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一拳擊出,他又發出了一下極可怕的呼叫聲,雙手鬆了開來。他被我這一拳,擊得倒在地上,病房的門也在這時打開,醫師和摩亞先生,一起衝了進來,我一躍而起,一麵後退,一麵道:“你們快出去!”醫師和摩亞先生,立時又退了出去,我扶起了椅子,揉著頸,望著摩亞船長。他跌倒在地,好一會不動,然後又慢慢站了起來。我看到他的情形,像是已鎮定了很多,他不再恐懼,也不再向我進襲,隻是直勾勾地望著我。我努力在自己的臉上擠出笑容來:“怎麼樣,船長,現在可以談了麼?”他仍是一動不動地望著我。我本來想告訴他關於麥爾倫的死訊,但是一轉念間,我決定欺騙他,我道:“船長,你不肯說也沒有關係,麥爾倫已完全告訴我了!”他陡地震動了一下,伸手向我指著,忽然大笑了起來,一麵笑著,一麵向我衝了過來。這一次,他卻並不是向我襲擊,而是衝到了我的麵前,抱住了我,不斷用手拍著我的肩頭,仍然不斷地笑著,我將他推了開去,他在床沿上坐了下來,笑聲止住,仍是一副木然的神氣。我直視著他:“你的秘密,已不成其為秘密,任何人都知道了!”他又震動了一下,可是這一次,沒有再笑,也沒有彆的動作。我覺得我的話很有效,是以我湊近他:“說出來,你在海底見到了甚麼!”當我的臉湊近他的時候,他陡地又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那一下驚呼聲之可怖,我實在不容易在幾十年內輕易忘記,接著,他雙手向我麵上抓來,幸而這次我已有了準備,立時後退。他立時抓起了枕頭,遮住了臉,全身發抖。我想去拉開他手中的枕頭,可是他卻死抱住枕頭不放,我隻好放棄,在他的耳際大聲道:“摩亞,麥爾倫全說了,你也不必將恐懼藏在心裡!”可是他沒有反應,接著,我又花了足足半小時,說了許多我認為足以刺激他的話,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隻是用枕頭遮著臉。醫師又推門進來:“衛先生,到此為止吧,我怕他會支持不住!”我歎了一聲,和醫師一起走出了病房。摩亞先生一直等在病房之外,他顯然知道事情毫無進展,是以看到我出來,隻是苦澀地笑著。我甚麼話也沒有說,我們又回到了醫師的辦公室中,坐了下來。過了半晌,醫師才道:“衛先生,你已經看到了,你的出現,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我低著頭,剛才和摩亞船長的會麵,在我的心頭,造成了一股異樣的重壓。我想了一想,才道:“並不能說完全沒有用,至少我已經知道,他心中有一項重大的秘密,那是他的病因,如果他能將這項秘密說出來,那麼,他的病,或許立時就能有所改善!”醫師望著我苦笑:“當然,你說的話是符合實際情形的,可是你卻不知道,凡是在這種情形下神經失常的人,並不是他固執地不肯將秘密說出來,如果是那樣,他就清醒了,他現在的情形是,由於重大的刺激,在他自己的腦中,對這項秘密,也是一片空白,就算他極願告訴你,也辦不到!”摩亞先生道:“那麼,沒有辦法了?”醫師道:“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查過世界各地同樣病例的記錄,有幾則這樣情形,而結果痊愈的!”我忙道:“他們用的是甚麼方法?”醫師道:“在病人的麵前,請出這個秘密來,使病人再受一次刺激,而恢複正常!”我和摩亞先生互望了一眼,摩亞船長和麥爾倫在海底遇到了甚麼,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而麥爾倫已經死了!在我們互望一眼之間,我想,我們都立時明白對方,在想些甚麼。摩亞先生站了起來:“那好了,不管他在海底見到了甚麼,我到同樣的地點去,再經曆一次,就可以知道了!”醫師陡地一震:“摩亞先生,我絕對反對這樣做,我看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我們這裡,再多一名瘋子!”摩亞先生的神情很激動,臉色蒼白,他還沒有再說甚麼,醫師又道:“看你現在的情形,你絕比不上令郎,將來你成為瘋子之後,情形一定比他更嚴重!”摩亞先生顯然不服,可是我不讓他先說,已經道:“我去!”醫師以一種極其驚訝的目光望著我,摩亞先生的提議,是出自父子之情,那是可以了解的,而我甘願去冒險,又是為了甚麼呢?摩亞先生也望著我,看來,我甘願去冒這個險,究竟為了甚麼,他也一樣不了解。我們三個人全靜了下來,過了好久,才聽得摩亞先生道:“我認為──”我隻聽他講到這裡,便打斷了他的話頭:“我不要任何人陪我去,摩亞先生,或者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我最喜歡一切稀奇古怪的事,而且,不知見過多少古怪的事,不論他們曾在海底見過甚麼,也不管他們因此而發生了甚麼樣的悲劇,但是我一定經受得起的。”醫師低著頭,顯然他認為這件事,他不便表示意見,摩亞先生則搓著手,我道:“我想,我們可以就此決定了,我一定要去,因為當日,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人,自己在海底有了如此可怕的經曆,而瞞著我的話,我的結果也是一樣的!”摩亞先生在望著我:“如果你需要甚麼報酬──”這一次,我又是不等他講完,便又打斷了他的話頭:“我不要任何報酬,但是,我卻需要你供給我此行的一切設備。”摩亞先生忙道:“可以的,毛裡人號可以任你使用。”我搖了搖頭,道:“不,我不要毛裡人號,太慢了,我想要一架性能優越的水上飛機!”摩亞先生道:“那絕無問題。”我笑了笑:“這一切細節問題,我們不必在這裡討論──”我在醫師的肩頭上拍了拍:“請你好好照顧摩亞船長,我會儘快回來!”醫師喃喃地道:“願上帝保佑你!”我聳了聳肩,和摩亞先生,一起離開了瘋人院。在接下的來的幾天中,我為我的遠征,作充分的準備,以摩亞先生的財力而論,做起準備功夫來,事半功倍,我帶了許多一定要用得到的東西,也帶了一些可能用到,但不一定要用的東西。摩亞先生替我準備的,是一架中型的水上飛機,他堅持要和我同行,而被我拒絕了之後,又要派一個十分著名的潛水專家和我一起,但也同樣給我拒絕了。他又通過紐西蘭政府,向其他各國政府,通知有我這樣一架飛機,要往大西洋,請各該地政府,儘量給我方便和協助。我起飛的時間,是下午二時,事先,我已經試過好幾次起飛和在水上降落,證明這架水上飛機,性能極其優越,所以起飛之後,我采取直線飛行,一直到午夜,才到了預定的第一個站,補充燃料。飛行的計劃十分順利,第三天中午,已經到了當日“毛裡人”號停泊的上空,我低飛,打了一個盤旋,借助科學儀器測定的正確位置,我幾乎就降落在當日毛裡人號停泊的地方。那一天,當我飛抵目的地的時候,天色很陰,一天都是烏雲,海水的顏色,也顯得特彆深沉,好像一個心中有著巨大的鬱怒的人的臉一樣。在盤旋一周之後,我開始降落,飛場在水上兜了一個圈子,停了下來。當飛機在海上飛的時候,海水看來,好像十分平靜,但是一等到停下來時,我就開始覺得有點不妙了。看來很平靜的海水,顯然有著暗湧,因為機身幌動得很厲害,當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動的時候,我要扶住艙壁,才不致於跌倒,這時,隻有我一個人,在汪洋大海之上,要是有了甚麼突如其來的變故,隻怕沒有甚麼人可以救得了我!我打開了機艙的門,望著大海,由於機身的搖幌,海麵看來像是反覆不定的一張大毯子,使我有點頭暈,我定了定神,先放下了一艘充氣的橡皮艇,然後,將應用的東西,一件件縋下去。這時候,我有點後悔,何以堅拒摩亞先生的提議,帶一個助手來。因為如果有一個助手的話,那麼,我這時至少可以有人幫助,而更重要的是,當我開始感到有一點害怕的時候,可以有一個人和我交談,互相安慰鼓勵,而現在卻隻有我一個人,一個人而感到害怕,唯一的結果,就是害怕的感覺,越來越甚。我儘量不使自己去想這些,天氣報告證明這一帶天色雖陰,但不會有甚麼大的變化,而我估計,我在海水中,也不會耽擱太久,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有所發現,而起飛回去!我縋下了應用的東西,在飛機上換上了潛水的裝備,沿著繩梯,到了小艇上。我校正了方向,跳進了水中。海水很冷,一進水中,就接連打了幾個寒戰,我伏在海底推進器上,當日麥爾倫潛進水中,他行進的方向,我是知道的,我就照他的方向,一麵前進,一麵潛得更深。當我潛到了海底之後,我看到了海底潔白的沙,沙是如此之細,如此之白,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操縱著推進器,向前潛著,海底很平靜,和其它任何地方的海底,並無不同,我小心留意著海底的情形,可是時間慢慢地過去,我實在沒有甚麼特彆的發現。那時,我已經兜了一個圈子,開始兜第二個圈子,將半徑擴大。我估計在兜第二個圈子的時候,離飛機停的地方,約是五百公尺,接著,是第三個圈子,半徑增加到八百公尺。海底看來仍很平靜,成群的魚在遊來遊去,當我來到西北方的時候,我看到東西了!我看到的可疑東西,離我大約有一百公尺左右,我立時向那東西靠近。開始時,我還不能肯定那東西是甚麼,但是當我漸漸接近它時,我立時可以肯定,毫無疑問,那是一艘船,一艘沉了的船!當時,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跳得如此之甚,或許是因為事情來得太容易了,我下水隻不過一小時左右,就看到了沉船。而且,沉船看來如此清晰,船的一半,埋在沙中,而船首部分,露在沙上,海水清澈,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艘西班牙海軍全盛時期形式的大船。我操縱著海底推進器,迅速地向沉船接近,當我更接近船頭的時候,我又看到了船頭上的標誌,那正是我熟知的徽飾。這艘船,就是摩亞船長要找的“鬼船”!我又立時想到,摩亞船長和麥爾倫兩人,當日一定也是下水不久之後,就看到這艘沉船的,自然是麥爾倫,因為他最先下水,而他在看到了沉船之後,一定立時告訴了摩亞船長。當時,我正躺在帆布椅上沉睡,摩亞船長在接到了麥爾倫的報告之後並沒有叫醒我──這一點,我不知道是為了甚麼原因,而他自己則立時也下了水。但是,接著,又發生了甚麼事呢?為甚麼他們兩人,神色倉皇地冒出水麵,立時離開了這裡,結果一個自殺,一個成了瘋子?但是,不論他們當日遇到了甚麼事情,我現在既然已看到了沉船,他們所遇到的事,我也一定立時可以親自經曆的了!想起他們兩人的結果,我的心情,極度緊張,等到我來到了船邊的時候,我伸手撫摸船身。這時候,我起了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疑惑之感。根據摩亞船長的考證,這艘船,沉在海底,已經有好幾百年了,但是當我觸摸到船身之際,卻一點也沒有摸到朽木的感覺,我碰到的,仍然是保養得十分好,十分堅實的木頭,就像這艘船是在一小時之前才沉進水中的一樣!我將推進器固定在船邊,然後,沿著高大的船身,向上“爬”去,我其實應該說是向上“升”去,不一會,我就來到了甲板上。整艘船,以四十五度角傾斜著,船首在上,船尾埋在海底潔白幼細的沙粒中。當我來到甲板上的時候,我的驚訝更甚,因為,不論從甚麼角度來看,這都是一艘新船,決計不是在海水中沉沒了數百年的沉船。我攀著甲板上的東西──這些東西全有著航海者所用的專門名稱,我也不一一介紹了,然而有一點必須說明的是,這些東西,不論是我的視覺和觸覺,都告訴我,那是新的!我心中的驚疑,越來越甚。那種驚異之感,是如此洶湧而來,以致刹那之間,我幾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點不暢順起來。我勉力使自己鎮定,一麵接近一扇艙門,一麵不住告訴自己,我這時所遇到的,是一件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事,不論我再見到甚麼,我都必須保持鎮定。等到我的手,已然可以碰到艙門之際,我伸手輕輕一拉,門便向外浮了開來,船艙之中,相當黑暗,一時之間,我看不清艙中有甚麼,但我還是先遊了進去,隨即亮了燈。我看到了一個空的船艙,艙中甚麼也沒有。那船艙相當寬敞,可是卻甚麼也沒有,船艙有兩扇窗子,窗上有著木頭雕花的裝飾,那些花紋,看來仍然是凹凸玲瓏。如果不是整艘船在海水之中,我在那樣的情形下,看到了那樣的情形,一定會不由自主,高聲問“是不是有人”了!這時,我當然沒有出聲,可是我心跳得極其激烈,我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究竟是在甚麼地方,我是在一艘沉船之中麼?一定是的,但是,沉沒了幾百年的船,何以如此之新,如此之異樣。我在這船艙中,上上下下,遊了一遍,正準備再去察看船上的其他部分時,突然我聽到了一陣“拍拍拍”的聲響,自下麵傳了上來。當我一聽到那種聲響之際,我心中的恐懼,實在是難以形容的,我就像是全身浸在冰水之中一樣,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那種聲響,聽來像是有人在用錘敲釘子!而這種聲響,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到的了。當日,當我一覺睡醒之後,在棄置在“毛裡人”號甲板上的無線電對講機中,就有這樣的聲音傳出來。而現在,我又更直接地聽到了這種聲音。我在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後,又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立時遊出了這個艙。出了船艙之後,那種聲音,聽來更是清晰,而且,我聽出,那是在船尾部分傳了過來的,也就是說,這種聲響,是整艘船,埋在海沙的那一部分傳出來的!一艘船,在海底沉了幾百年,有一大半,被埋在海沙之中,而埋在海沙中的那一部分,居然會有錘打釘子的聲音傳出來!我覺得我的勇氣,在逐漸消失,已到了沒有膽子再逗留下去的地步了!我告訴自己,我必須立即冒出水麵,回到飛機上去!可是,我此來的目的,又是為了甚麼呢?我不是曾許下豪語,不論海底有著甚麼怪事,一定要探個明白,才算是對得起摩亞船長的麼?這時,我開始感到,在未曾經曆一件事情之前,想像可以應付是一件事,而到了身曆其境之際,是不是真正能應付,又是一件事!出了那船艙之後,我雙手拉住了船舷,這時,隻要我雙腳向上蹬一下,我就可以離開這艘怪異莫名的沉船,浮上水麵了!但是,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具小型的無線電對講機。這具對講機,擱在近船艙處的兩個木樁之間,那一定是麥爾倫留下來的。我當日在毛裡人號的甲板上,聽到那種聲音,一定是由這具無線電對講機傳過來的。看到了那具無線電對講機,事實上,並不能增加我的勇氣,相反地,卻增加我的恐懼,但是,卻也使我的好奇心,達到了頂點。那便是打消了離開這艘怪異的沉船的原因。我向下沉,伸手取起了這具無線電對講機,同時,那種“拍拍”聲,還在不斷傳來。我又發現,有一扇半打開的艙門,可以使我進船的內部去,而且看來,海沙隻不過淹沒了船的外部,並未曾侵入到船身之中。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數百年,當它的一大半,被海沙淹沒之際,海沙一定也填沒了船上的每一個空隙。但是,這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數百年之久,還是如此之新,那麼,就算海沙未曾侵入船尾部分的船艙,也不算是甚麼特彆的怪事了!我勉力定了定神,從那扇艙門中,鑽了進去,向下慢慢遊去。我已遊到了船尾部分的船艙之中了,那正是被埋在海沙之中的。我過了一個艙又一個艙,艙中全是空的,那種“拍拍”聲,越來越近,我心中的驚悸,也越來越甚。我在想,那一定是有一條大魚,被困在艙中遊不出來了,是以正在以魚身撞著艙壁。但即使當我那樣想的時候,我也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為,就算有大魚被困在船艙之中,所發出來的聲音,也不是那樣的,這時我所聽到的,明明是有人用錘在敲釘子的聲音。我終於又來到了一個艙的門口,艙門緊閉著,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種敲打聲,是從這扇門之中,傳出來的。那也就是說,隻要我伸手推開門,我就可以看到,究責是甚麼東西在發出那種怪異的聲音來了!我伸手去推門,我的手在發著抖。在水中,手發抖,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曆。由於我的手在發抖,而且,抖得如此劇烈,是以當我伸手向前的時候,抖出一連串的水花來,我推門,可是那扇門卻不動。附在我頭罩上的燈光,正照在那扇門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門,我當然可以看清這扇門的結構,這扇門看來,並沒有甚麼不同,隻不過在門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銅箍。而且,根據位置來推斷,這間艙房,可能就是這艘沉船的船長室。我推了一推,沒有將門推開,心中有點不服氣,因為我不信我會推不開一扇在海底沉了數百年之久的船艙的門,於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門。當我的膝蓋撞到門口之際,發出了一下聲響。而在這一下聲響之後,那種“拍拍”聲,忽然停止了!當那種怪異的聲響,不住在耳朵響著的時候,固然使人覺得可怖,但是當那種聲響,忽然消失,變成了一片寂靜之後,卻更加叫人受不了!我那一撞,並未曾將門撞開來,於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個身子的力量,向前撞去。我以為,這一下,一定會重重撞在門上的,卻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門上之際,那扇艙門,陡地打了開來!彆忘記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門一開,我立時向下沉,沉進了門中。當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勢時,我已經碰到了門對麵的艙壁,我立時轉過身來。在那一刹間,我看到了那絕對無法置信的事!在我的對麵,在燈光所及的地方,有一個人!是的,我說是一個人,不是一條魚,那人──我真不知該如何依著次序來說的好──那人並沒有任何潛水設備,就是一個人。他穿著很簡陋,但是顯然不是屬於現代人的衣服。他的頭發,向上浮起,浮在水中,他睜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麵前,是一口九九藏書網相當大的木箱子,他的手中,捏著一個鐵錘。一個人,在木箱上錘鐵釘!這樣的一件事,如果放在陸地上的話,那真是普通之極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是在海底,在一艘沉了數百年的沉船之中,我記得,我不斷地發出尖叫聲,我看到那人,口中噴出氣泡,揮著鐵錘,向我擊來。他的第一錘,就打破了我的頭罩上的燈,我的眼前,變成一片漆黑。我根本已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因為我心頭的驚懼,便我全身發軟。在一片漆黑之中,我隻覺得,對方的鐵錘,不斷地擊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話,我想,我一定要被對方的鐵錘,打得骨斷筋裂了,但是水的阻力卻救了我,我隻感到一下又一下的打擊,但是卻不致於致命。當我有了氣力,可以推開那個人的時候,我不知道已挨了多少下打擊,我推開了那人,向上浮去,大量的氣泡向上升,我竟然一下子就浮出了艙口,我立時將門緊緊地壓上,大口喘著氣。我這時的一切行動,幾乎是下意識的,因為我腦部的正常活動,幾乎全為過度的驚懼所破壞了,我無法詳敘當時動作的細節,因為我根本無法知道我做了一些甚麼,我是在一種狂亂的情緒下動作的,我不知壓了那扇門多久,我又向上升去。我一麵向上伸,一麵手腳不住亂動,我一直向上升著,是怎麼離開那艘船的,我不知道,我一看到了光亮,就拚命向前遊,一直遊出了不知多遠,才升上海麵,當我從海水中冒出頭來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水上飛機,就停在離我不遠處。而當我升出水麵之後,我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全是我在海底所產生的幻覺,我又向前遊著,抓住了水上飛機艙口垂下來的梯子。我甩脫了頭罩,大口喘著氣,頭罩浮在水麵上,上麵的燈被擊碎了。如果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全是幻覺的話,那麼,頭罩上的燈,會隨著幻覺而碎裂麼?我勉力使自己定下神來,一麵喘著氣,一麵又下了幾級梯子,將浮在海麵上的頭罩,撈了起來,一口氣爬進了機艙之中,再來看那頭罩。我之所以要爬進了機艙之後再看那頭罩,是因為我怕停留在梯級上,而又證明了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並不是幻像之後,我會支持不住,而跌進海中去!這時,我已經進了機艙,坐了下來,再來察看那頭罩,隻見上麵的燈不但被打碎了,而且,在鋁合金製成的頭罩上,還有很多凹進去的地方,那顯然是用錘子,大力敲擊出來的。我眼前立時又現出了在海底的那個人,揮著錘子向我進襲的形像,我的頭上,還在隱隱作痛!這真是太可怕了,我整個人軟癱著,像是虛脫了一樣,除了大口大口喘著氣以外,甚麼也不能做。我不知自己在座椅上癰瘓一樣地坐了多久,等我又有可能打量四周的環境時,我發現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那就是說,我在機艙之中,腦中一片空白,甚麼也無法想,像是木頭人一樣地坐著,已經有幾小時之久了!我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樣,突然跳了起來,關上了機艙的門,然後,我以神經質的動作,發動了引擎,由於我的心思是如此之慌張,以致我的全身,都把不住在簌簌發抖,水上飛機在海麵上向前疾衝了半小時之久,我竟忘了拉起起飛杆來。等到飛機上了空,我一麵喘著氣,一麵和最近的機場聯絡,告訴機場控製室,我要緊急降落。這時候,水上飛機實在一點毛病也沒有,但是有毛病的是我這個飛機駕駛人,我的飛機駕駛技術,應付這種水上飛機,綽綽有餘,但這時,我不住在發著抖,比最厲害的瘧疾患者尤甚,我隻要求能降落,讓我好好地靜上一靜。我甚至連機場控製室的回答也沒有聽清楚,幸而我還有一分理智,使我能向目的地飛,而這一點,事實上也由於是求生的本能而來的。當水上飛機降落之際,在跑道上可怕地彈跳著,又折斷了一隻機翼,才算停了下來。我依稀聽到了救傷車和救人車的緊急呼號聲,但是以後的情形如何,我就完全不知了,因為我已經忍受不住,而昏了過去。當日,麥爾倫和摩亞船長,自水中升上來之際,他們的麵色雖然恐怖,但是他們卻也不致於立時昏了過去,那並不是我的神經不如他們堅強,而是因為他們有兩個人,而且立時又看到了我的緣故。當一個人在極度的驚恐之下,如果仍然隻有他一個人,那麼,這種驚恐,必然迅速加深,以致於不可忍受,但如果立即遇到了彆人的話,恐懼就會比較減少。我就是直到降落之際,並沒有任何機會遇到任何人的緣故,是以才忍受不住而昏迷過去的。事後(九天之後),一位精神病專家對我說出了他的意見,他說,一個人在過度的驚恐刺激之下,在最短時期內昏過去,是一個好現象,那能使人的神經,有鬆散的機會。如果不是藉昏迷來調劑神經,那麼,便會有可怕的後果──發瘋。我當時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早已住在醫院之中了。一位醫生在病床之前,看到我醒了過來,他立時道:“鎮定一些,你受了極大的刺激,我已替你注射了鎮靜劑,你最好快些熟睡。”我眨著眼,想坐起身來,但是我的身子才動了一動,醫生雙手就按住了我的肩,直視著我。不知道是鎮靜劑的作用,還是他在望著我的時候,在施展催眠術,總之,我甚麼話也沒有說出來,隻覺得極其疲倦,而立時合上了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