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又多放了一匙糖,然後用銀匙慢慢的攪著,用十分從容的聲調說:“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犯罪,就像是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無敵的一樣,所有的罪案都有破綻,一個本領再大的人,也會有另一個比他本領更大的。”高翔的聽眾,年齡大小不一,最大的已有三十多歲,最小的是坐在輪椅上的安妮。那是警方的一個警官訓練班,請富於經驗的警務人員,來講述犯罪心理,以及破獲各種棘手案件經過,以廣警務人員的見聞。那純粹是警方內部的事,但是安妮卻請得方局長批準,也參加了每一次活動,好在一切全是在十分輕鬆的氣氛中進行的,就像是十幾個好友在茶敘一樣,而且,聽的人,也是隨時可以向講的人,發出疑問,互相爭論的。當高翔的話告一段落之際,安妮便說:“高主任,我覺得你第二段的話,是有漏洞的,在邏輯上可以將你的說法推翻。”高翔微笑著說:“請講。”“你說沒有一個人是無敵的,人總會遇到本領比他更高的高手,但是我們假定是十個人,一個人比一個本領高,那麼必然有一個本領最高的人,這本領最高的人,在比較上而言,自然是無敵的了,所以,你的話,是不能夠成立的。”高翔微笑著,安妮的年紀雖然小,但是她的思想十分靈敏而清晰,這是高翔十分高興的事,他答說:“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你下過走獸棋沒有?”“下過。”“在獸棋中,象是最厲害的,鼠是最弱的,一個再厲害的人,他也會有弱點,而他的弱點,有時使得一個十分弱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之擊敗,我所謂的沒有無敵,便是強調了人性方麵的弱點而言,你明白了麼?”安妮點著頭,說:“我明白了,高主任。”高翔十分滿意地笑了起來,向各人說:“今天,我們就講到這裡,明天同樣時間,我們請一位前來本市渡假的新西蘭高級警官替各位講一些特異的犯罪條例。”十餘名警官紛紛走了出去,高翔走到安妮和身邊,說:“安妮,秀珍不知我們今天早散了,可要我送你回家去麼?”安妮眨著眼,她的眼睛是黑而大,而且有著異樣的閃光,使得她看來,在聰明之中,還帶著幾分難測的頑皮。“高翔哥哥,我等秀珍姐已有好久了。”安妮說。高翔呆了呆,不明白安妮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安妮立即說:“你不明白麼,我想自己回去!”高翔一怔,失聲叫道:“安妮——”“高翔哥哥,這有什麼奇怪的?怎麼你像是聽到了最可怕的事一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要自己回家去,這值得大驚小怪麼?”高翔歎了一聲,說:“可是你——”“可是我是一個不能行走的殘廢,是不是?”在安妮麵前,木蘭花他們,都是儘量避免提及“殘廢”這兩個字的,那是為了避免刺激安妮,但安妮自己卻說了出來。高翔歎了一口氣,說:“你——”但是安妮想是已有了決定,所以她不等高翔開口,便立時說:“我雖然不能行走,但我有天下無雙的輪椅,你忘了這輪椅的最快速度,是可以達到每小時三十哩!它可以使我輕而易舉地回到家中,高翔哥哥,你為什麼不肯讓我試一試?”高翔仍然搖著頭,安妮的聲音又軟了下來,說:“高翔哥哥,你或者不知道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去是多麼重要。彆的孩子,到了我這個年紀,早就自己來來往往,而不要大人護送了,為什麼我要?為什麼我不是彆的孩子?”高翔無話回答,隻得笑說:“安妮,像你那樣坐在輪椅上,控製著輪椅前進,那可正合上‘招搖過市’這一句成語了。”安妮也笑了起來,說:“就讓我招搖一次吧。”高翔笑說:“好,我送你出門口!”安妮的輪椅是電動的,在輪椅的底部,裝置有特殊設計的強力蓄電池,她高興得歡呼了一聲,便出了大門口,衝下了石階(她的輪椅另有兩個小輪子,可以伸出來供下樓梯用的,但是她卻不用,而是疾衝了下去的),她發出歡樂的叫聲,向高翔揮著手,說:“再見!”高翔也向安妮揮著手,但是高翔卻已在吩咐身邊的警官,說:“快,派兩個人駕車跟著安妮,可是彆讓她知道,快去!”那警官一聽到高翔的吩咐,立時轉身向停車處奔了過去,一麵奔,一麵吩咐著他屬下的一個警員,兩分鐘之後,一輛車子便駛出了警局。由於高翔吩咐過,彆讓安妮發覺,所以那輛車子的車身上,沒有警方標誌的,而那警官和警員,也特地將製服的上衣脫了下來。要追上安妮,並不太難,因為安妮在駛過了廣場,出了警局,才過了一條街,就幾乎被好奇的人包圍住了!圍住她的人之中,最多的顯然是孩子。所有的孩子,全用一種十分奇異的眼光打量著她,而用一種十分羨慕的眼光打量著她的輪椅,在孩子的心目中,能夠坐在這樣的一張輪椅上,是一件十分神氣的事,從那些孩子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來,他們都想在那張輪椅上坐一坐。安妮的思想雖然早熟,她已不折不扣有著成人的思想,但是她卻是個孩子,她喜歡和孩子在一起,所以她非但不覺得討厭,還覺得高興。隻不過她也不能停著不動,因為她還要回家去。而她的輪椅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設計,可就是沒有像汽車那樣叫人讓路的喇叭設計。所以她隻得在口中不住地叫著:“讓開!讓開!你們可以跟著我,但是不能阻止我的去路,我要回家去,你們也彆跟得我太遠,我的家在郊外!”她顯得十分興奮,但是由於她態度的友善,跟在她四周的孩子越來越多了,一個膽大的男孩子終於開了口,他向安妮一指,說:“唔——你這是什麼車?”安妮望了那男孩子一眼,平靜地說:“這不是車,這是一張輪椅,是專給殘廢人坐的一張輪椅,但是它也可以像車一樣地行走。”那孩子顯然不懂得什麼叫禮貌,又問:“你是殘廢?”“是的,”安妮並不發怒,“我是殘廢,我不能行走,如果我像你們那樣可以自由行動的話,那我一定花時間去做很多好玩的遊戲了!”那男孩說:“嗨,我們和你一起玩好不好?”“玩什麼?”安妮不甘示弱。“玩——”那男孩子講了一個字,便停住了。而且,安妮發覺,所有孩子全都靜了下來,安妮意思到一定有什麼變故發生了,她呆了一呆,立時抬頭,向前看去。一看之下,連安妮也不禁怔了一怔,一個一身都穿著黑衣服的人,正在向她走來,而那人的確能令所有的孩子在刹那間不出聲的。因為他的模樣十分陰森可怕!他的身形很瘦,很高,他的臉色,簡直就像是黃鼠狼一樣,雙眼深陷,鼻子卻特彆高,兩片嘴唇很薄,全身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恐怖之氣,就像他正在拍攝恐怖片,沒有卸去化裝,就從片場中走了出來一樣,叫人看到了他之後覺得十分不自在!那人大踏步向前走來,孩子們不但停止了講話,而且還一齊向後退去,退到了對麵馬路上,但是他們又不舍得離去,就在對麵馬路上等著。安妮吸了一口氣,那人是向她走來的,當然是有什麼話要說,安妮並沒有回答彆人問題打算,她隻是喜歡和孩子交談。本來,她隻要按下控製鈕的話,她是隨時可以離去的,那人也決對不可能追得上她。但是安妮卻十分好奇,因為那人的樣子十分怪異,她也想知道那麼怪異的一個人究竟想對自己說什麼,以及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所以,她隻是坐著不動。那模樣怪異的人很快到了她的身前,由於他的身量十分之高,他要和安妮講話,一定要俯下身來,而他也真的俯下了身來。他樣子雖然怪異,但是他一開口,聲音卻是異樣柔和好聽,使人感到十分親切,那和他這種臉容,可以說是完全不相稱的。隻聽得他說:“小妹妹,你那張輪椅是特殊製造的?”“是。”安妮回答。“小妹妹,如果你能告訴我,你這張輪椅,是在什麼地方製造的,那我會十分感激你的,你肯告訴我麼?”那人深陷的雙目之中,炯炯有神,望著安妮。安妮想了一想,說:“我可以告訴你,但隻怕沒有什麼用,這輪椅是獨一無二的,它是我的一個大朋友——他管理著數十個第一流的工廠,是他親自設計的,親自監造的。我的回答,可是已使你感到滿意了麼?先生?”“哦!”那人臉上,明顯地現出失望的神色來。他頓了一頓,才說:“那麼,可以告訴我你那位大朋友的名字麼?小妹妹?”安妮略想了一想,看那人的神情,他似乎也十分想要一張那樣的輪椅,她要那樣的輪椅,當然不是自己用,而是給彆人用的。而從他那種失望的神情來看,他一定是想一個和他的關係十分密切的人能有一張那樣的輪椅,安妮的心地十分好,她立時興起了同情之心。所以,她說:“可以的,他叫雲四風。”那人又“哦”地一聲,顯然他對雲四風這個名字,絕對不陌生,他的眼睛盯在安妮的輪椅上,忽然講了一句話,說:“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這輪椅上有著火箭發射器,對麼?而且,蓄電池能力之高,也是罕見的!”一聽得那神奇怪異的人那樣說法,安妮的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她後悔自己說得太多了,那人分明不是注意她的輪椅——應該說,那人注意的不是她的輪椅帶給殘廢人的方便,而是輪椅上攻擊性武器,吸引了那個人的注意。安妮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時,忽然聽到了穆秀珍的一聲高叫,說:“安妮,你不在警局等我,自已跑出來做什麼?”安妮轉過頭去,隻見穆秀珍的車子,已在對麵路邊停了下來,而且她也正打開車門,向前奔了過來。安妮隻向穆秀珍看了一眼,再回頭去看那人時,那人卻已不在她眼前了。那人離去得如此之快,倒像是他在刹那之間,消失在空氣中一樣。安妮呆了一呆,穆秀珍已來到她的身前,發出了一大段埋怨的話,安妮笑說:“秀珍姐,你隻不過想自己回家一次罷了!”穆秀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好了,好了,你看你,一大群孩子在等著你哩,剛才和你講話的那個,是什麼人?”“我不認識,看他的樣子好怪,而且他的目光也十分銳利,他竟看出了我的輪椅上,是有著火箭發射器的,他還問我輪椅是在哪裡製造的。”“你告訴他了?”“是的,但我很後悔,我還說了四風哥哥的名字。”“那怕什麼?”穆秀珍卻毫不在乎,她推著輪椅,將輪椅推上了“雷鳥”敞篷大型跑車,然後,向前駛去。站在馬路邊上的男孩子還在高叫,說:“喂,我們什麼時候一起來玩?”安妮大聲回答,說:“下次,你看,我給大人接回去了,現在我不能和你們玩了!”穆秀珍“哼”地一聲說:“安妮,你倒好,你不是小孩子了,和這種孩子,有什麼好玩的?虧你還那麼大聲回答他!”安妮低下頭去,說:“秀珍姐,每當我想要做一些正經事的時候,你和蘭花姐都說我是一個小孩子,可是當我要和小孩子玩的時候,你又說我不是小孩子了,究竟我是什麼?是一個忽大忽小的怪物嗎?”穆秀珍給妮的話,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她想了一想,才說:“安妮,你不是一個平常的孩子,我說得對不對?”安妮歎了一聲,並不出聲。穆秀珍為了不讓安妮情緒憂鬱,又說了許多笑話,終於引得安妮再度笑了出來,穆秀珍才覺自己的心頭,落下了一塊大石!雲四風的辦公室是極其豪華的。在他那張大得出奇的辦公桌的左邊,有著十幾個按鈕,按動那十個按鈕,幾乎可以控製辦公室中一切能活動的東西了。這時,他正在審閱一份報告,他屬下的一家金屬工廠,要將一種新產品投入生產,在開始生產前,自然要得到他這個最高決策人的批準。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對講機發出了輕微的“滋滋”聲來,他按下對講機,那是他和女秘書通話用的,平時隻有他吩咐女秘書做事,女秘書很少向他通話的,所以他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有一件相當重要而且不平凡的事發生了。他按下了通話掣,說:“什麼事?”“董事長,有一位先生要見你。”雲四風有點不高興:“現在不是我會客的時候,請他先預約了時間,到時再來罷,彆來打擾我,我需要聚精會神的工作。”“可是……可是……”女秘書急急地說:“你能看看外麵的情形嗎?”雲四風呆了一呆,立時按了另一個掣,在他辦公桌的前麵,升起了一具七寸螢光幕的電視機來,他扭開了電視機,突然畫麵立時使他看到了外麵的情形。外麵布置得十分華麗的接待室,看到他的女秘書,也看到了站在女秘書桌前,那又高又瘦,神情十分怪異的一個男子!不消說,那模樣怪異的男子,自然就是一定要見他的人了。雲四風本來是不想見那個人的,可是在刹那間,他卻改變了主意。令得雲四風突然改變了主意原因,是雲四風看到的人,突然揚起頭來。他一揚起頭來之後,在螢光屏上,已可以看清楚他的整個臉了。雲四風絕不是對他的臉有什麼特彆的印象,而是那男子這樣仰起了臉,恰好對準了隱藏電視攝像管。他顯然是故意那樣的,那表示他已經發現了電視攝像管的所在,而那是一件相當不大容易的事,因為雲四風將電視攝像管隱藏得十分巧妙。在那一刹間,令得雲四風對那人改變了觀感,認為他是一個不平常的人,所以他一麵按掣,令電視機縮回了,一麵說:“請這位先生進來!”他的身子在舒適的旋轉椅內,略轉了一轉,又按了下另一個掣,他辦公室的門,已向一旁移去,那人的動作一定十分敏捷,因為隻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當辦公室的門移開之後,那人已站在門口了,門一移,他立時便跨了進來。雲四風又按掣令門關上,然後說:“請坐!”那人卻並不坐,直趨雲四風的辦公桌前來。雲四風並不怕那人有什麼不良的企圖,如果他在這裡,想對雲四風有什麼不良企圖的話,那麼,倒楣的一定是他,而不是雲四風。那人站定之後,將一張名片放在雲四風的辦公桌上,說:“我叫周威能。”雲四風低頭像那張名片上看去,名片上隻印著“周威能”三個字,雲四風點頭說:“周先生,你有什麼指教?”周威能來回踱了兩步,說:“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中,我看到了你為一位小姑娘製造的輪椅,那是我看到過最佳武器!”他先說“輪椅”,但是最後,卻又直截地將那輪椅稱之為“武器”,這不禁令得雲四風震了一震,但他隻是淡然說:“那不算什麼。”那人突然俯下身來,說:“我要你造一樣東西,你一定做得到的,問題隻不過是你肯不肯答應而已,我希望你答應我!”那人的語氣中,有威脅和命令的成份在內,那令得雲四風非常不愉快,他立時冷冷地說:“我想沒有商量的餘地。”那人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古怪,像是他早已料到了自己的要求,會遭到雲四風的拒絕的,他也不理會已拒絕了他的要求,自顧自地取了出一隻膠袋,自膠袋內,取出了一疊紙來,他將那疊紙推到了雲四風的麵前,說:“請看。”雲四風冷冷地說:“我不想看。”“可是,你一定要看的,那是我想請你做的東西。”“如果我答應了,我就要看,但現在我拒絕了!”雲四風毫不客氣地回答著:“請你將這東西拿去,並且離開這裡!”周威能的雙眼之中,炯炯有神,說:“雲先生,你是數十家工廠的主持人,我來請你屬下的工廠製造一件東西,我付得起你開列的任何賬單,難道閣下管理幾十家工廠,全是用對付我一樣的辦法,來對付顧客,不看看顧客要訂造些什麼,就將他趕出去的麼?”周威能侃侃而談,他的模樣雖然怪異,但是他的聲音,卻是極之柔和而有著說服力的,雲四風等他講完,停了半晌,才說:“好的,你且坐,我看看你要的是什麼。”雲四風一麵說,一麵便去翻那疊紙。但是他的手剛一觸到那疊紙,周威能已經說:“雲先生,請你注意,這些圖樣,隻是一個想像,就算有些設計,也是很粗糙的。”雲四風已將那疊在一起的紙打了開來,他才看了一眼,便呆了一呆,因為以他的機械知識而論,一眼之間,他竟看不出那是什麼來。雲四風先向周威能望了一眼,周威能已經坐了下來,他才再仔細地看那些圖樣,在圖樣上看來,那是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乍一看,那像是潛水設備,但是漸漸地,雲四風卻看出一些眉目來了,他在三分鐘之後,抬起頭來,說:“是一具個人飛行器?”周威能立時點頭,說:“是的,是一具個人飛行器,但不是普通的個人飛行器,而是要有特殊的性能,特殊的功用的!”雲四風早就知道那圖樣上所畫的,不是一具普通的個人飛行器了,因為文字的說明很詳細,那要飛行器,能夠在三秒鐘之內,使一百六十磅的物體,升高三十公呎,而一直可以升到一百公呎,可以在空中自由地轉動方向,維持一小時的飛行等等。雲四風並沒有下地向下看去。那裡,他倒並不是因為可能技術上根本做不到這一點而不看下去,而是他對承接這一單“生意”,根本一點也沒有興趣。他順手將紙折好,說:“對不起,我們不製造這個。”“你們也不製造輪椅的,是麼?”周威能反問說。周威能的話,早已超出禮貌的範圍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