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狄仁傑受命安邊境(1 / 1)

神探狄仁傑2 錢雁秋 8323 字 1個月前

已是深夜,狄府二堂仍然亮著燈火。堂內,狄公正在聽如燕講述著永昌遇險的經過。如燕喘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叔父,事情就是這樣的。”狄公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如燕點點頭道:“我想打傷曾叔叔的,定然與襲擊我們那些黑衣人是一夥的。”狄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道:“那麼,那份塘報上究竟寫了些什麼?”如燕道:“塘報是王孝傑將軍寫給兵部的,上麵說,營州都督趙文翽率軍借道突厥,向契丹主力身後迂回,可出發兩天後就失去了消息,截至塘報發出之日,已經十多天了,這支兩萬人的隊伍竟神秘地消失在突厥境內。”狄公猛吃一驚:“什麼,消失?”如燕道:“正是。”狄公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我一直覺得元夕前送呈皇帝的那份塘報非常可疑,現在看起來,果然是假!可是軍情塘報是朝廷絕密,要轉經賀蘭驛才能發出,怎麼會有假呢?再者,趙文翽兩萬人的大軍竟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又是消失在突厥的境內,這裡麵到底有什麼玄機?”如燕望著狄公輕聲道:“您是在問我嗎?”狄公靜思著,沒有回答。如燕道:“叔父,我還繼續說嗎?”狄公一愣,抬起頭來笑道:“嗯,說,塘報中還寫了些什麼?”如燕道:“王將軍在塘報中說,東硤石穀地勢凶險,乃兵家所謂的‘死地’,將大軍置之‘死地’苦等趙文翽實屬不智之舉,他請求朝廷允許他將主力撤回崇州待命。”狄公點點頭:“這就是了。王孝傑沙場宿將,他早就感到了威脅,因此以塘報奏知朝廷,可我們卻懵然不知,還在這裡做著大捷的美夢,還在籌備什麼慶功大宴,將前方十萬將士的生死拱手交與敵人,真是千古罪人呀!”如燕道:“對了,塘報中還說,在這之前已經發出了十幾份塘報,申明情況,不知兵部為何還要催逼他向東硤石穀挺進。”狄公驀地抬起頭:“哦?塘報中是這麼說的?”如燕點點頭:“正是。”狄公站起來:“可是兵部連一份也沒有收到啊!難道說真是有人截奪塘報,令軍情閉塞?如燕,你說的那個驛卒現在何處?”如燕道:“就在門外。”狄公道:“他能說話嗎?”如燕笑道:“今天早晨就已經醒了。”狄公道:“好極了,請他進來。”如燕點頭,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衝外麵揮了揮手。幾名仆役抬著驛卒走進二堂,將他放在地上,退了出去。如燕對那驛卒道:“這位是當朝宰相狄閣老。”驛卒大驚,掙紮著要起身施禮,狄公趕忙按住他:“彆動,躺下,躺下。”驛卒輕聲道:“謝閣老。”狄公和藹地說道:“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你。”驛卒道:“是”。狄公問:“你叫什麼名字?”驛卒答道:“小的王鐵漢。”狄公點了點頭:“那份塘報是你送的?”驛卒道:“正是。”狄公道:“你可知道,在這之前是否還有類似的塘報發出?”驛卒道:“閣老,發出去十幾份呀!可都是石沉大海,人也不見回來,回來的隻是兵部發來的一份份催逼進攻的牒文!”狄公點點頭,雙眼望著他道:“能夠看得出,你不是個普通驛卒,對嗎?”驛卒愣住了,好久,他點了點頭:“小的是王孝傑將軍的副將。因軍中所有發送絕密塘報的驛卒都已用完,再無人可派,這才要小的穿上驛兵的服色前往賀蘭驛發送塘報。”狄公點點頭:“你能不能給我講講,當時軍中是什麼情況。”王鐵漢點了點頭:“當時,大軍在東硤石穀外已停留了旬月有餘,天氣越來越冷,被服糧草都供應不上,軍心渙散……”狄公道:“被服糧草?”王鐵漢道:“正是。”狄公道:“可被服糧草不是應該由崇州刺史負責轉運嗎?”王鐵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眼中含著淚水道:“閣老有所不知,崇州刺史丘靜大人與王將軍極為不和。此次兵困東硤石穀,王將軍屢次寫信向他求救,可丘大人說朝廷命我們速戰速決,我們卻拖了一個多月,他沒有準備那麼多糧食,也沒有棉服。最後要得急了,丘大人將派去送信的牙將捆綁後發了回來……”狄公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可惡!”王鐵漢道:“王將軍無奈,隻得發塘報向朝廷求救。”狄公道:“可是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王鐵漢道:“正是!我曾問過王將軍我們在等什麼,為什麼不退回崇州。可王將軍卻說,這是軍中絕密,讓我們不要隨便探問。”狄公點頭:“是呀,你們是在等趙文翽的那支奇兵!”王鐵漢道:“是的,這是小的後來才知道的。元夕前的幾天,大軍傷凍過半,已根本無法作戰。王將軍無奈,便派小的送六百裡加急塘報進京,沒想到到了賀蘭驛,發現驛站被一群黑衣人占領……”狄公霍地站起身:“什麼?賀蘭驛被人占領?”王鐵漢道:“正是。小的拚死殺出重圍,可這些人卻窮追不舍,定要殺死小的。小的大小十幾戰,身負重傷,幸虧遇到了如燕姑娘。”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賀蘭驛位於崇州之北,是朝廷的絕密所在,有重兵把守,除非緊急軍情,否則,就連地方官發給朝廷的密報都不能轉經那裡。契丹人怎麼會知道賀蘭驛的所在?”王鐵漢道:“閣老,不是契丹人。”狄公不禁一驚,猛然回過頭來:“你說什麼?”王鐵漢道:“是漢人!”狄公的目光轉向如燕:“如燕,前天你讓曾泰來見我,就是要他給我送這份塘報?”如燕道:“正是。”狄公點點頭:“明白了。如燕,你做得好啊,不愧是我狄仁傑的侄女!”如燕笑了:“謝叔父誇獎。”狄公道:“好了,你們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如燕點點頭:“幾天沒睡覺,我這眼皮都快成門簾了,不使勁就往下掉。”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狄公笑道:“狄春呀,快去安排小姐在東跨院兒住下。”狄春連聲答應著道:“小姐,咱們走吧。”如燕點了點頭,幾人扶著王鐵漢,快步走出門去。二堂外,藍得幾近淒涼的月光靜靜地鋪在房瓦之上,四周一片寂靜。一條黑影飛也似的掠到窗下,透過窗紗,向裡麵望去。二堂內,狄公正站在地圖跟前,竹節緩緩指向賀蘭驛,口中喃喃地道:“難道事情真的是這樣?……”“驚奇吧!”一個低沉的女聲響了起來。狄公一驚,猛地回過頭來。二堂內空無一人,隻有曾泰靜靜地躺在榻上。狄公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你在找我嗎?”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狄公飛快地轉過身,身後仍然是空無一人,他慢慢扭回頭來,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榻上的曾泰竟不見了蹤影!狄公張大嘴愣著,忽然身後傳來了笑聲。狄公一轉身,一張臉幾乎貼著他的臉。狄公一聲驚叫,連退兩步。——竟然是曾泰!隻見他麵帶詭譎的獰笑,目不轉睛地盯著狄公,小聲說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呀!”聲音帶著一股鬼氣。狄公深吸了一口氣,喝道:“你是誰?”“曾泰”道:“我是你的學生曾泰呀?”到了此時,狄公反倒鎮靜下來:“你就是那個凶手,對嗎?”“曾泰”道:“聰明是聰明,可惜到現在才想到!看來,你隻能帶著秘密進棺材了。”狄公道:“這就是你沒有殺死曾泰的真正目的!”“曾泰”道:“都說你是神人,可依我看你隻不過是運氣好。可現在你不會再有這樣的運氣了!”狄公點了點頭:“能對我這個快死的人說句實話嗎,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曾泰”道:“熟人。”狄公望著他,點點頭:“幽州的熟人!”“曾泰”挖苦道:“你的確很聰明!”寒光一閃,一口短刀出現在假曾泰的手中。狄公道:“最後一個問題,襲擊賀蘭驛的是你們吧?”假曾泰發出一陣狂笑:“帶著我回答的這個‘是’,進棺材吧!”話落刀出,直奔狄公脖頸劃來,快得異乎尋常……寒光閃爍,銀鏈聲聲,還有比這一刀更快的,那就是李元芳的刀。此時,鏈子刀的刀頭已如疾風般飛到假曾泰的後腦。假曾泰顧不得狄公,回刀擋架。又是一聲銀鏈響過,刀頭飛快地收了回去,假曾泰這一刀擋了個空,腳下一個趔趄,向前連衝兩步,急99lib?忙穩住了身形。抬頭一看,李元芳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掌中擎著那柄令人聞風喪膽的鏈子刀!假曾泰的手開始顫抖了:“你沒有去永昌?”李元芳笑了笑:“我在等你!”假曾泰驀地回過頭來,目光望向狄公:“你是怎麼知道我扮成了曾泰的?”狄公淡然一笑:“分析。你在曾泰的身上沒有找到塘報,但是,隻要你把他殺死,你一樣可以完成任務回去交差。然而你卻沒有這麼做,而且連趕車的馬夫都沒有動,這就說明,你想潛到我的身邊,這樣,既可以探聽消息,又可以伺機殺死我,一舉兩得。於是,你隻用毒針射傷了曾泰,讓我看到這一幕,並且救活了他。而你呢,則玩弄了一個偷天換日的把戲,在昨天夜裡將曾泰盜出,自己再化裝成他的模樣躺在榻上。第一你不用說話,因此,你的女子身份可以不至於暴露;第二,你不用行動,隻要躺在榻上裝成一個重傷垂死之人,這樣,我們就難分真假。我說得不錯吧?”假曾泰深吸了一口氣:“不錯。”狄公道:“若不是元芳認出了你使用的無影針,我還不會想到你會以易容之術來替換曾泰。這種人皮麵具,當年我在幽州時曾經見過幾次。你和虎敬暉、金木蘭是什麼關係?”假曾泰長歎一聲:“你是個可怕的人!”狄公冷笑一聲道:“能想出這種毒計的人不是更加可怕嗎?好在我曾對付過許許多多像你這樣的人!想通了這一點,我馬上明白了你的目的,於是我命元芳暗中監視。果然你來了,元芳一路跟隨,看到你將曾泰藏在城東的一個小院裡。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並沒有立刻出手救回曾泰。元芳?”李元芳道:“絲毫不差!”狄公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假曾泰沉著地點了點頭:“你們想要怎麼對付我?”狄公道:“把你們的全部計劃和盤托出,這樣,你還有一條生路。”假曾泰扭頭望著李元芳:“你能肯定可以對付我?”李元芳淡然一笑:“你不妨試一試。”突然,“曾泰”縱身而起,單刀幻作一團光霧,閃電般地向李元芳撲來。李元芳短刀一振,中鋒直進,“噌”的一聲大響,“曾泰”連退七八步,胸前的衣服被整個兒地劃開。李元芳冷冷地道:“看來,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曾泰”一咬牙,雙臂猛地一振,官袍四散分開,露出了內襯的火紅箭衣外袍,火紅的皮製腰封,正是那個紅衣女郎。她猱身一躍,掌中刀連劈帶掛直奔李元芳前胸,李元芳沒有動,等她到了麵前,微一轉身,刀如鬼魅一般平削出去,直奔紅衣女郎的麵門。竟是後發先至!“嚓”!刀鋒劃過了麵頰,竟將那張曾泰的臉從中間劃開,紅衣女郎發出一聲驚叫,縱身倒翻出去。“啪,啪”兩聲,兩片假麵落在了地上。李元芳抬頭一看,站在他對麵的這個美麗的女孩子,竟然是如燕!李元芳大驚失色,目光望向狄公;狄公也是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就在這一閃神之間,紅影閃動,女人撞破窗欞飛出窗外。李元芳要追,狄公道:“算了,讓她去吧。”外麵傳來了那個低沉的女聲:“你們永遠也見不到我的真麵目,但我會隨時出現在你們身邊!”伴隨著一陣詭譎的笑聲,那女人漸漸遠去。李元芳咽了口唾沫:“是、是如燕?”狄公苦笑著搖了搖頭:“絕不可能!剛才她們二人同時在這屋裡。”李元芳道:“這、這是易容之術啊!”狄公舒了口氣:“還記得幽州案時的假方謙嗎?”李元芳道:“是,我也想到了。”狄公道:“每一個細節都那樣的似曾相識,這說明了什麼呢?”李元芳道:“大人,還記得幽州結案後,卑職問過您的一句話嗎?”狄公點點頭。多年前的一幕在他腦海裡掠過——那是幽州使團案時,率逆黨截殺使團、妄圖挑起兩國戰火的逆魁,化名金木蘭的翌陽郡主李青霞服毒之後,李元芳曾經問道:“大人,翌陽郡主身為皇室貴胄,行為受到很多約束,她怎麼能夠組織起一支如此龐大的叛黨隊伍?”當時,狄公對此事也是萬分不解,他回答道:“這個問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但現在已隨郡主的死成為永久的謎團。永久的謎呀!”可沒有想到,多年前幽州的故人竟然再一次神秘地現身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狄公輕聲道:“當時我曾說過,這一切都隨著郡主的死成為永遠的謎團。這一次,難道我們能夠解開這個謎團?”李元芳道:“大人,您發現了嗎,從這次刺殺可以看出,對手對我們相當熟悉。如果不是您提早識破奸計,事情殊難逆料!”狄公點點頭:“哦,對了,曾泰還好吧?”李元芳道:“大人放心,我已經將他帶回府中,由狄春照顧。”狄公點點頭:“元芳啊,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大陰謀,可以說是內外勾結,多管齊下。戰役開始,契丹人假意後退,使我們連戰連捷。而後,我們向吉利可汗借道,趙文翽率軍掩進,竟然無緣無故地消失在突厥境內。”李元芳一驚:“什麼,消失?”狄公意味深長地說道:“這裡麵的緣由耐人尋味呀!”李元芳緩緩點頭。狄公繼續道:“而後,他們襲擊賀蘭驛,封鎖前線的消息,並且使用假塘報迷惑我們,直到將王孝傑拖垮,而後再施以攻擊。可這中間卻出了一個插曲,就是王鐵漢身帶塘報逃走。一旦這份塘報抵京,朝廷立刻就會派援兵接應王孝傑回到崇州,這樣,他們的計劃就會落空。於是,他們千方百計地圍追堵截,不讓塘報在元夕前落在我的手中。曾泰到府中報信,卻慘遭毒手;如燕在永昌也遇到了襲擊。幸虧這丫頭使巧計才保住了王鐵漢的性命,否則,到現在我們還被蒙在鼓裡不知真情呢!”元芳點頭道:“大人,如此周密的計劃,每一步都要若合符節,哪個環節沒有配合好,都不能成功,此事必是高手所為。而且,而且……”李元芳吞吞吐吐,欲語又遲。狄公問:“你想說什麼?”李元芳道:“朝中定有內奸配合!”狄公點頭:“是的。內外勾結,精心策劃。元芳,這又是一宗幽州案呀!”李元芳點點頭。狄公沉思著。有頃,他抬起頭來:“此事不能再拖,我要連夜具折,上奏皇帝!”邙山南對伊闕,北臨洛陽,綿延數十裡,雄奇險峻。已是深夜,山中梟鳴猿啼,一片黑暗。濃霧騰起,迷茫之中能夠隱隱地看到,遠遠的山頭上似乎矗立著一座小廟,廟內發出一絲微弱的光,時隱時現。這是龍王廟,一座隻有一進的小廟。廟內斷壁殘垣,破敗不堪。幾近坍塌的正殿內透出一點燭火。正殿內,一個中年女人靜靜地立在神龕前。身後響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紅衣女郎從外麵走了進來,低沉地道:“大姐。”“大姐”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微笑:“是顯兒呀。怎麼樣,他們到了嗎?”紅衣女郎:“安然到達。可是我失手了,狄仁傑識破了咱們的計策。是小妹無能。”“大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沉思了片刻,微笑又重新浮現在她的臉上:“我早就想到,你們是根本對付不了狄仁傑的。”紅衣女郎緩緩低下了頭。“大姐”:“其實,此次的刺殺行動,不過是探一探路,能得手最好,失敗了也在意料之中。是所謂成固欣然敗亦喜,因此,你也不必太自責了。看來想殺掉狄仁傑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我製定第二套行動方案的原因。好在,最後一路潛伏人馬也已就緒,你馬上通知各堂主,刺殺狄仁傑的計劃已經取消,準備展開第二套行動方案。”紅衣女郎:“是。大姐,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大姐”:“你們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這些潛伏者,絕不可輕舉妄動。明白嗎?”紅衣女郎點了點頭。“大姐”緩緩踱了起來:“你知道,實施一個大的計劃,不可能沒有破綻。而狄仁傑則恰恰是專門尋找破綻的大行家,此人的推斷能力之強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是,這一次,我偏偏要和他鬥一鬥法!”紅衣女郎道:“哦?怎麼鬥?”“大姐”道:“這第二套行動方案,就是要利用他自負的推理能力,將其帶入彀中。”紅衣女郎道:“可,這會不會太冒險?”“大姐”沉吟著道:“冒險當然會。此事,我們運籌了三年之久,有哪一步不是冒險成功的呢?”紅衣女郎點點頭。“大姐”望著她微笑道:“放心吧,你馬上就會有新的任務。”陰霾籠罩著神都洛陽。上陽宮麟德殿上,武則天大發雷霆,下立眾臣屏氣凝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武則天厲聲怒喝道:“幾年前的幽州,現在的崇州,堂堂朝廷竟屢屢被這些宵小之徒玩弄於股掌之間,朝廷的尊嚴何在?天子的尊嚴何在?爾等身在閣部,朝廷重臣,遇此軍機大事,竟玩忽懈怠,貪功失察,令奸賊佞鬼有隙可乘;北地夷狄猖獗萬分,致令右威衛十萬大軍毀於一旦,大將折損,天威儘喪!你們還配身穿這件紫袍,惶惶然立於士大夫之列!”眾臣俯首無言。武則天深吸了一口氣:“李昌鶴!”李昌鶴顫抖著快步出班,雙膝跪倒:“臣在。”武則天喝道:“歹徒襲占賀蘭山驛站,阻攔軍情,假傳塘報,這是怎麼回事?”李昌鶴答道:“臣已命兵部傳檄,直送崇州,命崇州刺史丘靜立刻前往調查!”武則天狠狠地哼了一聲:“等你調查清楚,朕的人頭已擺在李儘滅麵前了!”李昌鶴嚇得匍匐兩步:“臣有失查察,罪該萬死!”武則天繼續追問:“營州都督趙文翽借道突厥轉進東硤石穀,大軍竟然失蹤在突厥境內,這又是怎麼回事?”李昌鶴抬起頭來:“事起倉促,臣實在是難知端倪,現已派遣兵部司農郎李翰前赴甘涼,查察此事。”武則天怒叱道:“哼,一問三不知,要你何用!”李昌鶴哆哆嗦嗦地答道:“臣知罪!”武則天叫道:“懷英!”狄公越步出班:“陛下。”武則天命令:“立刻下旨,自即日起,免去李昌鶴兵部侍郎之職,留部聽用!”狄公道:“陛下,李大人雖有失察之責,但此事確係歹人策劃周詳,事先又毫無征兆。說到失察,臣身為內史,首當其衝,請陛下降罪責罰。”張柬之也越班而出:“陛下,臣身為鸞台侍中,身係軍國大事,當此之時,也難辭其咎。”武則天的臉色稍有緩和,對李昌鶴道:“起來。”李昌鶴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謝陛下。”武則天命令道:“此事關乎天朝威嚴,社稷安定,務求儘速查清元凶,整頓軍備,安撫崇州,以待再戰!”狄公等三人齊聲道:“陛下所言甚是。”武則天問狄仁傑:“懷英,依你看誰可當此重任?”狄公略一躊躇,一旁的張柬之道:“除狄公之外,無人可擔此任!”李昌鶴趕忙道:“陛下,狄閣老德高望重,在軍中頗孚眾望,且素有‘神探’之名,擔此重擔再合適不過了。”武則天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目光望向狄公:“懷英,三年前幽州一案,你旬月告破,令舉朝震驚。而今,這副擔子你恐怕又要當仁不讓地挑起來了。”狄公答道:“事關江山社稷,臣豈敢推辭!”武則天道:“好,就這樣定了!懷英,茲委爾為河北道行軍大元帥、崇州大都督,提崇州事,率左衛主力往鎮崇州,一來禦強寇於城下,二來查察此案,便宜行事,聖旨即刻下達!”狄公道:“臣遵旨,謝恩。”武則天道:“崇州刺史丘靜不諳軍事,不體大局,竟置三軍將士於不顧,危急之時拒不為大軍提供糧草被服,致使大軍羸弱,致遭敗績,著即免去其崇州刺史之職,命千牛衛押解進京,聽候處置。”狄公道:“陛下聖斷。”武則天繼續道:“右威衛大將軍王孝傑雖遭敗績,但情非得已,且在此前曾屢屢上表言明處境,然塘報卻為歹人截奪,實非彼之過。命其留任崇州暫任崇州刺史之職,候援軍到達,協同懷英整頓軍務以利再戰。”狄公道:“臣遵旨,謝恩!”伴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塞外雄關崇州的萬斤鐵閘徐徐升起。靜夜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隊千牛衛飛奔入城。大將軍府正堂上,王孝傑心神不定地徘徊著,門聲一響,右威衛將軍蘇宏暉快步走了進來,急促地道:“大將軍!聖旨到了!”王孝傑點了點頭,快步迎到正堂門前,一眾衛士簇擁著千牛衛將軍快步走來。王孝傑趕忙迎上:“恭迎欽差大人。”千牛衛將軍道:“大將軍不必多禮,皇上欽點,聖旨由你宣讀。”王孝傑一愣:“哦?”千牛衛將軍遞過聖旨,王孝傑趕忙展開看了一遍,長長地舒了口氣,微笑道:“真是天恩浩蕩,明察秋毫啊!將軍,咱們這就走吧。”說罷,二人火速奔赴崇州刺史府。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回蕩在刺史府的公堂之上,氣氛異常緊張。崇州刺史率合衙僚屬快步而出。領頭的王孝傑手托聖旨,高聲喊喝:“聖旨到,崇州刺史丘靜接旨!”刺史丘靜愣住了。王孝傑皺了皺眉:“大膽丘靜,見聖旨竟然不跪!”丘靜深吸一口氣,雙膝跪倒,叩下頭去:“臣崇州刺史丘靜接旨!”王孝傑展開聖旨念道:“旨詣崇州刺史丘靜,北邊亂事,關河不寧,崇州一戰,敗傷天威!爾身為刺史,不諳軍事,不體大局,竟置三軍將士於不顧,危難之時,挾私報複,拒不為大軍提供糧草被服,使大軍羸弱,致遭敗績,著即免去崇州刺史之職,由大將軍王孝傑接任,命千牛衛押解進京,聽候處置。欽此!”丘靜猛地抬起頭來,張大了嘴,他的驚訝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身旁的眾僚更是個個目瞪口呆。王孝傑冷冷地道:“怎麼,丘靜,你不想接旨嗎?”丘靜的嘴唇顫抖著,愣了好久,才慢慢叩下頭去:“臣丘靜,領旨,謝恩。”說罷,緩緩抬起頭來,雙目中含著淚水。千牛衛將軍將聖旨遞過去:“看看吧。”丘靜慘然一笑,搖了搖頭:“不用了。”千牛衛將軍點點頭,衝身後的衛士們一揮手:“把他帶走!”千牛衛一擁而上,將丘靜的襆頭打去,套上刑枷。忽然一旁的崇州長史高叫道:“將軍,冤枉啊!自戰役開始以來,丘大人安撫百姓,轉運糧草,在大軍潰敗之下,孤軍守城……”王孝傑一聲厲喝:“給我住口!”長史的聲音戛然而止。王孝傑叱道:“什麼安撫百姓,轉運糧草,孤軍守城,真是一派胡言!丘靜坐擁孤城,妄自尊大,拒不服從本帥調遣,置大軍生死於不顧,真是罪無可逭!而今天威降責,爾等竟還敢高喊‘冤枉’二字,真是豈有此理!難道爾等要與丘靜共同領罪嗎?”長史嚇得渾身一抖,趕緊閉嘴。丘靜慢慢地站起身來,發出一陣辛酸的笑聲,而後慢聲道:“王將軍,你好自為之吧!”王孝傑冷笑道:“丘大人還是想想怎麼和皇帝解釋吧!”丘靜望著王孝傑,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千牛衛將軍一擺手:“帶走!”衛士們一聲吆喝,將丘靜架起快步向外走去。丘靜一路笑聲不斷。長史淚水奪眶而出。雖是深夜,刺史府門前卻圍滿了百姓,大家議論紛紛:“這年頭兒,好人沒好報,丘大人,多好的官兒呀,你看,給帶走了。”“這要是契丹人來了,咱們崇州就完蛋了!”“誰說不是呀!”千牛衛護衛隊將丘靜押上囚車,千牛衛將軍翻身上馬,一聲斷喝:“起隊!”護衛隊徐徐啟動,押解著囚車飛馬衝出門去。狄府正堂上紅燭高燃,狄公緩緩踱著步,雙眉緊鎖,低頭凝思。忽然,他停住腳步抬起頭來,輕聲道:“賀蘭驛,賀蘭驛……”如燕推門進來,輕聲喊道:“叔父,叔父。”狄公一驚,回過頭來:“啊,如燕呀,有事嗎?”如燕道:“李將軍讓我來告訴您,曾叔叔醒了。”狄公一喜:“哦,走,去看看。”二堂上,曾泰斜靠在榻上,狄春給他喂藥,元芳坐在一旁。門聲一響,狄公和如燕快步走進來。曾泰掙紮著探了探身:“恩師。”狄公一把按住他:“彆動,彆動。”曾泰慚愧地道:“恩師,學生無能,連這麼一點小事都沒有辦好。”狄公微笑道:“好了,彆自責了,這怎麼能怪你呢。曾泰呀,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麼樣的?”曾泰長歎一聲道:“我從館驛出來後直奔縣衙,命屬下備車趕往神都。”他把當時的情景細述了一遍——夜色沉沉中,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著。曾泰坐在車內,焦急地向外觀望,嘴裡不停地催促著:“快,再快一點!”忽然,車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紅衣的蒙麵女子掠進車內。曾泰猛吃一驚,張口要喊。紅衣女子輕輕一掀胸口的機栝,“啪”的一聲輕響,一根無影針釘在了曾泰脖頸兒上。曾泰登時雙眼翻白,臉色大變,徐徐地倒在車廂中。曾泰接著說:“後來的事情,學生就不知道了。”狄公點了點頭。元芳道:“大人,和您所料的絲毫不差!”狄公問:“曾泰,那份塘報還在你手中吧?”曾泰點點頭:“正是。當時學生就是怕出這種意外,因此,將塘報連看幾遍,背熟後便將原件放在縣衙二堂的公事板之內。”狄公的臉上登時露出了微笑:“好啊,曾泰,經過幾年的磨煉,你做事越來越老到了!”曾泰笑道:“那還不全仗恩師的教導!”狄公吩咐狄春道:“狄春,明日你親自前往永昌縣將塘報取回。”狄春應道,“是”。狄公對曾泰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們恐怕要馬上出發前赴崇州。”曾泰點點頭:“剛剛元芳都告訴我了。”狄公道:“眼下事態非常緊迫,皇上已委我為河北道行軍大元帥往鎮崇州,我們不能再等,要立刻行動起來!”眾人徐徐點點頭。狄公略一沉吟道:“元芳,你連夜出發,立刻趕往賀蘭驛。我看那裡定然不會風平浪靜。”李元芳道:“即使水麵平靜,水下也必有暗湧!”狄公笑著點點頭:“調查完畢,你便趕到崇州與我會合。”李元芳一拱手:“卑職這就下去準備,今夜就動身。”說完,他大步走出門去。狄公望著曾泰:“曾泰,我看你也不必回永昌縣了,明日我具表將你調在我麾下聽用,你就隨我前赴崇州。”曾泰大喜:“那太好了,學生求之不得!”狄公點點頭,長歎一聲:“我們隻有兩個月的時間!”如燕嘟著嘴道:“李將軍走了,曾叔叔跟您去了,那我呢?”狄公一愣,繼而笑道:“你一個女孩子,還是留在洛陽吧。”如燕彆彆扭扭地道:“那,好吧。”狄公轉身對狄春道:“立刻收拾行裝,三天後我們會同大軍一起出發!”狄春領命。狄公道:“哦,還有,那個驛卒王鐵漢也讓他跟我們一道走,到了崇州,有些情況還要向他了解。”如燕輕聲嘟囔著:“都走了,就把我一人留下,我又不是看大門的。”狄公轉過身來:“如燕呀,你在嘟囔些什麼?”如燕笑了,她伸手挽住狄公的胳膊:“叔父,您想想,要是您在路上悶了,怎麼辦呢?”狄公一愣:“我不會悶的。”如燕晃了晃他的胳膊:“我說萬一呢?”狄公道:“萬一?那你的意思是……”如燕趕忙道:“如果有我在,還能跟您說說話,給您解解悶兒不是。萬一有案子,咱也能幫您分析分析,我挺聰明的,我爹就說我像您。”狄公哈哈大笑:“說了半天,你還是想和我一起去呀!”如燕道:“您再考慮考慮。”曾泰笑道:“恩師,如燕可是了不起呀,把她帶在身邊,也許真能幫上您的忙。”狄春也道:“老爺,就讓小姐跟咱們一起去吧。”狄公猶豫了片刻道:“而今崇州新敗,情勢不穩,我怕會有危險呀。”如燕趕忙道:“我不怕危險,危急時刻我才顯身手呢。”狄公笑了:“你爹把你交給我,我怎麼能讓你屢屢犯險呢?永昌之事,若不是你的運氣好,恐怕也會落得和曾泰同樣的下場。”狄公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頭:“好了,這樣吧,我答應你,隻要崇州的局勢穩定下來,我就派狄春接你過去。怎麼樣?”如燕的嘴撅了起來:“那得什麼時候呀?”狄公笑了:“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如燕委屈地點了點頭:“那好吧。”李元芳連夜收拾隨身物品,打入包裹。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手邊的那口鏈子刀上。他拿起刀,輕輕地揮了揮,隨手將鏈子刀也一同塞入包裹,係好,然後將幽蘭劍橫插過去。外麵有人敲門,李元芳喊了聲“進來”。如燕走進來,李元芳道:“喲,如燕,怎麼是你呀?”如燕笑道:“李將軍,我想求您個事兒?”李元芳道:“你說。”如燕道:“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走啊?”李元芳愣住了:“你,跟我一起走?”如燕道:“是呀。”李元芳看了她一眼:“大人知道嗎?”如燕笑道:“他當然知道了,要不我哪敢來找您呀。”李元芳道:“行,沒問題,隻要他知道。”忽然李元芳心裡犯了嘀咕,既然狄公同意,為何她還要來問他。他點了點頭:“我去問問他。”說完,向門口走去。如燕一把拉住他:“哎,你彆去!”李元芳回過頭,笑道:“怎麼?”如燕臉一紅,鬆開手道:“哎呀,男子漢大丈夫胸懷寬廣,四海為家,還這麼婆婆媽媽的,我說叔父知道,他就肯定知道,還有什麼可問的。”李元芳笑了:“好吧,不問就不問。”說著,他轉身走了回來。如燕鬆了口氣。李元芳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隨口問道:“大人為什麼不讓你去呀?”如燕道:“他說怕有危險。”她一下明白過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李元芳看著如燕,不再說話了。如燕的嘴撅了起來,氣哼哼地道:“沒錯,叔父不讓我去!所以我才來求你呀!你們都去玩兒了,憑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洛陽!”李元芳苦笑道:“如燕呀,你以為我們是去玩兒呀?”如燕哀求道:“哎呀,我求求你了,就帶我走吧!”李元芳搖了搖頭:“大人不同意,我絕不能帶你走。”如燕大聲喊道:“你們都看不起我,就因為我是女的,對吧!”李元芳道:“如燕,大人是為你好,怕你遇到危險!”如燕猛地站起身:“你們看不起我,我偏要做一番大事給你們看看!到時候,你們可彆後悔!”說完,她飛跑著衝出門去。李元芳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李元芳拉馬走出狄府側門,縱身上馬,戰馬絕塵而去。身後不遠處,從暗中閃出一條黑影,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李元芳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清晨,雄偉的賀蘭山在霧氣彌漫中若隱若現,一條狹窄的官道蜿蜒在群山峭壁之間。濃霧中,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蹄聲;蹄聲越來越近,正是千牛衛將軍所率押解崇州刺史丘靜的衛隊。丘靜被銬鎖在囚車之內,神情委頓,隨著囚車的晃動,不停地上下顛簸著。馬蹄翻飛,車輪滾滾,衛隊飛速地駛進峽穀。“吱”!一支響箭衝天而起。千牛衛將軍一驚,勒住戰馬:“怎麼回事?”話音未落,兩旁懸崖上響起一陣急促的梆鈴聲;緊接著,弓弦陣陣,箭如飛蝗;霎時間,千牛衛紛紛中箭倒地,剩下的四散奔逃,亂成一片。千牛衛將軍一邊用兵器撥打雕翎,一邊厲聲喝止眾軍。又是一聲響箭,懸崖上垂下數十條繩索,上百名黑衣人順著繩索飛快地攀落下來。這些人個個身手矯捷,動作雄健,眨眼間,便將剩下的千牛衛分割包圍,逐個殲滅。千牛衛將軍見勢不妙,撥轉馬頭向峽穀外奔去,身後的黑衣人們緊追不舍。他剛剛奔到穀口,突然平地迸起一道絆馬索,戰馬一聲長嘶跪倒在地,將千牛衛將軍遠遠地甩了出去。他翻身而起拔腿便跑,不料迎麵一騎馬飛奔而來,馬上人長刀疾揮,寒光一閃,千牛衛將軍的人頭飛了出去,無頭屍重重地摔倒在地。馬上人發出一陣冷笑,縱馬來到囚車前。坐在車內的丘靜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截殺天子禁衛!”馬上人發出一陣陰森森的笑聲:“丘大人,彆來無恙啊。”丘靜道:“我知道是誰派你們來的……快動手吧!”馬上人慢慢地舉起長刀,丘靜閉上雙眼,引頸受戮。忽聽“砰”的一聲,馬上人的身體晃了晃,長刀“鋃鐺”落地。黑衣人們發出一片驚呼。丘靜猛地睜開眼睛,隻見馬上人的前胸插著一支狼牙大箭,身體不停地晃動著。又是一聲尖銳的鳴鏑,銳利的矢尖刺穿了馬上人的頭顱,屍體重重栽下馬來。忽然,霧色朦朧之中,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大地隨之震動。黑衣人們麵麵相覷,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一個個驚得張大了嘴。一隊數百人的騎兵旋風一般向峽穀衝來,馬上的騎士清一色的身著紫衣,手持長刀,寒光霍霍。黑衣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說時遲,那時快,騎兵已奔到眼前,隨著馬刀拉起的一道道強光,黑衣人們轉瞬之間便屍橫就地。一騎馬飛奔到囚車跟前,馬上的騎士長刀連揮,將囚車劈碎,而後翻身下馬,將丘靜攙扶下車,除去刑枷。丘靜驚訝地問道:“你們,你們又是什麼人?”騎士向他身後指了指,丘靜回過頭,隻見一匹馬立在跟前,馬上人身穿紫衣,手提長刀,黑布蒙麵。丘靜愣住了。紫衣大漢緩緩摘下蒙麵黑布,露出真麵目:此人麵如鍋底,頷下一部短須,眼中精光閃閃。丘靜登時淚如泉湧:“楷固,是你!”紫衣大漢翻身下馬:“丘大人,您受委屈了。”丘靜一把拉住了他,淚水滾滾而下。紫衣大漢的眼睛也濕潤了。不遠處,一名受傷的黑衣人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恰巧看到了與丘靜說話的紫衣大漢,黑衣人猛吃一驚,趕忙閉上雙眼,裝死倒下。賀蘭山巔,朔風勁吹,發出一陣陣震人心魄的嗚咽聲。一匹馬飛奔上嶺,馬上乘客猛勒坐騎,戰馬一聲長嘶停住腳步。此人掀起了頭頂的範陽氈笠,正是李元芳。山下峽穀中傳來一陣陣喊殺聲,李元芳凝目向峽穀中望去。峽穀中,千牛衛的屍體躺了滿地,紫衣騎兵正在追殺剩下的黑衣人,慘叫之聲隨風傳來。近處,那紫衣大漢攙扶著丘靜上了馬,對身旁的幾名騎兵說了幾句,那幾個騎兵一聲呼哨,馬隊停止追殺,迅速馳回,保護著丘靜飛馬衝出峽穀。峽穀中隻留下了那個紫衣大漢和十幾名騎兵。李元芳的手緩緩放在劍柄之上。紫衣大漢快步走到一名千牛衛的屍身旁看了看,輕歎一聲道:“是千牛衛。”他又走到被兩支大箭射死的那個黑衣人屍體旁,拉下他的蒙麵黑布。他的臉色登時大變:“李化文!”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站起來:“真的是他!這個畜生!”他快步走到戰馬旁,翻身而上,對身旁的騎兵道:“弟兄們,回去!”眾人高聲答“是”。忽然,他身旁的一個騎兵指了指前麵。紫衣大漢稍一猶豫,迅速撥回馬頭。馬前站著一個人,正是李元芳。紫衣大漢皺了皺眉:“你是什麼人?”李元芳道:“過路的。”紫衣大漢道:“我們並沒有擋你的路。”李元芳道:“你沒有發現,我在擋你的路嗎?”紫衣大漢先是一愣,繼而大笑起來:“小夥子,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彆找事,快走吧。”說著,他衝身後眾軍一擺手:“走!”李元芳道:“等一等!”紫衣大漢愕然,轉過頭來:“怎麼了?”李元芳道:“這些千牛衛是誰殺的?你們是什麼人?”紫衣大漢暗暗一驚:“你怎麼會知道千牛衛?你是什麼人?!”李元芳道:“回答問題!”紫衣大漢不屑地冷笑一聲:“小子,我看你最好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李元芳道:“我再問一遍,這些千牛衛是誰殺的?你們是什麼人?”紫衣大漢看了看身旁的騎兵們,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小子,算你有種,還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李元芳的臉色陰沉下來:“我已經問了第二遍,你最好不要讓我問第三遍!”紫衣大漢嬉笑道:“哦?這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猛地,一條人影疾掠而過,紫衣大漢眼前一花,身體“嘭”的一聲栽下馬來。李元芳仍然站在他的麵前。身旁的騎兵們發出一陣驚呼,紛紛下馬將他扶起來。紫衣大漢莫名其妙,趕忙爬起身來,四下看了看問道:“怎麼回事?”騎兵們麵麵相覷,紛紛搖頭。紫衣大漢的目光落在李元芳身上:“小子,是你嗎?”李元芳悠然地笑了笑:“你說呢?”紫衣大漢道:“你到底要乾什麼?”李元芳冷冷地道:“我要你回答問題。”紫衣大漢道:“好說,隻要你勝了我手中這口刀,我就回答你的問題。”李元芳點點頭:“好吧。”紫衣大漢拔出長刀,挽了個刀花,狠狠向李元芳頭頂砍來。突然寒光一閃,紫衣大漢的刀凝固在半空中,不得動彈,而李元芳的劍則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處。紫衣大漢徹底傻了,他舉目四顧,怎麼也不明白劍是從哪裡來的。李元芳命令道:“回答問題!”眾騎兵見勢不妙,紛紛拔刀圍上來。紫衣大漢衝他們擺了擺手,眾騎兵收住了腳步。紫衣大漢道:“黑衣人殺了千牛衛,我殺了黑衣人!”李元芳點點頭,收起劍:“你是誰?囚車裡的人又是誰?”紫衣大漢深吸了一口氣:“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李元芳道:“不錯。”紫衣大漢搖搖頭:“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李元芳道:“哦,是嗎?”劍又頂在了紫衣大漢的咽喉。紫衣大漢笑了:“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一名為首的騎兵厲聲喝道:“你要是敢動我們將軍一根汗毛,我們就立刻將你亂刀分屍!”紫衣大漢得意地道:“小子,看到了吧,殺了我你也彆想活!”隨著李元芳的一聲冷笑,紫衣大漢隻覺眼前一花,一條人影飛快地遊走著,緊接著傳來一陣鋼刀落地之聲。紫衣大漢一怔,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劍尖又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紫衣大漢回頭望去,隻見一眾騎兵捂著右手,個個齜牙咧嘴;他們的刀已經掉在了地上。紫衣大漢驚得呆若木雞,許久才道:“你、你是人是鬼?”李元芳望著紫衣大漢,一字一頓地道:“我沒工夫跟你廢話,回答問題!”紫衣大漢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動手吧!”李元芳微一用力,劍尖刺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滲了出來。紫衣大漢大喝道:“給爺爺來個痛快,折磨人的不是好漢!動手吧。”李元芳望著他,手中的劍緩緩舉起來。紫衣大漢不錯眼珠地盯著他。李元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嗯,想不到還是條漢子。我勸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無謂地斷送了性命。”紫衣大漢道:“少廢話,要殺就殺!”李元芳點點頭:“那你隻能認命了。”劍慢慢提起來,對準了紫衣大漢的咽喉。紫衣大漢長歎一聲,閉上了雙眼。“請大俠開恩!”突然身旁傳來一片呼喊。李元芳一怔,回過頭來,隻見周圍的騎兵們跪滿了一地,為首那人連連叩頭,高聲喊道:“大俠開恩,小的們情願替李將軍受死!”李元芳的劍徐徐放下。紫衣大漢睜開眼睛,衝李元芳喊道:“小子,要殺就殺我,不乾他們的事!快動手!”為首的騎兵跪爬兩步,大哭道:“李將軍,您這是做什麼呀?小的們死了,無足輕重,可您要一死,兄弟們可怎麼辦呀!”紫衣大漢一聲大斷喝:“給我住口!”為首的騎兵叩下頭去,哭出聲來。紫衣大漢長歎一聲:“小六子,回去轉告丘大人,李楷固雖死無憾!”小六子跪爬兩步,猛撲過來:“將軍……”紫衣大漢的目光轉向李元芳,平靜地道:“動手吧。”“噌”的一聲龍吟,長劍歸匣。李元芳快步向坐騎走去。紫衣大漢愣住了,眾人儘皆失色。李元芳翻身上馬。紫衣大漢道:“你不殺我?”李元芳抬頭看了看天色:“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回去把事情安排好。三天後,還是在這兒,我等你!”紫衣大漢一肚子的納悶:“你、你就不怕我不來?”李元芳笑了:“你不會的。”紫衣大漢咽了口唾沫:“多謝。”李元芳點了點頭,縱馬而行。身後紫衣大漢大聲道:“我叫李楷固!”李元芳笑答:“李元芳!”李楷固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山梁上,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在峽穀中飛馳而去的李元芳,直到他在視野裡消失。再說洛陽狄府正堂上,狄公正與曾泰商量著什麼,狄春推門衝進來,焦急地道:“老爺,如燕小姐不見了!”狄公登時吃了一驚,立即偕同曾泰快步來到如燕房間,隻見桌案旁放著一封信。狄公打開信讀了一遍:“哎呀,這個如燕,真是……”曾泰道:“恩師,信裡都說了什麼?”狄公哭笑不得:“她,她說要出去做一番大事業。真是豈有此理!”曾泰道:“恩師,永昌一事,如燕已經與那些歹人打過照麵,我怕她自己跑出去會有危險呀。”狄公長歎一聲:“怨我,怨我呀,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曾泰,你立刻去,命人立刻出發,分頭尋找,找到後將她帶到崇州。”曾泰答應著快步走出門去。天邊尚有最後一抹餘暉,可賀蘭山卻已經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遠遠的山坳裡,隱隱透出一點火光。巨大的岩石旁點著一堆篝火,李元芳坐在石塊上,向火堆裡加著柴,身旁的包袱上,放著幾個饅頭。不遠處的岩石後,一個黑衣蒙麵人靜靜地望著他。李元芳伸手拿起了一個饅頭,放進嘴裡。岩石後的蒙麵人輕輕咽了口唾沫,腳下一動,發出“哢”的一聲輕響。李元芳眼中登時精光大熾。寒光一閃,長劍出匣,李元芳的身體倒飛而起,在空中翻了個筋鬥,雙腳落下,長劍已架在了蒙麵人的脖子上。蒙麵人隻發出了半聲喊叫,登時住口。李元芳慢慢地將他轉過身,一伸手拉掉了蒙麵黑布,他登時驚呆了。這個蒙麵人竟然是如燕!李元芳傻了:“是、是你……”如燕笑了:“怎麼樣,沒想到吧?”李元芳苦笑道:“是你一直在跟蹤我?”如燕調皮地笑了:“正是。”說著,伸手抓過一個饅頭大嚼起來,“哎呀,餓死我了!”李元芳責怪道:“如燕呀,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跑出來,大人會多著急!”如燕抹了抹嘴,道:“誰讓他不帶我出來呢!”李元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如燕道:“行了,彆搖頭晃腦的,找個鎮甸寫封信不就行了。”李元芳犯了難:“那現在怎麼辦呢?”如燕道:“你說呢?”李元芳道:“你當然得跟著我了,對嗎?”如燕笑道:“你要把我丟在這荒山野嶺,我也沒意見,隻是不知我叔父……”李元芳笑了:“答應我一件事,否則,立刻把你送回洛陽。”如燕登時軟了:“好,好,你說。”李元芳道:“一切都要聽我安排,不可自作主張!”如燕道:“行,這沒問題!”李元芳笑了。如燕道:“你可真厲害!”元芳一愣:“什麼真厲害?”如燕道:“上午我看見你在峽穀裡對付那紫衣大漢了。他那麼大的個子,在你手下就像是個嬰兒,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元芳笑了笑。如燕問:“你為什麼放了他?”元芳道:“千牛衛不是他殺的。”如燕道:“你怎麼知道?”元芳道:“他說不是。”如燕“撲哧”一聲笑了:“你可真好騙,他說不是就不是?”元芳笑了笑:“是的。”如燕道:“可,為什麼?”元芳道:“因為,他是條好漢,不會說謊。快吃吧,吃完了早點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到賀蘭驛。”說完,他一橫身,躺了下去。靜夜中的賀蘭山,半山腰的一座洞穴中隱隱透出一點火光。洞中,“大姐”緩緩踱著步,雙眼時不時向外瞥一眼,似乎在等待什麼人。洞外響起腳步聲,一名黑衣人走進來:“大姐,他來了。”“大姐”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請他進來。”黑衣人答應著走出去,片刻工夫,一個麵龐藏在套頭黑鬥篷裡的人快步走進來,輕輕咳嗽了一聲。“大姐”慢慢轉過身:“事情我都知道了,難為你呀。”黑鬥篷道:“這樣顯得更加自然。”“大姐”點了點頭:“看來,一切在向好的方麵發展。但是記住,絕不能掉以輕心,每一步都要若合符節,萬不可出現哪怕是些微的紕漏,令狄仁傑起疑。”黑鬥篷點點頭:“你放心,此計我反複想過數百遍,可以說順然通暢。”“大姐”高興地道:“好,這就好。後麵的事情要更加用心。”黑鬥篷道:“我要馬上回去,否則,他會起疑心的。”深夜,王孝傑大步走進崇州大將軍府正堂,早已等候在堂內的副將趕忙迎上前來。王孝傑急促地問道:“怎麼樣?”副將道:“丘靜被人劫走了!”王孝傑一聲驚叫,連退兩步:“什麼,劫走了!”副將湊到王孝傑身旁低聲說了句什麼,王孝傑驀地抬起頭來:“是他!”下站的副將道:“正是。有一名幸存的軍士親眼看到的。”“砰!”王孝傑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這個惡賊!擂鼓聚將,本將軍今天要將此賊明正典刑!”副將應道:“是!”不一會兒,中軍大堂鼓聲陣陣,崇州眾將迅速列隊進入中軍堂,大將軍王孝傑端坐在帥案之後。他的目光掃視了一遍下站眾將,沉聲道:“各軍將領都到齊了嗎?”中軍官踏上一步:“回大將軍,隻有右營將軍李楷固未到!”王孝傑發出一陣冷笑:“契丹舊將李楷固,自降天朝,素懷二心,平日裡不服調遣,詛咒朝廷,已是罪大惡極。然本將軍念其窮蹇來投,不願擅殺大將,常寬容一二。孰料此賊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心中懷恨,暗中與舊主李儘滅往來!”一名中年將領踏出班列道:“大將軍,李楷固雖是契丹降人,然戰功彪柄,勇悍異常,屢挫契丹大軍於河西。至於說他暗通契丹,末將看來,似乎有些缺少證據吧。”王孝傑雙眉一揚:“哦?看來趙將軍與他倒是知己。”那位將領一驚,趕忙道:“末將不敢,隻是直陳實情。”王孝傑哼了一聲:“實情?實情就是,他與崇州刺史丘靜沆瀣一氣,秘通敵軍。而今丘靜事敗伏法,李楷固深感自危,竟率右營官軍,公然截殺千牛衛,救走朝廷重犯丘靜,真是喪心病狂,猖獗之極!”那位將領猛吃一驚:“什麼?”下站眾將議論紛紛。王孝傑看了一眼那位中年將領:“怎麼樣,你現在還認為李楷固冤枉嗎?”中年將領趕忙道:“末將不敢。末將不敢。”王孝傑重重地哼了一聲,拿起一支將令:“孫將軍!”一員副將跨步而出:“末將在!”王孝傑投下將令:“你立即率軍前往右營,擒拿叛賊李楷固到府!”孫將軍接令,喊道:“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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