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寂,萬物消散,他隻是靜靜立在那裡,豔陽綠柳便陡然失色,碧波春水也化作冰雪寒潭。所有人噤若寒蟬,埋著頭不敢多望一眼,宮飲泓卻死死盯著那道背影,眼眶發紅,什麼都拋之腦後,正要克製不住地衝過去,卻不知蕭熠說了什麼,那女子笑意甚濃,又上前一步,握住了他遞出的手。烈日刺目穿心,他狼狽地垂下眼,口中泛起陣陣苦意。……小白也曾這樣衝他伸出手,也曾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忽然間,一聲熟悉的清唳陡然響徹長空,他猛地抬頭,卻見東皇隼厲鳴著撲下來,蕭熠仰著頭抬手去接,登時被它一爪狠狠抓在手背上,赫然留下三道血痕。那女子一聲驚呼,蕭熠卻隻是平靜地拂袖揮退了侍女,撫了撫白雀的翎羽,揚手將它放了。宮飲泓雙眸蘊火地望著囂張不已在空中盤旋的東皇隼,舌尖舔了舔虎牙十幾年不見,這笨鳥造反了,連小白也敢抓?!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東皇隼:我有一個很慫的主人,隻敢凶我。 ̄へ ̄第52章相逢不識月光倒囊入水,島嶼之上繁星般的燈火在山水之間綿延,似浮在波濤上一塊欲燃的血玉。流水席晝夜不歇,及至深夜,城中四處仍是痛飲狂歌或醉倒長街的俠客,歡聲笑語不絕於耳。而燈火不及之處,山中一個不起眼的幽閉院落裡,一片漆黑的屋內隱約響起鐵鏈嘩然之聲。一個青衣男子衣袍翻卷地走進院落,鐵鏈聲驟然消失,他在門外停了一瞬,推門而入,神色莫測地看向被緊緊鎖在牆邊的人:“……彆掙了,沒用的。”屋中靜坐在地的是一個氣度不凡的紅衣男子,即便淪為階下囚,依舊安之若素,聞言抬眸,揉著被鐵箍鎖住的手腕,無奈笑道:“葉大護法,多年不見,一見麵就將我關起來,你們朝夕城這是什麼待客之道?”葉清臣眸光幽暗地打量著他:“許先生,多年不見,你穿成這樣,深夜在蕭府外徘徊,究竟想做什麼?”“穿成怎樣?”許昭杏失笑地低眸看了自己一眼,溫和地笑道,“我乃是代表聖上前來為神君賀喜,自然要穿得喜氣一些。怎麼?難道這也犯了神君的忌諱?”神君深惡赤紅,府中早無人敢在他麵前著紅衣,但此事即便在島上也算是秘聞,他理應無從得知……葉清臣眼波微動,又道:“若是聖上派你前來賀喜,又怎會如此悄無聲息?何不大張旗鼓,昭示隆恩?”許昭杏望著眼前沉穩如山的男子,眸光閃爍地輕歎:“……或許,我隻是想先來見你一麵。”葉清臣彆開眼,麵容隱在黑暗裡,斷然道:“我卻不想在此處見到你。”許昭杏閉了閉眼,映著月光的眼眸望向他,溫聲道:“你我雖各為其主,卻也相識一場。當初你也曾千辛萬苦救我出風陵峪,也曾與我攜手誅滅萬法門……難道我就不能來朝夕城找你?”“你會這樣說,想必對我的情意早已心知肚明,”葉清臣驀然轉身,神情坦蕩而冷凝,“難道不明白,我不想你死?”許昭杏本意叫他心軟放行,卻不料他如此坦率,一時不由狼狽地低下頭,沉默半晌,卻又笑了笑:“未必就會死。”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來,低聲正色道,“你就沒想過,或許你的主人並不配擁有這一切?”葉清臣渾身一震,幾步走到他麵前,利劍般的目光直直逼視著他。“他是假的。”許昭杏仿佛被那近在咫尺飽含敵意的眼神刺傷,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輕飄飄的幾個字,重逾千鈞,“他根本不是神。”葉清臣心中一沉,急忙攏眉四顧,撚了個避世訣,方站直了身子,麵沉如水地與他對視。許昭杏端詳著他神色,眸光幾變,忽地失笑,眯眼譏諷道:“……你知道?”葉清臣沉聲道:“就算他是假的,又如何?難道不比你的太子強?”許昭杏好笑地勾了勾唇,目露不屑之色:“可笑,太子乃是真龍天子,早已順應天命榮登大寶,又豈是一個招搖撞騙欺世盜名之輩可比?”葉清臣眼眸幽暗,語氣比他更加不屑:“神君的天下,乃是由他自己打下,而趙元璧的江山,隻不過是從父輩繼承而來。若是雙方相戰,你的聖上能在神君手下活過一招麼?”鐵鏈嘩然,許昭杏扶著牆站起身來,擲地有聲地冷笑道:“聖上至少從未欺瞞過天下人,他心性堅韌,假以時日會是一代明君。而你的神君,不過是第二個公輸煌!”兩人默然對峙,橫眉冷對,皆覺對方執迷不悟。月光靜謐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葉清臣終於沉聲開口:“所以,是誰告訴你這件事?又是誰會在府中接應你?”他話雖是疑問,出口之時,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眸中頓時一冷,“蕭舜?”許昭杏吸了口氣,麵色微白地道:“你猜到又如何?就算你阻得了一時,也不可能永遠將天下人瞞在鼓中。”葉清臣卻又彆開眼,隻道:“……神君大婚之後,我會放你走。”話畢轉身而去。雲濤吞吐,海上旭日再起,又是新的一日。一身青衣的宮飲泓拎著一個籃子,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冷泉院,來給此處惡名遠揚的刁鳥喂食。當初他將絳靈珠交由東皇隼帶回朝夕城,也不知之後發生了什麼,怎麼府中人人提鳥色變,墨川聽說他要來喂鳥,也是一臉“你做什麼想不開”的神色。說來這個墨川,他背後不管站著誰,在蕭家必然根深樹大,他不過提了一句,第二日掌事便將這差事交給了他,看來他家小白看似呼風喝雨,威風八麵,其實內院起火,危機四伏。宮飲泓暗暗磨著牙,跟著引路人走到院中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仰頭望向枝頭啾鳴的白雀。引路的侍者見他是新來的,好意叮囑道:“此乃神鳥東皇隼,落則為雀,起則為隼,野性難馴,你仔細著些,掉了一根羽毛,神君也會不悅。若它忽然發怒,你可千萬不要動手,自那邊的小門跑了就是。”跟著自己的時候是妖禽,跟著神君變成了神鳥了……宮飲泓腹誹著笑了笑,謝過那人,將一籃子生肉瓜果都放在樹下,後退兩步,揚聲叫道:“下來,吃飯了。”那侍者還是第一次聽見人這樣隨意的呼喝那隻金貴無比的神鳥,一臉震驚地瞪了他一眼,連忙幾步退至院門前。白雀正在枝頭巡視領地般躍來躍去,聽見他聲音,忽竟停了下來,轉身歪頭望他一眼,陡然離枝而起,俯衝而下,在他發頂厲鳴著盤旋了幾圈,似是遲疑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