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子折返作並溫泉。在昌子開旅館時,來送她的青年團員們把行李和遺骨放下,在附近的小飲食店裡等侯。這青葉屋旅館是堀澤曾經借宿過的,離車站不遠。巡査部長在回答昌子的提問時說:這兒沒有人見過生前的伶子。現場附近也沒有人見過活著的堀澤,堀澤隻在這青葉屋旅館留下過足跡。昌子會見這溫泉旅館的老板。昌子說明自己的身分。老板馬上將侍候過堀澤的女傭叫來。那女傭很年輕,才二十一二歲,圓圓的臉盤,細細的眼睛。巡査部長說過,堀澤似乎在等候什麼人,一問這女傭,一點也沒錯。“我問客人有沒有伴兒,他說一會兒就來。”女傭眯縫著眼答道。“他是等男的呢,還是等女的?”“那不知道。我說,待會兒就來了,一定是位很漂亮的美人羅。他回答:差不多吧,笑了笑。這是不是開玩笑呢,就不知道了。”“你怎麼曉得他是在等人呢?”“從這房間可以望見大街。他不停地向外張望,後來又登上旅館的木履蹓躂去車站。”“那麼他是等下車的人羅!”“這也不清楚。”女傭的回答不得要領。可以確定,堀澤死的那天確實是等侯什麼人。女傭得知昌子是情死的男人的妻子,說話比較慎重。她的回答和巡查部長的說法是一致的。看來她並不隱瞞事實。“我丈夫離開這兒是在上午十一時嗎?”“是的。”“當時,他是不是去乘火車?”“那倒不清楚,我說我給您去買車票,他說不用了。”“公共汽車始發站是不是在火車站跟前?”“是的。有去仙台方麵的,也有去山形方麵的。去山形方麵的還有一輛開往天童溫泉。”這樣說來,堀澤離開旅館後或許去乘公共汽車亦未可知。總之,在他的屍體被發現以前,誰也不清楚他的行蹤。此外也沒有人看到過伶子。這兩件事實合起來考慮,不能不認為是奇妙的。“我丈夫離開旅館前是否有人打電話給他,或者有人來訪問過他?”“是的——”女傭歪起腦袋想了會兒。“好象沒有。這天早晨他出去散步,回來後不久就離開了旅館。”“他散步回來後,馬上說要走嗎?”“是的。”“那時說是去散步,是不是去迎接什麼人?”問到這兒,女傭眯縫起眼睛,答不上話來。堀澤或許是不是等不著人心焦才決心離開旅館的呢?這時,女傭忽然想起什麼。“對,對,他打過電話。他在離開旅館的前夜給東京打過電話。”“東京?”“是的,他從房間裡撥電話給帳房要求往東京掛長途電話,時間在八點左右。”這個情況昌子還是第一次聽到。巡查部長雖然說得很詳細,但不到這旅館來,這些情況是無法了解的。“您知道東京的電話號碼嗎?”“帳房裡可能記下來了。”昌子讓她去査一查。不多時,女傭拿著一張紙片進來了。“就是這個。”紙片上寫著的電話號碼昌子從未聽說過。從局號K局看,可能是在東京市中心。昌子把電話號碼記在本子上。“不知是誰給堀澤接的電話?”“帳房先生。”“對不起,我有些話想問他,能不能給引見一下。”女傭下樓去了。“呃——是我給他掛的長途電話。”“對不起。接通電話時,對方有沒有通報姓名?”“沒有。我撥通後,報了號碼,接電話的人回答說,是的。”“是男人的聲音,還是女的?”“好象是一位年輕的女人聲音,我立即告訴客人,說東京的電話接通了,插上接頭線,以後的精況,我就不了解了。”K局,女人的聲音。——這是誰呢?堀澤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呢?既然堀澤主動打過去,那麼肯定是堀澤認識的熟人。而那個接電話的女人又是誰呢?堀澤給東京打過電話後,第二天就離開了旅館。直到他的屍體被發現為止,這段時間是個空白點。再說,屍體是在一個月後發現的。在這一段空白時間內也沒有瞧見過伶子的蹤影。昌子離開了青葉屋旅館。這條溫泉街靜靜地躺在山陰下。昌子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來這兒的。昌子回到東京。在到達東京之前,她作了思想準備。因為在抵達仙台時,在車站上遇到了新聞記者的“突然襲擊”。攝影記者把抱著骨灰盒的昌子團團包圍起來了。閃光燈無情地劈裡啪啦灑在她的身上。昌子表情僵硬,身子似乎凝固了。記者捫纏住昌子讓她談感想。她默默地撥開人群向前走去。於是閃光燈一直追住她不放。她不知新聞記者又會寫些什麼。報上果然大登特登,說堀澤和伶子是殉情而死。以前報道他倆下落不明的新聞已經鬨得滿城風雨了。如今有了結果?更是添油加醋,大肆渲染。舉行了暗淡的葬禮。接到昌子電報、乘飛機趕回來的堀澤的雙親,由於旅途疲勞,以及受此重大打擊,臉容顯得十分憔悴。親戚中參加葬禮的寥寥無幾。堀譯的衙門中來了幾個普通職員,說是代表課長前來悼唁,隻不過擋擋情麵而已。昌子和她娘家的父母見到參加葬禮的人不多反倒安心了。“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母親問道。“我打算在公寓裡一個人呆一段時間,好好想一想。”母親同意昌子的安排。昌子回到公寓。到了夜晚,附近的雜樹林的葉影黑壓壓地壓在她的胸口。昌子想起在東北山坳中燃起的熊熊的火焰,仿佛聽到伶子在火焰中高聲喊道:“錯了!我沒有和姐夫在一起。都錯了。”昌子同意伶子的呼喊。新聞報道肯定兩人是清算不倫的戀愛而自殺。姐夫和小姨子的戀愛未被妻子發覺——昌子對這些報道十分氣憤。不是沒有發覺,而是根本沒有這樣的事實。昌子懷著這樣堅強的信念。然而,她沒法向社會訴說。在“情死”的“事實”麵前,誰都不會相信她的話。昌子翻閱筆記中的電話號碼。那是堀澤從作並溫泉青葉屋旅館打給東京某人的電話號碼。一回到東京,她本想馬上就打這個電話,但一直騰不出空來。直到葬禮完畢回到自己的公寓才想起這件事來。她跑到管理人房間打電話。按記下的號碼撥動字盤。她想打聽電話局,這個號碼是誰家的電話?電話局沒有相當理由是不會將這家人家告訴第三者的。沒有法子,她隻得直接撥號。“喂,喂,你是K局4329號嗎?”昌子問。“是的。”對方答道,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聲音判斷似乎是飯店的女招待。昌子不能問:“您是誰家啊?”她等待對方主動告訴她。然而對方不吭聲。“你是大田先生嗎?”昌子胡亂編了個姓名。“錯了。”對方愛理不理的答道。剛才說“是的”,此刻說“錯了!”這都沒有錯。“您是哪家啊!”昌子問道。“4329號沒錯吧!”“號碼沒錯,但不是大田家。”對方掛斷了電話,“咯嗒”一聲在昌子的耳邊回響。昌子無可奈何地掛上電話。沒有相當的理由電話局是不會告訴這號碼是誰家的。那隻有查電話簿了。可是,東京的電話簿太龐大。有了姓名査號碼並不費事,反過來,從號碼査姓名,就得挨著一個一個地核對。從剛才那女人的聲音判斷,這4329號似乎是家飲食店。昌子借來分類電話簿,從“飯館”部中搜索這4329號。這雖然也費事但範圍縮小了。她先從開頭43兩位數字尋找,每一頁反複査兩遍,以防遺漏。這辦法很好,很快查到了K局4329號是東京都內繁華街上“瀧田”菜館。昌子從來也沒聽丈夫說過這“瀧田”菜館,堀澤隻提到過夜總會或酒吧間。總之,從電話簿上査到了店名,就是一大收獲。從作並溫泉青葉屋旅館打電話來時,那接電話的是位女傭。然而,昌子弄不明白堀澤究竟有什麼事要打電話給瀧田菜館呢?昌子百思不得其解。昌子決心去瀧田菜館看一看。菜館大凡在傍晚開門。這時人聲嘈雜,昌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決定白天去。昌子登上坡道。這條街上幾於全是菜館。家家關著門。在強熱的陽光照耀下,這木造的房屋令人感到格外冷清。另一條馬路是商店,這兒行人熙攘、唯獨這兒行人稀少。各菜館門前都掛著用粗大漢字寫的招牌。昌子並沒有費事便找到“瀧田”菜館。瀧田菜館大門口有一隻巨夫的石燈籠,花壇上開著鮮花。一條石子路直通門樓。板牆上掛著一塊木牌:“本店招募女傭”。堀澤在作並溫泉住了兩夜,從旅館打電話就是打給這瀧田菜館的。丈夫究竟有什麼事特意從東北的溫泉打電話到這兒來呢?是因為他等待的人沒來,打電話來催促?因此可以推測,他所等待的人是在東京。此人是瀧田的熟人呢,還是在瀧田吃飯的客人?打電話的時間是在晚上八點,這正是萊館營業繁忙時刻。丈夫第二天上午十一時離開旅館,那是因為他得知所等待的人不來了才拿定主意走的,或是從電話中了解了對方的情況不得已才離開的?總而言之,堀澤所等待的人決不是預先約定在作並溫泉和堀澤見麵。或者是他們倆最初約定在作並溫泉碰頭,中途發生情況,堀澤等急了,打電話給他,於是改變了會麵的地點。或許此人當夜從東京出發,第二天一早到達仙台,而堀澤上午十一時離開作並溫泉去仙台和他碰頭。這兒也有疑問。假如堀澤去仙台,為什麼不委托旅館替他買車票呢?旅館也沒有抓到堀澤去乘火車的證據。昌子步行了很長時間,已經走累了,不過,因為精神亢奮,勁頭還很足。到“瀧田”來吃飯的客人訶能是與丈夫有關的人物,但這關法尋找啊!此外,妹妹伶子的死因必須要搞清楚。這該從何處著手呢?簡直摸不著頭緒。回到公寓,管理人一見昌於,便招呼她。“有客人找您!”“是嗎?對不起。”管理人把客人留下的名片交給昌子,昌子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丈夫的上司野地課長助理。“我告訴他你不在家。他說到外麵散步十幾分鐘再來找您。”“他走了有多少分鐘了?”“大約有三十分鐘了。”昌子回到自己房間。她尋思,事到如今,野地課長助理究竟有什麼事情找她?看來不會有愉快的事。昌子回憶,當她去走訪經濟廳時,這位課長助理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此人四十多歲,瘦高個兒。課長一張嘴,他趕忙在一旁幫腔,看來他非常會討好上司。丈夫的葬禮舉行時,也沒見他到場,隻來了位課長的代表。此刻他來這公寓乾什麼?上次去經濟廳時,他問昌子搬家後的新址,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的訪問?聽說她不在家,也不立即回去,非等她回來不可。看來,他訪問的目的非同小可。五分鐘以後,有人輕輕敲門。昌子開門,走廊上站著野地課長助理。“太太!”野地課長助理親切地喊道。“打擾了,”“請進!剛才我不在家,對不起。”“不,不。不用客氣。突然來訪,殊甚失禮。”昌子讓他進屋,半掩著門。為的是讓屋子進一點風,也為了對單身男客的防範。野地課長助理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昌子端上茶來,野地又站起來行禮道謝。和上次在經濟廳裡時不同,看來他很會應酬。“你家先生的事兒實在令人遺憾。正好趕上工作繁忙,他的葬禮我沒能來參加,實在抱歉。”他非常流利地說完客套話。昌子卻急於了解他究竟為什麼而來。野地向屋子裡掃視了一番,說這房間很舒服啦,周圍環境不錯啦等等,一時轉不到正題上來。野地那骨溜溜的大眼睹朝昌子的身子上下打量,使昌子拘束起來。“太太,不瞞您說——”野地這才轉入了正題。“今天我訪問您有件事要麻煩太太……”“……”“這並非經濟廳裡的意見,而是我個人的一點想法,請您原諒。社會上有多種多樣的議論,有的屬於亂加猜測,你不必介意。”他究竟想說什麼,昌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等待他把話說下去。“你家先生死於不幸,我實在不願意把這些話說給您聽。不過,這些話又非說不可。這是為了您好,也為維護經濟廳的聲譽。”“究竟什麼事?請說吧!”昌子對他的冗長的序言表示厭倦。“直率地說,你家先生在職責上出了點問題,令人難以理解……”昌子嘴唇刷刷白,“他出了什麼事?”“說真的,這些事涉及到經濟廳的機密,我不能說得很詳細,當然,您對我這樣說法是不會滿意的。不過從經濟廳的立場來說,也隻能說到這兒為止……”“……”“職責上的問題,或許您是難以理解的。說得明白些,堀澤君的行為是違反公務員法的……”“違反公務員法?……”昌子盯住野地的臉看。“說得簡單些,就是如此,當然這裡有許多複雜情況,不便多說,我隻把事情的性質講出來而已。便於您理解。”“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問題就在這裡。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說明白了,渉及到經濟廳的機密。這是件非常傷腦筋的事。”“你這樣說,我難以信服。”“是的。不過說出來……”“你儘管說,我不會告訴彆人的。我是堀澤的妻子,堀澤的不檢點,說給我聽有什麼關係,何況他已經死了。我有問清楚的義務。”“這個……”野地課長助理對昌子的話似乎感到了壓力。“這和一般公司不同,因為我們是政府機關。關係十分微妙。總之,我隻能說到這兒為止。課長的想法也和我一樣。您即使見了課長,他也無法明講。”“……”“太太,我要麻煩您的是,或許有人來問起你家先生的情況,您就說什麼也不知道就行了。”“明白了。不過我本人總應該知道事情的原委。”“那對不起。我已經說過多少遍了,我的話隻能到此為止。”野地聳了聳肩膀。“說實在的。你家先生在死以前,我們已有所察覺。為了慎重起見,我們暗地裡進行調查。不料,我們的行動被他發覺了。於是就出現了他和令妹如此不幸的結果。這問題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什麼也不知道。”“那不能怪您,因為我說得太抽象了。請原諒我的處境。”“……”“太太,您明白了嗎?不論誰來問起,你就說不知道就行了……拜托了。”“……”“這不僅是為了你死去的丈夫的麵子,也為經濟廳的聲譽,如果你家先生供職的單位以及他的上司找了麻煩,您也是不願意的,請您務必體諒我們的心情。拜托了。”“我懂了。”昌子知道再說也無用。野地或許是受了上司的指示前來傳話而已。“你回去告訴課長,我明白了。”“那麼你答應了,是不是?”野地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我明白了。你不叫我說,我就不說。行了吧!”昌子最後這句話帶有諷刺的意味。野地似乎役有聽出來。野地仿佛鬆了口氣,不住地點頭。“謝謝。聽了你的回答,我就放心了。堀澤已不幸亡故,他生前的不檢點之處就不便泄露到外麵去了。是不是?”野地的話似乎還替堀澤的名譽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