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一片空白,渾身顫抖,想哭又想笑,握刀的手僵在那裡,灼燙而冰涼。“趙元璧,”那人卻竟譏諷地勾起唇角,眸中暗流洶湧,泛起他永生永世不能遺忘的烈火,猛然間將他僵硬的手用力拉了過去,在他耳側狠聲留下最後一句話,“要狠,就狠到底。”他的身軀砸在他肩上,他渾渾噩噩,猛地一把將他推開,淒厲地大哭大笑起來,他做到了!他殺了他!他報了仇!急促的馬蹄聲驟停,他雙眸血紅地轉過身,冷笑著望向追至崖邊的一行人,朝廷人馬紛紛跪地,高呼千歲,而蕭靈照漠然坐在馬上,仿佛看不見前麵有人。……是他,是他害死了玄樞!十幾年日日夜夜的噩夢中,他終於明白過來,他那麼愛他,若不是因為蕭靈照領兵將他們追至絕路,他怎麼舍得下手?!他總是這樣急切地向夢中人解釋,他隻是不願看他死在彆人手下啊,他寧願是他自己動手,他會為他報仇,送蕭靈照下九重煉獄!朝光映在他麵上,閃過一抹奇異的光采,仿佛聽見情人在耳邊的呢喃。隻要蕭靈照死了,夢中的人必定不會再用那樣冰冷的目光看著他,會像以往那般,溫柔地親吻他吧。神君大婚,四海來賀。朝夕城幾乎被道賀之人踏沉三寸,婚期未至,島上已是人滿為患,蕭府隻好先擺開了流水席,後廚裡又人手不足,日日忙得足不沾地,從早到晚沒有片刻歇息之時,實在累極,方可在屋中打個盹。這日還未破曉,一個男子便打著嗬欠急匆匆走進後廚旁的下人房中,推搡起黑屋裡正倚牆而睡的人:“孟小樓,該你了!快去快去!”宮飲泓睜開眼,半夢半醒地扶住抽痛的額角,深吸口氣爬起來,隻覺渾身酸痛,仿佛回到在昆吾山上練功時。早知當廚子如此辛苦,他也不會胡思亂想,浪費最後一晚歇息時間。“灶上燉著八寶攢湯,仔細著點!”身後傳來那人含糊的叮囑聲,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吞下一顆凝魂丹,舒展身軀向外走去。院中灰蒙蒙的,依稀可見人影來去,一夜未熄的灶火閃爍,咕嚕嚕的沸水聲,徐徐升起的輕煙,交織成一片繁忙的景象。他還未走近,便聽人高叫著:“孟小樓!添點柴火!”隻得加快腳步,加入了繁忙之中。他初時還擔心真正的孟小樓出現,後來見始終無人來問,便也安下心來,誰知當了八九日廚子,連後廚的門也沒能出去,這樣下去,隻怕蕭熠的親還沒成,他倒先累得魂飛魄散,到了閻王那裡,也不知怎麼說。朝陽初升,宮飲泓一麵剁肉,一麵暗暗腹誹,什麼婚宴要先擺一個月,朝夕城方圓十裡的魚肉也是倒了大黴,這親還未結,先造了這麼多殺孽,多不慈悲,不如彆結了,普度眾生,大家歡喜。何況蕭熠本人還要吃素,不知暗地裡多惱恨……眼前晃過當初他一本正經偷吃的模樣,宮飲泓不由勾了勾唇,可想到這十六年裡,再沒人給他做魚,他唇角那點笑意又陡然消散無蹤,腦中一個念頭迫不及待鑽了出來不如把他帶走,想吃什麼吃什麼,怎麼不比成親好?有何不好?他說不定也不想留在這裡,他說過想跟你走的……“哐”地一聲,宮飲泓用力將菜刀插進砧板,斬斷魔音貫腦的邪念。“孟小樓?孟小樓!喂!”一人一掌拍在他肩上,他猛然回神,轉身看時,卻是那日引他來此的白衣侍者,正擰眉不悅地望著他:“給我過來。”此人名叫墨川,是後廚掌事之侄,平日裡除了幫手上菜,便是指點江山,比旁人清閒得多,不知怎麼偏看他不慣,常冷冰冰地將他拉到一邊受訓。宮飲泓習以為常,樂得清閒地跟著他走到院中角落,低頭垂眸,打起瞌睡來。院中其他廚子知道他一貫橫行霸道,仗勢欺人,暗中對這新來的少年心生同情,紛紛搖頭,隻聽他高聲嗬斥道:“你的八寶攢湯怎麼做的?你可知自後廚到前院有多遠?我將你一碗湯端上桌子,要自後廚出去,穿過九曲回廊,清隱亭,碧岑池,綴金閣,杏塢桐園,方可至圃……你雖是初至府中,不辨方向,也該知曉此地之大,不似你聚賢樓一般,這湯如此溫熱,上桌之時早已冰涼,還能入口麼?”宮飲泓聽到此處,眼眸微動,忽抬頭詫道:“沒想到圃這樣遠,神君若是去前院赴宴,豈不是要走半個時辰?”墨川眼眸閃了閃,哼笑道:“你懂什麼?神君所在的天章閣就在碧岑池東側,大公子蕭舜則住在西側天福院,蕭城主……”“墨川!”掌事一聲怒喝,截住了他的話,“孟小樓,過來做事!”宮飲泓轉了轉眼珠,老實地走了過去,墨川還意猶未儘地在他耳側嘲諷道:“你初來此地,還是休要亂跑的好。”宮飲泓添著柴火,聞言隻是一笑,見他神清氣爽地轉身走了,方若有所思地轉眸睨著他的背影。蕭府中怎麼會有這般缺心眼的仆人?這幾日他也刻意與人閒聊,想聽些蕭熠的事,可這些人大多嘴嚴,他除了得知蕭熠還有個叫蕭舜的哥哥之外一無所獲。這人倒好,莫名其妙將一個陌生人當做孟小樓,處處針對,還毫無戒心地將府中方位一一泄露,簡直像是特意來告訴他一般…………他心中忽的一跳,品出些不對勁來,等到次日墨川再來找他麻煩時,他便試探著低聲道:“隻聽小哥說府中如何好,我卻不曾見過,可能讓我也跟去送一回菜?”那墨川神色遲疑了一瞬,終是對著他點了點頭,沉聲囑咐:“府中陣法頗多,勿要走遠。”宮飲泓心中一沉,不動聲色地謝過他,垂眸掩去一抹殺意是誰要害小白?正午時分,正是一日中最忙的時候,墨川果然趁著人多手亂,將一盤桃花酥塞到宮飲泓手上,喝道:“還不跟上!”宮飲泓低眸跟在一眾侍者之後,第一次踏出了後廚,穿過悠長回廊,剛要鑽出涼亭下的假山,前方卻忽的停了下來。所有人默然靜立,端著盤子一動不動。一時萬籟俱寂,仿佛流光靜止,卻依稀傳來一陣極為清雅動人的琴聲。他偷眼望去,隻見假山外的一池碧水上浮著兩支精致的棠木舫,舫頭相接,舫上皆掛著竹簾,隱約可見人影。宮飲泓心中一動,驀地狂跳起來,直直望著船舫,眼也不敢眨。一曲終了,正對著他的舫頭上竹簾掀起,卻是一襲白衣的美貌女子推開琴案,優雅地鑽了出來,風姿綽約地立在舫頭,輕笑著露出一對梨渦,揚聲問道:“如何?”宮飲泓失望地咬咬牙,正要移開眼,對麵的舫上卻忽地多了一道雪白的人影。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