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又道:“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去!我再參詳那四個人的話和那領導人的話,發現如果要回去,我要摒棄我們認為最珍貴的東西:我們的身體!”我感染到柏萊的興奮,因為柏萊本來已經是紅棕色的臉,這時幾乎變成了紫色,他站了起來:“血在流,細胞在活動,空氣在循壞,新陳代謝在進行,這些都不是生命!這些能維持多久?以地球上的時間來說,一百年?在我們家鄉的時間來說,可能是眨一眨眼!這不是生命,真正的生命是永恒的,不受肉體的束縛!”他停了一停:“當辛尼回來之後,我和他簡略地講了那第二個夢,辛尼爭著要比我先回去,他當然爭不過我,於是他在我心臟部位,刺了一刀……哈哈,白癡一樣被送到地球上來的人,多麼重視這個以為可以維持到一百年之久的心臟,哈哈哈……”我敢發誓,柏萊這時的笑絕不是做作,而且真正感到可笑。不過我和白素卻笑不出來。白素道:“那一刀剌進去之後,你……怎麼了?”柏萊道:“真是奇妙之極。那時,那儀器就在我的身邊,我先是一陣眩,眼前一片漆黑,接著就起了一種極微妙的感覺。”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這時,從人類醫學的觀點來說,你已經死了,可是你還有感覺?”柏萊有點不耐煩,揮著手:“彆向我談甚麼人類的醫學!我就是學醫的,知道所謂醫學是怎麼一回事,我真後悔在這上麵浪費了這許多年!是的,我有感覺,我雖然死了,可是有感覺!”白素在這時候,也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的意思是,每一個人的死亡都是一樣的!在死亡之後,還可以有感覺?”柏萊對這個問題想了一想:“我不能肯定。我隻是說,我在那時有感覺。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之所以會有這種特殊的感覺,完全是由於有那儀器在旁的緣故!”他講到這裡,打了一個“哈哈”:“所以,如果你沒有這種儀器,我不鼓勵你輕試!”白素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人知道她想講甚麼,因為她並沒有出聲。柏萊又道:“這種感覺十分奇特,我感到和那儀器之間有了聯係。而我的生命,正通過許多通道——是許多許多通道,不是一條,在奔向外麵,離開我的肉體。在那個過程中,一切漆黑,接著,眼前就是一片光明,那是一種極其柔和的光芒,但我可以看到一切,看到了我自己!”柏萊說到這裡,不斷地作著手勢:“我看到,可是我不知道我用甚麼東西來看,那隻是一種感覺。我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心口插著一柄刀,也看到辛尼用一種十分奇特的神情望著我,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甚麼,而那儀器,就在身邊。我曾叫辛尼將那儀器放在我的身子之下,而這時一看到那儀器,我突然有一種熟悉之感,我看著其中的一個小小按鈕──”柏萊咽下了一口口水,側著頭,像是想如何措詞才更恰當,他靜默了相當久,才道:“我真不知該如何對你說明才好,本來我一看到了那按鈕,就想去按它。可是這時我甚麼也沒有,我沒有身體,當然沒有手指,我應該用甚麼去按那個鈕掣呢?而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突然之間,我覺出我想按的那個鈕掣,已經發生了作用!”我想了一想:“就像是無線電波遙控一樣!”柏萊一揚手,手指相叩,發出“拍”地聲響:“一點不錯,那是我精神的控製。我不知道我出了甚麼差錯,我的願望,極其強烈的願望是回去。回到家鄉去!你該知道我所謂家鄉是甚麼意思。當時我隻感到一片光芒,一片又一片的光芒不斷地閃耀,那隻是一個極短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想到了父親,想到了我自小長大的南美叢林——差錯或者就在這裡,當我眼前又一黑,接著又睜開眼來時──”柏萊說到這裡,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即使他不說,我也可以知道了!當他又有了正常的知覺之際,他的精神(靈魂),已經進入了一個印第安人黑軍族土人的身體之中!他說:“那一片又一片的光芒,為時十分短暫。”可是那究竟短暫到甚麼程度呢?在這段時間,他至少從尼泊爾到了南美,就算以直線進行,也有好幾萬裡。當然,如果以電波的速度來進行,那隻要十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足夠了!柏萊苦笑著:“我睜開眼來,立即覺得不對!首先我覺得又有了身體,而我是不要身體的,隻有不要身體,才能回去,怎麼我又會有了身體呢?接著,我看到周圍有很多人在圍著我跳舞,一個黑白羽飾的土人,在用羽毛造成的指帚,掃我的身子。我大叫一聲,坐了起身來。”柏萊居然出現了一個頑皮的笑容來:“當我坐起來之後,當場所發生的混亂,你們可以想像得到。”他拍著自己的心口:“我這個身體,是一個才死的人,忽然複活了!當時我的錯愕,也絕不在在我身邊的那些土人之下,我講了幾句話,顯然沒有人聽得懂。我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我立時肯定,我是在一個印第安人的部落之中。我會說不少印第安人部落的語言,我忙試著一種又一種,可是滿麵驚愕、圍住我的那些人,卻沒有一個聽得懂我的話。我在這時,已經想到自己可能是在黑軍族的地方。黑軍族不和外人來往,當然我說的其他部落的話,他們不會明白。我隻聽到他們在爭論,五色羽飾的我猜是酋長,和黑白羽飾的祭師在爭論,我竭力想使他們明白我的處境,但是沒有可能。”柏萊這時的處境,可想而知。他就算處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中,也駭人聽聞,何況他處身在一個半開化的印第安人部落之中,自然更加夾纏不清了。柏萊又道:“他們聽了很久,才有一個年紀很老的土人被幾個人帶了來,來到我的麵前。一開口,原來這個老土人是早十幾年被黑軍族人俘虜來,破例沒有殺死的。這個土人會講我懂得的一種印第安語,他又會說黑軍族的話,所以我能夠藉他的翻譯,來表達我的意思。”柏萊以後的遭遇,可以用“長話短說”的方式來表達,因為那隻是我要講述的主要事件之外的一個插曲。當柏萊知道了他真的是在黑軍族部落之中時,他立時想到他父親的實驗室並不遠,他就向土人表示了自己的身份。土人當然不相信他的話,但是祭師卻比較相信。祭師宣布他是天上的神派來的使者,要為他舉行一項極其龐大的儀式,並且認為用天神派來的使者來當全族的領袖,是理所當然的事。原來的酋長,自然反對,於是整個黑軍族,分成了兩派,經過了多日的爭論。柏萊在這些日子中,真是啼笑皆非,他又找不到道路出山去和他父親會合,隻好說服了祭師去找利達教授。祭師是帶著那個老人一起去的。利達教授一聽到祭師的話,說他的兒子已化成為一個黑軍族的土人,當然不知所措。他自然而想到,這種怪異莫名的事,可以幫他的,當然隻有我,於是,他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而那時候,我不在家中,在尼泊爾。白素接聽了這個電話。白素一聽到了利達教授的轉述,知道事非尋常,而且教授一定需要幫助,所以她立時趕來。並且留言要我快點趕來。當白素和利達教授會麵之後,黑軍族內部的爭論更加激烈,已經有小規模的衝突。柏萊知道自己要和文明世界有所接觸,必須利用祭師,於是又要求祭師去接他父親來與他相會。當祭師答應了這一點之後,酋長卻也同時派人去對付利達教授。幸好祭師派去的人先到一步,將利達和白素接到山中,酋長的人就放火將教授的實驗室,燒成了平地。白素和利達教授到了山中,和柏萊會了麵,黑軍族內部爭吵激烈,還是白素有辦法,聲稱另外有一個天神的使者要前來,這個天神的使者叫衛斯理。她花了幾天時間,教會了不少土人能讀我的名字來。我首先遇到的那六個土人,就是白素的“學生”,所以一見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來。就在我還未曾到達他們聚居的山穀之前,酋長感到有了一個“天神使者”,他的地位已經受到了威脅,如果再來一個,豈不更加糟糕?所以率先進攻,內戰開始。這些驍勇善戰,強悍凶猛的土人,一開始了內戰,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白素見勢不好,帶著教授和柏萊迅速逃走,躲進了這個山洞之中。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那樣,我聽他們講完,忙問道:“教授呢?”白素歎了一口氣:“在我們逃上山來的時候,一隊忠於酋長的土人向我們攻擊,教授中了一支毒箭立刻死亡。”我吸了一口氣,向柏萊望去。柏萊一點也沒有悲戚的神情。當然,那是他對於“死亡”這個概念,和普通人的觀念已不相同的緣故。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柏萊,照你想來,教授死了,他的精神是不是像你一樣,通過了許多通道,可以看到自己的身體?”柏萊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不能肯定。我們在地球上的生命,實在太不足道,永生是最重要的。假設有一種生物隻有三秒鐘的生命,當這種生物活了一秒鐘就死了,我們不會感到有甚麼難過。因為相差實在太少。一百年,和五十年,二十五年,其實差不多!”我又呆了片刻,沒有再問甚麼。因為我發覺柏萊對生命的觀念之特異,我很難接受,我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殺聲仍在持續著,但是戰鬥看來已經結束。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後:“糟糕,忠於酋長的人得到了勝利,我們是禍首,要設法逃走!”我向柏萊望去:“和他一起?”柏萊叫了起來:“當然和我一起,我要到尼泊爾去,再去找那儀器,我要回去,不要在地球,我一點罪惡的念頭也沒有,完全有資格回去!”我望他半晌:“像你現在的樣子,如果去搭飛機的話……”柏萊不等我講完,就怒道:“不必靠你,我自己也可以到尼泊爾去!”我在這時,極其自然地道:“你還說你全然沒有罪惡的念頭,嗔怒就是惡念之一!”柏萊陡地一呆,他是真正震驚,刹那之間,簡直呆若木雞。而且,現出了極悲哀的神情來。他的那種神情,倒使我很不忍:“你彆難過,你已經有了這樣奇異的經曆,你可能是地球上唯一的再生人,如果地球上有人可以回去,你一定是第一個最有資格的人!”柏萊歎了一聲:“最怕我一直頂著地球人的軀體!”我想使氣氛輕鬆些:“至少那也十分有趣!”柏萊一點也不欣賞我的幽默:“有趣?有甚麼趣?如果我忽然變成了一個嬰兒,還得花一年的時間去學走路,那一點也沒有趣!”我心中陡地一動,想起柏萊所說的那第二個夢,那四個人,由不知何處,帶著使命,來到地球,那個領導人曾說:“你們前去的方式已經定下了,你們將和他們一起生活,一起長大……”這四人前來的方式,是不是和柏萊一樣,是進了一個嬰兒的體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們的確和地球上的人沒有分彆,他們的能力,在長大之後才逐漸恢複,有了“神通”,這四個人……想到這裡,我震動了一下,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現出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低聲道:“衛,那四個人之中,那個領導人的獨生子──”我不等她再講下去,便點頭道:“就是那個在馬廊中出世的嬰兒!”白素又道:“那個激昂、堅決的A──”我望向柏萊,柏萊喃喃地道:“一手持劍,一手持他所宣揚的真理!”我的喉際,不由自主發出了“咯”地一聲,道:“那個B,他要求人放下一切,首先不要頭發,要將在地球上持續的生命當做空幻──”柏萊和白素兩人一起攤了攤手,白素又道:“那個感歎能和地球人講的道理決不會是真正道理的D──”我失聲叫了起來,道:“太奇怪了!國王向我問過一個怪問題,這問題我當時聽了就覺得怪,現在想來,更是怪得可以!”白素和柏萊都聽我講過我在尼泊爾的遭遇。其中,我和國王的一段談話,我因為覺得相當怪,所以也轉述得十分詳細。這時經我一提,他們也現出奇怪的神情來,柏萊道:“國王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國王問:‘他們四個人是不是以前相識的?他們當然是相識的,他們就是那四個〖誌願工作〗者!’”我道:“國王和巴因之間,有著一種十分奇妙的關係,巴因明明殺了人,反而可以成為國王的上賓,而且國王說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巴因,就是擁有那個儀器的人!這其中一定有聯係!”白素卻並不注意我說話,隻是在喃喃自語,而陡地提高了聲音:“這四個人的能力,超乎一切地球人,是毫無疑問的了。而他們也的確受了不少苦楚,不過,他們堅持著他們的工作,他們現在已經回去了?為甚麼不再來?難道因為這裡的人,根本不值得救?”柏萊道:“當然!那位C,不是被他認為可信的人出賣而受儘苦楚麼?幸而他是永生的,不會死亡,死了也能夠複活!”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那個D,結果‘化為胡’,變了另一個人,情形是不是和如今的柏萊一樣?”我聽得他們這樣講,實在忍不住,大聲道:“我們不必再用A、B、C、D的代號,簡直可以稱呼他們在地球上的名字!他們真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為了拯救地球人而來?”白素道:“我相信。”柏萊也道:“我也相信!”我揮著手:“好了!這四個人,有四種不同的理論,你們相信的是哪一種?”柏萊道:“哪一種都是一樣,他們四個人性格不同,方法不同,但是殊途同歸,目的一樣:使能回去的人回去!”白素簡直完全站在柏萊這一邊:“事實是柏萊證明了人的肉體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精神,精神不滅,生命永存!”我無法辯駁,因為在我麵前活生生的事實是柏萊的“精神”飄洋過海,從尼泊爾喜馬拉雅山麓,來到南美洲來馬遜河上遊!我道:“柏萊的情形有點特彆,他的身邊有那東西。”白素立即道:“所以我們要立即到尼泊爾去,再找到那東西,我們可以回去!”我吃了一驚,望著白素。當白素說“我們可以回去”之際,神情和語氣都極其自然,像是“回去”就是回到地球上的住所一樣!我的聲音也因為吃驚而變得有點尖銳:“你可知道你剛才所說的‘回去’的意義?”白素笑道:“當然知道,我的回去,在地球人的心目中,就是死亡。他們看來我死了,其實,我得到了永生,永恒的生命!”我心中極亂,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片刻,儘量使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才道:“如果你回去了,而我回不去,難道你就自己一個人走了,對我,對地球上的一切,一點留戀都沒有?”白素笑道:“你當然和我一起去!”我道:“如果,如果隻有你一個人能回去,我不能,你將會怎樣。彆將問題岔開去,就回答我這個問題!”白素現出了極其為難的神情來,望著我,口唇掀動,欲言又止。我知道白素是一個極有決斷力的人,平時不論多麼因難的事,她都可以一言而決,但這時,她的心中一定在激烈地交戰:應該怎麼回答呢?過了好一會,她才歎了一口氣,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之上。雖然她沒有說話,但是她的行動已經作了回答,她放不下我!我吸了一口氣:“放不下的人,是很難回去的,那四個工作者之中的一個,對這一點,早就有極透徹的解釋!”白素點頭道:“對!可是柏萊無牽無掛,我們兩個人也有機會可以一起走,我們還是要到尼泊爾去,去繼續找尋這個秘密!”各位,彆以為剛才我和白素之間的那一番話,隻是夫婦之間的打情罵俏。事實上,我問了問題,白素作出了回答,她的回答,對以後發生的事,有著極其重大的影響。可以說,我今天還能在地球上,執筆將這件事記述出來,全和這一節談話有關。各位看下去就會明白了!當時,我們一直在山洞中等到大黑,鼓聲已漸漸靜了下來,我們三人一起離開了山洞。那六個土人帶我前來的山路,我還依稀記得。連夜出了山,到第二天清早,就到達了利達教授的實驗室。到了利達教授的實驗室,我才知道祁高中尉為人的忠厚,他竟在我離去了之後,一直等在那裡。當他見到我們三人的時候,一再揉著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們在前來之時,已經商量好了彆人見到了柏萊之後的應付方法。我們決定不將實情講出來,因為那極之駭人聽聞,而且也不會有甚麼人相信。儘管我明知祁高中尉是十分忠厚的好人,還是騙了他。告訴他我們在黑軍族中曆險,教授己死,我們帶了一個黑軍族的土人出來,這個土人願意向我們提供黑軍族的情形。祁高毫無疑問地相信了我們的話。當他向柏萊仔細的打量時,柏萊甚至做出十分凶惡的樣子來,嚇得祁高中尉連連後退。我們借用了祁高的車子,離開了叢林,來到了一個鎮市。我來的時候,那架軍用印度機,就是停在這個鎮市的。由於我有一份國際警方發出,由數十個警察首長簽署的文件,所以要使柏萊出境,並不是難事。我們先回到家裡。老蔡看到我們回來,高興得奔進奔出,不住講著毫無條理的話。柏萊的樣子雖然怪一點,但當他換了普通人的衣服之後,也不算十分礙眼,並沒有人對他特彆注意。當晚,我們詳細的商量如何前往尼泊爾的細節。我對於我再要回去,感到十分抱歉,那是我又一次對國王的失信。但即使我再失信,也是非去不可,為了柏萊,為了自己,為了解決這一切謎團。就算為了被我騙進神經病院中的辛尼,我也必須回去。我們商量下來,白素用正常的方法入境,我和柏萊,采取我第二次到尼泊爾的路線。第二天,我們就上了飛機,到了大吉嶺,白素繼續飛往加德滿都。我要她一到加德滿都就到那家精神病院去解救辛尼。我和柏萊在大吉嶺停了一天。有了上次的經驗,對於嬉皮士的生活已經十分熟悉。而柏萊,本來就是一個嬉皮士。在正常人的眼中看來,所有嬉皮士全是一樣的,管他是白皮膚、紅皮膚,白種人或印地安人!所以當柏萊披上了毛氈,留長了頭發之後,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他。我們和一群嬉皮士一起,步行進入尼泊爾國境。然後租了一輛車,直駛加德滿都,到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直驅和白素約定的酒店。照我們的計劃,我們一到,白素和辛尼,就應該在酒店中迎接我們了。可是酒店大堂中卻看不到他們兩人。我到櫃台上去一問,職員看我這一身打扮,愛理不理,直到我給了豐厚的小賬,職員才變得十分客氣。可是情形卻出乎意料之外,白素在四天之前,就應該到達的了,可是她並沒有來。她根本沒有到過這間酒店!我並不十分擔心,因為我知道白素應付非常事故的能力在我之上。連在黑軍族中都能履險如夷,彆說其他了,應該沒有甚麼困難可以難得倒她。我首先想到的,倒是辛尼。所以,我和柏萊一進入酒店的房間,立時就打電話到那家醫院中,幾經轉折,又找到了那位醫生,我道:“醫生,我是衛斯理,你可還記得我,我送過一個病人進你的醫院。”那醫生立時道:“記得,關於那病人──”我忙道:“我不知怎麼說才好!真的抱歉之極,他不是一個瘋子,是一個極其正常的人!”醫生在電話那邊叫了起來:“甚麼?”我道:“這是一個可怕的誤會,我會馬上就來接他走,一切全是我不好!”醫生呆了半晌:“隻怕遲了!”我呆了一呆:“遲了?是甚麼意思?這次你們辦事那麼快,已經將他送回家鄉去了?”醫生道:“不是,在你走後,我們就將他關進了危險病人的病房,第二天早上,管理員就發現他已經自殺了!”我陡地一震,這震動是如此之甚,以致連手中的電話聽筒,也落了下來。在那一刹那,我心中的悔恨,真是難以形容,我想起辛尼在被拖進去的時候的那種憤怒的神情和他所說的那些話。我以乎緊握著拳,心中感到一陣絞痛。落在地上的電話聽筒之中傳來“喂喂”聲,而我的腦中一片“嗡嗡”聲,全然不知如何才好。柏萊吃驚地望著我:“辛尼怎麼了?”真的,在我一生之中,我從來也沒有那麼悔恨,難過過。我害了辛尼,辛尼不知是帶著多大的仇恨自殺的!在我呆若木雞之際,柏萊拾起了電話來,講了一些話,我也沒有聽清楚他在講些甚麼,直到柏萊將電話聽筒放在我的耳際,我才聽得那醫生道:“奇怪得很,辛尼一進了病房,就十分平靜,反倒不時笑著,所以管理員才疏忽了他。而他在自殺之前,在牆上留下了四個大字,真是怪不可言。”我直到這時,才啞著聲道:“四個甚麼字?”那醫生道:“他寫著,我回去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柏萊,柏萊點著頭:“他回去了。”我放下電話:“他沒有那個儀器,如何回去?”柏萊搖頭道:“不知道,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辛尼既然是在心情極平靜的狀態之下,是在極具信心的情形之下放棄了肉體,他可能真的回去了!”我苦笑著:“你是在安慰我。不過你的話,也提醒我有一個責任,不論辛尼去了何處,我都一定要儘我的能力使他回去!”柏萊將手按在我的肩頭上,看他的神情,他的好友出了事,他一點也不悲戚。這難怪,他本來就是個叫人用利刀刺進他的心臟的人,要他這種人對死亡表示哀切,豈非緣木求魚?我一直極難過,勉強休息了一夜,簡直沒有合過眼。第二天一開始,我們就在大街小巷,尋找巴因。可是這個出售假古董的巴因,就像是在空氣中消失了。我們分彆問過很多人,都說在四天之前遇到過巴因,自從那時候起,就未曾見過他。一直到傍晚,才遇到了一個老人,當我們問到巴因,我形容巴因的樣子和他的行為時,隻講到一半,老人就叫了起來:“我知道,那是巴因!我四天前見過他──”又是“四天前見過他”,我正感到失望之際,老人又道:“那時,我看到他和一個很美麗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好像是日本人。”我連忙問道:“那女子的樣子──”老人形容出那女子的樣子來,我和柏萊互望了一眼,一聽就知道那是白素!白素正應該是四天之前到達加德滿都的,她可能一到就遇上了巴因,但是她和巴因一起到了甚麼地方去了呢?柏萊打發走了那老人:“照我的推測,巴因的所謂古物,一定是你曾經到過的那七層石室中得來的,我們可以到那裡去,順便到已因的那個村子裡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在!”我點頭表示同意,在我心中,另有彆的想法,白素找到了巴因,事情一定有意料之外的變化,不然她不會不照預定的計劃等我們。我又租了一輛吉普車,和柏萊向前直駛,經過柏萊和辛尼曾經棲身的古廟,繼續向前駛,到了我記憶之中那七間石室的所在地附近,我停了車:“應該就在這裡附近了。”柏萊站起來,四周看看。這時夜已很深了,月色黯淡。雖然有雪山上的反光,視野也不是很遠,柏萊看了一會,轉過頭來:“我看不到甚麼建築物!”我也站了起來,向記憶中那石屋所在的方向望去。眼前的影像全在我的記憶之中,那座古怪的石屋,應該就在左邊一百公尺左右處。可是這時望過去,卻是一片平地,甚麼也沒有!柏萊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你真的記得,就在這裡?”我沒有回答柏萊的問題,跳下車,向前走去。柏萊跟在我的後麵。我向前走出了百來步,儘量回憶當日的情景,那古怪的石屋,應該就在我的麵前,可是現在我麵前卻空無一物!我望著地下,在尼泊爾,所謂平地,其實也是在山上,隻不過地形平坦而已。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散發著一種貧瘠而淒涼的味道,我慢慢向前走著,兜著圈子。心中在想,那石屋既然這樣古怪,是不是因為甚麼特彆原因而經人拆除了呢?但是,石屋露出在地麵上的建築可以拆去,在地下的那七層,又怎能拆去呢?而且就算拆除了,多少也應該有點痕跡才是,何以一點痕跡也找不到?這時,我算是想到了石屋己被人拆去這一點。因為我對於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我知道:石屋一定在這裡,既然不見了,那就一定有人拆了它。可是,我卻沒有想到拆除石屋的是甚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