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馬寺驚現無頭屍(1 / 1)

神探狄仁傑2 錢雁秋 7996 字 1個月前

黑暗的夜,烏雲在翻滾。位於群山之間的山坳中央,矗立著一座巨石壘成,高大雄偉的祭壇。祭壇的外立麵鑲嵌著雕有巨蟒圖案的圓形玉牌。玉牌直徑約丈餘寬,雕刻著一條巨大的毒蟒:蟒頭如麥鬥一般,左右分嵌著兩顆火紅的眼睛,散發出妖異的光芒;撕裂般的闊口之處噴出一條藍綠色的信舔,在月光的映照之下,蛇信仿佛在飛快地抽動著。祭壇上燃燒著藍綠色魔焰,噴射出丈餘長的火苗,在這靜夜之中顯得詭異、恐怖。四周靜悄悄的,唯有那魔焰發出陣陣呼嘯。祭壇上,兩個人麵對麵站著,一動不動。“噌”的一聲龍吟,幽蘭劍緩緩出鞘,在魔焰的映照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李元芳那張鎮定、平靜的臉龐映入了眼簾,他的嘴角掛著一絲冷冷的笑容。對麵站立著一位娉婷綽約的女子,美麗而略帶滄桑的臉上神色異常嚴峻,正是蛇靈大姐——蕭清芳。她的掌中握著一柄寒光閃爍的蟬翅刀。風悄悄吹來,“轟”的一聲巨響,魔焰躥起數丈高。寒芒陡閃,李元芳的劍如電一般直刺蕭清芳的咽喉,蕭清芳縱身而起,蟬翅刀化作一片光霧,隻聽得幾聲脆響,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二人依舊麵對而立,似乎從來沒有移動過。良久,一滴鮮血從蕭清芳的嘴角慢慢滲了出來。對麵的李元芳冷冷地道:“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蕭清芳輕聲道:“告訴顯兒,我的人會盯著她,直到她死……”話音未落,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蕭清芳胸前的衣服四散迸飛,鮮血疾噴而出,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氣,幽蘭還匣。寂靜。魔火在燃燒。李元芳邁步向祭壇下走去。“轟”的一聲,魔焰再一次躥躍起來。李元芳猛地停住腳步。強光閃過,魔焰中一條人影閃電般疾飛而至,寒芒陡現。李元芳的幽蘭劍再一次出匣了。祭壇上兩條人影飛快地轉動著,速度越來越快,刀、劍的光芒交織成了圓形光環,將二人的身體挾裹在當中。一道寒光猛地飛了起來,一切聲音和動作都消失了。幽蘭劍“噌”的一聲,重重摔落在地上。李元芳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的胸口赫然插著一柄鋼刀。他緩緩抬起頭來。刀柄握在對麵的一個麵目模糊的紫袍人手中。李元芳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刀法。”紫袍人緩緩抽出鋼刀。李元芳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皎潔的明月照耀著洛陽狄府,夜闌人靜。忽然,東廂房傳出一聲淒厲、恐怖地驚叫。驚叫聲尖利而又漫長,劃破了深夜的寂靜。房中,如燕猛地從榻上彈起身,厲聲驚叫著,“元芳!元芳……”她的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珠,胸口一起一伏,驚恐地四下望著:門窗、桌椅、梳妝台……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神智逐漸恢複,她這才明白,剛剛祭壇上那一幕不過是場噩夢。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披衣而起,快步出了門,向書房走去。狄仁傑坐在書案前,靜靜地翻閱著各地的塘報。半晌,他抬起頭來,揉揉眼睛,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如燕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狄公抬起頭微笑道:“是如燕啊,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如燕勉強笑了笑:“叔父,我、我想……”狄公站起身道:“你想找我聊天?”如燕點點頭。狄公道:“那好。整晚閱看塘報,我也累了,正好想找人聊一聊。說吧,想聊什麼?”如燕囁嚅著道:“叔父,元芳有消息嗎?”狄公笑了:“我就知道你要問起元芳。”如燕道:“他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一點音訊也沒有,真讓人擔心。”狄公點點頭道:“是呀。自從崇州案後,那個神秘的‘蛇靈’組織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我們按照你的指點突襲了他們的總壇和幾座分壇,然而,都已是人去樓空,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竟好像在一瞬之間從人間蒸發了,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此次,元芳奉命出行,暗中查訪,不知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如燕道:“叔父,您說元芳不會遇到危險吧?”狄公一愣,抬起頭來:“危險?”如燕點頭:“是啊。叔父,您可能有所不知,在‘蛇靈’之中有幾個非常可怕的殺手,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身負上乘武功,極其冷靜,異常凶殘……”狄公道:“你就是其中之一吧?”如燕點點頭:“是的。在‘蛇靈’裡,共有六名殺手位列總壇,被稱作‘六大蛇首’,排在第一位的是閃靈;第二位是血靈;第三位就是您非常熟悉的‘蝮蛇’虎敬暉……”狄公抬起頭來:“哦,敬暉也是蛇首之一?”如燕道:“是呀,‘蝮蛇’在蛇首中位列第三,是劍靈;第四位是魔靈;第五位才是我——變靈;第六位就是在崇州被捕的假狄春——動靈。這六大蛇首各有所長,幽州案‘蝮蛇’死去,此次在崇州假狄春被俘,而我又反正,‘蛇靈’的原六大蛇首隻剩下了三個。然而,這三人都是極難對付的人物,連我都從未見過。聽說他們的武功極其高強,且具有神奇的遁身之術。尤其是血靈,除了大姐外,幾乎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我是怕,萬一元芳遇到這幾個人……”狄公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元芳都知道嗎?”如燕點了點頭:“臨行前,我將自己所知‘蛇靈’的所有情況都告訴了他,還把我一個好姐妹小梅的聯係方法都對他說了。可是叔父,您知道,一旦元芳的行蹤暴露,大姐一定會用最歹毒的手段對付他,我怕,我怕……”狄公點點頭:“我明白,我明白。我何嘗不擔心元芳的安危啊!隻是,‘蛇靈’組織的這些妖人陰險毒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數年前的幽州,他們聯絡突厥叛臣莫度,險些將吉利可汗置於死地,如不是我們及時勘破陰謀,兩國戰火已起,生靈必遭塗炭。而幾年後的崇州,他們竟然又故伎重演,險些引發北地的全麵戰爭。如燕,‘蛇靈’一日不破,國家便一日無寧日啊!”如燕點點頭:“叔父,剛剛我做了個夢……”狄公問道:“哦,什麼夢?”如燕道:“我夢見元芳刺死了大姐,卻被閃靈所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了。狄公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如燕,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然元芳身經百戰,武功更是頂尖之屬;而最難得的是他的智慧、機變和極強的判斷能力,我想就憑這幾點,他就能夠蹈險如夷,不辱使命。”如燕輕輕歎了口氣:“叔父,我真後悔,當時應該和他一起去的。”狄公笑了:“好了,傻丫頭,枉自擔心是杞人之慮。也許明天元芳就會出現在我們麵前,給我們帶來一個很大的驚喜。”蒼寂的群山籠罩在黑暗之中,一座竹亭孤零零地矗立在山穀中央。竹亭裡置放著一張小幾、幾個坐墊,一個女人背向而坐,微風吹來,撩起了她身披的輕紗。背後腳步聲響起,一個黑衣人快步走到亭下,輕聲道:“大姐,他來了。”女人轉過頭來,正是蕭清芳。她點了點頭,黑衣人轉身離去。蕭清芳端起幾上的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大姐。”身後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蕭清芳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你來了。”那個出現在深山農家小院中的紫袍人緩緩走進竹亭。蕭清芳問道:“傳書收到了嗎?”紫袍人點點頭:“是的。”蕭清芳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是你給總壇傳信,說要見我?”紫袍人道:“正是。”蕭清芳道:“‘蛇靈’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在任務完成前互不見麵!”紫袍人長歎一聲,點點頭:“是的,我知道。”蕭清芳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有什麼事,就說吧。”紫袍人深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這次的標靶是誰?”蕭清芳突然把頭一抬:“為什麼?”紫袍人道:“直覺。直覺告訴我,這次的標靶不同以往。”蕭清芳望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道:“我不能為了你破了‘蛇靈’的規矩!”紫袍人道:“那,恕我不能從命。”說著,他徐徐轉過身向竹亭外走去。蕭清芳陰森森地說道:“你要背叛組織?”紫袍人道:“我從沒想過背叛,隻是不想再濫殺無辜。”蕭清芳冷笑一聲:“濫殺無辜。什麼意思?”紫袍人轉過身來:“這些年‘蛇靈’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問是非,早已背離了原來的宗旨。隻要於己有利,便不惜妄動殺伐,殘害生靈。大姐,這些年,有多少無辜之人死在我們的手上,你能記得清嗎?”蕭清芳把臉一沉,重重地哼了一聲。紫袍人繼續道:“對敵人就不必說了,隻要是有礙行動者,那便是必死無疑。可對組織裡的人也是這般,隻要行蹤暴露便立遭非命,僅崇州行動中,‘蛇靈’各壇被滅口的弟兄姐妹就多達數十人!如此做法實在是令人心寒呀!當初,我們加入‘蛇靈’是為了推翻武逆,複李唐神器,可現在,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呀?勾結外侮,危害國家,不顧百姓的生死,不惜挑起戰爭。大姐,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背上千古罵名啊!”蕭清芳的臉色非常難看:“看來,你也想學一學虎敬暉和蘇顯兒。”紫袍人笑了笑:“敬暉是我的好朋友,對他,我非常了解。大姐,您想一想,是什麼才會令他在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救護狄仁傑?”蕭清芳的聲音冷若冰霜:“哦,是什麼?”紫袍人道:“是狄仁傑用真情感動了他,這才會令他做出舍命之舉。而我們呢,我想‘蛇靈’中沒有一個人會甘願為組織而死,因為,他們感到的不是真情,而是時時襲來的恐懼。這也就是我們為何會屢戰屢敗的原因。”“夠了!”蕭清芳一聲怒喝。紫袍人抬起頭來,麵無懼色。蕭清芳望著他,嘴唇不停地顫抖著,良久,她平靜了一下情緒:“好了,今天我們不說這些。”紫袍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蕭清芳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你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紫袍人抬起頭來。蕭清芳道:“還記得,你的家人是怎麼死的嗎?”紫袍人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蕭清芳望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不會認為,武則天也是無辜之人吧?”紫袍人猛地睜開雙眼。一雙腳在山道上飛奔著,鮮血順著腳踝流淌下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拚命地向前奔跑著,胸前和肩胛處,鮮血不停噴湧,她的腳步踉蹌,身形搖晃,臉色煞白……眼前出現一座破舊的廟門。女孩子跌跌撞撞地奔到門前,身體連晃幾下摔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廟門前的土地。這是一座位於深山中的古廟,斷壁殘垣,破舊頹敗。廟有兩進,一進韋馱殿已幾近坍塌;二進的正殿雖門窗俱無,但梁柱尚在,因此還可勉強支撐。正殿的房梁上臥著一條黑影,顯然,廟外的聲音驚動了他,他飛快地坐起身,側耳傾聽著。女孩子拚命掙紮,艱難地爬進廟內,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砰”,一雙腳落在她的麵前。女孩子緩緩抬起頭來。一個黑衣人正冷冷地望著她。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正殿房梁上,黑影縱身而起,如大鳥一般飛掠出門,直奔前進的院落。黑衣人望著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冷笑道:“繼續跑啊。怎麼,跑不動了?”女孩子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道:“動手吧!”黑衣人冷冷地道:“你這個‘蛇靈’的叛徒,你以為這麼容易就會讓你死掉!說,你深夜到小廟來見誰?”女孩子狠狠一咬牙,扭過頭去。“噌”,一柄帶鋸齒的鋼刀一亮,黑衣人道:“這樣吧,隻要你說出實情,我就給你個痛快。否則,將你帶回總壇,落在大姐的手裡,你知道她會怎麼對付你!”女孩子望著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黑衣人皺了皺眉頭:“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舉起刀,放在女孩子的臉上,手腕微微用力,刀尖在女孩子臉上劃出了一道兩寸長的口子,鮮血登時溢出。女孩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黑衣人道:“我再問一遍,你到小廟來見誰?”女孩子索性閉上眼睛。黑衣人笑了,舉起手中的刀:“這樣吧,隻要我再問一遍,你就會失掉一隻耳朵;問兩遍,你的兩隻耳朵就都沒有了。當我問到第三遍,你當然就會失去鼻子。哼,如果你讓我問到第四遍,我就會將你全身凸出的東西都砍下來,然後一刀一刀將你碎剮成肉條,怎麼樣?”“你的刀好像還不夠鋒利!”身後響起一個沉靜的聲音。黑衣人大吃一驚,轉過身。一條黑影從韋馱殿後緩緩走了出來,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不是彆人,正是李元芳。黑衣人道:“你是誰?”李元芳笑了笑:“你剛剛不是在問她,到這小廟中來見誰嗎,現在你已經見到了!”黑衣人緊了緊掌中的鋸齒刀,又問道:“你是什麼人?”李元芳嘲弄道:“就彆關心那麼多問題了,先考慮一下,你想怎麼死吧!”黑衣人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一個死人站在我麵前,竟然還口出狂言,真是可笑之極!”李元芳笑了:“你將我當作死人?”黑衣人道:“難道不是嗎?”說著,他輕輕咳嗽一聲,霎時間,十幾名黑衣人鬼魅一般飄進小廟,將李元芳團團圍住。黑衣人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你是自己隨我回去呢,還是要我動手?”李元芳點了點頭,他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銅錢微笑道:“這樣吧,這枚銅錢落地之前,我保證在這個小廟裡站著的隻有我們兩個。”黑衣人禁不住一陣狂笑。李元芳也笑了,猛地,他的手指向上一彈,銅錢飛上天去。黑衣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劍光閃爍,身旁的兩名隨從已經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黑衣人一驚,轉過身來,隻見一片寒霧九*九*藏*書*網挾裹著李元芳的身體如閃電一般橫掃而過……銅錢在空中翻滾著落了下來。黑衣隨從們便似麥子碰上鐮刀一般,一個個“劈裡啪啦”地翻倒在地,黑衣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啷”一聲,銅錢落地。劍尖刺穿了最後一個黑衣隨從的咽喉,李元芳緩緩抽出劍,那人的屍體摔倒在地。黑衣人張大了嘴,渾身亂顫。地上的女孩子也看得驚呆了。她掙紮著欠了欠身,突然身體一陣抽痛,頭一歪,昏死過去。劍尖挑起了地上的銅錢,銅錢在空中翻了個個兒落在李元芳手中。他轉過身望著黑衣人微笑道:“怎麼樣?想好自己該怎麼死了嗎?”黑衣人手中的鋸齒刀不停地抖動著,李元芳慢慢走過來。黑衣人猛地一聲大叫,縱身向廟外飛去。“嗖”的一聲,寒光疾閃,幽蘭劍脫手飛出,洞穿了黑衣人的身體,將其重重地釘在廟門之上。鮮血從黑衣人的嘴角流下來,他的雙眼睜得很大,充滿著疑懼,似乎到此時還沒有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元芳快步走到女孩子跟前,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小梅,小梅!”女孩子徐徐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道:“快,趕、趕回洛、洛陽,閃、閃、白、白、白……”她的頭一歪,身體沉了下去。李元芳連連晃動著她的身體:“小梅,小梅,你醒醒……”小梅毫無反應。李元芳伸手摸了摸她的脈搏,已經停止跳動。他痛心地深吸了一口氣,放下小梅的屍身,輕聲道:“對不起。”他伸手摘下懸掛在小梅脖頸上的蛇形木牌,把它緊緊攥在手裡,兩眼噴射著悲憤的火焰。白馬寺坐落在邙山腳下。這是一座六進庭院的大寺:一進鐘鼓樓、韋馱殿;二進大雄寶殿、伽藍院;三進羅漢堂、彌勒殿。三進之後,便是十六座偏殿和數百間僧房。在這座寺院中,每一座建築都是雄奇偉岸,極儘奇巧奢華之能事。自東晉大僧鳩摩羅什在此譯經始,這片叢林便成為中原地帶的佛教中心。此時的白馬寺中,氣氛異常緊張,每進院落的殿堂廊廡之下、佛門僧舍旁邊,都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千牛衛。白馬寺後園,蒼鬆翠柏,佛塔林立。“呼啦”一聲,幾雙手將一具無頭男屍從土裡拽出來。方丈和僧值不禁一聲驚呼,二人麵麵相覷,瞠目結舌。大將軍桓斌走到屍體旁,緩緩蹲下身,仔細地驗看著屍身。半晌,他站起來,目光望向麵前的方丈和僧值:“這是怎麼回事?”方丈結結巴巴地道:“大、大將軍,老衲不知呀!”他猛地回過頭望著僧值:“靜空,這、這屍身是從何而來?”僧值靜空苦著臉道:“師兄,您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啊,這、這……”桓斌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三日後皇上便要駕臨白馬寺,可現在卻出了這種事情,我看,你二人項上的人頭恐怕是保不住了!”“撲通”一聲,方丈、僧值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大將軍明鑒,老衲等今日清晨才剛剛查點過合寺眾僧,一人不缺,一人不少。這、這具屍身絕不是寺中之人!”桓斌雙眉一揚:“哦,那最近有沒有生人來到寺中?”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絕對沒有。大將軍,因聖上要駕臨白馬寺進香,所以,自十幾天前千牛衛便已進駐警戒,任何人不得進入,這一點,您是最清楚的。”桓斌點點頭道:“你們起來吧。”方丈二人顫抖著站起身來。桓斌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此事要立刻稟報狄閣老!”上陽宮麟德殿上,景陽鐘緩緩敲響,眾臣依班次無聲地步入大殿。武則天在執事女官的簇擁下登上龍陛。眾臣跪倒山呼萬歲。武則天微笑道:“眾卿平身!”群臣起立,就班歸位。武則天道:“眾位愛卿,一年多來,蒙上蒼見愛,風調雨順,四海承平,關河寧定,民生安樂,是朕之幸,眾位愛卿之幸。”梁王武三思出班道:“全賴皇帝文治武功,上應天意,下順民心,方有此太平盛世。”武則天微笑著點了點頭:“三日後是盂蘭盆節,朕要到白馬寺進香。三思,此事都安排妥當了吧?”武三思趕忙道:“陛下,臣已會同禮部及鴻臚寺將一切事宜妥善安排,隻待陛下駕臨。”武則天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望向了班中的狄仁傑:“懷英。”狄公踏步出班:“陛下。”武則天微笑道:“懷英啊,這一年多來,你內理廟堂,外治關河,勞苦功高,三日後進香,閣台及六部九卿便以你為首代進。”狄公一愣,趕忙道:“謝陛下天恩!可是,陛下,依朝中舊製,閣台及六部九卿應由太子為首代進啊,以微臣為首恐怕會有僭越之嫌。”武則天臉上立刻現出了不悅之色,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朕意已決,不必再言!”狄公的目光望向班中的張柬之,張柬之微微搖了搖頭。洛陽修真坊位於洛陽城南,西臨瀔水,是一座非常清淨的坊裡。一頂四人抬的青呢小轎,穿過坊門,向坊街的深處走去。院落門前點綴著兩行垂柳,幾竿翠竹,一見便知,此處的主人有幾分雅骨。青呢小轎在大門前徐徐落下,轎夫挑起珠簾,小轎內走下一位烏衣子弟,他快步來到了大門前。“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了,一個小丫鬟笑盈盈地道:“太子殿下。”此人正是太子李顯,他點了點頭問道:“小慧在嗎?”丫鬟點點頭。李顯快步走進院中,朱漆大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堂內香煙繚繞,古箏的淙淙之聲繞梁回蕩,一位絕色女子靜靜地坐在窗前撫琴。太子李顯快步走進來。琴聲停止了,女子緩緩轉過身。李顯輕輕地叫了一聲“小慧”。女子的眼中含著淚水,抱怨道:“你還知道來呀!”李顯走到她身旁,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前幾日,皇帝下詔,申斥我沉湎酒色,不理朝事,我不得不避避風頭,小慧,真對不起。”小慧轉過頭,望著李顯,良久,她笑了:“皇帝所說‘酒色’的‘色’字,是指我嗎?”李顯微笑道:“你說呢?”小慧“嚶”的一聲撲進了李顯的懷裡:“你要是再不來,我就燒了這房子,到庵中當尼姑去!”李顯緊緊地抱著小慧輕聲道:“那我就燒了那庵子,再把你搶回來!”小慧抬起一雙淚眼:“我知道你對我好。”李顯道:“再見不到你,我就快瘋了。小慧……”二人忘情地吻在一處。與此同時,狄仁傑、張柬之兩位宰相正在閣房裡談論著太子近日的表現。狄公聽了張柬之的話,猛地抬起頭:“哦,有這等事?”張柬之長歎一聲點點頭:“是呀。皇帝下詔申斥,他才有所收斂。”狄公站起身,不安地踱了起來。張柬之道:“這些日子,武三思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他糾合了一批大臣要皇帝廢黜太子,立他為嗣。據說前幾日他又在皇帝麵前提及此事,卻被皇上怒斥了一番。”狄公一驚:“哦?”張柬之道:“我想,皇上對梁王也並不那麼信任。”狄公點了點頭道:“柬之,我對太子可以說是非常了解,他性格懦弱是不假,可並不是個好色之徒啊,怎麼會……”張柬之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懷英兄,今日朝堂之上,皇帝下旨,三日後白馬寺進香,你為閣台及眾卿之首,這就是個信號啊!如果太子再不收斂,恐怕廢黜之日為時不遠矣!”狄公點了點頭,喃喃地道:“此中的利害,太子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啊!他怎麼會做出這等不著邊際的事來,這內中定有文章!”話音未落,閣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閣門舍人走進來:“二位閣老,千牛衛大將軍桓斌求見,說是有急事回稟。”狄公點點頭:“請他進來。”不一會兒,千牛衛大將軍桓斌快步走進來,躬身道:“二位閣老。”狄公微笑道:“大將軍負責白馬寺警衛,連日勞頓,辛苦了。”桓斌道:“閣老言重了,這是末將應儘之責。”狄公道:“怎麼樣,一切還正常吧?”桓斌道:“今日,末將率千牛衛清查白馬寺,在後園之中發現了一具無頭男屍。”狄公猛吃一驚,與張柬之對望了一眼道:“無頭男屍?”桓斌道:“正是。閣老,您看是不是要將此事奏明聖上。”狄公沉吟著,搖了搖頭:“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貿然上奏。你說呢,柬之?”張柬之點點頭:“不錯,懷英兄,你是朝中有名的神斷,我看還是你辛苦一趟,到現場探查明白,而後再作區處。”狄公站起來:“好,大將軍,我們立刻趕往白馬寺!”狄府的大門徐徐打開,一騎馬飛奔而入,馬上人正是李元芳。他一聲高喝,雙手勒韁,戰馬長嘶著停住了腳步。狄春飛奔而來,興奮地叫道:“李將軍,您可回來了!”元芳微笑著翻身下馬:“狄春呀,大人在嗎?”狄春笑嘻嘻地道:“今兒個大朝,老爺還沒回來。”元芳點點頭:“如燕呢?”狄春道:“在她的房中。李將軍,已經兩個月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如燕小姐可就要急出病來了。”元芳笑著給了狄春一個腦瓢兒:“貧嘴!”如燕正在自己的房中沉思,李元芳推門進來。如燕驚喜交集,愣愣地望著元芳,淚水充盈了雙眼。半晌,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頭紮進李元芳的懷裡。兩個月的思念擔憂,都化在這哭聲之中。元芳輕輕拍著她道:“見了麵好話還沒說一句,就哭起來了。”如燕一把推開他,帶著笑容道:“還不是為你擔心,真是狗咬呂洞賓。”說著,她一把將元芳的頭扳過來,“讓我看看你。”元芳微笑地望著她:“怎麼樣,還可以吧?”如燕道:“你瘦了。”元芳拉起如燕的手:“如燕,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如燕道:“什麼事呀,還這麼正經?”元芳長歎一聲道:“小梅,小梅……”如燕馬上猜到了幾分,臉色大變:“小梅怎麼了?”元芳“唉”了一聲,從懷裡掏出那塊蛇形木牌,輕聲道:“她,她死了……”如燕一聲驚叫,連退兩步。元芳舉起那塊蛇形木牌:“這是我從小梅身上取下來的。如燕,我把它交給你,記住她吧。”如燕顫抖著接過木牌,淒然淚下。她喃喃地道:“她救過我的性命,是我唯一的朋友……”元芳內疚地道:“是我無能,沒有保住她。”如燕啜泣著搖搖頭:“怎麼能怪你呢,你已經儘力了。”元芳長歎一聲:“真沒想到,兩個月的時間,竟然一無所獲。好不容易找到小梅,可她卻什麼也沒有來得及說,便死在古廟之中。”如燕把頭一仰,她一字一頓地道:“從今天開始,對‘蛇靈’,對蕭清芳我再也沒有任何的愧意,也絕不會再躲藏。他們要付出代價,付出十倍的代價!”白馬寺後園中,無頭男屍靜靜地躺在地上,一隻手輕輕拿起屍體的左手,仔細地察看著。這人正是狄公。屍體左手食指旁的一小塊皮膚非常光滑,與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狄公放下死者的左手,站起來:“從傷口腐爛的程度來判斷,死者已經死去十幾天了。”桓斌點了點頭。狄公的目光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僧值:“你是寺中的僧值?”僧值趕忙躬身合十:“正是,貧僧靜空。”狄公點了點頭:“最近幾天,寺中可有損減人口?”僧值搖搖頭:“回大人的話,從來沒有啊。剛才千牛衛的將軍們挖出了這具屍體,貧僧就覺得萬分驚詫,不知它是從何而來。”狄公雙眉一揚:“你能肯定,這具屍體不是廟中的僧人?”僧值道:“回大人,絕對不是!白馬寺中有大僧五百三十人,沙彌三百人,供粗用的道人、雜役一百二十人。因皇帝明日駕臨,因此,今天早晨方丈師兄和貧僧剛剛點查過,一個也不少。”狄公問道:“寺中沒有外地掛搭的僧人?”僧值回道:“回大人,因聖上駕臨,半個月前就將十幾位掛搭僧遣出白馬寺了。”狄公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目光再一次望向那具男屍。桓斌道:“這可真是奇了,廟中一人不少,卻莫名其妙地出來了一具男屍,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僧值苦笑道:“這,誰說不是呢。貧僧也覺得此事萬分怪異。”狄公道:“沒有什麼怪異的,這具屍體就是廟中的僧人。”僧值驚呆了:“這、這怎麼可能?”桓斌道:“閣老,可寺中的僧人並未損減呀。”狄公再次俯身抓起死者的左手,指向食指旁的那塊光滑的皮膚:“看到了嗎,這塊皮膚非常光滑,與左手其他地方的皮膚大相迥異,這是為什麼九*九*藏*書*網?”桓斌和僧值對望了一眼,搖搖頭。狄公對僧值道:“你看一看自己左手的食指旁。”僧值一愣,趕忙放下左手裡的念珠,定睛向自己的食指看去。果然,食指旁的皮膚非常光滑,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僧值傻了,桓斌也愣住了:“這、這……”狄公道:“其實原因很簡單,隻是因為僧侶們每天都要做這件事,所以,他們自己並不注意罷了。靜空師傅,你們在誦經之時手掐念珠,念珠不停地滾動,摩擦食指旁的皮膚,經年下來,那塊皮膚才會非常的光滑。”僧值一愣,趕忙拿起念珠,果然,珠子卡在食指旁!僧值笑了,他拍了拍腦袋:“不錯,不錯。大人真是心細如發呀,是貧僧愚鈍。”桓斌肅然起敬:“末將早聞狄公之能,今日才見一斑啊!”僧值忽然一聲驚呼,而後結結巴巴地道:“大人,您是說,這無頭屍體就是寺中的僧人?”狄公道:“你說呢?”僧值徐徐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此人的左手食指與我一樣,定是念珠摩擦所致。可、可是,寺中人口並無缺失,這、這是怎麼回事……”桓斌望著狄公,一臉的迷茫。狄公吩咐道:“大將軍,靜空師傅。此事要嚴加保密,破案之前,絕不能傳揚出去!”二人齊聲答是。狄公從白馬寺回到自己的府邸,見李元芳站在麵前,旁邊的如燕微笑道:“叔父,您看這是誰。”狄公大喜,一步上前,拉住了元芳的手:“元芳,你回來了!”元芳動情地道:“我回來了。大人,您還好吧。”狄公微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啊。隻是有些擔心你的安全。”元芳的眼圈有些發紅,他愧疚地道:“大人,元芳無能,虛耗此行,慚愧萬分!”狄公笑了:“好了,好了。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沒頭沒腦地派你出去查訪‘蛇靈’的下落,也確實是有些難為你。不要自責,把此行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對我說上一遍。”元芳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道:“兩個月前我離開洛陽之後,便在江湖上追蹤‘蛇靈’的下落。誰料想,這些人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花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探聽他們的蹤跡,卻一無所獲。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得用如燕教我的方法,在柳州的青陽客棧給她的朋友小梅留下一個蛇形標記。果然,幾天後的夜裡,小梅找到了我……”深夜,青陽客棧的房間裡,李元芳躺在床上睡熟。人影一閃,一雙腳落在了床前。正是小梅。她靜靜地望著床上的李元芳,手慢慢拔出短劍。寒光一閃,小梅吃了一驚,剛想閃避,幽蘭劍已經抵在她的咽喉之處。李元芳坐起身來:“不想說點兒什麼?”小梅道:“你是誰?”李元芳笑了笑:“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小梅問道:“青陽客棧的蛇形標記是你留下的?”“噌”,幽蘭還匣。元芳問道:“你是小梅?”小梅點頭:“正是。”元芳道:“我是蘇顯兒的朋友,是她讓我來找你。”小梅道:“顯兒好嗎?”元芳點點頭:“她非常好。”小梅歎了口氣:“她現在已經是‘蛇靈’的第一號標靶!請你轉告她,一定要小心。”元芳點點頭:“我會的。”小梅轉身向門口走去。元芳道:“等等。”小梅轉過身:“還有事嗎?”元芳道:“你知道,我約你見麵,不是為了問安。”小梅頓了頓道:“有什麼事,說吧。”元芳道:“我想知道,‘蛇靈’的總壇設在哪裡?還有就是,你們的下一步計劃。”小梅笑了:“我像個叛徒嗎?”元芳搖搖頭:“不像。但你是顯兒的朋友,我問你的,也正是她想知道的。‘蛇靈’現在追殺她,我們不能毫無準備。”小梅望著李元芳,良久才道:“你們是什麼關係?”元芳笑了笑:“最好的朋友。”小梅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李元芳,對嗎?”元芳一愣:“你怎麼知道?”小梅道:“聽大姐說起的。顯兒之所以背叛‘蛇靈’,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叫李元芳的人,要我們引以為戒。”元芳也笑了。小梅點點頭:“顯兒的眼力不差。”元芳道:“言歸正傳吧,我希望你能幫這個忙。”小梅長長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可以拒絕任何人,但是對於顯兒,我能說什麼呢?好吧,我答應。”元芳笑了。小梅道:“但是,目前我也不知道總壇到底安置在什麼地方。”元芳一愣:“哦?”小梅點頭:“你知道,幾個月前,‘蛇靈’的總壇秘密搬遷,我們這些分壇主隻有等候總壇的通知,才能知道下落。這也就是我還能夠來這裡見你的原因。”元芳道:“是這樣。那,如果你得到了消息,怎樣通知我呢?”小梅略一躊躇道:“你就待在這裡,隻要有了消息,我會命人傳信讓你到指定的地點見我。”元芳點點頭:“多謝。”小梅笑了笑:“如果我所作的事讓大姐知道,下場會比顯兒悲慘十倍!”元芳道:“我明白。放心,我會守口如瓶。”小梅緩緩點了點頭。狄公聽了元芳的敘述,抬頭問:“柳州的青陽客棧?”李元芳道:“正是。在那裡,我和小梅接上了頭。”狄公點了點頭:“那,後來呢?”元芳道:“十幾天後,我接到一封密信,是小梅派人送來的,信中說,要我到大楊山中的古廟等她。我等了五六天,終於,幾天前的夜裡,小梅來了,卻身負重傷……”他把當時在古廟前發生的情況說了一遍。說罷,元芳長歎一聲道:“我解決了那些追殺她的黑衣人,卻沒能挽救她的生命!她傷得太重了。”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氣,點點頭:“真是義女呀!”如燕低聲抽泣起來:“她是為我,是為了我呀……我害死了她,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如燕啊,小梅是為仁俠,為義氣,為了國家社稷,她的死可謂是重如泰山呀。比之‘蛇靈’中那些披著人皮的禽獸,苟活於人世之間,不知要強了多少倍!”如燕點了點頭,抹去臉上的淚水。狄公緩緩踱了起來,忽然,他停住腳步,轉身問道:“元芳啊,小梅臨終前都說了什麼?”元芳道:“當時,她已在彌留之際,隻是斷斷續續地說道:‘快,趕、趕回洛、洛陽,閃、閃、白、白、白……’說到這兒,她已氣絕身亡。”狄公沉思著道:“我想,她定是要告訴你‘蛇靈’下一步的行動計劃,隻可惜傷勢過重,沒能把話說完。”元芳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大人,這些日子,我將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幾百遍,仍然參詳不出其中的含義。”狄公沉思良久道:“她讓你馬上趕回洛陽。”元芳點點頭:“正是。”狄公徐徐踱了起來,口中喃喃地道:“這幾句話一定非常重要,否則,小梅絕不會在彌留之際,特意說出這幾個字。可是……她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呢?”元芳的目光望著狄公。黃昏,深山中的農家小院,竹槽穿門而過,將水帶進院子裡的蓄水池中,發出了“嘩嘩”地響聲,在這個寂靜的院落裡,這是唯一的一點聲響。正房內亮著燈,桌上擺滿各種奇形怪狀的武器,幾乎都是機栝式的:飛輪彈刀、開花弩、燕子鐺、無影針……一雙手麻利地將武器一一組裝完畢。此人正是前麵出現過的跟蕭清芳爭論的那個紫袍人,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容。忽然,他的耳畔仿佛響起了一陣陣鐵蹄踏踏之聲,金鐵交擊,伴隨著一聲聲慘叫……紫袍人痛苦地閉上眼睛,多年前他在石府門前親身經曆的一場殺戮,又浮現在眼前——大門前,數十名男子齊齊地跪在府門前,每人身後站著一名手握鬼頭大刀的劊子手。三聲炮響,行刑官一聲斷喝:“午時三刻已到,行刑!”數十名劊子手鋼刀齊落,人頭翻滾,血流成河。後門,官軍們將府中的女子驅趕到囚車上。一個女孩子哭喊著,躺倒在地,官軍們連打帶拖。這個女子正是修真坊內同太子幽會的小慧。一騎馬飛奔而至,馬上人正是那個紫袍人,他翻身下馬,連聲呼叫:“小慧,小慧!”三拳兩腳將官軍們打倒在地。女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忠哥!”紫袍人眼含淚水:“小慧,咱們走!”說著,他一把抱起了女孩兒。身後馬蹄響起,一名官軍隊長手舞長刀,飛奔而來,寒光一閃,紫袍人後背鮮血迸流,重重地倒在血泊中。紫袍人慢慢地睜開眼睛,滿麵淚水。他深深吸了口氣,手緊緊地抓住了桌上的鋼刀。這是一柄其薄如紙的單刀,中指在刀刃上一彈,“當”,聲音清越、洪亮,刀在油燈的映照下放射出一道寒光。此人就是“蛇靈”的六大首領之一的閃靈。明天,他將受總壇的派遣,去執行一項極其秘密的特殊任務……夜,狄府正堂上,狄公緩緩地踱著,對麵的元芳和如燕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忽然,狄公的腳步停住了,猛地轉過身來,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絲光亮。如燕說過的幾句話在他腦海裡回蕩:“在蛇靈裡,共有六位殺手位列總壇,被稱作六大蛇首,排在第一的是閃靈;第二是血靈……”狄公抬起頭來,雙目微微眯起,一幅幅畫麵閃現在他的眼前:白馬寺中的無頭男屍;屍體左手食指旁光滑的皮膚……猛地,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掌狠狠一擊:“原來是這樣!”元芳、如燕圍上來:“您想到了什麼?”狄公道:“如燕,前幾天你曾經說過,‘蛇靈’組織有六大蛇首,排位第一的叫閃靈,對嗎?”如燕道:“正是。”狄公道:“小梅所說的這個‘閃’字,便是閃靈。”元芳和如燕吃了一驚:“閃靈?”狄公道:“正是。說完‘閃’字,小梅斷斷續續地說‘白、白……’是嗎元芳?”元芳點點頭:“正是。大人,這‘白’字有什麼含義?”狄公道:“她想說的是白馬寺。”元芳茫然:“白馬寺?”狄公道:“正是。”如燕不解地道:“可是,閃靈和白馬寺有什麼關係?”狄公道:“皇帝明日清晨,要駕臨白馬寺……”元芳一聲驚呼:“您是說,閃靈要到白馬寺中刺駕!”如燕一聲驚叫:“什、什麼?”狄公深吸了一口氣:“小梅臨終前的幾句話,隻有這一種解釋,那就是告訴我們,閃靈奉命到白馬寺中埋伏,企圖刺駕,所以,她才讓你儘快趕回洛陽。”元芳恍然大悟:“不錯,不錯!當時,她對我說的話如果連貫起來,正是:趕回洛陽,閃靈,白馬寺!”狄公道:“而且,今日,千牛衛大將軍桓斌率衛士清查白馬寺,在後園中發現了一具無頭男屍。”元芳一驚:“哦?難道這兩者之間真有關聯?”狄公搖搖頭道:“不可說,現在還不可說呀。”如燕焦急地道:“叔父,現在怎麼辦?”狄公抬起頭來:“元芳,我們立刻進宮麵聖!”上陽宮寢殿內,燈火一片昏暗,武則天已經睡熟。宮門前高挑風燈,值宿的衛士們警惕地巡視著。黑暗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衛士一聲厲喝:“什麼人?”“是我!”狄公、元芳快步走了過來,衛士趕忙迎上前來:“哦,是狄閣老,李將軍。”狄公急促地道:“相煩通稟,就說我有要事求見皇上!”衛士為難地道:“閣老,皇上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您明天再來吧。”狄公急道:“請你立刻進內喚醒皇帝,就說生死攸關,請務必允我進見!”衛士道:“閣老,您知道皇上的脾氣,一旦她老人家睡熟,任何人也不敢將她驚醒。否則,卑職項上的人頭恐怕就保不住了,我看,您還是明天再來吧。”狄公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焦急地徘徊起來。元芳急道:“大人,現在怎麼辦?”狄公猛地停住腳步:“元芳,立刻回府招來八大軍頭,我們到白馬寺!”此時的白馬寺已經嚴密警戒,外層是左羽林衛麾下的神武營,內層則是由大將軍桓斌率領的千牛衛。一隊隊巡邏的羽林衛和千牛衛往來穿梭,提鈴喝號。殿前殿後,廊廡庭院,到處是站崗巡邏的千牛衛們的身影。偏殿內,高燒紅燭,鐘磬齊鳴,鈴杵奏響,諸般法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數百名僧侶整整齊齊地盤膝坐在殿上,在方丈大師的帶領下,用梵語唱誦著《太平經》和《金剛經》;音樂聲、梵唱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兩名千牛衛手扶鋼刀站在殿外。大將軍桓斌率幾名副將快步走過來。站崗的千牛衛趕忙躬身道:“大將軍。”桓斌點點頭,看了看殿內道:“和尚們還在唱?”千牛衛笑道:“皇上來進香,可忙壞了寺裡的這些師傅們,自打十幾天前開始,每天都要練上三四個時辰。”桓斌笑道:“他們是怕唱不好,皇上打屁股。”眾衛士發出一陣低笑。桓斌道:“和尚們唱不好,不過是打打屁股;可咱們要是出了事,那可就是掉腦袋。今天早晨的無頭屍案還沒弄清楚,所以,絕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弟兄們,把眼睛都給我睜大了,一刻也不許鬆懈!”眾衛士躬身答“是!”。寺外,靜夜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外圍的羽林衛厲聲斷喝:“什麼人,站住!”“狄仁傑!”話到馬到,狄公、李元芳、如燕率張環、李朗等八大軍頭飛馬來至寺前。羽林衛隊長趕忙躬身道:“狄閣老!”狄公急促地道:“何人負責此處的禁衛?”羽林衛隊長答道:“是卑職。大人!”狄公道:“你立刻到寺中,請千牛衛大將軍桓斌出來,就說我有急事!”羽林衛隊長答應著,向寺中飛跑而去。狄公一揮手,身後眾人翻身下馬。腳步聲響,大將軍桓斌率衛士快步走出來。狄公趕忙迎上:“大將軍!”桓斌道:“怎麼樣閣老,無頭屍案有消息了?”狄公在桓斌耳畔低聲說了幾句,桓斌猛吃一驚:“什麼?”狄公道:“而今,事態萬分緊急,請大將軍立刻協助本閣,徹底清查白馬寺!”桓斌咽了口唾沫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閣老,請您隨我來吧。”說著,他大步向寺中走去,狄公一行隨後跟上。寺中,一條黑影閃電般掠過殿頂,落在了大雄寶殿門前,正是紫袍人。他四下看了看,不遠處的殿基旁站著兩個巡哨的千牛衛。紫袍人一閃身躲在殿門外的立柱後。猛地,院子裡傳來千牛衛們一陣陣高喝,白馬寺內登時喧囂起來。紫袍人一驚,探頭向外望去,隻見一隊隊千牛衛迅速穿過二進院落,向前麵跑去。紫袍人深吸了一口氣。一進院中,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將白馬寺照得如同白晝。千牛衛以小隊為單位,在火長的率領下有條不紊地對寺內進行地毯式搜查。韋馱殿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狄公、李元芳、如燕、桓斌率千牛衛快步走進來。狄公衝桓斌點了點頭。桓斌一擺手,眾衛士無聲地搜查起來。大雄寶殿內,燈火通明,佛龕前,燃點著數十支粗如兒臂的白蠟。人影一閃,紫袍人掠進殿中,站在殿中央的香案前靜靜地觀察著,良久,他抬起頭來望向殿頂。殿頂的結構極其複雜,是由多層橫梁構成的。紫袍人深深吸了口氣,縱身而起,飛上殿頂。與此同時,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狄公一行闖進殿來。桓斌厲聲高喝道:“仔細搜查,絕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一眾千牛衛無聲地行動起來。殿頂橫梁上,紫袍人斂氣息聲靜靜地臥伏著。下麵,桓斌率千牛衛在殿內仔細地搜查著。狄公站在大殿中央,一雙鷹眼飛快地將殿內的景物收於眼底,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衝元芳使了眼色,元芳點了點頭。驀地,他的身體如踩彈簧一般向上躥了起來,直奔房梁之上飛來。紫袍人大吃一驚,身形一展,貼著房梁平平飛移而去。橫梁旁邊,是一根長達兩丈的幡杆,紫袍人的身體如蛇一般攀爬到幡杆之上,隱身在幡旗後麵。元芳的雙腳落在房梁上,眼睛四下裡搜索著,周圍空無一物;元芳緩緩回過頭,目光落在了那根幡杆上。他的身形一縱,“嗖”的一聲直奔幡杆而去,手一揚掀起了幡旗……幡杆上空空如也,紫袍人竟神秘地消失了。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氣,縱身躍下房梁,衝狄公搖了搖頭。靠近幡杆的內鬥拱處,隱隱露出了一點衣角,紫袍人懸身於內鬥拱中,一動不動。下麵,狄公緩緩地踱著,元芳快步走過來輕聲道:“大人,房梁上什麼也沒有。”狄公點了點頭。桓斌率千牛衛奔來報告:“閣老,殿中沒有任何異常。”狄公四下看了看道:“張環,李朗。”二位軍頭踏步上前:“大人!”狄公吩咐道:“你們率衛士在殿中嚴守,任何人不得入內。”張環李朗高聲答是。桓斌道:“大人,以末將看來,如此嚴密的戒備,再厲害的殺手也不可能進得來。是不是消息有誤啊?”狄公笑了笑,沒有說話。忽然,殿外飄來一陣梵唱聲,狄公抬起頭來:“大將軍,何處梵唱陣陣呀?”桓斌笑道:“是廟裡的和尚們在誦唱《太平經》呢。”狄公問道:“哦,在哪裡?”桓斌道:“在第四進的偏殿中。閣老,皇帝進香,通常是到三進的彌勒殿而止。她是不會到第四進去的,所以末將以為,那裡就不必查了吧。”狄公道:“走,去看看!”說著,他轉身走出大殿,李元芳、如燕、桓斌等人隨後跟上,一行人步出殿外。房梁上的紫袍人長長地吐了口氣。偏殿內梵唱陣陣,鈴杵齊鳴,眾僧仍在為第二天的大法事進行著預演。數百名僧人唱誦《金剛經》,聲音柔和齊整竟如出一人之口。狄公、桓斌率一眾千牛衛走進來。方丈趕忙迎上前來:“大將軍!”桓斌點了點頭道:“大師,請您命眾僧停止誦經。”“不必。”狄公走到他身旁,微笑道,“大將軍,不要這麼緊張,臉色放輕鬆一點,讓他們照舊。”桓斌一愣,趕忙點頭,對方丈輕聲道:“照舊。”狄公麵帶笑容,徐徐向眾僧走去,一雙眼睛飛快地觀察著每一位僧人臉上的表情。身後的方丈略感詫異地問桓斌道:“大將軍,這位是……”桓斌壓低嗓音道:“這位就是當朝宰輔,狄閣老。”方丈吃了一驚:“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狄公!”桓斌點了點頭。方丈登時肅然起敬:“貧僧要親自為狄公奉茶。”桓斌擺擺手道:“大師您就免了吧,狄公不想打擾你們,他隻是隨便看看。”殿內,眾僧口中念誦經文,身體隨音律不停地晃動。狄公緩緩走著,兩眼四下搜尋著蛛絲馬跡。忽然,他收住了腳步,目光望向坐在前一排中央的一位僧人。此僧雖然也與眾僧一同唱經,但嘴形卻明顯和不上眾僧的節拍。狄公望著他,而後慢慢轉過身,走到大將軍桓斌身旁低聲問道:“那具無頭屍體放在哪裡?”桓斌輕聲道:“在後院的柴房中。”狄公對身後的張環、李朗輕聲道:“命千牛衛嚴守偏殿,任何人不得進出!”張環道:“是。”狄公看了桓斌一眼:“走,去柴房。”說著,他快步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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