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他目光,一股威懾撲麵而來:“誰準你,直視我?”宮飲泓見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安,卻又升起一股異樣來,忙低下頭,將茶杯遞過去,低聲道:“不敢。”“你馴服了東皇隼?”蕭熠似乎當真未能認出他來,低眸開口,語氣疏遠冷淡,喜怒難測,“你叫什麼名字?”宮飲泓心中酸澀難忍,脫口就要說“宮飲泓”,就在此時,卻聽遠處傳來一聲悅耳的笑喚:“神君哥哥!”宮飲泓抬眸看去,剛瞅見一方自轉角漾出的湘裙,就聽蕭熠道:“你先退下。”“……”宮飲泓緊攥著雙拳,心中翻湧著不知什麼滋味,應聲走出亭外,隔著隱隱綽綽的枝葉望見那日船頭的女子含笑走來,終究忍不住,趁蕭熠回頭前身形一轉,陡然消失。綠蔭之間卻多出了一枝紅梅。女子走過他時,猶笑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眼波流轉,笑靨生輝,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宮飲泓早打聽到,這一位就是蕭熠即將迎娶的未婚妻,葉家的大小姐,名叫葉露,天資過人,據聞與蕭熠師從同一位琴術師,習得神弦歌,算是師兄妹。他正滿腔灼痛,見她走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紅梅登時無情打彩地凋零了一地。葉露已走進了亭中,背著手立在蕭熠麵前,率真地一笑:“神君哥哥,明日就要去東山準備祭天,你今日找我做什麼?”蕭熠淡淡道:“坐吧。”葉露坐下,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倒了杯茶水飲了,又自袖中摸出一張字條,在手中展開瞅了一眼,輕咳著念道:“明日未時三刻,天章閣玉淵亭。”她吐吐舌頭,轉眸笑道,“我來早了,你不會生氣了吧?”她神情自然爽朗,連宮飲泓看著,也覺狡黠可愛,令人厭惡不起來。蕭熠卻絲毫不為所動,恍若未見地道:“我不知我父親和葉城主是怎麼與你說的。可有一件事,我必須親口告訴你。”他緩緩抬眸,烏眸沉沉,神色冷凝地對著她。葉露和宮飲泓同時一怔,見他神色鄭重,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樹影婆娑,四下俱寂,蕭熠平靜開口:“我就要死了。”五個字,輕描淡寫,帶著種徹骨涼薄,仿佛一道驚雷劈過,千山重雪將傾。宮飲泓如遭雷轟,魂魄不可抑製地發顫,心中那股異樣化作一股寒意直竄發頂。葉露亦麵露震驚之色,不可置信地瞪著杏眼:“你、你說什麼?”“我逆天而行,魂魄殘缺,五感漸失,再一兩個月,就會魂飛魄散。”蕭熠不緊不慢地說完,低眸飲了口茶。涼亭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之中。過了許久,葉露慘白的麵色漸漸轉紅,猛地一拍石桌,怒目圓睜地站起身來:“怎麼可能?!神君大人,你就算不願意娶我,也不用說這樣的謊話!”蕭熠抬起頭,漠然對著前方不知何處:“你是葉家大小姐,理應聽說過,三年前,我曾召集八大長老,在府中閉關修煉。”“那、那又如何?!”“十年,我花了十年……終於窺破天道,悟出重度此生的逆光之法,”蕭熠勾了勾唇角,眸中矜傲之意一閃而過,卻又化作一片惘然,聲音忽地一輕,像是舌尖嘗出命運醞釀的苦味,帶出一抹千回百轉的艱澀,“要倒轉乾坤,推翻一切,去救一個人。”葉露瞠目結舌,一時不知是神君悟出此等通天徹地的術法,還是他言語間不容錯認的深情更為令人震驚。“我已救了他,隻要三日之內,逆光陣結,我就能留在過去,將此生重來。”他眸中依稀溫軟的色澤陡然化作一片將傾欲墜暴風雪,聲音都帶上切齒冰冷的恨意,“可是就在第三日,蕭舜硬闖天章閣,撞破了我的陣法……”他頓了頓,自回憶中回過神來,平息了滿腔劍鳴鞘中般震蕩的殺意,平靜道,“於是我被強行喚回,撕扯間留下了一縷魂魄。三年間,我逐漸失明,失味,近乎失聰……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說得平淡,字字錐心刺骨,絞碎神魂,亭畔紅梅仿佛不勝寒風,不住輕顫,梅瓣上滲出斑斑點點殷紅的血,順著花尖落下,詭異駭人。葉露渾身發顫,死死瞪著他,怎麼都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早已失明,搖著頭連退三步,直到此刻才窺見神君冰霜凝結的麵具下驚心動魄的大喜大悲,深愛痛恨,仿佛親眼看見他自雲端墜落,變成一個會痛會死的尋常人,半晌才顫聲道:“難怪,難怪蕭大公子會……”蕭熠撫過衣袖上褶皺,淡淡道:“如今你什麼都知曉了,還要結親麼?”葉露怔了許久,眸中暗流洶湧,漸漸變得澄澈通明,終究咬牙道:“可我嫁給你,原不是為我們兩情相悅,是為了蕭葉兩家聯手。”她心念電轉,很快便猜出了這場聯姻的用意,沉吟著道,“何況你若是死了,朝夕城便會再次失去神君,他們此時安排我嫁給你,是要你……留下血脈。”頓了頓,聲音微輕,“即便,並非你真正的血脈。”蕭熠側耳凝神聽完,讚許地點點頭:“不錯,這樁婚事隻是為了掩蓋我的死,我不在意,是因我很快便會‘羽化飛升’,可你……嫁與神君,隻得孤身撫養‘神君血脈’,落得終生孤寂。”葉露終於明白他的好意,笑了笑,深吸口氣,紅著眼道:“多謝你,但我仍要嫁給你。因為我姓葉。”蕭熠閉了閉眼,仿佛她的回答並不在意料之外:“好……那你走吧。”“葉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忽然間,一個壓抑著冰涼怒意的聲音打破了小亭中凝結的氛圍。葉露慌忙轉身,對著走到亭下的兩名男子行禮道:“蕭城主,周長老。”走在稍前的男子兩鬢微白,一身銀紋玄衣,氣勢沉如深海,正是蕭熠的父親蕭潮生。他寒光攝人的雙目在兩人麵前掃過,在蕭熠臉上深深頓住,開口道:“葉小姐,請回吧。”葉露忙頷首告退,走到拐角處,方回首遠遠地望了涼亭一眼。亭中,蕭潮生站在蕭熠對麵,沉聲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蕭熠竟不起身行禮,把玩著瓷杯,渾不在意地低眸一笑:“我做了一輩子騙子,難道死到臨頭,還不能說幾句真話?”“死到臨頭也是你自己找死!”蕭潮生幾乎被他玩世不恭的模樣氣個仰倒,怒極反笑,“你會好心提點葉家小姐,怎麼不好心救救你兄長?他被你震碎周身筋脈,府中醫治三年,卻也落得個雙腿殘疾!兄弟鬩牆,成何體統!”蕭熠五指一收,瓷杯驟然化作齏粉,他額間銀光隱動,冷冷抬眸,一字一句恨聲道:“那是他該死!”他冷哼一聲,“當初若非各大長老相救,他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