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情錯 鬆本清張 2488 字 1個月前

第二天,伶子又到姐姐家來。伶子從姐姐的房間的窗戶向外眺望。對麵那座樓房上數不清的窗戶。哪扇窗戶都晾著衣服,在陽光下泛著白光。“真是壯觀啊!”伶子出神地喊道。“那小小的窗戶裡有各不相同的人生和生活。想起來叫人心裡發毛。”“為什麼?”昌子給妹妹端來了紅茶。“你想,這許多人家擠在一座樓房裡,怎麼能叫人看了舒服呢?”“彆誇張了。”昌子說道。對妹妹的想法,她並不是不理解,因為自己經常也有這樣的看法。這巨大的集團生活給人以一種壓抑感。“喜悅、悲哀、富有、貧困、得意、絕望、和平、秘密、妒嫉、策略……這些東西都混雜在一起蜂窩似的從窗戶中向外噴出來。”“彆胡說八道了。”昌子製止妹妹。“快來,我給你端茶來了。”伶子離開窗戶口,來到姐姐跟前屈膝坐下。已過完了少女期的妹妹皮膚開始成熟了。臉色透著光亮。這光澤不來自表麵,而從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昌子很羨慕這個年輕的妹妹。伶子端起紅茶象孩子似地吹了又吹才開始慢慢地喝。她的動作和昌子在娘家時絲毫沒有兩樣。昌子想向妹妹打聽一下吉木的事。昨天,妹妹提起過吉木,她不願意立刻追問下去。可是不問呢,她心裡直犯嘀咕。“伶子,你聽我說——”昌子下定決心問道:“你昨天談起的吉木是個什麼樣的人?”“喲——你還是放心不下嗬!”伶子沒放下茶碗,瞟了姐姐一眼。“是這麼回事,我說過我不認識他。不過,也許在什麼地方見過一麵。他認識我,我卻忘了。那多不好啊!你再說得詳細一些,或許我會想起來的。”“是的。該怎麼說好呢?說得簡單些,這個人不愛說話。”伶子放下茶碗。“他在哪家公司工作?”昌子注視著妹妹的眼神問道。這個問題以前也向丈夫提出過。可是丈夫隻說在一家公司,具體在哪家公司,他卻不說。問多了,丈夫反而不高興。或許妹妹知道,趁此機會問問清楚。“吉木君好象是個新聞記者。”伶子說。“新聞記者?”“嗯,可不是普通報紙的新聞記者。而是業界報紙的……”“業界報紙?……是哪種行業?”“或許是官廳方麵的。我也搞不太清……”“官廳?……”昌子感到意外。她估計吉木是名拿薪水的職員,卻沒想到他是官廳方麵的新聞記者。“官廳也有業界報紙嗎?……”“這業界報紙不知是什麼玩藝兒。”伶子歪起了腦袋。“不過,比方說,紡織公司叫做紡織業界,鋼鐵公司叫鋼鐵業界,或許是這種專業的報紙。”“這樣報紙我見過。”昌子說。“或許就是這類報紙。我沒詳細問他。總之,在一般情況下,很少見到這樣的報紙。”一張小報紙。昌子似乎已明白丈夫為什麼要回避吉木,堀澤一方麵回避他,同時又瞧不起他。堀澤的出人頭地的思想很濃厚,對於職業檔次低的朋友自然不放在眼裡了。反過來,吉木對環境比自己優越的堀澤有所顧忌。雖說是高中時代的同學,吉木不願意主動接近堀澤。不僅如此,吉木甚至沒有出席堀澤的結婚儀式。堀澤似乎也沒給他發請帖。兩人高中畢業後各走各的路,鴻溝越來越深了。堀澤不願意在昌子麵前提起自己朋友從事不值一提的職業。“姐姐,你在想什麼?”伶子注視著陷入沉思的姐姐的臉。“沒什麼。我還是想不起來。”“那你沒有見過他羅。”“是的。”“吉木也說他不認識姐姐。因此,你們倆不認識。”伶子似乎已看透了姐姐的心思,沒再問下去。“伶子,你好象和各種各樣人來往,是不?”昌子換了一個話題。她對伶子的交際範圍還是放心不下。“那位小野喜久子小姐和吉木君,你是一起認識的碼?”“是小野把吉木介紹給我的還有上次你見過的大友先生。”伶子提到那個胖乎乎的公司經理。“都是些好人。姐姐,你不必介意,我不過是見見世麵,不會和他們長久來往的。”“真的?”姐姐放心地叮囑了一句。一星期後,昌子回娘家。她到家時下午三時,家裡鴉雀無聲。父親上班去了,不在家,伶子還沒有放學。母親見到昌子分外高興。“伶子前些日子到你那兒去了?”母親問。“是的。她來玩了。”昌子把當時的情景簡單地向母親彙報。“那麼她最近怎麼樣?”“還是回來很晚。”母親蹙起了眉頭。“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聽,那有什麼辦法。”昌子知道伶子一強詞奪理,母親是對付不了的。想到這裡,她隻得苦笑了一聲。“您跟爸爸說了?”“不,沒有。說得不好,我反而會被訓斥一頓。她還沒變得多麼壞,看看情況再說。”“媽媽,伶子比我精明多了,沒事兒,你放心吧!”“你說說她,她也不聽嗎?”“不行。我說不過她。她說她來往的對象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說起話來象大人似的,再說我也了解伶子的心情,當學生時候不出去交際,畢了業會顯得局促。現在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時期。”母親聽著昌子訴說,一邊窺伺她的表情。“英夫君還那樣嗎?”“嗯。”昌子今天不想提丈夫的事,被母親一問心頭反而沉重了。“那太傷腦筋了。”此刻母親已把伶子放下,擔心起昌子了。“上次你來時,爸爸說些什麼了?”“他說,堀澤為什麼老不見麵。”“是的,後來他對我也這樣說了。你爸爸並不介意堀澤來或是不來,而是擔心你們倆合不來。”“媽媽,你說什麼了?”“唔。我什麼也沒有說。不過,你爸爸還會猜不著嗎?”“……”“昌子,你幾時拽著英夫一塊來,這樣,你爸爸會高興的。你爸爸說,又沒有孩子,想來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昌子低下了頭。“我知道英夫工作忙。我對你爸爸說,上司很器重他,他得應酬他們,所以搞得很晚。”“你說每天都這麼晚嗎?”昌子說。“不。我怎麼會這麼說。”母親湊過臉來低聲說道。“英夫是不是在外麵另外有女人?”“這個……”昌子不願意聽到這樣的發問。這倒不是袒護丈夫,說這種話,似乎自已也遭到了侮辱。“不會吧!”昌子漠然地說。“那就好了。你不說說他也不行嗬!”母親提出了忠告。“做妻子的對丈夫過分客氣不會有好結果。你們才結婚,還沒有到倦怠期,你得多說說他才行。”母親想錯了。堀澤不是那種說說他就能聽話的人。昌子認為守舊的母親對他們夫婦之間的隔閡是難以理解的。“媽媽!”昌子打斷她的話。“今天我們不談這些了,做點兒好菜吃,吃完就回去。”“那好。”母親對昌子瞟了一眼。“晚飯做點什麼菜呢?”“我來幫助你。”“英夫怎麼辦?你跟他說好了?”“沒有。沒關係。反正他回來得挺晚。在外麵吃過飯才回家。”母親還想問下去,看到昌子感傷的神情便不吭聲了。昌子回到廚房裡幫助媽媽洗菜以此來徘解自己,可是自己心情則非常空虛。如果自己心裡很充實,回到娘家做做菜,那該多高興,而此刻競然產生這樣錯覺:好象自己和堀澤離了婚回到娘家來似的。盤子上的菜顏色非常鮮豔,而昌子的心情卻是索漠的。昌子八點鐘離開娘家。直到那時也未見伶子回來。“她每天總這未晚嗎?”昌子問母親。母親沉下臉點點頭。“總到要十點左右才回來。”“呃?——她回來時是個什麼樣子?”“什麼意思?”“比方說,是不是喝酒了?”“那倒不。不過有時也聞到她身上有酒味,我狠狠地訓了她一頓。後來倒好了。”“媽媽,你一定問這問那,是不是?”“嗯。她說和朋友一起看電影啦,喝茶啦!說過就忘了。”以前母親跟她提起妹妹的事,她要母親放心。而這次她自己倒擔心起來。“你是不是跟爸爸說說。”“是的。我也這麼想。可是,你爸爸脾氣不好。他會把伶子訓哭的。伶子不聽話,再跟你爸爸頂嘴,那就糟了。現在的年輕人難辦哪。”母親說罷,歎了一口氣。母親為這兩個女兒操夠了心,昌子覺得過意不去。伶子還不要緊,而自己才結婚就讓母親牽腸掛肚太不應該了。從娘家回到郊外的公寓足足走了一小時。在電車裡,昌子看到好多夫婦提著東西回家。隻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她想起才結婚時,曾經和堀澤看過電影,買東西。近來幾乎沒有和他一起出來過。昌子翻開在路上買來的雜誌,可是一個鉛字也讀不進去。她無所事事地抬著頭,在電車裡搖來晃去整整坐了半個多小時。電車往郊外駛去,窗外的燈火越來越稀疏。她的視線偶然移向車門口的乘客。電車很擠,她忽然發現一張熟識的臉。昌子不由地一怔。她從側麵瞥見前些日子走訪過她的小野喜久子的臉。她的服裝變了,一時認不出來。今夜她頭戴黑色的帽子,穿著一身高領口的深綠色的套裝。昌子和她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小野喜久子似乎有個伴,她不住地和那人說話。同行的是個男人,背朝著昌子,個兒不高,穿著灰色土裝,戴著鴨舌帽,前麵有人擋著。昌子隻能從隙縫中瞧見他倆的身影。那男子熱心地和小野喜久子說這說那。昌子覺得那個人象吉木。電車停車時,隻見車門口的乘客裹著他倆下車了。昌子從窗戶往那邊看,光看到他倆的背影。再過幾站昌子也下車了,一看表已九點。平時,她去娘家時,總給丈夫打個電話。但堀澤似乎討厭她朝官廳裡打電話,有一次還狠狠地訓斥她一頓。昌子上樓,站在自己的房門前。她從手提包裡掏出鑰匙開門。平時一下子就打開了,今夜插了好幾回,鑰匙總插不進去,好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縮回手,門自動開了。昌子嚇一大跳。門怎會開的?她記得臨走時門鎖得好好的。不祥的預感促使她趕緊進屋。屋子裡漆黑。她伸出哆嗦著的手去摸開關。燈一亮,她發現房間裡弄得亂七八糟。丈夫的桌子周圍散亂著許多紙片。她自己的書架也都翻亂了,攤了一地。衣櫥和五鬥櫥的抽屜也都拖出來了。西服、和服被揉得一塌糊塗。昌子屏住呼吸,凝視著這情景。剛才門自動開了,或許是丈夫喝醉了酒先回家裡?她的兩條腿直打哆嗦。她害怕或許小偷還在屋裡,想去敲敲隔壁鄰居家的門求救。她又擔心會搞得滿城風雨。因為人們都愛看熱鬨,不用多時,走廊上就擠滿人。一想到這兒,她背上直發涼。她打算去吿訴公寓管理人,讓他悄悄去報告警察。這樣,屋子裡得保持原樣,不能破壞現場。她走下樓時,兩腿直發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隻是心裡著急。碰上一位熟識的鄰居家主婦上得樓來,向她微微一鞠躬。她強作笑容還禮。當她走到樓下,正要出門口時,迎麵走來一位穿西服的男人。“上哪兒去?”一看,是堀澤。昌子認清是自己的丈夫,喊道:“親愛的,不好了。房間裡……”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堀澤遲疑地注視昌子。一股酒味朝昌子臉上撲來。“房間裡……小偷!”“什麼?”丈夫不由地一愣,睜大了眼睛。“小偷……什麼時侯進去的?”丈夫的臉可怕極了。“是我不好。我回娘家去了。家裡沒有人。”“到底怎麼樣了?”“門鎖被撬開了。屋子裡弄得亂七八糟。”堀澤不吭聲,扔下昌子,自己一蹦三眺上樓去。瞧他那腳步不象是喝醉酒的人。昌子跟在他身後。堀澤查看自己桌子的抽屜,把弄亂了的紙一張一張地認真地整理好。這是他平時珍藏的重要文件。桌子的抽屜共有五個,全拖出來了。當他把紙整理好,回過頭來對昌子喊道:“喂,你看看有什麼其他的東西被盜走了!”丈夫的眼晴充血,不但是因為喝了酒,而且由於過分的緊張。昌子這才清醒過來,走到衣櫥旁,把五顏六色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發現沒有東西被盜。她又檢査了五鬥櫥,一格一格抽屜都仔細盤點,也沒發現丟東西。昌子回過頭來,隻見堀澤眼睛朝著天花板發呆。她從未見過丈夫這樣緊張的神情。“親愛的,什麼東西也沒丟。”昌子說。沒丟東西就算是萬幸。昌子說話的聲音自然比較輕鬆。但丈夫一聲不吭,表情僵硬。“奇怪的小偷,什麼東西也沒拿。”丈夫故作鎮靜不作回答。“馬上去報告公寓管理人吧!”“不用了。”丈夫這才開口,說話的聲音似乎很生氣。“可是……”昌子感到自己做錯了事,對不住丈夫。“我看還是去報告警察好。雖然沒丟東西,但屋子裡弄得亂七八糟,隻伯以後出事。”“沒有必要。”“要是以後警察知道了,怪我們為什麼不早報告,那可怎麼辦?”“彆羅嗦了。我說不報告就不報告,還多說什麼!”昌子茫然若失地注視丈夫的臉容。“可是……”還沒等昌子開口,丈夫大聲申斥道:“混蛋!你怎麼不聽話,你不用多管閒事!”丈夫惡狠狠地瞪了昌子一眼。“我還有彆的事哩,你……”丈夫說到一半便咽住了。昌子被弄得莫明其妙。(彆的事哩!)什麼事?這話是什麼意思?“親愛的,你丟了什麼東西了?”昌子怯生生地問道。“不,沒丟東西。”丈夫結結巴巴地答道,他的聲音在顫抖。“那太好了。”昌子不由地喊道。“好什麼?”堀澤一係吆喝,嚇得昌子不敢吱聲了。“你經常不在家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對不起!”昌子屈膝跪下,雙手支地。“請原諒。”“出了事,說聲對不起就完事了嗎?”堀澤在她頭頂上吆喝。“你回娘家太勤了。有事沒事往娘家跑。又沒有人看家。大白天一整天空著房子行嗎?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對不起!”“做妻子的在丈夫回家以前就得看著家,我在外麵掙錢乾活,你不能太隨便了……是不是因為我晚上回來得遲些,你就賭氣回娘家?”昌子低著頭,傷心極了。她想不通丈夫為什麼不讓報告警察,心中產生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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