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熠閉了閉眼,指尖撚緊衣袖,止住了微顫。果然……江亭鸞的病與母親的怪病一模一樣。當初是他年少無用,直至母親身死魂銷,他也沒能找出病因來。這一回天意叫他遇上,他不信仍舊弄不清母親的死因。他眸中浮現出一抹難掩的恨意,像是夜間風起,江麵上粼粼的冷光,漸漸地平息,變得幽暗深邃。可是如今,他還差了一點……他攤開掌心,一團清冷的光華在掌心流轉,那是他積蓄的月華,魂魄吸之,漸可顯形,可移物,可凝體,甚至化為厲鬼,取人性命。……眼下他算是宮飲泓“養”的魂魄,若吸食他的生氣,比千萬縷月光還要有用。他攏袖垂眸,有一瞬遲疑。客房中一片靜寂,宮飲泓已經睡著了。他似乎有些怕冷,緊緊裹在被褥裡,端端正正地平躺著。白雀也縮著脖子,在他淩亂發間築了個臨時的窩,顯出幾分淘氣來。蕭熠吸食過他三次生氣,想過殺他,想過救他,想過帶他回去,甚至也想過……跟他走。回頭一看,無非儘是癡心妄想,幻夢空花。他不願將他變成藏在抽屜裡落滿灰塵的舊物,也不願做一個拋棄責任背叛家族的罪人,隻好把恩怨情仇都拂去,留下最乾淨和殘忍的真相他隻不過是宮飲泓費儘心思藏起的一枚棋子,宮飲泓,也不過是他爭權路上的一塊墊腳石。蕭熠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緩緩俯下身去:“抱歉。”一片白雪飄落在唇上,輕柔中帶著些許冷意。最後一次,他比以往都要專注認真,仿佛當真在偷吃桂花酢酒。四唇相貼,溫柔繾綣,一如深吻,虛影猶現真心,無情卻似多情。宮飲泓卻仿佛被魘住一般,渾身發寒地滲出汗來,麵色漸漸發白,眼睫不住輕顫,隻是始終沒有睜開。片刻之後,交疊的身影終於微微分開,蕭熠抬起頭,在回神之前,已於他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安撫的吻。幽堂夜靜,爐煙生暖,藏在他發間的霜雪漸漸融化,水珠滾落在軟枕之上,一片濡濕。折雪城裡不論何時都是天地俱寂,躺在昏暗暖和的屋內,實難分清白日黑夜。宮飲泓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頭暈眼花地醒過來,隻覺緊攥的掌心咯得生疼,鬆開一看,卻是一枚銅錢。他嘶嘶地捂著頭,半晌才想起來,是昨夜他見小白進了江亭鸞的房間,氣得轉身就走,籠在袖中的白雀卻啾啾地叫了兩聲,引著他找到了船上那批貨。此時這些一箱箱的銅錢被隨意堆在一個舊院的倉庫裡,隻得兩個昏昏欲睡的看守者。想來這批錢與真錢一般無二,就算真有人闖入此地,也想不到這錢會飛,最多當是城主怪癖,喜歡數銅錢罷了,故而無需嚴加看守。由此可見,他所猜不錯,折雪城無論有什麼秘密,都隻在城主身上。這枚銅錢上暫且不見異常,小白又一直守在城主身側,想來她還未曾處理過這批貨。想到此處,他欲要起身,卻陡覺手腳發軟,隻好哭笑不得地倒了回去,食指意猶未儘地點在唇上。這回虧大了,知道的是半夜有人偷吸生氣,不知道還以為他一夜風流。他拎起絳靈珠,報複地屈指一彈,卻見珠中光暈如水波晃漾,其內已空無一人。他帶著笑意的雙眸又暗了下去,半夜裡喘不上氣卻不敢亂動的難受感卻湧了上來,恨不得跑出去大吼一聲“混賬小白,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始亂終棄”,方可一舒胸中鬱氣。就在此時,門外忽的傳來敲門聲,宮飲泓攏眉爬起來,拍拍衣服拉開房門,站在門口的人卻是荊如願,她的衣服比他還要皺上幾分,兩人一個懶散一個邋遢,看上去仿佛一對姐弟。這回她沒有拿紙,雙指在攤開的掌上走了幾步,一邊做了個口型:“謝馳嵐。”宮飲泓微訝地一挑眉:“你是說,帶我去見師兄?他在這?”荊如願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回身,警告似的指了指他的脖子,提醒他彆忘了兩人之間的交易。宮飲泓笑了笑,將畏寒的白雀安置在屋內,給它備了點食水,方才跟著她向外走去。庭院裡的雪都掃在兩邊,露出石板路來。院中果然沒有一株花,隻有被雪覆蓋的假山和一汪冰凍的湖水,看上去十分無趣。宮飲泓想起江飛梓,終於有些同情,要在這樣無趣的地方待一輩子,他也寧願投海自儘。正想著,眼前忽的金光一閃,宮飲泓眯了眯眼,瞧見假山之後轉出一個侍女來。正是昨日引他們回房的那個名喚“阿雪”的侍女,她仍舊挽著一個單髻,插著跟紫瑛墜的金簪,一身柳黃錦裙,恍如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她手上端著一個小巧的鎏金香爐,一手護著火,見兩人走來,先衝他淡淡點了點頭,又對荊如願微微一笑:“荊姐姐,此番回來,可是要長住?”這侍女似乎比荊如願還要年長幾歲,容貌清麗,冷著臉時矜傲地很,笑起來倒分外嬌俏。荊如願哼笑一聲,仿佛沒有聽見,腳下一步不停,卻聽那侍女在身後道:“荊姐姐的府邸棄置已久,若要回府,還請先告知我們一聲,我親命人去打理一番。”荊如願停步轉身,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又抬腳走了。宮飲泓不敢摻和女子間的恩怨,摸摸鼻子,跟了上去。待走出了城主府邸,他又忍不住好奇:“這個阿雪,可是怎麼得罪了你?”荊如願也送了他一個白眼,你懂什麼?這侍女和主子都是一般的拿腔作調,虛情假意,聽著就令她生厭。當年她初入此地,就見過城主一次,遙遙地隔著層紗,說了許多殷勤的廢話,等她有事要尋人相助的時候,便次次遇上她閉關清修,連人影都見不著。荊如願想著舊事,一路帶著宮飲泓往雪山上去。此地雪山倒也不高,隻是不易行走,花了一個時辰,兩人才爬上半山腰,轉身看去,整個折雪城仿佛置於腳下。此城比起風陵峪還要小很多,白日裡街上也空無一人。宮飲泓目測了一番他與城主府邸間的距離,心中不由一緊,隔了這麼遠,蕭熠的魂魄還是沒有跟來,若不是他夜間查過,幾乎要懷疑癡情血契已經解開了。兩人又走了一截,在山腰上遠遠瞧見一個被雪覆蓋的破舊小院。宮飲泓問:“這就是你住的地方?”荊如願點點頭。宮飲泓停下腳步,古怪地看著她:“你是說,我師兄在這裡麵?”荊如願揚眉回看,篤定地點了點頭。宮飲泓心中半分不信,好笑地跟著她往院子裡走,剛一步踏進小院,他卻神色一凜,身形疾退,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