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重重迷霧 鬆本清張 2535 字 1個月前

當轄區警察署偵輯科長進入病房之時,受傷者正躺在床上,臉衝著門口,麵色尚好。而且,乍看起來,他的表情之中,苦惱超過傷痛。來人不隻是科長,還有主任警部補和一名刑警,總共三人。病房內,光線充足。一道由窗口射進來的太陽光灑在床上,將病床平分成明暗兩部分。女護士將椅子搬到受傷者的枕邊。“啊,感覺怎麼樣?”偵輯科長剛剛向醫生詢問過傷勢,是在弄清並不妨礙詢問之後才進來的。毛毯下麵露出了受傷者那劄著繃帶、白晰,豐滿的肩頭。“謝謝。”受傷者道了謝。他頭發蓬亂,大概就是這種緣故吧,頭發稀疏處露出了皮膚。“可真吃苦頭了。”“嗯嗯。”受傷者微微一笑。不過,臉上依然帶著愁苦之色。眼神也遊移不定。主任警部補對女護士悄悄耳語了幾句。護士點點頭,便走出門外。“疼吧?”科長頗為同情地問。科長身後的主任警部補,已與受害人有過一麵之識。他就是當即趕到M賓館現場、詢問過情況的人。“吉岡先生,”主任警部補將病床邊這位問話者介紹給受傷者,“這是我們科長。”受傷者點了點頭。“剛才聽這家醫院的院長講了,您的傷勢不重,真是萬幸呀。”“讓您多費心了。”受傷者枕著枕頭,就那末動了動,算是行禮。“吉岡先生……,我願意這麼稱呼您,不過,您的真實姓名我們是知道的。”雖然看起來早有思想準備,不過,村尾芳生的臉色卻還是有點變了樣。由於本人緘默不語,主任就在一旁插了話。“是這樣,在賓館聽您介紹情況時,我們曾有幸了解到府上的地址。經查證,東京既沒有一個吉岡商會,也沒有一位吉岡先生。”“……”“真抱歉,我們由西服口袋裡看到了您的名片。”村尾芳生一陣語塞,將朝著科長一行的臉一轉,仰麵朝天,望著屋頂。問話者隻能看到一個側麵。“村尾先生……”科長問,“此次旅行是私人事由吧?”偵輯科長的態度之所以如此溫和有禮,不言而喻,是因為他已經弄清了受害者乃是外務省的核心人物。“……嗯,私事。”村尾芳生低聲回答。“我們要請教您一些很失禮的問題,因為事已至此,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見諒。”“明白。”“請您談一下此次私事旅行的目的,不過,假如有所不便,我們決不勉強。”“這一點,恕不奉告。”村尾明確表了態。“明白了。冒昧地問一下,您化名預訂房間,也是出於個人方麵的原因嗎?”“可以這樣理解。”“罪犯,”科長從坐在身邊的主任警部補手裡拿過案卷,“似乎是由賓館背後,沿著山麓向南麵逃走的。您也知道,由那兒一直往南走,就到知恩院一帶了。據我們第二天早上所查,M賓館後院的腳印,一直延續到知恩院寺後。不過斷斷續續的,不是一個挨著一個。”村尾芳生毫無反應地聽著。“由您住室的牆上取出了彈丸,美國造。手槍也已查明,是柯爾特式。”“……”“看來,隔窗開槍的罪犯,見您由椅子上撲倒在地,以為目的達到,就逃之夭夭了。對這一歹徒,您心裡有點數嗎?”“沒有。”回答應聲而至。“原來如此。不過,罪犯絕對不是盜賊。據我們判斷,此種行徑多與私憤有關。我還以為村尾先生一定會胸有成竹哩。”“遺憾得很,我一無所知。”回答得十分冷淡,真讓人冒火。“當然,涉及個人私事,”科長接著說,“內情我們可以不加過問。不過,有一點還要請教,您此行的目的與這一暴行是否有關?哪怕隻是間接的呢!”“毫不相乾。”科長與主任相視一看。受害人村尾雖然拒絕詢問。但起碼,警官們弄清了他掩蓋了一些情況,這就是他們的收獲。對方是外務省歐亞局XX科的科長。偵緝科長所顧忌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身份,而且還有外務省這種部門所具有的保密性。村尾答說,此行純屬私事九_九_藏_書_網,並聲稱它與槍擊事件無關,還咬定對罪犯毫不知底。科長知道,官方人士在有些場合往往處境尷尬,非掩蓋事實不可。“村尾先生,”偵緝科長耐心地說,“從客觀上講,此地發生的是一樁持槍傷害他人案,按我們的職責,不能不進行調查。加害者也不能不緝拿歸案。受害者就是先生您。目前歹徒去向不明,我們也隻好找您了解情況啦。請您在可能的限度內,給予協助。”“真是無能為力呀。”村尾芳生回答,“究竟為什麼挨了黑槍,我自己莫明其妙。倘蒙貴署將罪犯捕獲,審明真相,並轉告我,那時,我才會知道。這就是我此刻的想法。”警方遭到了全麵的拒絕。“好吧,那我就不再問了。”科長臉上現出溫和可親的笑容,這是交鋒告一段落的表示。“和貴省聯係一下吧?”“不,不必如此了。”“您的家屬呢?”“請不必費心。千萬不要讓家裡知道。就這一點使我很為難。”村尾芳生這才露出了懇求的神色。“啊,那就是說,因為您來京都是一次神秘的旅行,所以,不便讓人知道。是嗎?”村尾芳生未作回答。科長離開以後,病房裡大約安靜了二十分鐘。日影頻移,陽光照射在受傷者的臉上。護士正要拉上窗簾,病人止住了她,說那樣一來,就會遮住隔窗可見的景物。窗外,橫陳著京都府的重重屋宇,東寺那五層古塔聳立其間。村尾芳生惻臉眺望著窗外的景色,表麵看來悠閒自得,眼裡卻露出焦躁不安之色。他喊叫女護士。“就算今天不行,明天上午回東京,總行了吧?唉,我也知道這種要求有點過分,不過……”患者提出這一問題,已是第三次了。女護士不好答複。院長從一開始,就對患者的要求毫不遷就。她知道,患者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而是外務省有地位的官員。本人要求回東京,恐怕是出於對工作的關心吧。然而,看他的身體狀況,決不可能在兩、三天內下床走動的。受傷者躺在床上,時而冷靜如常,時而煩躁不安。這時候,又有一個人來看望受傷者。接待室儘管說明謝絕會客,對方卻還是軟纏硬磨。來人身材魁梧,鬢發斑白,是一位體麵人物,雖說他態度和藹,卻近乎執拗般地堅持要見住院患者。女護士們束手無策,將名片送交院長,最終院長隻好出場了。名片上印著:“世界文化交流聯盟理事瀧良精”。“給五分鐘就行啊,”他對院長說。“住院者是我的至交,有幾句話務必要談一談。”“不好辦呀。”院長拿不定主意。“唉呀,我們住在同一家賓館裡,夜裡經受了那場鬨騰。卻不知道遇刺的就是村尾君。事後才聽說,嚇了一跳,就趕到這兒了。”瀧良精滿麵堆笑。那富有彈性的體態表明他的經曆不凡,這種威懾作用製服了院長。“弄清出事的就是村尾君,其實也還是聽警方說的呢。不會呆很久的,請您給我五分鐘,見見麵就走。”院長打消了謝絕他的念頭。“你好!”瀧良精輕輕關上病房的門,慢步走到床前。村尾芳生躺在床上,以目相迎,並無驚愕之色,倒有一種該來的人終於到場了的意味。女護士如同接待偵輯科長一樣,給來人搬了把椅子。病人瞟了護士一眼。“我一會兒就走。小姐,”來客對她說,“您能否先出去一下?五分鐘,不,七八分鐘就談完了。”護士將病人身上蓋的毛毯拉好之後,走出了房間。“可以抽煙嗎?”“沒關係。沒有煙灰缸,看那邊有沒有?”瀧良精打開銀質煙盒,取出一支香煙。一縷淡蘭色的煙霧,透過陽光冉冉升起。“真嚇人!”來人將護士打發走之後說,“不是當晚剛到的嗎,怎麼就鬨了這場亂子?真想不到。”他盯著病人的臉,“不過,幸好還沒傷得太重。在見你的麵以前,我真放不下心。這一下算踏實了。”村尾芳生微微點了點頭。肩部就像一塊木板一樣不由自主地直直貼在床上。“見麵了嗎?”瀧良精俯下身去低聲問。“沒有。倒是在電話上聯係過了,你呢?”“到賓館已經半夜了,還沒來得及。”“聽說你不在東京?”“啊。在蓼科山區呆了四、五天。接到通知,就搭中央線的車趕來了,可這趟火車太慢了。”“那一位,怎麼樣?”村尾芳生仰望著瀧良精的臉。“似乎很快就離開了。”村尾點了點頭。“上哪兒了?”“不清楚。”“那末,撂下就走了?”“誰?”“女兒嘛,把女兒給叫來啦。”“啊?叫到哪兒啦?”“聽說,約好在南禪寺見麵,是以一個女人的名義約來的。他女兒見信就來了。”“那麼,見麵了?”瀧良精屏神靜息地側視著村尾的臉。“聽說,沒見上。這我在電話上聽他本人講過。”村尾閉上了眼睛,接著說:“聽說,有一個刑警模樣的人跟在後麵,所以,未見而散了。”“噢。”“他女兒大概擔心安全問題才帶警察來的,倒不是不合情理,可是行不通喲。弄得他完全草木皆兵了。”“就那一次機會?”“不。據說,湊巧又都住進了M賓館。”“嗯?他女兒嗎?”瀧良精瞪大了眼睛,“真嚇人!那麼,你……”“對。我挨黑槍的事兒,她也該知道的。當然嘍,名字不對,不會想到是我。”“住哪個房間?”“這也在電話上打聽過他夫人的,說是325房間。”“哎呀,那不就是我的隔壁嗎?”瀧良精驚叫起來。“啊?你的隔壁?”村尾芳生的神色,和瀧良精一樣驚愕不已。兩個人好一陣沉默。京都上空,一架飛機的機翼銀光閃閃,飛向遠方。添田彰一正在報社裡關切地讀著京都版報紙。京都版隸屬於大阪總社。因而,該報晚到東京一天。自從久美子前往京都以來,他就關注起這份京都版了。並非有什麼先見之明,料定會出事,而是出自他盼望心上人平安無事的心理。久美子抵達京都的當天,報紙上風平浪靜。就他而言,並不期望出現重大事件的報道。因此,便隨手翻看地方版麵。次日,新的報紙送來了。由大阪總社郵寄來的報紙,包括有其轄區的所有地方版,京都版乃是其中之一。這天的報上依舊平靜如常,添田放心了。然而,當他的視線驀然落到正刊的社會版時,不禁毛骨悚然了。報紙的通欄標題如下:《M賓館槍聲大作,住宿者一人遇刺》看了報道,原來與久美子並無關係。據稱:下榻於M賓館、名叫吉岡的某家公司經理,半夜間在住房內遭到槍擊。罪犯在四樓外隔窗朝室內開槍,擊傷吉岡後,逃之夭夭。受害人僅僅肩胛骨處負傷,並無生命危險。據轄區警署搜查發現,罪犯足跡似乎由賓館背後沿山消失於知恩院方向。現正嚴加搜捕。M賓館,乃是京都首屈一指的旅遊賓館。遊覽京都的外賓,大都投宿其間。添田雖未住過,卻曾目睹,倒也略知一二。一座典雅彆致的西式樓房矗立在階式高地的萬木叢中。添田放下報紙,然而心緒卻並不能平靜。他尋思,這大概是由於思念心上人,自己有點神經過敏了把。不言而喻,京都也會發生形形色色的案件。不能設想,它全都與久美子有關。即便是這家M賓館的驚人事件,也不能設想她正巧就在旁邊。據久美子母親講,警視廳的刑警特地跟隨著她,有刑警戒備在旁,身邊自應安然無恙。也無法想象,她會住上M賓館這祥的地方。他將這種情況作了一番分析,自己寬慰著自己,然而,心裡卻還是牽腸掛肚。為什麼呢?他的腦際,縈繞著村尾芳生由羽田機場乘坐飛往伊丹的班機時的情景,假如單是這一點,他也不會如此放心不下。然而,村尾到達之日,恰是久美子逗留之時。並且,報載槍擊事件發生的當日,正與村尾抵達伊丹同是一天。更讓人難以放心的是,假如村尾芳生住宿京都,那末,他身為外務省官員,憑著科長這種核心人物的頭銜,顯而易見,隻能是住M賓館。報上登有受害人吉岡正雄的住址:港區芝二本榎2—4,經營吉岡商社。添田立即驅車離開報社。他按報上的地址前去查訪,但是,該處是一家自行車鋪。一打聽,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就住在這裡。還說,附近既沒有什麼吉岡商社,也沒有聽說過住有吉岡正雄這個人。此事有一半是添田事先予料到的。他立即趕回報社。他給大阪總社掛了電話,要到了總編輯。“噢,好久不見,你好啊?”由於添田突如其來地打去電話,對方似乎十分吃驚。因為部門有彆,平素也沒有什麼來往。“有件事要麻煩一下,”添田簡單扼要地談了他從報上,看到賓館一案的情況後說,“東京那一條街上,並沒有叫吉岡正雄的呀!也沒有什麼吉岡商社。因此,我想,會不會是警方公布的情況有出入?你能不能給打聽一下?”“怎麼?與你有關嗎?”“嗯,有點瓜葛。”“是嗎?那末,我馬上給京都分社打個電話,找負責人問問看。”“不,不僅僅是問一下,我看受害人或者是用的化名。所以,這件事還請你也向警方打聽一下。”“還真有點意思呢。你如果有什麼線索,就講給我聽聽。”“唉呀,那可沒有。不過,剛才講了,我有一點擔心。詳情等過兩天,安下心來再告訴你。”“是嗎?好歹我給你打聽一下吧。”電話掛斷了。三個小時後,大阪的回話來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分管此事的人。”大阪的電話說,“一問,人家說那是按照轄區警署公布的情況編寫的。於是,我就把你講的情況告訴了他,讓他找警署落實一下受害人是否化了名。後來,京都回話說,問是問了,可警方依然一口咬定就是叫吉岡正雄。”“可是,那條街上,並沒有吉岡這個人呀!”“啊,這一點我也講了。問了警方,聽說他們隻是說:沒那回事。”“真怪呀!”添田明白,京都分社並不怎麼熱心。如果是自己很感興趣的案件,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查個水落石出的。可是,隻憑東京總社一個人的想法相求,看來不會太起勁。假如添田與京都分社的人有直接聯係,還可以從自己這方麵再鼓鼓勁,然而,雙方素無來往,而且想法各異,所以,儘管答複不能令人滿意,他也隻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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