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子婚後生活算是平穩的。但平穩並不意味著充實。和堀澤的婚後生活,.和昌子原來所想象的稍有不同。她認為夫妻之間應該更加密切,更加親熱。但她卻象漂在水麵上似的心不著地。當然,這一點無可指責。昌子認為自己這樣心情或許是結婚日子還短。要真正成為夫妻需要更多的時間。堀澤英夫也感到妻子不大隨和自已,他對她也摸不透。總之,對堀澤的心,昌子總覺得不了解的一麵比了解的一麵多。丈夫早晨八點多一點出門,晚上很晚才回家。傍晚回家的日子很少很少。昌子知道丈夫在官廳裡是個出色的人才。上司對這個年輕人寄以很大的期望。這從堀澤平時的談吐中常常透露過。晚上不早回來,大半是和課長或課長助理應酬。從他的言談中,昌子知道丈夫不大和同事們來往。他所交際的不是上司,就是前輩。昌子對此感到不滿。不與同事交往,專門和上司應酬說明丈太有功利主義思想,遇事都從政治上考慮。這種做法說明丈夫所追求的與自己現在的地位不相稱。昌子的娘家是殷實的商人家庭。沒有緊要的事坐出租汽車就會遭到父親的訓斥。她從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總覺得丈夫現在的舉動太危險了。然而,從外人的眼中看來,他家的生活是平穩的。住在這公寓裡的居民大多是公司裡的職員。丈夫平時的言談中流露出對他們的輕蔑。他之所以有這樣思想,因為他在上學時一直被認為是“秀才”,工作後看慣了那些公司的人們對官僚的阿諛奉承。丈夫所屬的經濟計劃廳更是民間公司常去請願的地方。這一切助長丈夫出人頭地的思想。不過,丈夫對待公寓裡的房客倒很客氣。當然也沒有很深的交往。上班時,遇見人他鄭重其事地行個禮,自然這些舉動並不出自內心。隻是表麵上獻殷勤而已。鄰居們並不知道內情。“你家先生真好啊!”昌子常常聽得彆人的誇獎。平時堀澤對自己服裝非常講究。每天早晨把胡子刮得乾乾淨淨,對著鏡子象女人那樣再三地修飾。昌子的父親比較隨便,她已經慣了,看到丈夫如此注重儀表,不由地吃了一驚。在訂做西服時,丈夫象演員一樣,對於式樣和用料百般挑剔,即使買件內衣也比彆人麻煩。和這樣神經質的丈夫呆在一起,慢慢地使昌子拘束起來。丈夫不在家,她反而產生一種解放感。仔細一想,自己結婚的日子還不長。以前聽彆人說過,或在雜誌上看到過的夫婦生活和此刻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她和丈夫的生活絲毫覺不出甜蜜。然而,丈夫並不是不愛昌子。昌子總覺得丈夫愛她不是把她作為一個妻子,而是作為一個女人。她考慮丈夫的這種性格與他成長的環境有關。公公長期當官,雖然在技術部門,但確確實實是個官僚。親戚中也大多是官吏,一個在官廳中供職,另一個是大學副教授。總之,堀澤一家人都在官僚的氣氛中生息。由於丈夫的家庭出身和自己不同,因而她和丈夫之間產生了隔閡,似乎她和堀澤結婚是走錯了路。但她並不後悔,僅僅隱隱地感到不安。妹妹伶子和自己截然不同。上次見麵時,她本想教訓她一頓,反而羨慕起她那活潑的性格。這一點正是自己所缺乏的。看來妹妹比自己精明得多。妹妹結婚時肯定會選擇一個父母極力反對的對象,但妹妹決不會後悔的。想到這裡,昌子真想為妹妹出把力。然而,伶子始終沒到昌子的公寓來。伶子不來,或許她已看透了堀澤的本質。因為妹妹從小具有敏銳的洞察力。昌子始終沒有告訴丈夫她在這座公寓遇見過吉木。當時吉木囑咐她:“我來過這公寓,請不必告訴堀澤君。”昌子並不是遵守諾言,即使吉木不囑咐自己,她也不會告訴丈夫的。昌子估計丈夫和吉木之間定有齟齬。新婚旅行時,昌子偶然提到吉木的名字引起不快,至今猶未能忘。因為,如果昌子對丈夫說偶然遇見過吉木,那丈夫肯定又會不高興。吉木叮囑她不要聲張卻成了她的負擔。誠然她自已不會主動告訴丈夫,但答應吉木遵守諾言,卻似乎成了兩人的秘密。吉木肯定了解堀澤的心思,因為盯囑昌子不要聲張出去,他倆人為什麼突然反目,昌子百思不得其解。昌子覺得吉木決不是壞人。在九州耶馬溪所得到印象此刻仍曆曆在目。他謙虛謹慎,是個誠實的好青年。不過,那一天吉木來這公寓找誰呢?昌子依然猜摸不透。昌子的房間在這公寓的三樓。那一天遇見吉木時,昌子正好從二樓上三樓,吉木則從上往下,好象他走訪了四樓的某家人家。這公寓每層樓有十套房間。昌子的房間在三樓拐角的第二個門。昌子平時很少同鄰居的主婦搭腔。但其中也有幾位太太互相走動得很勤的。昌子不愛串門,在走廊上碰上鄰居時至多點點頭示意而已。因此,她根本不知道四樓都住著什麼人家。公寓的樓下設有食品店和花房。她去賣東西時常遇上幾位麵熟的主婦,但不清楚這些人住在哪個房間。公寓的住戶多半是公司職員,吉木走訪的對象估計也是這類人物?說不定是他公司裡的上司。丈夫從來也沒有說過吉木在哪家公司混事,每當提到吉木,丈夫便皺起了眉頭。不管如何,昌子覺得在這公寓裡偶然遇到吉木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巧合。說不定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讀書,或掃地、或打毛衣之際,他會突然來訪。一旦讓丈夫知道了,肯定會質問她:“喂,你見了吉木,為什麼不告訴我?”昌子買了東西回來,在上樓時突然想到或許又會碰上吉木。她心裡直嘀咕,一方麵盼望真能碰見他。又覺得見了吉木或許會出現不祥的事態。然而,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到吉木。從吉木來說,因為他不知道昌子的新居就在這公寓裡,偶然遇見她自然會惑到吃驚。從那以後一直不見吉木,或許他永遠不再來了。吉木之所以不來,或許是知道了堀澤和昌子住在這兒的緣故。昌子婚後生活中唯一的安慰是母親常來看望她。母親或許已經察覺女兒的婚後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母親不好意思直接問她,隻得轉彎抹角地尋找彆的話題。“英夫回來得早嗎?”“他不早回來,常常在十二點以後。”昌子照實說。她知道這樣說會讓母親擔心,但她又不願意隱瞞。更不願意用謊話袒護丈夫。一般的妻子或許不會這樣說,在父母麵前裝出自己很幸福的樣子。但昌子做不到。或許她已預感到將來或許會碰壁。“可不是每天這樣吧!”母親問道。昌子沉下了臉,照實說:“雖不是每天,一星期中至少有三天。”“衙門裡的工作很忙嗎?”母親觀察著昌子臉上的表請說道。“或許是工作忙,不過他總和課長們應酬。”“這是好事軻!”母親忽然開朗起來。“這關係到英夫君的前途啊!現在和上司多來往著些好。聽了這話,我便安心了。你知道我是勞碌命,一遇上事立刻會胡思亂想。”母親說的話意思很明確,她老人家擔心英夫在外麵胡來。她希望堀澤和衙門裡的上司關係密切。“英夫君精明強乾,將來定會有出息的。”是的。他確實很能乾,不過,能乾的內容各有不同。有一天。天色漸晚,已經八點鐘了。丈夫還沒有回來。昌子正在讀雜誌,突然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似乎從三樓往四樓上去。不象是一個人,好象有二三個人。昌子豎起耳朵聽。以後再也沒有聲音了。這公寓的家屬中有高中學生。昌子猜測是二三個高中生互相開玩笑。又過了三十分鐘,樓梯上吵吵嚷嚷起來,有人一邊說話一邊上了四樓,腳步急促。沒等昌子反應過來,聽得隔壁房間的開門聲,看來,不光昌子自己,鄰居們也發覺了。又過了一會兒,一陣警笛聲傳到公寓樓下,人們騷動起來。昌子以為失火了,趕緊打開窗子往外張望。天空中滿布星星,沒見哪兒冒煙。拉警笛的是救護車。昌子拉開房門跑到走廊上,隻見四樓上擠滿人。鄰居的主婦見昌子走過來,向她點點頭。“發生什麼事啦?”昌子問道。鄰居的主婦繃著臉對昌子低聲說道:“四三七號房間的太太自殺了。”聽了她的話,昌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從剛才有人急匆匆地上四樓時起,已經足足過了三十分鐘。“不知得救了嗎?”救護車已駛到公寓門前。“聽說不行了。現在醫院來人了,打算送去搶救。”那位太太低聲說。“她家裡有人嗎?”昌子呼吸急促。“沒有人,隻有她自己。”“他的丈夫不知道嗎?”“這個……很難說……”當鄰居的太太說出這“很難說”三個字時,她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是不是有人已經通知他丈夫了?”昌子不由地又問道。“這個……”鄰居太太的態度暖昧沒說下去。“真可憐,不知道怎樣了?”昌子歎了一口氣。“聽說情況很複雜。這位太太服了大量安眠藥。”這時,從四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昌子隻見穿白大褂的男子抬著擔架往下走,後麵跟著公寓管理人和門警,還有熟識的菜店的老大爺。擔架上躺著一個用毯子裹起來的婦女,從圍觀的人群眼前抬過去,那些太太們臉上都沒有血色。昌子看了很不舒服,急匆匆地回到房間裡。一會兄,外麵又響了警笛聲,救護車遠去了。昌子在房間裡,心依然跳個不停。她是第一次看到自殺者。雖然沒有瞧見她的臉,但用毛毯裹著的形狀好象更加顯得淒慘。說是住在四樓,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昌子猜不出來。或許在逛商店買東西時見過她。昌子一一回憶她所見過的那些主婦們的臉。有人敲門。還是剛才跟她說過話的鄰居太太。“打擾了。”當她談起這自殺案件,臉色立刻變了。“剛才在那兒說話不方便。”那太太沒進屋子,站在門口跟昌子說。“那位自殺的女人不是什麼太太。”“是獨身嗎?”昌子反問道。“不。聽說是‘二號’(二號——姨太太。)。”昌子瞪大了眼晴,吃驚不已。“在這公寓裡住了一年多了。才三十來歲。打扮得很漂亮,挺紮眼的。大夥兒都吃了一驚。”怪不得剛才昌子問她時,她的太度暖味。“聽說她男人常來,可是誰也沒見過。總是很晚才來,不在這兒過夜。租房子時用的彆人的各義。剛才騷動了一陣子,搞不清她男人到底是誰。管理人正傷腦筋哩,此刻正在給那個出麵租房的人打電話。”這一天,丈夫回來挺晚。“您吃飯了嗎?”快十二點了,昌子一直在等他。丈夫照例喝得一身酒味。“吃了。”昌子幫他脫去西服,換上睡衣。丈夫立刻倒下,要昌子給他一鈈水。以前,晚上再晚回來,總要昌子端一碗茶泡飯給他。近來連茶泡飯也不要了。“你還沒吃嗎?”“嗯。”“太對不起了。你不用等我。一過八點,你自己一個人吃得啦!”昌子獨個兒吃飯時,丈夫一個勁兒抽煙。昌子感到很不愉快。自己為什麼必須侍侯這樣的丈夫呢?昌子的家庭環境也是這樣。母親總是看父親的臉色行事。“親愛的——”昌子說:“今天這公寓裡有人有殺了。”丈夫立刻停止抽煙。“噢?——”他那醉眼突然睜得大大的,“是哪兒的?”“住在四樓,是個女的。救護車都來了,嚇人一跳。聽鄰居說吃了安眠藥。”“搶救過來了嗎?”“不太清楚……聽說沒搶救過來。”“唔——”丈夫欠起身來,用手肘支撐著身子。“是誰家的太太?”昌子躊躇了一下,沒有立刻作答。“不是什麼太太,是個‘二號’。”“‘二號’?呃——”丈夫立刻發生了興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見過沒有?”丈夫抬起頭衝著天花板,似乎在思索死者是個什麼樣的女性。“年輕嗎?”丈夫越來越感興趣了。“三十來歲。打扮得非常時髦。可是我卻想不起來。”“反正是個酒吧女郎之類的人物。這事倒令人吃驚。”丈夫吃驚的並不是因為有人自殺。“這公寓裡還有這樣的女人,你得小心些。”他並非說著玩,臉上顯露出正兒巴經的神情。“她給男人找麻煩了。那男人立刻趕來下吧!”昌子當然知道會給那男人找麻煩。她不喜歡丈夫如此明說。“太可惜了,才三十來歲。”丈夫繼續絮叨:“反正這些酒吧女郎的男女關係很複雜。”昌子當時沒覺得什麼。過了一會,心中不兔一怔。她想到了吉木。昌子上次遇見吉木,他正好從四樓下來,她碰見他時在三樓的樓梯上。吉木確實是去四樓的。丈夫剛才說四樓的女人自殺其原因在於複雜的男女關係。吉木確實去過四樓,難道他和自殺女人有關係。想到這裡,她不由地惴惴不安起來。昌子後悔不該將這件自殺事件告訴丈夫。假如不涉及到吉木,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話題。然而,此刻她老覺得吉木的影子在眼前轉。對了。那天吉木好象很慌慌張張,急著要走。當時的情景此刻猶曆曆在目。丈夫困了。兩人沒再說下去。“得啦,睡覺吧!”丈夫把手搭在昌子的肩上。第二天,還是那位鄰居太太向她彙報了自殺事件的詳細情況。昌子又沒請她,是她主動找上門來的。“昨夜那個自殺的女人到底還是死了。”“啊——”昌子抽了一口冷氣。“一到醫院就死了,真可憐。”“他家裡人來了嗎?”昌子不好意思再提她的男人。“據管理人說,她的姐姐和姐未去醫院接走了遺體。這下,四三七號房間可乾淨了……她的姐姐、姐夫趕忙把房間裡的家具全運走了。據說全是豪華型的。”說到這裡,鄰居太太對這位自殺的“二號”失去了同情心。“她男人始終沒露麵嗎?”昌子問道。“管理人說,也沒去醫院看看她。太薄情了。反正逼得要自殺,事情很不簡單哪。既然已經死了,總該去看看她,不虧跟她好了一陣子。”“或許沒找到他。”“那怎麼會呢?”鄰居太太不以為然。“既然死者的姐姐、姐夫都出麵了,怎麼會找不到他呢?”“她男人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昌子脫口而出,但同時意識到自己太刨根問底了。“是這樣的——”鄰居太太眼睛突然發亮了。“她男人是一家公司的頭頭?管理人大叔曾經見過他二三次。年紀五十二三歲,胖乎乎的挺有氣派。每次都坐自備汽車來,不在附近停下,老遠的走過來……對聽說那個自殺的女人沒留下遺書……”不知怎地,吉木的影子仿佛在昌子眼前掠過。又過了兩三天,剛吃過中飯,伶子來昌子家玩。昌子一開門不由地吃了一驚。“你好,姐姐!”伶子微笑著走進來。“哎呀!你怎麼啦?”“什麼怎麼啦,你不是說要我來看看你嘛。”“可是你一直沒來啊,出其不意,我能不吃驚嗎?”“那麼,我馬上回去。”“不,不。快坐下。”伶子一進房間,眼睛骨溜溜地朝四周掃視了一番。“比我上次來時漂亮多了。”“彆這麼直瞪瞪地看。”昌子不喜歡妹妹不加掩飾的視線。“今天怎麼啦?沒上學嗎?”“今天休學,我真想來看看你。”“那麼我請你吃飯。”“不用了。”伶子製止姐姐。“我一會兒就走。還有許多事得辦哩!”“那麼說,你馬上要回去羅!”昌於盯住妹妹看,妹妹卻嘻嘻地笑。“怎麼樣?姐姐,你覺得幸福嗎?”“湊合吧!”妹妹似乎在觀察姐姐的表情。“姐姐!姐夫每晚都回來很晚嗎?”昌子蹙起了眉頭。“真討厭,是媽媽對你說的嗎?”“媽媽什麼也沒說,可是,前些日子我偶然見到過姐夫。”伶子仍在嘻嘻地笑。“呃?——在什麼地方?”“怎麼辦好呢!說給你聽,你可不要著急啊!”“彆賣關子了。”“那麼,我說。可不能讓姐夫知道。在赤阪的夜總會。”昌子突然說不出話來。“瞧,你的臉色多麼難看,我不說了。”伶子注視著姐姐的表情。“這我知道。”昌子終於開口了。“反正他的應酬多,我想象得出他會去夜總會的。可是,伶子,你也上那樣地方去嗎?”“向社會學習唄。”“夜總會很貴啊!年輕人是去不起的。誰帶你去的?”“上次不是說過了嗎?是大叔們唄。”伶子若無其事,昌子則變了臉色。“姐夫不知道我來吧。姐姐,你得小心些,姐夫和那些女招待可近乎哩!”說罷,伶子吃吃地笑起來。昌子倒不擔心自己的丈夫,而妹妹和上了年紀的男人來往倒讓人不放心。兩三天前自殺的女人的事掠過她的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