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田彰一給野上家掛了電話。“啊,你好!前天,慢待你了。”是久美子母親的聲音。“上次,我呆到那末晚,真失禮了。令媛還沒有回來嗎?”“嗯,正要告訴你呢。”母親孝子比往常說話急促多了,“她回來啦!”“嗯?回來了?什麼時候?”他原以為,久美子要是回來,自然會給自己來電話的。“昨晚,她一回家就睡了,直睡到今天早上。就在一個小時以前,還直說累哩。”“是嗎?”久美子平安無事到了家!他急切想了解,此次去京都,事情辦得怎麼樣。“聽她說,在南撣寺等了約有三個小時,那個寫信的人還是沒有覓到。”“嗨!特意去了一趟,沒見到人那太遺憾啦。”他想讓久美子來聽電話,孝子似乎有所覺察,就說:“她剛才到她表姐家去了。沒給你去電話嗎?”“沒有。”“怎麼會這樣!我還一直想,她會給你去電話哩。”“她身體好嗎?”“嗯,嗯。”孝子回答說,“倒是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家,可樣子卻有點古怪哩。”添田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新聞報道。“怎麼會古怪呢?”“我看倒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總覺得她的樣子有點消沉,好像無精打采的。”“是累的吧?”“我也這樣想呀。可是,她和離開東京時完全兩樣,就像丟了魂似的。”“恐怕是因為沒有見到對方而心情不快吧。不管怎麼說,總還是專程前往啊。”“也許是吧。”“和她一起去的警視廳那個人呢?”“啊,這事兒還沒跟你說哩,”孝子似乎想起來了,“拜托護送她的鈴木先生,打京都來了電話,是在到京都的第二天晚上。說是她自作主張突然離開了旅館。”“啊?那可太嚇人啦!她有地方可去嗎?”“我也嚇得夠嗆。鈴木先生責任在身,也十分擔心。後來,那天夜裡她自己打來了電話,說她住在M賓館裡。”“什麼?M賓館?”添田差一點跳起來。時間也好,地點也好,不都表明久美子就在槍擊事件的現場嗎?久美子失魂落魄地自京都回來,不也起因於那一案件嗎?哎呀,這太可能啦。她是受到了驚嚇。“我,”他說,“天快黑時登門拜訪,她到時候也該回家了吧?”“嗯,我看會回來的。我先給她表姐家打個電話。”他放下話筒,為了平靜一下興奮的心情,從口袋中掏出煙來。叼起煙卷之後,一件事油然浮上心頭。那就是在蓼科遇見瀧良精的事。瀧某人在秋深氣涼的蓼科小道上漫步的身影依然曆曆在目。兩個人並肩而立時,瀧某那番含義深長的話語也一起浮現出來。現在,他在哪兒?添田看了看筆記本,給瀧家掛了電話。接電話的是瀧夫人。“我丈夫還沒有回來。嗯,什麼時候回家?眼下還不知道他怎麼打算。”添田未報姓名,隻說出了報社名。他隨後又往蓼科旅館掛了加急電話。大概要等上個把小時吧,不能這麼消磨時間,正好來得及去久美子家。他全神貫注地加快處理要在今天辦完的事情,簡直忘記了時間的飛逝。蓼科的電話來了。“貴處住的……”剛一開口,就覺得不妥。唉呀,瀧某人是化名投宿呀。他連忙翻開筆記本,查出化名問:“山城先生還在嗎?”“啊,是山城靜一先生嗎?”說話的似乎是旅館女仆,“這位先生嘛,四天前就離開了。”“四天前?”“嗯,一大早。”“不知道上哪兒了嗎?”“啊,這倒沒打聽。”“我是那天從東京去拜訪過的。”“哦,”女仆聽後,似乎回想起來,“失禮了。”“那以後,有人去會見山城先生嗎?”“嗯,正巧您走後不大一會兒,來了三個人,說是東京的。”“……”他記起了在由蓼科開往茅野車站的汽車上,看到一輛汽車擦身而過的情景,車上確實坐著三個男子。那末說,瀧良精四天前下了高原,並且又沒有回東京。至於四天以前,假如他到了京都,那末,不就正趕上從賓館槍擊案那個日子嗎?添田彰一晚上來到杉並區野上家門口,玻璃上映出了久美子的身影。“晚上好!”他衝著站在逆光之中、麵孔顯得很暗的久美子問好。“請進。聽說你來過電話了,我沒在家,失禮了。”久美子表示歉意說。“京都之行如何?”久美子的臉頰沐浴在燈光中,她模棱兩可地淡然一笑。添田走進客廳。孝子也迎了上來。“快請進,”“您好!晚上造訪,太打擾了!”“哪兒的話,白天接了你的電話,想著就該來家了,我們在等著呐。”久美子沒有迸來,似乎正在廚房裡沏茶。“她的精神好了點嗎?”添田悄聲問孝子。“嗯,不像剛從京都回來時那樣了。不過,還沒有完全恢複正常。”“過兩天就好了。”添田寬慰道,“其實,那件事兒我也打聽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什麼事兒?”“有件事要問她一下。在您麵前,我怕她有些事兒不會說透。不,我的意思可不是說有什麼不好的事兒不能對您講,看起來,似乎另有原因。”“……”“因此,我想和她出去散散步。”“明白了。”孝子點頭應允,“好吧。經你一談,這丫頭說不定就精神煥發了。”“請原諒,”久美子手端一壺紅茶走進來,“沒準備什麼,隻是想著你要來家,就在那兒買了幾樣點心,鄉下的東西,不會可口呐。”“謔!那我可要一飽口福囉。你在京都去過哪些地方?”添田朗聲相問,久美子卻有點目光低垂。“去觀賞古刹啦。”“古刹,哪一個?”“南禪寺和苔寺一帶呀。”“那可大開眼界啦。秋天的京都很美吧?”“嗯。”久美子少言寡語。孝子手裡端著茶碗。“你突然一走,我還嚇了一跳嘞。”添田笑哈哈地說,“不過,聽說是去京都就放心了。”“嗯,嗯。”久美子隻是這麼簡短地應答。“打車站來這兒的路上,我發現,這一帶好漂亮喲。那雜木林中,光禿禿的山毛櫸枝枝梢梢,直刺夜空。遠方的林中還飄浮著淡淡的霧靄。它使我格外想出去走上一走哩。”“噯喲,彰一,”孝子心領神會地說,“那,你就和久美子到外邊走一走嘛!”“噢?要是令媛也樂意的話,那我太高興啦。”久美子的神情,刹那間為之一變。添田沒有放過這一細微的變化,他感到久美子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意圖。“嗯,去就去唄。”她咽了口唾沫,答道。孝子目送兩人走出房門。唯獨門那兒,雪亮的電燈放射著光華。這一帶的人家,房前屋後多為花柏樹籬所環繞。雜木林變成了一團團黑影,聳入雲霄。兩人默默地走著。久美子緊挨著添田。要是往常,自然是談笑風生,而今晚走呀走的,卻一直是垂頭喪氣的。添田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空氣,仿佛要吸到肺腑深處。“京都之行,”他慢移雙腳,一邊問久美子,“結果如何?”這句話就等於告訴她:他已經全知道啦。“聽媽媽說了?”她低聲問。“你上京都以後,她告訴我的。”“噢。”車燈的亮光由身後射來,道路上映出兩人的身影。“聽說沒見著?”“嗯。”久美子微微點了點頭。“怎麼回事兒?特地叫你到京都去……那封信豈能是一場兒戲?”“我想是情況有變唄。”“可,我覺得,即便如此,對方也有點太不通情理了。我看,對方是知道你會去京都的。”一條小河,淙淙流淌。隻有受到石塊阻擋的地方,波光粼粼。兩人走過一座小橋。“聽說你對媽媽什麼也沒講?給我一個人講講吧。”他望著久美子的側影說。久美子還是沉默著。不知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她出奇地固執。兩人重又踏上房前的道路。走上一個緩坡,隻見崖上那小學的校舍黑黝黝一片。“好吧。”久美子似乎下定了決心。這決心是在她隨著添田走出家門之後就下定的。“對方沒有到場的原因,是保鏢的警部補跟在我身邊呀。”“是從東京同去的那人嗎?”“是的。我事先打過招呼、叫他彆到南禪寺去。可是,他不放心,就跟去了,這一下就糟了。”久美子告訴他,“我想,人家一定是看見了那位警官老爺的影?。信上千叮嚀萬囑咐,隻許我單獨到指定地點去。”“是嗎?”添田望著她那模模糊糊的側影,往前走著,“於是,你就由南禪寺到苔寺逛去鑼?”“沒有了指望,我就去那兒了。”“苔寺好玩兒嗎?”“景色十分優美。”然而,她的話裡,卻聽不出快樂的意味來,“哎呀,我在那兒還遇見了一位法國夫人哩。”“法國夫人?”添田幾乎要停步不前了,“怎麼回事兒?”“也沒什麼,在那兒,我不過就給她當了一下照相模特兒。沒想到,它後來竟成了一段奇緣。”久美子決心對他從頭至尾和盤托出,老藏在自己心裡,永遠也理不出個頭緒來。然而,她卻不願告訴母親。雖然還說不清楚為什麼,但總感到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障礙,使她不能對母親吐露真情。不過,對添田就可以講。她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讓他幫她作出判斷。“那天晚上,我住在M賓館啦。”“高地上的?……那兒很好。”添田眼前也浮現出那座居高臨下的典雅建築。“我,好奇心很強。一個心思要自由行動,雖然會得罪警部補先生。”“這種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添田嘿嘿一笑。道路朝左手彎去。夜空曦微,廣袤的原野上,森林雜陳。遠處的人家燈火點點,細如沙粒。他期待著久美子一步步談到案件。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果真就在新聞報道中所提及的M賓館槍擊案的現場。“那天晚上,我還受到那位法國夫人的邀請,讓去吃飯呐。”久美子講得十分詳細,添田側耳傾聽。久美子一鼓作氣,將賓館槍擊案原原本本地傾吐了出來。添田看過報道,已經了解此案的梗概。不過,實實在在身臨其境的久美子這番話,遠比報道更富有栩栩如生的真實感。“這些,報上也登了,我粗略看了一下。”添田這才開口說話。“啊?!你看過啦?”久美子不無驚詫地問。“是偶然看到的。”這是說謊。久美子去京都後,他是情係魂牽,特地查閱了大阪總社出版的京都版報紙。而且,還曾給大阪總社的社會部打電話了解過。“報道說遇剌者姓吉岡呀。”添田說完,看了看身旁。正巧來到路奵附近,一片通明。所以,對她的表情一目了然。在此以前,久美子兩眼一直正視前方,此際卻陡地低垂向下了。“姓名,我不知道。”久美子低聲回答,話說得十分心虛。“你可曾見過那個吉岡嗎?”“在那種騷動之中,我哪有勇氣看呀。不過,事前,我在門口見過他的背影。好像是他剛到賓館的時候,正巧看見他背對著我朝電梯間走去。”“請等一下,那大概是幾點鐘?”“記得是晚上十點多鐘。”添田迅速作了心算。村尾芳生由羽田登上日航班機是六點鐘左右,所以,算起來,他到京都正是這個時候。“我說,你沒有認出那個人的背影嗎?”久美子緘口不語。她沒有立即否定。這使得添田信心倍增。“那個人不像外務省的村尾先生嗎?”他有意放慢了步子,這是為了想讓久美子的心情輕鬆點,好如實回答。久美子沉默良久。迎麵走來兩個男子,其中一個人吹著口哨。過路人過去之後,久美子開了口:“正如您所說,那個人酷似村尾先生。”“果然如此啊!”毫無疑問!村尾芳生在M賓館用了化名。中彈受傷以後,對警方也好,對醫院也好,統統使用了化名。原因何在呢?“熟人,還有一個呢!”久美子毅然決然告訴他。“嗯?同一賓館嗎?”添田這—次可真地停下了腳步。“是的,就住在我的隔壁呀!”“誰?”“是瀧良精先生。就是勸我到畫家笹島先生那兒去的那位。”“瀧某人他……”添田不禁啞然,自己的推論完全正確。他在見到久美子之前,就考慮到村尾芳生和瀧良精都會住在M賓館,久美子親眼目睹了他們。而且,瀧某人就住在她的隔壁。“你和瀧先生連句話也沒講嗎?”“沒。第一次發現瀧先生,是在那天半夜發生槍擊事件時,旅客們人心惶惶,都湧到了走廊上。人群中,出現過瀧先生的麵孔。”“是嗎?那,瀧先生他,發覺是你了嗎?”“我想,沒有。因為,我自己也感到,在那種場合去見瀧先生,對藏書網人家不大合適。”“那末說,村尾先生住的和你同一樓層吧?”“不,村尾先生住在上麵一層。我和瀧先生是三樓,村尾先生,從四樓拐角上數起,是第二間。角上那一間,住的就是要請我吃飯的法國夫婦。”“你說什麼?”道路穿過密林,重又進入柵欄相連、房屋櫛比的街巷之中。遠方,車燈一明一暗,車子一輛接著一輛。“那法國人,是一對夫妻嗎?”添田提高了聲音。“是啊!”“可,你剛才說在苔寺見到的是一位法國夫人呀!”“當時,隻有她和日本翻譯兩個人。不過,那一位先生後來得知我住在M賓館,還特地派翻譯來請我去吃飯哩。”“在苔寺,她丈夫沒在場嗎?”“嗯。”“那位法國夫人有多大年紀?”“外國人,年齡不好看準。不過,我看將近五十了吧。她頭發金黃,挺標致的。”“那麼說,你沒見過她的丈夫嗎?”“不,見過。”“怎麼?見過?”添田又一次驚叫起來,“在哪兒?”“南禪寺呀!”“南禪寺的什麼地方?”“寺廟的庭院裡呀。我進了方丈,那兒白沙鋪地,假山綽約,宛如小島。如果說龍安寺的庭院有蓊鬱的樹木相映成趣,那末,在南禪寺也會產生同感。就在那個時候,進去了一群國外遊客,其中,就有那一對夫婦。”久美子接著說下去,“當然啦,那還在我去苔寺以前,所以,和那位法國夫人還不相識。不過,那對夫婦,卻像日本人一樣,坐在方丈的套廊上,不知滿足地、儘情端詳庭院。”“他丈夫,是一個什麼模樣的法國人?”“嗯……我看,與其說是法國人,還不如說更像西班牙人或者意大利人。我這麼說,是因為他雖然頭發雪白,但膚色、眼色,卻都類似東方人。”這一次輪到添田緘默不語了。“那對夫婦,沒看你嗎?”他壓低聲音問。“當時,在遊覽現場碰巧就我一個日本人,因此,不光是那倆夫婦,而且其他外國遊客也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哩。”“那末,那兩個法國人……就是後來在賓館請你吃飯的法國夫婦,沒有對你表現出時彆的關心嗎?譬如說,要找你聊聊啦,深情地注視你啦……”“沒,那可沒有。”“我再問一下,”添田說,“你站在南禪寺的山門旁邊等候寫信人時,那一群外國人在你身邊嗎?”“這個嗎?”久美子想了一下,“嗯,我在那兒站著站著,那一群外賓乘坐的大轎車就由山下開上來啦,它駛過我身邊,停在方丈前麵。對,人們下了汽車,就來到南禪寺的山門處,一邊聽著導遊講解,一麵仰望高大的門樓,或者拍照呐。”“不用說,那對法國夫婦也在其中囉。”“我想在的。不過,那倒沒有留意。因為我在等候寫信的人,一心隻注意寺院的入口。”“是嗎?”添田重又陷入沉默之中。四外無人,他們兩個腳步從容地踏著路麵走去。路麵上,唯獨路燈照射處,才有一塊圓形的光亮、其它地方隻能受到遠方燈光的微弱散射。一股輕微腐爛的樹葉味飄散過來。“你在賓館裡自然是謝絕了那法國夫婦倆的邀請嘍?”添田又問。“謝絕了。總覺得,萍水相逢,不便打擾,並且,那天晚上我還想嘗嘗京都名菜‘竽捧’哩。”“那,可該大失所望啦。”添田情不自禁地說,“不,我是說那兩位邀請你的法國夫婦。”“可是,我可不願意因為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就厚著臉去吃白飯,再說當模特兒,也就那末背對著苔寺的鹿院站了一站嘛!”“那些照片,肯定成了那夫婦倆的美好紀念。”添田一邊走著,一邊試圖在久美子臉上看到自己這句話的反應。然而,儘管處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卻聽得出久美子的呼吸聲與剛才並無變化。“聽說那法國夫婦的姓名了嗎?”“沒,沒打聽人家的姓名。翻譯隻告訴我她是位法國夫人。說是來日本觀光的,她的丈夫從事貿易工作。”“真可惜呀!”添田發自肺腑地說,“你如果應邀赴晚宴,那就會另有一番體會了。”他特彆加重了“另有一番體會”這幾個字的聲調。“是嗎?我可不那麼想啊。”“為什麼不?”“因為,她們隻不過是旅途中偶然相遇的過客嘛!”“那怕隻是旅途中的偶然相遇,也可能成為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呢,”“看不出,你彰一還是一個宿命論者……”“有時候我倒願意相信它。”“幸運的並不是我,而是他們呀。因為,那天半夜,槍擊案就發生了。偏巧,它就發生在法國夫婦住房的隔壁呀。”“為了慎重起見,我再問一下,遇刺者的房間是多少號?”“405號呀!”“那末,法國夫婦倆住404室呢,還是406室?”“406室呀!”“出事時,他們有什麼反應?”“後來,我問過服務員,說是嚇得在那天早上趕忙就離開了賓館。對於外國人來說,那可是一個晴天霹靂喲!”“就在隔壁嘛,”添田說,“感到震驚也不無道理。那,不知道他們離開賓館後,搬到哪兒去了呢?”“不知道,也沒有問。與己無關嘛。”“那倒也是。”添田點頭同意。道路開始折向久美子家的方向。“那麼,瀧先生呢?”“瀧先生一大早就出發了。”“是嗎?瀧先生也……”添田仰望夜空,似在沉思。夜空裡星兒稀疏。“那天晚上,你自己沒有出什麼反常的事嗎?”“不可能出嘛!”久美子說完這句話後又立即補充說,“嗯,說起來,電話好幾次錯打到我的房間啦。”“錯打電話?”“是記錯了房間。不是經過總機,是賓館裡的旅客給那個房間打的,男人聲音。”“說什麼了嗎?”添田的聲音微微打顫。“沒。我告訴他打錯了,他一聲謝謝,就掛斷了。”“不止一次嗎?”“嗯。同樣情況發生過三次。有一次是光響鈴,剛一拿起聽筒,隻聽得噌地一聲,就掛斷了。”“人家也許想要聽聽你的話聲呢。”然而,他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並未被久美子心領神會,靠近久美子的家了。“彰一,”久美子叫道,“我根本理不出一點頭緒呀!”這一句話在添田的耳朵裡,留下了不安的印象。一種以自己為中心的無形漩渦在胸中卷起。漩渦的真實麵目不得而知,她這種無法排遣的恐懼心裡溢於言表。添田險些要將自己的推測和盤托出。然而,此事過於重大,哪怕隨隨便便一句話,對她母女倆也無疑是天崩地裂般的打擊。“彰一,你怎麼看待呢?”她倆又回到了花柏樹籬夾道的羊腸小路。“事情接二連三地出現。打從受瀧先生之托,去給笹島先生當模特的時候起,我就發覺自己身邊卷起了一個連我也莫明其妙的漩渦。笹島先生溘然長逝。到了京都,村尾先生又遭到槍擊。瀧先生也在同一賓館露麵。我覺得這些全都由一根無形的繩索牽扯著似的。我真後悔,不該受那封信的誘惑到京都這一趟。”“怎麼看,我也拿不準。”他依然步履從容,邊走邊說,“不過,我想,你不必太介意,不就是偶然發生了這幾件事情嗎?”“不,我總覺得,偶然的事接連不斷發生,就帶點必然性了。”“這怕是過慮了吧。”添田勸道,“我看不必放在心上。因為,人一思慮起什麼來,就會漫無邊際。哪怕芝麻大的小事,也會莫明其妙地神經過敏。神經衰弱的人,恐怕就是如此。”他這麼講著,一邊想:久美子是否也有點精神衰弱呢?論說,她一向無憂無慮,而今竟變得失魂落魄,還帶有一種病態。她原來的性情可並不這樣,原是個天真爛漫、爽朗快活的姑娘。“夜裡,能休息好嗎?”“嗯。”久美子低聲回答,“雖然還不能算睡得很熟。”“做一點體育活動怎麼樣?要儘量讓腦子清閒點。多活動身體,什麼也不想,就會睡意朦朧了。”“……”“音樂會啦,展覽會啦,要儘量多去聽聽、看看。”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一位世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正在日本訪問演出。這次演出要在日比穀公會堂裡舉行。“票由我去搞。搞到後,你和媽媽一塊去,怎麼樣?”久美子這才有點快活說:“謝謝。”“到那天晚上,我如果有空,也陪你們去。”“噢,那太開心啦!”畢竟是個年輕女子,她以前大抵是有音樂會必去的。“一點也不必擔心。”添田鼓勵她,“大不過是你腦子太累,有一點神不守舍罷了。什麼也彆想啦。”久美子家門口的燈光映入眼簾。“那末,我就此告彆吧。”“唉喲,”久美子眼巴巴地看著添田。停住腳步,“進家吧,媽還在等著呐。”“夜已深了,我回去吧,請向媽問好。”久美子的劉海兒貼近了添田的麵頰,她的眼睛睜得溜圓,仿佛要看穿對方的心底。道路昏暗不明,淡淡的光亮在半邊臉頰上映出一條線來。“讓你操心啦!”她說。她的氣息輕輕地觸動了添田的臉。她的手指捂在添田緊握的手上。“再見,”添田鬆開了手,“你直接進家吧,我站在這兒看著。”他將兩手插進衣袋。“祝你晚安!”她猛地對他點頭一禮,轉身走去。添田就像一名衛兵一樣站在那兒,目送著她那黑呼呼的背影,一點點地,在路的儘頭變小、遠去。添田彰一給大阪總部的朋友打了電話,求他幫忙查一下十一月一日以前住在京都賓館那一對法國夫婦的姓名。回音在傍晚前傳來。那兩位客人,乃是萬納德夫婦。丈夫是勞貝爾·萬納德,妻子叫艾麗娜。職業是貿易商人,丈夫年齡五十五歲,妻子五十二歲。萬納德夫婦!添田將這一姓名背誦口訣般地反複念叨著。然而,它究竟是不是真名實姓呢?既然大體上弄清了姓名,那末,就隻好按這一姓名尋找下去了。萬納德夫婦離開京都後,可能到東京或者大阪,也可能正在奔赴宮島、彆府等地的旅遊途中。添田翻看著電話簿,摘抄一些可能住宿外賓的高級賓館的電話號碼。他坐在報社裡,挨個呼叫。“一位叫萬納德的法國外賓住在貴館嗎?”問話就這麼一句。各家賓館回答的也是千篇一律:“這位先生沒來過。”“以前,這位法國外賓可曾住過?或者,近期內可有以萬納德夫婦名義預訂房間的?”對此,賓館方麵的回答也是否定的。雖然這在預料之中,但他還是大失所望。賓館的回答有兩層含義:其一,該人以毫不相乾的另一名字住宿。換句話說,可以設想他們在東京並沒有使用萬納德夫婦的化名。其二,目下,那對夫婦不在東京。添田想,外國人住賓館時,也能象日本人一樣使用化名嗎?按規定,外賓在住宿登記簿上填寫自己姓名的同時,還必須填寫護照號碼的。添田對這種手續持懷疑態度。他詢問了一個精於此道的熟人。“那恐怕也不會不可能吧。”熟人歪著腦袋告訴他,“假如那個外國人搞了鬼。使用彆的名字登記,他也會將護照號碼改掉的。因為旅館經理決不會在櫃台前拿著護照,與客人填寫的號碼一一核對。”這麼說,外國人使用化名不是不可能的!添田轉念一想,又找一個與日法友協關係密切的熟人打聽。“你是說萬納德夫婦?”對方也幫他思索起來,“這名字我還沒聽到過嘞。是乾什麼的?”“據說是貿易商人。”“為業務而來?”“不,好像是來旅遊的。不過,儘管說是法國人,那男的到像是西班牙或者意大利血統。”“我給你打聽一下吧。”對方答應幫忙。添田打算借此構思自己的邏輯推理。然而,一連串離奇古怪的偶發事件,究竟怎樣與他的邏輯推理掛起鉤來,至今還茫無頭緒。他不得不從外務省村尾科長和瀧良精兩家動腦筋了。瀧良精離開京都,理應回東京。然而,給他家中打電話時,卻回說主人不在。行蹤全然不明。給村尾科長家裡打了電話;一個女仆腔調的人也回答說:“眼下正在外麵旅遊。去向還沒有告知。回家的日期也不清楚。”為了慎重起見,他說找夫人,回話是夫人也不在家。連打了三次電話,三次都是同一回答。朋友那兒也回了電話:“我找住在這裡的法國人打聽一下,萬納德夫婦,沒有―個人知道。該不是個招搖撞騙的不法分子吧?”瀧良精躲到了什麼地方?村尾芳生大概使用化名住在京都醫院裡吧?添田預料,不久會有新的情況發生。他此刻又回想起村尾科長那冰冷噎人的話語:“至於這件事,你問溫斯頓·丘吉爾好啦!”那可不是一句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