氣。“光明皇帝一旦降臨,這明尊教的首領之位哪裡輪得到我來坐?裘禪,你不是誑我的吧?”陳越話裡有急切之意。“隻怕光明皇帝陛下一時還無法下生人間,你放心好了,教中在我之後無人可掌大權,這教主的位置必然是你來坐。”裘禪輕輕歎氣,安撫陳越道。“教主又如何?”陳越心頭忍不住狂喜,卻還是冷冷地哼道,“昆侖山和重陽宮的高手已經逼到了頭上,恐怕你是想讓我去背這個包袱吧?”“包袱?你難道真的不想背?”裘禪笑道,轉眼又有一絲憂色,“昆侖魏枯雪確實是絕代高手,論單打獨鬥,我如果沒有受傷或許還能和他一搏,此外教中隻怕沒有他的對手了。而中天散人蘇秋炎尚未下山……除非光明皇帝陛下降臨,否則……唉,前途難測啊!”“一個兩個高手又能做什麼大事?我明尊教數十萬教眾,轉眼可起數萬雄兵,攻上大都奪取帝位指日可待,一兩個高手豈能阻擋我的去路?”陳越越發的猖狂,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明尊教的教主一般。“可是,你怎麼不想想昔日光明皇帝陛下獨斬三千鐵騎,七百高手的一戰?一個兩個高手未必不能挽狂瀾於既倒。”“我就不信……”陳越還沒有說完,忽見裘禪雙眼忽然從書上移開,精芒四射。陳越一驚,頓時就停下了。“來了。”裘禪低聲道。“哪裡?”陳越大驚。“山路的另一頭,”裘禪無奈地指點道。山路上,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二人,那襲火紅的裙衫掩映在道邊的樹木間。“你……怎麼從山上下來?”陳越駭然。“誰也沒有說她一定從山下上來,對手從哪裡來都有可能,難道這一點你還不明白麼?”風紅沒有說話,裘禪卻代她回答了。而後,裘禪微笑著對風紅點頭道:“妙水,許久不見了。”風紅走出了樹叢,一步一步,緩慢而輕盈的走向陳越和裘禪,風間紅衣烈烈,鬢邊的一縷黛發飛揚,如同纖纖手指無聲地撩撥著人心。陳越不是第一次見她,也明知她抱著殺心而來,可此時依然能感覺到她玲瓏的軀體在紅衣下的誘惑,他的呼吸一陣緊促,隻得急忙側過臉去。裘禪微微歎息,咳嗽了一聲,這才喚回了陳越的心神。風紅站在他們身前約六七丈處,和兩人勢成三角,她修長的手按在纏於腰間的金色劍鞘上,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喜怒。“你不在泉州草庵,為何孤身到此?”裘禪緩緩問道。“我來殺他。”風紅平靜地說。“為何殺他?”“清淨氣,該知道的他都已經告訴你了,何必多此一問?”“是因為徐州的事情麼?”裘禪在她直截了當的回答下,也隻得直言以對。“不錯。”“陳越是在徐州殺了那些人,可是那些人不尊聖教,勾結官府,為惡不少。陳越殺了他們也無不可,你何必執意與他為敵,令教內手足相殘呢?”“聖教,不是逼迫無辜的百姓去尊崇,更不是掠奪他們的家財米糧。陳越身為火部首領,縱容屬下肆意拉人入教,不入則威逼其妻女,甚至重刑加身。又逼迫教友貢獻所有的財物入教,購買兵器火藥,自己在徐州購置樓閣……”“胡說!我購置樓閣乃是為了教中體麵,哪裡有堂堂聖教縮在深山野林裡做野人的道理?”陳越臉上血紅,大聲喝問,打斷了風紅的話。他話音落下,風紅卻說了下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吼叫:“被他燒死的七十六個人都是徐州的小商戶,一生辛勞也不過積累百十銀兩。他們不願意交出家產,就告訴了官府。徐州守備派遣了官兵守在巷子裡,陳越卻不就就此罷手,他親自去徐州城穿風巷,殺了七十多官兵,又派人將所有的商戶帶回火部總堂。最後召聚弟子,一把大火將七十六人燒成一堆骨灰。自此火部弟子再沒有人違抗他的命令,隻因為再沒有人有這個膽量了。”“就因為這你要殺他?”裘禪揮手讓陳越不要說話。“這理由難道不夠麼?”風紅一雙美麗的眼睛深不見底,一直盯著裘禪的眼睛。“光明天焚也是聖教的刑罰,那些人身為我教中弟子,卻和蒙古人勾結,妙火燒死了他們……雖然慘烈,卻也情有可原。”裘禪緩緩說道。“清淨氣,你對妙火有情,卻對那些死去的人無情。他們被逼著入教,被逼著納金,被逼著去死!你可曾想到過他們手無寸鐵,自始至終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風紅的手微微顫抖,而後猛地捏緊了金色的劍柄,“難道所謂光明,就是逼迫那些弱小的人麼?”“可天下大事變更,怎麼會不死人?又怎能因幾條普通教眾的性命而殺我明尊教首領?風紅,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是在毀我教大業?”裘禪見風紅全身忽然逼出勃勃英氣,知道她殺心已起,急忙勸阻道。“我不知道大業,我隻知道他殺的人不該死!”風紅緩緩走向了陳越,她和陳越間的空氣忽然飛速流轉起來,無數水紋橫空而過,周圍的一片都籠罩在清亮的水聲中。一道又一道大潮般澎湃的力量已經推到了陳越的胸口,綿綿不儘地壓住了他的呼吸。“賤人!不要假裝清高,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你不要逼我出手!”陳越見裘禪並沒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心裡發寒,厲聲嗬斥道。“我是什麼貨色與你無關,”風紅冷冷地說,“前來受死,不要敗壞了明尊教五明子的名聲!”陳越知道勢無可避,低吼一聲,全身一股火氣湧動,瞬間明尊教妙火的真魂之力已經貫徹了他的全身。他右手手指彈開,將水晶一樣的指間刃握在掌中。刹那間,近乎透明的刀身忽然化作鮮豔的火紅色,灼熱的氣流在刀身旁卷動。此時,一道清亮的光華衝出風紅的腰間,她手中的武器不像一柄長劍,更像一條湛青色的絹帶,在水紋間盤曲如一條靈蛇。風紅帶著無數水紋忽然騰空,那柄名為束衣刀的軟劍上似乎卷起滔天狂浪,以萬鈞之勢壓上陳越的頭頂。可是陳越的光明炎卻更快,隻見一團耀眼的光亮在陳越的刀上炸開,輝煌的炎火分開劍勢直撲風紅的臉。陳越此時心中暴怒,首先想到的就是燒毀她嬌豔卻又冰冷的容顏。千鈞一發的關頭,風紅輕喝一聲,長達九尺的長劍自己在空中急振,化作了一個圓滿的劍圈。綿綿的氣勁再一次從劍圈裡逼發出去,將光明炎止住,又緩緩地推了回去。陳越周圍一片樹木已經給燒儘了枝葉,一招方儘,新力又生,數道火勁被他用指間刃連連摧發出去,風紅旋身舞劍,劍如流水,又將火勁一道一道融化在水紋裡。陳越氣勢如虹,而風紅揮劍如舞,他們兩人在明尊教裡分掌水火,各自動用全力尤不能突破對方的招勢。陳越的光明炎火勢爆裂,且力量幾近於無窮,無數火勁被他摧發出去卻絲毫沒有力竭的征兆,而風紅的勁道合於水相,過而複生,再強的火勁也無法破開她護身的劍勢。老者裘禪在一邊靜靜地觀看著這場惡戰,若有所思,任身邊兩人生死相搏,他卻仿佛無動於衷。直到看見陳越的火勁越來越逼近風紅,他這才微微點頭道:“終於到時候了。”陳越此時占儘上風,狂喜之下,左手憑空推出火勁,而右手的刀忽然轉到了指間。他身為妙火,最強也最險的一招就在指間刃的“星火燎原”上,隻有刀尖的一點火勁,卻是真魂聚集在一起所發,也隻有這一招才能突破風紅“流水千山”的封鎖。眼看風紅再退一步,陳越暴喝一聲:“死吧!”右手硬是插進了無邊的水紋,指間的刀鋒刺向風紅的額頭。他自信這一刀再也無人能夠阻攔,已經抱了必勝之心。“以火迫水,終究一敗。”裘禪輕聲歎息道。“你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人是何等無辜……”忽然間,陳越耳邊傳來風紅幽幽的話語,靜得生寒。水紋全部消失了,束衣刀在一瞬間繃得筆直,近丈長的青光破風斬落,那上麵浩蕩的勁道再也不是劍勢,而是刀勁!陳越渾身徹寒,恍然大悟。他忽然明白了束衣刀的名字,在這柄軟劍灌注了風紅真力的時候,它就不再是長劍,而是九尺長刀。這一勢“天河大夢”才真的是水部的必殺招數,也是他把水紋逼到了極處後水勢自己的反擊。銀河大浪天上來!陳越狂嚎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長刀就要把自己分為兩半……血隱隱地從紅衣下滲出。風紅站在那裡看著陳越驚恐的雙眼。她低笑了一聲,笑得淒涼,放手任束衣刀落在地下。陳越連退了幾步,急忙捂住了左肩噴血的傷口。翻身拾起了風紅的束衣刀和自己的指間刃。一條近於無色的長鞭纏在風紅的胳膊上,鞭的另一頭持在裘禪的手中,。裘禪依然坐在涼轎裡,依然在看書,看著看著,他手腕猛的發力,將風紅扯退了一丈。他發力的時候鞭身一絞,隻聽得一聲脆響,顯然是風紅小臂的骨頭裂了。“不是我偏袒妙火,隨意殺人固然是妙火的錯,可是我教中兄弟最忌自相殘殺,你要殺他,就是犯了我教第一條大忌,我也不得不稍加懲罰。”裘禪冷冷地說道。“不是你偏袒妙火?”風紅疼得滿頭冷汗,無聲地冷笑。她看向裘禪,“教內教外是天壤之彆麼?為什麼他殺了七十六個無辜的人卻不該一死呢?人命可有貴賤?”“婦人之見,終不能成大器,”裘禪搖頭。“成大器就是要殺人麼?”“夠了,你去吧。不要再為難妙火,我也不再追究你。”“不再追究?”風紅咳出了幾口鮮血,她輕聲地笑,輕聲地說,“不再……追究……”“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要殺了他!”說得很平靜很柔和。她深深的眼睛看著陳越,裡麵有悲傷,有仇恨,似乎還有無數的往事,可就是沒有恐懼。她眼睛裡好像有一根針紮到了陳越,讓陳越相信她一定會殺了自己──不惜一切代價。陳越下了決心!他猛地舉起了指間刃對著她的額頭刺下,殺了這絕世的尤物固然遺憾,可是自己的生命卻更重要。他的刀沒能刺下去,裘禪的長鞭再次出手,這次纏的是陳越的手腕。“你何不讓我殺了她?以這賤人的性子,日後一定會讓教中大亂。”陳越惡狠狠地說道。裘禪搖頭:“我不是幫你,我不想讓她殺你,可是也不想讓你殺她,五明子的高手,少一個也是教裡的大損失。何況,我這一鞭不是阻你,乃是救你。”“救我?”陳越不解。“我雖然阻你,卻不會傷你。你那一刀如果真的劈下,死的是你而不是她。”“怎麼可能?”陳越大驚。“怎麼不可能,妙風的無相斷空就在你背後,你若是傷了妙水一根頭發,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裘禪斷然道。陳越忽然騰空躍前兩丈,轉過身來,隻見一人白袍鬥笠,卻看不見他的臉。那人一隻手微微探出,原本就指在他背後。陳越這時候才發現,山風忽然間都停了。他雖然沒見過那人,卻知道他就是明尊教的妙風,隻有可以禦風的妙風才能止息山風並且接近對手於無形。“他說得不錯,走!不要讓我見到你。”那人道。“你……”陳越當然已經看出了妙風的敵意,隻是不明白以前未曾謀麵的教友為何與自己為敵。他忽然看見風紅無力地趴在地上,誘人的曲線在衣衫下起伏,不禁怒道:“難道你是為了這個賤人?”“不要逼我殺你。”那人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