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情錯 鬆本清張 2499 字 1個月前

昌子站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動不動。當她人出站在岩石上的男子是吉木時,便直盯盯地朝他看。岩石、河川、山林……吉木佇立在這美麗的景色之中。他那巨大的手仿佛已握住了昌子的心臟,把昌子征住了。這狀態持續了很長時間,其實隻短短一分鐘。強烈的陽光照射在吉木的臉上。吉木眯縫著眼眺望昌子。從剛才起他已發現昌子,而此刻卻從正麵凝視她。然而,吉木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或許是昌子站在逆光線上,看不清他臉部的表情。她微微地向他點頭示意。這時,吉木才作出反應。當他認出是昌子,“啊”地一聲,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了。“吉木先生!”昌子喊道,她離開吉木約有十米距離。由於她站的位置較低,她仰起頭張望站在岩石上的吉木。“太太……?”吉木終於迸出了兩個字。由於陽光射在他的臉上,他看不見這裡的動靜。半信半疑地朝這邊看,表情甚為微妙。“吉木先生,沒想到在這兒遇見您。”昌子臉上堆起了笑容。吉木連忙從岩石上跑下來。他的表情、動作、感情都發生劇烈的變化。“真叫我大吃一驚。”吉木站在昌子的麵前說。“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您。”吉木的眼珠子盯住昌子。“好久不見了。這次事件,太不幸了。”他雙腳拚攏鄭重其事地向昌子一鞠躬。“我在報上讀到了堀澤君和令妹的事,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謝謝……讓你費心了。”昌子答道。吉木正想開口,胸口仿佛堵上了一塊石頭。“我本想寫一封悼唁的信給您……後來終於沒有寫成。”他沒說出為什麼。昌子已惑覺出吉木心頭沉重,難以用語言表達。“不瞞您說,我見過你妹妹。”“我知道。伶子也曾提起過您。”“我為什麼沒寫悼唁信呢?如果寫得太一般化,難以表達我的意思。我不願意自己欺騙自己。”吉木抬起頭來,注視昌子的臉。“我想到,以後總有機會見到您,還不如當麵向您表示悼唁之意。”“謝謝您。”昌子認為吉木的話是很中肯的。昌子對吉木並不很了解。正因為不了解,他保持沉默,並不顯得不自然。她總認為吉木和丈夫有隔閡。“在我的思想中,您總有一天會單獨一人站在這地方的。”“您這是什麼意思?”“我第一次在這兒看到你,是在堀澤君死後不久。那時除了你以外,還有彆的人。後來我想,你肯定會再一次單獨一人到這兒來。因為你的性格決定你會這樣做。”“吉木先生,您也認為堀澤和伶子不是殉情而死羅,是不是?”“是的。”這簡短的回答在昌子的耳際變成了轟鳴。“你真的這樣想嗎?”“是的。”昌子終於碰見了和自己想法一致的人。迄今為止自己孤獨的想法,終於在這兒遇到了知音。“我剛才去看了堀澤和伶子的屍體被發現的地點。”“我也看了。”兩人的視線同時向那塊岩石上移去。“吉木先生,您是特意到這兒來調査的嗎?”“正確地說,不是調査,而是來證實。”吉木說。“證實?那麼說,你確確實實不相信堀澤和伶子是情死,因此你到這現場來證實,是不是?”昌子進一步追問道。“是的,我有一個想法。”吉木明確地說。“那麼請你告訴我。我有許多事情弄不懂。我不相信堀澤和伶子會殉情而死。起先,我還以為自己袒護他們。但後來把許多情況綜合起來考慮,我確信他們決不會殉情而死。我認為自已的想法是比較客觀的……不過,說實話,我的信心還不足,我隻是自己相信自己。隻要社會上的說法和我不一樣,我就不能理直氣壯地去辯解。”昌子越說越起勁。“這不是有沒有勇氣的問題。問題是我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這是我的弱點,我無法去戰勝社會輿論……剛才我聽了你的話,你的態度又那麼肯定,使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請你把你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吉木的視線從昌子的臉部移開。微風吹動了他的頭發。他的眉毛底下顯露出憂鬱的神情。吉木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雙手護住了火點燃了煙。“太太”,吉木說。“您從哪個方向來到這現場的?”“我從作並溫泉,從仙台方麵來的?”“是嗎?我是從山形來到這兒的。”吉木的話似乎有特殊的意義。到這現場來不僅可以經由作並溫泉,還可以從山形,經由天童溫泉來。“吉木先生!”昌子說。“那時候,堀澤在作並溫泉的旅館中等待從東京來的人,等了好幾天。以後,伶子也死了。很奇怪的是沒有人在作並溫泉目擊過伶子。正象剛才你說的那樣,她也可能從出形方麵來。”“你也意識到了嗎?”吉木說。“我一開始就認為堀澤和伶子不是一起來的,而且事先也沒有約定。”“可是奇怪的是,他們倆的屍體同時在這裡被發現,這是怎麼回事?”“這正是我現在考慮的問題。”“您是了解情況後得出這樣的結論,還是您的想象?”“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後,但還缺乏必要的證據。”“因此您跑到這現場來親眼證實一下,是不是?”“是的。我希望太太您協助我。”“我?”“是的。我認為你對伶子的死一定懷著種種疑問。是不是?”“是的。我本能地感覺到堀澤和伶子決不會殉情而死。我想儘自已力量調査一下,並和知心朋友商量商量。”“那太好了。”這時,停在公路上的汽車喇叭響了,司機等得不耐煩了。“這是你的車嗎?”吉木朝公路上瞥了一眼。“是的。我從作並溫泉雇來的。”“那麼你還是坐車去吧!”“可是我還有許多事情問你,同時我想把我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您。”“可是我們不能老呆在這兒啊!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們一起去山形怎麼樣?”“山形?”“說是山形,實際上是到天童溫泉,到那兒我們慢慢再談。”昌子躊躇了一下,如果錯過了這機會,或許就抓不到吉木了。再說,她對吉木這個人還是一個謎,趁此機會進一步了解他。再說,吉木認識伶子,這對她也是個疑問。“好吧!我陪您去。”昌子下了決心。汽車登上了山頂。剛才見到的河流在樹林中忽隱忽現。在汽車中,吉木和昌子都保持沉默。他們考慮到司機的耳朵會將他們的秘密聽了去。此外,昌子和吉木單獨坐在汽車裡感到有點拘束。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吉木。吉木是堀澤的好朋友,卻沒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堀澤也沒有給吉木下請帖。以後,在公寓的樓梯上昌子遇見過吉木。昌子不敢在堀澤麵前提起吉木,一提起吉木的名字,堀澤便火冒三丈……這一切都是疑問。汽車越過山頂。從此進入了山形縣,那河流不知何時已離開了公路。吉木呆呆地坐在昌子身旁。他的臉上投下了陰影。昌子想起在耶馬溪和堀澤一起見到吉木時,他的臉卻不是這樣。他的表情似乎更加天真,更加明快。昌子此刻還記得耶馬溪溫泉上的落葉。堀澤和吉木親密無間地漫步。而吉木老是回避她似地落在後麵。那時天真無邪的表情,此刻已無影無蹤。當時胖乎乎的臉,現在瘦削得幾乎認不出來了。汽車駛進天童街上。街上到處是“象棋製作所”的招牌。天童街上除了溫泉有名以外,象棋也負有盛名。吉木小聲地對司機說了個地名。不多久,汽車駛到郊外,在一條溫泉旅館街上停下。穿著浴衣的浴客們在街上溜溜達達,汽車在一家旅館門口停下。“您回來了。”出來迎接的女傭向吉木行禮。“又來了一位客人。”吉木指的是昌子。女傭恭敬地向她行禮。昌子不知女傭如何看待自己,心裡直犯嘀咕。女傭把他們領到三樓上,從這兒可以望見山脈。壁龕裡放著手提箱。兩人在藤椅上對麵坐下。昌子原以為吉木在這旅館裡住了很長時間,此刻看來,似乎昨天才到這兒的。為了表示對昌子的禮貌,吉木沒有立即更衣。“我把您帶到我住的旅館來,很對不起。”吉木說。“因為找不到彆的可以說話的地方,不得已才到這兒來。”“沒關係。我想坐下來跟您好好談談。”昌子答道。心裡尋思,這吉木究竟是乾什麼的?以前她曾去訪過芝區佐久間町的東亞財政研究所,那時接待昌子的一位職員說:“吉木君兩星斯以前就辭職了,理由是他本人有一些變故。究竟什麼事,我們也弄不清楚,打那以後,他一直沒有露麵。”當時,昌子覺得吉木這個人不可思議。此刻,昌子看到吉木與以前判若兩人的容貌,感到他一定抱著奇妙的思想。他臉上暗淡的表情,看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吧!“吉木先生,”昌子問道。“你怎麼認識伶子的?”“偶然認識的。”吉木答道。“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我認識東都觀光株式會社的大友了介和另一位名叫小野喜久子的雜誌記者。伶子和他們是朋友。因此我和伶子自然而然認識了……”吉未不知怎的把視線移到山峰上。這些話,昌子已經知道。她想了解得更深入些。特彆是大友了介這個人物。目前是她難以忘卻的。“瀧田”老板娘和大友了介的背影至今仍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堀澤從作並溫泉打電話給東京,就是“瀧田”接的。這無形的線千絲萬縷地都和這大友了介有聯係。吉木是不是已經掌握了大友了介這條線?他說工作上的關係,恐怕不會如此單純吧!另外,那個小野喜久子對昌子來說也是一個迷。小野喜久子負責雜誌社家庭欄的女記者。她和大友了介的來往內容又是什麼?許許多多疑問堵住了昌子的心口。在公團公寓四樓上那個女人突然自殺。在這以前,她在樓梯上遇見過吉木。昌子懷疑吉木和那個自殺旳女人有關係,吉木還叮囑過昌子,不要將自己來過這公寓的事告訴堀澤。過去的往事一件件一樁樁都浮現在昌子眼前。“伶子小姐是個好姑娘。”吉木說。“起先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妹妹,當聽到地姓‘朝川’時,我才知道她是您的妹妹。當時我著實地吃了一驚。”這事以前伶子和昌子也談起過。“我從伶子那兒得到的印象,堀澤君似乎和您合不來……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因為堀澤君是我的好朋友……”“不,這沒有關係。不知伶子和您說些什麼?”“您妹妹很機靈。她沒有說些不負責任的話。我總覺得她和姐夫堀澤君之間不很親密。這僅僅是我的想象。”“是的。這是真的。”昌子覺得不必要再隱瞞了。事到如今,還是向吉木說明白好。“我們性格上不一樣。我第一次見到的堀澤和結婚以後的堀澤似乎判若兩人。”說到這裡,昌子再也說不下去了。吉木對她的話點點頭表示同意。“原來如此,結婚後你不感到幸福,是不是?”昌子耷拉下眼皮。吉木的視線霎時間熱乎乎地刺在她的臉上。“我沒有結婚,因此我無法了解夫婦之間的感情。”“喲,吉木先生,您還沒有結婚嗎?”昌子抬起頭來,瞅了他一眼。“是的。因為沒有合適的對象。”吉木銜上香煙,堵住了嘴,此話到此結束。吉木苦澀的表情使昌子產生一種壓迫感。“吉木先生,”昌子立即換了個話題。“您看報了嗎?說堀澤和蘇聯的間諜勾結在一起,您有何看法?”吉木點燃了煙,歪斜著臉,表情很難看。“我看過報了。他們這樣說有什麼根據嗎?”“不,沒有跟據。堀澤生前很受課長及課長助理器重。可是堀澤失蹤後,課長的行為我至今還不理解……”“真奇怪。——”吉木說。“他們說把堀澤和伶子失蹤的事捅結報社,將會給報社帶來利益,這是真的嗎?”吉木把這句話叮問了一句。“是的。報社的人也覺得不可思議,他才把事情真相告訴我。也許他瞧我可憐,同情我。”“這麼說來,這話不會有錯。”吉木斷定道。“還有一些事,我想請教您。您知道‘瀧田’菜館嗎?”“瀧田?”吉木眯縫起眼。這是他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我好象聽見過,一時想不起來。”但昌子從他表情中覺得他知道“瀧田”這塊招牌。“這是我的想法。”昌子繼續說道。“我認為這次間謀事件和堀澤、伶子的情死事件似乎是在一條線上的。不能分開考慮。”吉木不吭聲。“我認為堀澤是被某種謀略殺害的。”她終於說出來了。這想法在她心中盤旋了多少天,今天才第一次變成了語言。“謀略?你指的什麼?”吉木沒有表示自己的看法。他要昌子把話說完。“鮑羅佐夫的自供說,堀澤將官廳裡的機密文件拿出來交給了他……他的一句話便給堀澤定了罪。堀澤本人有口難辯真偽,因為死無對證。”昌子接著說:“反過來說,他們為了獲得現在這樣的效果,才把堀澤置於死地。我所指的謀略就是這個意思。”吉木陷入了沉思。“但僅僅置堀澤於死地,這效果還並不明顯。於是謀略者設法製造堀澤和伶子的情死事件。這樣一來,把堀澤宣傳成為一個缺乏道德的人,而缺乏道德的人自然會做出間謀行為。製造輿論,給社會造成這樣的印象。”昌子越說越起勁了。“為此,把堀澤和伶子的情死先作為間諜事件的伏筆,在報上大登而特登。這樣既封住了堀澤的嘴,又給後來的間諜事簡打下了埋伏……而伶子卻什麼也不知道,一把蒙在鼓裡。伶子太可憐了。”昌子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保持沉默的吉木。“吉木先生……你認識大友了介,我想您應該隱約地了解這謀略的端倪。請你告訴我,毫不保留地告訴我……你單獨來到這‘情死’的現場。我想你一定了解很多情況。同時你也抱有很多疑問,於是跑到這兒來加以證實。是不是?”“……”“我覺得伶子太可憐了。為了妹妹,我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我隻是朦朧地了解到這一步,往後,擺在我麵前的將是不可逾越的障壁。我個人力量是辦不到的。我要借助你的力量打破這堵障壁。否則伶子太可憐了,堀澤也太可憐了。”吉木從掎子上站起來,兩眼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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