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逃掉。他的聲音忽的便低沉了下去,幾乎像是在自我說服:“朝夕城,已經數百年沒有神君了。”宮飲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把魚刺一根一根地挑出來,魚肉推過去:“再不吃就涼了。”蕭熠半晌沒做聲,目光定定地盯在魚肉上:“母親……曾帶我離城。”一路逃到虞河,他發起燒來,耽誤了幾日,被朝夕城的人抓了回去。從此他再也沒見過母親,直到她瀕死……“那時我不知為何要逃。母親說,你看月亮,它一直掛在天上,難道不會寂寞麼?”蕭熠的聲音又輕又冷,他頓了頓,抬眸看向宮飲泓,眼眸像是月光下陡然結了一層冰的浩瀚深海,把這段時日裡撓心撓肺的那點輾轉思量,遲疑不舍都凍結在了暗湧裡,隻剩下孩童時一語中的的通明決絕:“可它生來就在天上啊。”他什麼都沒說,又好像再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宮飲泓靜靜看著靈照神君在眼前消失,把一口沒動的魚倒進了海裡,注視著它眨眼被洶湧的波濤吞沒,冷風呼呼地灌進心口,忽的湧出一股冰涼的難過來,仿佛被丟棄的是他,卻又更像是小白。小紅:哭泣的吃魚群眾,浪費食物可恥(┯_┯)第33章無梅折雪海上飄了一夜的雪,及至天明,雪霽初晴,滿天明霞映照著碧海上浮沉的白雪,溶溶漾漾,熠熠生輝。宮飲泓站在甲板上,吸了口潮濕的寒氣,放眼望去,一艘大船逆光自海天相交處的碧波之上行來,仿佛朝光之中的一抹幻影。船身積了許多雪,遠遠望去像是一小座漂浮的冰山。兩船相接,陳年花了兩個時辰,總算將船上的貨物交接完畢。宮飲泓衝他揮揮手,拎著江飛梓,跟在荊如願身後,沒費多少口舌便混上了大船。江飛梓便是躲在這艘大船上出的城,此時見滿船的人都驚愕地盯著他,臊得滿臉通紅,低著頭直往船艙裡衝。荊如願比他衝得更快,口中無聲地念念有詞,輕車熟路地鑽進了打頭的船艙。好在她瘋癲慣了,旁人也都見慣不驚。宮飲泓慢悠悠地跟在後麵,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甲板上的一乾人等,見眾人凍得青白的臉上神色各異,有的倉皇,有的黯然,有的欣喜,卻都對他這個外來者無甚興趣,顯得人心惶惶,各懷鬼胎。宮飲泓眼珠轉了轉,心道,看來折雪城主是當真命懸一線了。大船在海上行了三日,終於望見那座冰雪堆積的島嶼。宮飲泓在船艙裡獨自躺著,聽見靠岸的聲響,晃了晃胸前的絳靈珠,低語道:“小白,我們到了。”一點光落進珠內,照見一道巋然不動靜坐入定的影子。蕭熠已經很久沒有出來了。自撞見江飛梓,他就像被當頭棒喝似的幡然悔悟,自己關了自己禁閉。宮飲泓大抵明白蕭熠在想什麼,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情形。幾年前他曾拉著謝馳嵐下山喝酒,不料那酒太烈,謝馳嵐醉了三日才醒,醒來後發現誤了去獵場修行的事,便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個月都沒出來,說要明心自省。那回他十分愧疚,蔫蔫地也跟著在院子裡悶了一個月,直到師兄出關,才把寫了一半的檢討一扔,一溜煙下山玩兒去了。按理說,這回好端端一個神君,被他拐出來吃喝玩樂,從最初那副吃口魚還要叫他轉過身去的擰巴模樣,到如今自己張口說要吃的理直氣壯,仿佛是墮落了許多,他也該覺得心虛愧疚。但他不僅不內疚,反而很得意,還暗暗地替小白開心。朝夕城的神君太苦了,常人被困在一城一地中尚覺折磨,他卻一直被困在靈照神君的軀殼裡,一言一行都被捆得死死的,難怪他娘會帶他逃跑。可惜蕭熠似乎不這樣想。朝夕城上一位神君蕭筠,二十歲時翻手為雲覆手為雲,萬人之生死,一國之存亡,隻在他一念之間。最可敬的是他不圖一己得失,心懷天下,力挽狂瀾,北逐外族,南安叛軍,將鄢國少帝一手扶上皇位,在最後一役中耗儘靈力身死魂銷,隻留下一支骨函,一時萬民敬仰,無不稱頌。朝夕城也因此威震天下,成了千萬人心馳神往的神降之城。可那已是數百年前的事了。風雲變幻,朝代更迭,江湖上門派起起落落,朝夕城地處偏遠,沒再出過一位翻雲覆雨的神君,對中原大事幾乎插不上手,漸漸地便成了說書人口中的一段傳說,威名成了虛名,神話也成了閒話。蕭熠此時橫空出世,自然是朝夕城唯一的希冀,又有先賢在前,背負多重的擔子可想而知,也不知自小被拘束到何等地步,才會出來放個風也有如此深的罪惡感。偏偏小白並不是一個生性冷淡之人,他會促狹地趁人跪拜之際偷食,會和自己在水潭中玩鬨嬉戲,吃到好吃的,看見好玩的,眼中便亮晶晶的,星河鷺起一般,他又心軟好哄,給點甜頭就能看見眼中冰消雪融,還以為裝得天衣無縫,一看便是沒人疼過,十分真心藏了九分,他還覺剩下的一分稀罕。宮飲泓心裡難過又憋悶,將絳靈珠撚在兩指之間,幾乎想用力將之碾碎,好把困在其中的魂魄放出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翻身而起,自己拿了包袱出去了。折雪城乃是極寒之地,一出艙門便覺冷風刺骨,白雀打了個寒顫,一頭鑽進了宮飲泓的袖子裡。眾人踩在數尺深的積雪上,悶頭迎著夾冰帶雪的寒風,無人說話,天地間隻有嘎吱嘎吱的腳步聲。宮飲泓走神地想著蕭熠的事,緊攏著黑狐裘衣也不知走了多遠,一抬頭便瞧見一座冰雕雪砌的城樓,上麵沒有刻字,倒是城牆之前一塊斜插進雪地裡的冰碑上,鐵畫銀鉤地刻著一句詩“此地惜無梅,堪折一枝雪”。宮飲泓念了一遍,便聽身後一聲冷哼,一回頭,與江飛梓打了個照麵。他眼角發紅地瞪著碑麵,恨恨地不知在想什麼,見宮飲泓轉頭,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如何?這鬼地方,你這麼想來,不如待在這彆走!”這也是個少爺秉性,分明茫然無措,灰心喪氣,偏要張牙舞爪地跳腳。宮飲泓懶得理他,拿腳便走。一時眾人穿過城門,自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穿過。也不知是因風雪天寒還是人煙稀少,一路上家家院院門戶禁閉,一點聲息也無,冰雪鋪天蓋地,沒有半分生氣,冷清肅穆,寂靜壓抑,仿佛一座巨大的墳墓。直到進了城主府邸,方才有了幾分人氣。江飛梓氣勢洶洶地走在最前麵,一把掀開花廳前蘊火流光的珠簾,橫衝直撞地走進去,不像回家,倒像來尋仇。宮飲泓跟在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