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情錯 鬆本清張 2641 字 1個月前

客人打電話到“瀧田”時,通常由老板娘或女傭領班接的。此外,客人如有熟悉的女傭就直接打給她。一般都為了預訂客座。每當電話鈴響時,昌子便聚精會神地聽,聽聽是不是有自己熟悉的名字。昌子還是做“傳菜”的活計,不能隨便進客座。隻有去端菜時,從隔扇的縫隙中才瞧見客人的摸樣。然而,沒有遇上過她認識的人。當然,一開始,昌子有點兒害臊,不敢往裡張望。有時,在走廊上和客人擦肩而過。有的客人盯住她看,並說道:“這麼漂亮的女傭,為什麼不讓她到客座侍侯?”老板娘打算過幾天讓昌子到客座侍候客人。開初怕她剛來不習慣,才叫她先乾“傳菜”的。昌子在“瀧田”乾了將近一個月了,在女傭中交了幾個朋友,漸漸習慣於這裡的氣氛。然而,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告訴母親,總不能老這樣隱瞞下去。想到母親的難受的心情,她在“瀧田”乾活,如同履薄冰。客人們從九時半到十時左右都陸續離去,好歹鬆了口氣,但身子的疲勞難以恢複。昌子獨個兒躺在被窩裡偷偷地哭泣。“伶子,這都是為了你啊!”伶子活著的時候,動不動叫姐姐吃虧,死了以後,還是姐姐替她承受。昌子老覺得妹妹噘著嘴的表情在眼前晃動。老板娘待昌子很不錯,體諒她沒有乾過這種活,處處照顧她。昌子打聽到老板娘是獨身。據女傭說,八年以前死了丈夫,至今沒有再嫁。然而,老板娘似乎有個相好的男人。此人是不是將來的老板?女傭們都沒有明說。一個月來,昌子也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看來“老板”不大上店裡來。老板娘的身世惹起昌子的注意,同時昌子也想見見這位未來的“老板”。在這菜館裡,表麵上似乎很開放,但各人的家庭環境都是保密的。女傭之間相互不打聽對方的家庭。有一天晚上,外麵下著雨。因為天氣不好,店裡不很忙。女傭們閒著沒事聚集在帳房隔擘的屋子裡看電視。八時左右,來了一幫客人,一個女傭跑到裡邊去報告老板娘。這種做法是非常罕見的,除非是重要的客人。這時,昌子正好坐在“楓之間”(日本的菜館的雅座大多以花名或樹名來命名。如“梅之間”“菊……之間”等等。)的走廊上,“楓之間”是“瀧田”最好的雅座。“借光!”昌子向屋中招呼!“噯——請!”“楓之間”由阿文負責接待。隔扇的門隻移開十公分左右的縫隙,昌子小心地把菜端給阿文。三位客人坐在裡麵,一邊喝酒,一邊說話。除了阿文以外,還有阿能和阿濱在幫忙。昌子端完菜,關上隔扇,朝裡邊瞅了一眼。這三個人都認識。坐在上座的是堀澤的上司竹村課長、野地課長助理。另一個胖子是東都觀光會社的大友了介。對方沒有發現昌子。因為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昌子竟會乾起菜館的女傭。然而,昌子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這三個人。昌子的心跳得厲害,呼吸急促。在這兒乾了將近一個月,這才得到了一點線索。昌子站也站不住了,就象腦貧血發作時那樣,周圍的東西都褪了顏色。堀澤從作並溫泉打電話到瀧田來,就是找的三人中的一個。昌子又端菜到彆的雅座去,手中拿的東西差一點掉到地上,全身仿佛被抽儘了力氣。過了三十分鐘。在“楓之間”侍候客人的三個女人都回來了。“阿濱姐,客人都走了嗎?”昌子問道。“不。”阿濱答道。“把我們先攆出來了,他們要說話,下一道菜等說完話再端去。”“阿濱姐,你過來一下。”昌子小聲地喊道。“我有件事問你。”“什麼事?”阿濱發現昌子氣色不好。“哎喲,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阿濱盯住昌子的臉看。“沒事兒。”昌子搖搖頭。“是不是太累了?”“不,沒事兒。”“你有什麼事問我?”“你得替我保密。”昌子把她領到沒有客人的房間裡。“對不起,”昌子向阿濱一鞠躬。“到底什麼事?”“現在在楓之間喝酒的客人是不是經常到這兒來?”“不能說經常……你問這乾什麼?”阿濱詫異地問道。“這裡麵有我認識的人。”“喲!——是誰?”阿濱吃了一驚。“上座的那一位。”“啊——是T先生。”“他是不是竹村先生?”“是的。怎麼?你認識他?”“阿濱姐,求求您。”昌子懇切地說:“這是我死去的丈夫的上司。”“呃——”阿濱眼睛睜得大大的,骨溜溜地注視昌子。“這事我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我隻告訴你。”“是啊!我覺得您心裡有事,還是為了這個……”阿濱說。“你剛到這兒來時,我總覺得你是良家婦女,與眾不同。老板娘也這樣。說你家庭出身好……可不知道,你丈夫是T先生的部下。”九-九-藏-書-網“我真嚇了一跳。當我揪見竹村先生坐在正中時,我呼吸都停止了。”“T先生沒有發現你。你以前見過他嗎?”“見過,受過他種種關照。”“我明白了。你不願意讓他們看見,是不是?”“是的……不過我想問你?他們三人以前就是這裡的熟客嗎?”昌子隻說認識竹村,沒有提到大友了介。“是的,可能有三四年了吧!”“他們三人是不是經常一起來。”“是的。”阿濱抬起頭朝天花板看,嘴裡嘟囔:“是的……”“好象是……”看她的表情,她了解情況,正在琢磨該不該說。“不,坐在竹村先生跟前的那個人是東道主。是他把竹村他們領來的。”這樣說來,大友了介更是這兒的熟客了。“是嗎?”“你有什麼心事嗎?”阿濱問道。“不,沒有什麼。阿濱姐,我再問你,他帶來的客人隻有這兩個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昌子差點沒把丈夫的名字說出來。“是的,還有另外幾個人。”“其中是不是有竹村先生的計劃廳裡的人?”“來過的人很多,我也級不太清了。”昌子進一步問道:“那個請竹村先生他們吃飯的人叫什麼名字。”昌子曾經從伶子那裡聽說過他的名字和職業。她想落實一下,他在這裡究竟以什麼身分出現?然而,不知為什麼,阿濱不想回答她。“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早晚你會知道的。”這時,走廊那邊有人喊道:“阿濱!阿濱!”“噯——”阿濱大聲答道,又回過頭來輕聲對昌子說:“冤家路窄,你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丈夫的上司,好吧,楓之間你甭去了,我派彆人去。”說罷,阿濱急匆匆離去。楓之間的隔扇開了。竹村課長和野地課長助理回去了。昌子僵著身子躲在帳房後麵目送這兩人向門口走去。女傭打著傘把他們送到汽車停車的地方。這兩人穿著黑色洋服的身影留在昌子的眼簾裡,久久未能抹去。楓之間裡隻剩下大友了介自己。昌子以為大友把請來的客人打發走以後獨自作樂。她又看到侍候他們的三個女人回到了休息室。“阿濱姐!”昌子悄悄地喊道。“楓之間還有一個客人哩!”“是的。”“可是沒有人侍候他哩!”阿濱聽了昌子的話,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女傭們都回避了。”“為什麼?”到這兒來喝酒的客人,有的愛撒酒瘋。遇到這樣的客人,女傭們主動回避,難道大友是這樣愛撒酒瘋的人?“你彆多問了,自有道理唄!”說罷,阿濱悄悄地從昌子身旁離去。平時阿濱對昌子什麼話都敢說,今天的回答為什麼如此曖昧。然而,大友了介回去時的情景給昌子的疑問作了解答。昌子躲在帳房的玻璃門裡向外凝視。胖墩墩的大友了介吵吵嚷嚷地在門樓口穿皮鞋。替大友打傘的是阿濱。接著又有一個人出來,打傘的是領班阿兼。昌子“呀”地差點喊出聲來。原來阿兼的傘底下是個女人。那女人披著一件外套,昌子一眼便認出,那是老板娘。兩人的身影在劈裡啪啦的雨聲中消失在樹蔭裡。不多久,又聽得汽車的啟動聲。兩個女傭回來了。昌子覺得自己臉上的血一下子落下去了。——老板娘的男人難道就是大友了介。這時,她想起和伶子一起來她公寓時的大友了介的形象。那時還有新聞記者小野喜久子。在明媚的陽光下,大友了介的胖臉笑容可掬。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原來大友了介、竹村課長、野地課長助理站在一條線上。而堀澤則站在這條線上的另一端。然而,這條線的真相還沒有搞明白,而妹妹伶子則是這條線上的犧牲品。阿濱從走廊上走過來。昌子站在她跟前。這時沒有彆的女傭在場。“阿濱姐!”昌子屏住呼吸喊道。“老扳娘的男人就是剛才那一位嗎?”“你看見啦?”阿濱的臉上露出表情複雜的微笑。“我看見了。是不是他?”“是的。已經五六年了。我來這店裡,他們早已搞上了。”“是嗎?”昌子似乎聽見了堀澤從作並溫泉打來的電話聲。“這兒的人誰都曉得。可是老板娘不願意讓彆人知道。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麼那個人有老婆孩子嗎?”“當然有羅。說老實話,我並不喜歡他。這麼好端端的老板娘怎麼和這樣男人搞在一起?真叫人不明白。不過這種事很難用一般道理來解釋的。”這一晚上,昌子回到公寓裡,久久未能入睡。她東想西想,差點神經錯亂了。她認為自己的直感是正確的。伶子的死因將從這裡打開缺口。她在“瀧田”見到這三人後,越發相信伶子和堀澤決不是什麼“情死”。問題是用什麼方法弄明真相。第二天,昌子恰好有事朝店堂裡邊走去。當她經過老板娘房間時,聽得裡邊有人在哭泣。昌子不由地一怔,側身細聽,這哭聲確實是從老板娘房間裡傳出來的。她的心彆彆跳,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昨晚,老板娘和大友了介一起在雨中往外走。當然不知道他倆到何處去幽會。此刻為什麼老板娘獨個兒在屋子裡哭?平時看來頗為理智的女人竟會如此號哭,一定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她和大友之間是否有了齟齬。昌子又聯想到這也許和竹村課長及野地課長助理有關。當天晚上下班後,昌子在電車站下車己經十一點了。從車站到公寓需步行5分鐘。馬路上雖暗,但走同一方向的人頗多。她倒不覺得害怕。出了剪票口,後麵有一個人跟著她走。昌子起先沒有發覺。因為他混在人群裡。從車站徑直往前走,快到公寓時,向左拐彎,這兒是一條林蔭大道。待她看到公宿門口的門燈時,她才鬆了口氣。這時,有人在後麵招呼她。“對不起!”那人向她緊緊追來。昌子心裡發毛。那人穿著一件獵裝,其貌不揚。“你是堀澤太太嗎?”“是的。”“那太好了。我在這兒等你好久了。”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我是D報社社會部的記者。”昌子不由地跳了起來,一陣莫明其妙的不安向她襲來。“我不知道太太上哪兒去了。從剛才起一直在這兒等你回來。”昌子想邁步走,記者上前阻止她。“你現在回去可不得了啊!”“呃?為計麼?”“其他報社的人都在你家門口等你。他們摸不清你的去向,在那兒死等。隻有我去車站迎接你。”昌子想起一大群記者在房門口等她,不禁不寒而栗。“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昌子顫蚪著聲音問道。“難怪你不知道,因為這條新聞要在明天早晨見報。”那記者攔住昌子,其目的想在這兒搶到第一手材科。“太太,你家先生生前有沒有可疑的行動?你發覺了沒有?”“沒有。根本沒有。”昌子對他冒昧的質問很生氣。她不知道他問的什麼。記者掏出筆記本來準備記錄,從後麵走來的行人,瞧這兩人的行動頗為詫異。“你家先生有沒有同外國入來往?”“沒有。”又是莫名其妙的問題。“是嗎?你家先生有沒有同彆人悄悄地進行聯係?”“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嗎?”“你指的什麼事?”她忍無可忍反問道。“你想問什麼?”“對不起。看來你不了解情況,這也難怪。”記者說了一個外國人的名字,問這個人是不是和堀澤來往。“沒有,我根本沒聽說過。”昌子直盯盯地注視新聞記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你說明白!”“反正明天早晨見報。我簡單地說一說吧,或許太太您會想起什麼來的……今天下午,外務省的新聞發布會上公布,半年前在日本工作的蘇聯諜報機關人員流亡美國並自首。這件事,太太您知道嗎?”經他這麼一說,昌子似乎有記憶。讀報時認為這些事兒與自己無關,一眼就掃過去了。據稱這個諜報機關人員在日本搜集了大量情報,是個非常出色的人物。記者接著說:“根據這次發表的材料,判明他在日本有關官吏的協助下,獲得了情報。他舉出了許多名字,其中包括你的丈夫堀澤英夫。”昌子的耳際雷鳴般的轟響。霎時間,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好象自己被扔進大海洋裡非現實感,和此刻在同記者說話的現實感交錯在一起。“根據這個外國人的自供,堀澤先生從衙門中取出相當機密的文件交給他。然而,堀澤先生死了,死無對證。我想從太太您這兒了解一點情況。”新聞記者的問法與其說是為了落實事情的真偽,倒不如說是為了聽取堀澤的妻子的感想。“我什麼也不知道。”昌子激動地答道。“既然有這樣的事實。堀澤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的表現?”“不,沒有。”“然而,對方堅持說他從堀澤先生那裡得到各種各樣的文件。”“反正我不知道。”“您和他住在一起,堀澤先生既然有這樣的活動,你應該有所察覺吧……堀澤先生晚上回來得挺晚嗎?”昌子沉默了。堀澤確實是每天回來得很晚。但他是和課長或前輩在一起應酬。“怎麼樣?他回來得挺早嗎?”新聞記者步步進逼。“有時侯回來得較晚,他是和官廳裡的人在一起。”“堀澤先生是這樣對您說的嗎?”新聞記者將信將疑地問道。“嗯。是的。”“那就是,你沒有親眼看見羅。他很晚回來,一個月裡有幾次,很頻繁嗎?”“是的,次數不少。”“原來如此。”新聞記者如獲至寶似地,接著問道:“他晚回家的借口……不,說借口,太失禮了。都是說和官廳裡的人應酬嗎?”“不要再問了。”昌子忍無可忍喊道。“不管你問什麼,我都不曉得。”這時,昌子發現許多人從公寓出來朝她走來。那是新聞記者看到她站在這兒和人說話才趕來的。昌子的耳際回響起森本記者說過的話。——“你知道堀澤先生和伶子失蹤的情報是從哪兒來的嗎?那是竹村課長傳出來的。我也不明白,竹村課長為什麼要那樣做,實在不可思議。還說我們登了這條新聞將會給報社帶來利益。”報社利益?堀澤和伶子“私奔”的消息是竹村課長提供的。這消息在報上大登特登,也是由於竹村課長說了這將會給報社帶來莫大利益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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