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情錯 鬆本清張 2817 字 1個月前

這天晚上,堀澤依然回來得晚,還和往常一樣喝得醉醺醺的。與以前住的公寓不同,新居在郊外,令人感到很快就到了深夜。鄰居家的主人幾乎都很早回來,隻有堀澤回來得遲,更顯得紮眼。昌子非常盼望堀澤早些回家。一個人冷清清地等待,似乎感到自己的人生太乏味了。自己究竟在等誰呢?為什麼必須無所事事地度過這漫長的時間?寶貴的青春好象砂子一樣從自己的指縫中漏了下去。堀澤在昌子侍侯下換上了睡衣。“今天又和課長在一起,說什麼也推辭不掉。”堀澤說。這句話不是對妻子的搪塞,而是采取了誇耀自己的口吻。對堀澤這種誇耀,昌子早已聽夠了,而且稍有反感,因此她不隨聲附和,引起堀澤的不滿。“喂,你對我在衙門裡受人器重不以為然,是不是?”昌子正在榻榻米上替丈夫疊褲子的折縫。“不,我沒有這種想法。”“那麼,你該有所表示啊!每當我談起衙門裡的事,你什麼反應也沒有。彆人家的太太都不象你這樣。”堀澤的酒還沒醒。昌子說了聲:對不起。但她意識到自己的心情並不如此。彆人家的妻子聽到自己丈夫受上司器重肯定會非常高興。然而,昌子對堀澤的話,心中總反感。堀澤出人頭地的思想很嚴重。一談到什麼,馬上誇耀自己是什麼什麼學校畢業,和其他同事比較,一提到某人的名字,他趕忙補上了一句:“他是私立大學畢業的。”這些表現是和他的飛黃騰達的追求是分不開的。同樣是國立大學畢業,他也瞧不起人家,說他是小地方來的。昌子很討厭堀澤的這種作風。袖口上稍有塵埃,他立刻用指頭彈去。他的這種神經質的表現和出人頭地的優越感,在他身上融合在一起,而且已經凝固了。每當談到他的上司,他便無條件的吹噓、奉承。因為這些人是他出人頭地的依靠。他的功利主義思想十分露骨。丈夫希望妻子認識到他受到了上司的器重。昌子對此沒有反應,引起堀澤的不滿。昌子心裡很明白這一點,但也想不出彆的辦法。“你經常也到課長家裡走動走動嘛!”有一次,堀澤透露過這樣的話。當時,昌子隻含糊地“嗯”了一聲。這一天她整整發愁了一天。她不是不明白堀澤的心情。作為一個官廳裡的官吏,做妻子應當為丈夫出點力。道理雖懂,但她總提不起勁來。昌子經常反省,難道自已是個壞女人?彆人家的妻子到上司家去,目的是討好他的太太,為了丈夫早日發跡,做妻子的理應幫忙。可是自己對這種事絲毫提不起興趣,難道自己不愛堀澤。想到這裡,昌子心中不禁一怔。“水——”堀澤生氣地喊道。昌子把水杯遞給他。丈夫端起水杯“咕嘟咕嘟”一飲而儘。看到這情景,昌子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她換了個話題,談談妹妹今天白天曾經來過,或許能緩和一下丈夫的情緒。“她一個人來的嗎?”丈夫依然不太高興。“不,不是一個人。是和她的朋友一起來的。”“都到了這房間裡嗎?”“不。說是朋友,其實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很客氣,不好意思進來,是我迎出去的。”“是什麼樣人?”“一個是公司經理,另一個是雜誌社的女記者。”丈夫的老毛病,一聽此言,蹙起了眉頭。“可不能和那種人來往。”“是嗎?可是……”昌子不由地吃了一驚。“是伶子坐了人家的車子來的,隻不過順便進來看一看,再說又沒有進屋子。”“伶子怎麼老和這種人來往?”丈夫臉上的表情顯得很不愉快。昌子也認為伶子和那種人來往不是什麼好事。可丈夫也犯不著為此而不高興呀,她並非偏袒自己的妹妹。是丈夫那種神經質的表現使她很不痛快。夫婦倆總覺得不對勁,並不限於今天晚上。每天,丈夫總和自己有隔閡,而且象一股冷風從她和丈夫的隙縫中刮進來。忽然,丈夫走到昌子身旁,用手勾起她的脖子抱住她。昌子順從地任憑丈夫撫摸,但絲毫不動心。“我原以為你該是個更加熱情的女人。”堀繹吻過昌子後說道。昌子覺得堀澤這時肯定拿自己和彆的女人作比較。天天這麼晚回來,腦子裡還想彆的女人。這是什麼事啊!進了被窩,堀澤“喂——”‘一聲伸過手來。昌子輕輕地把它推了回去。“我累了!”堀澤“哼”地一聲,轉過背去。過了四五天。大白天,昌子聽到有人敲門。下午二時,是公寓中的主婦們“無所事事”的時間。這時侯,收拾房間和洗衣服都已完事,出去買東西還為時過早。自從搬到這兒以後,昌子很少與鄰居來往。偶爾公寓管理人來看看,但這敲門不象是他。昌子一開門,門口站著一位穿緊身褲,剪短發的女性。她露出一副潔白的牙齒,笑盈盈地頗有風度。“啊,——原來是您。”昌子瞪大了眼睛,不由地吃了一驚。“您好!”客人向她深深一鞠躬。原來是上次伶子帶來的那位雜誌社的女記者小野喜久子。“那天承蒙關照,謝謝!”“不,也沒有好好招待您,真對不起。”昌子以為妹妹和小野喜久子一起來的,但上下一打量,不象是。“上次才認識您,今天又來打擾,實在是……”小野喜久子從昌子的表情中似乎有所感覺。“不瞞您說,今天是為了社裡的工作來的。”“喲——,是嗎?”說是為了社裡的工作,昌子一時還摸不著頭腦。“請進,我家裡地方太小了……”“對不起,那麼我就討擾了。”小野喜久子迅速地脫掉皮鞋進屋來。瞧她的皮鞋不是高跟鞋,而象運動鞋似的平跟。昌子請她坐在靠窗戶的沙發上,她卻選中了椅子坐下,伸開了腿。“啊!這兒的景色太美了99lib?。”這兒除了一小塊住宅區以外,其餘都是田地和雜樹林。“從市中心跑到這兒來,連空氣都覺得是甜的。”小野喜久子誇獎道。昌子端上紅茶。小野喜久子還戀戀不舍地眺望窗外的景色。“這地方太幽靜了。上次和令妹一起兜風來到這附近,回去以後,一整天都覺得心裡舒服極了。”昌子趕緊向她道謝,妹妹伶子受了她的關照。然而,昌子並不了解伶子和小野喜久子的交往有多深。還有那位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昌子也摸不透。小野喜久子從小小提包中掏出煙來點燃。看她的動作十分熟練。一縷青煙從她口中噴出,昌子急忙把丈夫的煙灰缸遞過去。“今天我來非為彆事,有件事想求教太太您……”小野喜久子微笑道。昌子猜不出是什麼事。“我的雜誌有一個家庭欄。上次我跟你介紹過,我並不是正式職員,但責編輯這個欄目。”喜久子說話乾脆,開門見山。“這個欄目登一些家庭主婦自已認為拿手的菜譜。我不揣冒昧想請您為這個欄目寫稿……”昌子不由地吃了一驚。“喲——,我能乾些什麼呢?”小野喜久子的臉上堆起了笑容。“不,不,什麼都可以。平時你做些什麼就寫什麼。我不是來打聽你對做菜的秘訣或趣味,象普通主婦把每天的萊譜羅列出來就行了。這個欄目不登專家寫的菜譜,而是說家常話,反而能使讀者產生一種親近感。”“可是……”昌子感到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她沒有可供發表的有關做菜的知識,而且自已從來沒有講究過做菜。堀澤的早餐很簡單。牛奶加烤麵包,晚上一般在外麵吃飯,很少回家,即使偶然早回來,隨便吃點就湊合了,不用特意為他做萊。“這可叫我為難了。”昌子說。實際上她確實無話可說。“不過,太太們都這樣客氣……”小野喜久子瀟灑地說:“其實,您隨便說說就行,不要想到這是要登到雜誌上的,就象給鄰居們聊家常那樣……”“這個……”昌子依然說不下去。“好吧,我們先從早飯說起吧!”小野喜久子笑嘻嘻地掏出了筆記本。“早晨都吃些什麼呀?”“牛奶和烤麵包。他有這兩樣就足夠了。”小野喜久子趕緊用筆記下來。“你家先生在經濟計劃廳工作,是不?”昌子點點頭。“那麼晚上吃些什麼呢?”“也沒有特彆為他做什麼菜。最近他很忙,大多的日子都在外麵吃飯。”昌子沒敢說晚上回來很晚,但對方似乎己覺察到了。“你家先生回來還吃夜宵嗎?”“是的,多少吃一點,還談不上是夜宵。”“那麼都吃些什麼呢?”“……”“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樣反而能受讀者歡迎……”昌子對這位女記者99lib?小野喜久子印象不錯,從外表看,她更象一個男人。說話簡潔,明快,一點也不彆扭。當編輯的人難道都這樣嗎?昌子對她產生了好感。“你家先生在外麵工作,您一個人在家也夠忙的……”喜久子的“工作”已完畢,收起了筆記本,開始進入雜談。這時,她又點燃了一支煙。昌子看到喜久子這樣輕輕鬆鬆地完成了工作,心裡非常羨慕。仿佛喜久子渾身充滿著活力。對喜久子提出的問題,昌子似乎也沒有話可說。因為她自己缺乏一種希望和充實感。當然這話無法對女記者表白,她隻能一個勁兒笑。“你說你家先生回來挺晚,可能他工作很忙吧!”女記者問道。“是啊!官庁裡的工作嘛,很多人找他,所以常常弄到很晚才回家。”昌子明白小野喜久子問話的用意。這時,她想起妹妹曾經說過,丈夫經常逛夜總會,那麼常和伶子來往的小野喜久子或許比自已更了解情況。因此昌子佯裝不知。“聽說,你家先生很年輕,卻在官廳裡擔負著重要的工作。太太,你真幸福。”小野喜久子說。昌子弄不明白,小野喜久子為什麼了解得這麼詳細。雜誌編輯的耳朵長,什麼都能打聽得到。告辭時,小野喜久子說:“太太,這回我們總算認識了,下一次來我們不談工作,和你聊聊家常,行不?”“那太好了。”昌子立刻答應了。“我一個人也感到無聊。您要是常來玩,對我也是幫助,您有空,隨時請過來玩。”“那太感謝了。”小野喜久子連忙一鞠躬,接著英姿颯爽地快步走下樓去。昌子想通過喜久子了解一下伶子究竟和什麼樣的人來往。但她終於忍住了沒敢問。作為姐姐,她不能從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打聽自己妹妹的行徑。昌子從窗戶口向下眺望,隻見小野喜久子開著汽車留下一道塵埃遠去了。昌子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空虛。這天晚上,堀澤仍然回來得很晚。昌子若無其事地說起白天女記者來訪的事。“是不是上次和伶子一起來過的那位女的?”堀澤表現了異乎尋常的關切。“奇怪,她隻跟你見過一麵,怎麼會讓你說什麼菜譜?”堀澤又蹙起了眉頭。“聽說這個欄目專門登這樣的談話,她和我相識,自然也會想到我也是她的采訪對象。我看沒有什麼其他的理由。”丈夫似乎另有所思,昌子倒反而覺得奇怪了。“你把她的名片給我看看。”昌子把上次訪問時留下的小野喜久子的名片遞給丈夫。“就是她。”丈夫接過去,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她另外還問過你什麼問題?”丈夫把各片還給昌子。“除了做菜以外沒談彆的,人家就是為這而來的。”“總不見得一來就談做菜吧!還說些彆的家常話沒有?”“她說這一帶很幽靜,景色也不錯等等。”“那還用說嗎?我問的是她說起過我沒有?”昌子不明白丈夫為什麼對這感興趣。小野喜久子確實提到過堀澤,說他年輕,在官廳裡擔負著重要的工作。但昌子不想對丈夫說這些話。“不,沒說彆的。”昌子若無其事地答道。“是嗎?”堀澤應了一聲,忽又想起了什麼,把昌子手中的名片又要了回去。“這樣吧,你把這名片給我吧。”昌子一怔,為什麼丈夫要這名片,他的做法太突然了。她看丈夫的臉色不光是不高興,甚至是憤怒。兩三天以後,昌子回到娘家。平時很少見的父親,這一天正好在家。有五六個客人正在客廳裡談買賣。母親忙著接待。妹妹也在廚房裡忙這忙那。伶子係著圍裙,圍著鍋台轉。瞧她那天真無邪的樣子,昌子心裡舒服極了。“姐姐,你來得正好。”伶子說,“今晚我做好菜給你吃,你多呆一會兒。”伶子一邊做侍候客人的菜,順便也為家裡人做一份。她正拿著長筷子把炸好的麵包圈撈上來。父親從客廳出來,昌子向他行禮。“怎麼樣,你倆還不錯吧!”父親問道。因為很少見麵,才問出這樣的話來。“是的……”昌子簡短地應了一聲,沒再說下去。或許母親早對父親說了。因此父親才這樣發問。“堀澤為什麼不來走動走動。”父親不滿地說。“下回,把他帶來。”“好的。”聽了昌子的回答,父親又走回客廳。昌子想:父親一定聽得母親說什麼了。但表麵上不露聲色。作為父親,他有他表示關切的方式。昌子認為父親即使表示關切。而她和堀澤不會一下子就縮短距離。“姐姐,你來一下!”伶子在昌子的身後喊道。妹妹途係著圍裙。“什麼事?”“你來一下嘛。”妹妹先跨進她自己的房間,“你不是在廚房裡忙活嗎?”“沒事兒。姐姐,我問你,小野喜久子去訪問你了嗎?”“去了。是你叫她去的嗎?”“不。她自己去的。她乾的就是這種工作。上次坐車回去時,她就說這說那,說姐姐漂亮等等,好象對你很關心。我估計她一定會去訪問你。”這樣看來,並不是伶子讓小野喜久子來采訪的。“都是你繞舌,她才來的。”昌子責備妹妹。“不過,她也沒有給你添麻煩啊!她的工作就是采訪家庭主婦的菜譜,這又無足輕重,你不必介意。”說到這裡,伶子忽又想起了什麼。“姐姐,小野君沒說再去采訪你瑪?”“嗯,她沒這樣說。她說以後常來玩玩,”“是嗎?”妹妹對此沒有發表感想,隻將視線移到另外目標上。昌子趁此機會想問一問伶子和小野喜久子究竟是什麼關係。“伶子,你和小野君在什麼地方認識的?”“在一個地方唄。”妹妹含糊其詞,不作正麵回答。“當然在一個地方羅。不過我得提醒你。你還是個學生,你和那個開車來的經理,以及這位小野小姐究竟是什麼關係?”“瞧!你又來了。跟你說吧,不光是我伶子這樣,我的同學都這樣,什麼人都來往。學生時代才有自由,畢了業就沒有自由了。”妹妹說得在理。當學生的可以自由交際。畢了業,回到家裡就沒有那麼多自由了。但昌子想知道,伶子是如何交際的,為什麼要跟上了年紀的人來往?“姐姐——”伶子反過來問姐姐。“你認識吉木嗎?”說罷,盯住姐姐看。昌子一怔,即刻變了臉色,裝著記不得了的神情。她不知如何回答好。她決心說不認識吉木。因為姓吉木的人很少。而且從妹妹的神色看,似乎已見過吉木。“我不認識。”但昌子即刻動搖了。她知道妹妹善於察言觀色。“是嗎?”妹99lib?妹似乎在觀察姐姐的表情,眼晴始終盯住姐姐看。“奇怪——”妹妹自言自語地說。“從吉木的口氣中看他好象認識姐姐。”昌子咽了一口唾沫。“喲——這是怎麼回事?”“我和他也是初次見麵,他便問,你有姐姐嗎?”姓朝川的很少,吉木或許認為伶子就是昌子的妹妹。“我說,我有一個姐姐。問吉木,你認識她嗎?他回答,不認識。真奇怪。”妹妹仍在觀察姐姐表情的變化。“這不就結了?我怎麼會認識他呢?”“吉木這人也很奇怪。我說,我姐姐已出嫁了,一個人很無聊,我邀請他一塊兒去看看你。他拒絕了。”看來,妹妹遇上的那個人確實是吉木。可是,妹妹怎麼會遇上吉木呢?昌子決定若無其事從妹妹的口中打聽出吉木的下落。此刻,昌子感到漠然的不安。仿佛自己的周圍將要刮起一股風,它將會把自已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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