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砂器 鬆本清張 1652 字 1個月前

列車裡旅客不多。今西和吉村兩人在本莊換乘快車,不慌不忙地在三等車廂中間找到了座席。“今西先生,我去買盒飯。”吉村放下行囊,匆匆走了出去。快車在這裡停車五分鐘,時間充裕。窗外,到處是旅客與送行人依依話彆的場麵,今西呆呆地望著。他們講的全是當地土話,聽不清講的是什麼。不一會,吉村端著盒飯與茶走回來。“啊呀,辛苦!辛苦!”今西接過一個飯盒和茶瓶。“餓啦,馬上吃好不好?”“還是等車開以後再吃吧,這樣可以沉下心來。”“是啊!”列車不久開動起來,車站上燈光明亮,“羽後本莊”的站名標牌和月台一起向後逝去。市街上的燈火在閃動著。鐵道口上,行人停住腳步,目送列車駛過。今西與往常一樣,每當到遠方出差,總是感慨萬端,心裡想著不知今生是否還會再到此地一遊。不一會,列車駛出了夜幕籠罩著的本莊鎮,漆黑的群山緩緩地在眼前跳動起來。“該吃飯啦。”吉村打開飯盒。“我啊,吉村君,”今西也打開飯盒說,“每當吃起火車上的盒飯,總想起來,在童年時代,這是我最大的理想,可是母親就是不給我買。當時一個才多少錢?對啦,才三毛多錢!”“噢,那麼便宜。”吉村瞥了今西一眼。他仿佛理解了今西的成長和他幼年時代所處的環境。對比之下,剛在車站遇到的那些年輕人,他們的環境要優越得多了。他們全是富家子弟,每個人都受過大學教育,過著富裕舒適的生活,吉村望著今西的臉,禁不住把這位資深、老練而踏實的警探與那夥年輕人對比起來。這會,今西已經痛快地吃完了飯,把土瓶的茶水香甜地倒進喉嚨裡,他那滿是胡茬子的臉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今西蓋上飯盒,仔細地用繩子捆好,然後掏出半截香煙貪婪地吸起來。抽完煙他摸摸上衣,掏出了筆記本,臉色陰沉沉地看著它。相對而坐的吉村以為他是正在思考案情。“吉村君,你來看。”今西臉上露出了一點羞答答的微笑,把手冊遞了過來。“晾掛麵,綠葉飄動閃閃亮,遊北國,碧海輝映夏意添。”“果然有收獲呢!”吉村微笑著看下一句。“入夢鄉,雜草叢生衣川邊。”“哈哈,這是寫的那個奇怪的人啊!”吉村讀著這句說。“嗯,是的。”今西照樣有點靦腆地笑著,目光望著車窗。列車在漆黑的夜裡疾馳,偶爾可見遠處山腳下農家燈火,星星點點一閃而過。“我說今西先生,”吉村說,“如果這個奇怪的人真能和目標掛上就好啦。”“是啊,那樣我們這趟出差就不算白跑了。”“象我們這樣為了走訪而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以後如果和案情毫無關係,畢竟會有點令人不安呢。”吉村不斷地為這次遠差擔心。偵查總部的經費有限,因此99lib?,從少量的費用中,拿出錢來遠途出差,結果毫無所獲,總會令人覺得於心不安。“這沒辦法,到時候,隻有求其他同事諒解了。”“是啊。不過,今西先生,一想到我們悠閒地坐在火車七的時候,彆人正在到處奔跑,全力破案,總有點問心有愧呢。”“吉村君,這也是工作嘛,不必這樣擔心。”今西雖然這樣安慰著吉村,他自己的心情卻比吉村更覺難受。眼下偵破工作陷於僵局,假如偵察進展順利,當然是不會特意到秋田縣這種邊遠地方來的,這也正是偵查主任感到焦躁不安的佐證。特彆是發現龜田這一地名的是今西,所以這趟出差的責任使得他的心情分外沉重。悶悶不樂地望著車窗的今西,突然自言自語地說:“衣服該發現了吧?”“什麼衣服?”吉村有點摸不著頭腦地問。“啊,就是加害者穿的衣服啊。當他殺害被害者時,必有血濺到他身上。因為不能穿著它,所以總會藏到什麼地方。”“這種東西,犯人總是藏在自己家裡的。”“那種情況居多。不過,這個案件似乎有另外的做法。因為,你說……”今西說,“假如血跡斑斑,犯人是否會穿著它回家就值得懷疑。有可能被人看到。”“不過,那是夜間哪。”“是夜間,但是,比如說加害者住在遠的地方,難道他會那個樣子坐電車嗎?即使坐出租汽車也會引起司機懷疑的。”“坐自己的車嘛。”“可以考慮坐自己的車。可是,我總覺得在什麼地方會有可供犯人更換衣服的中間站。”窗外,暗夜照樣逝去。乘客中有的人已經在準備睡覺了。“可以認為犯人會有更換血衣的中間站,”吉村同意地說,“那麼,這樣一來,那可就是犯人的據點了。”“可能是那樣。”也許今西正陷入沉思,他眼望著漆黑的窗外低聲說著,從衣袋裡掏出切成半截的紙煙點上了火。“那麼,所說的據點,大概是犯人的情人所在的地方吧?”“哎呀,這可不好說。不過,既然在那裡更換衣服,想必不會是空房子,一定會有人在。這樣一來,這個人肯定同犯人有著某種特殊關係。”“這倒是。”“假如不是情人,就是相當親密的朋友或者兄弟。”“是啊。”每當這種時候,今西就不多講話。正因為是老練的警探,所以總喜歡獨自思考。年輕的吉村,平素並不常在今西身旁。吉村是發生案件的當地所轄警察署的警探,以前在一起殺人案件中,曾和當時從警視廳派來的今西搭過夥。從那以來,這個後輩就很尊敬今西。每當有難辦的案件發生,他總是求教於今西。因此,他對今西的性格、嗜好有所了解,同其家屬也見過麵。今西的做法是,一旦抓住什麼好的線索,他甚至同誰也不願意講。彙報時,也總是直接到偵查一處處長那裡去。偵查一處一科專辦殺人案件,有八個房間,每個房間大體有八名警探。一旦有本部負責的案件,就由其中一個房間的人出動。八名警探各持不同的立場。雖然大體上是在科長的指揮下行動,但是一旦抓住了好的線索,就會考慮到個人的成功。人都有功名心,這是可以理解的。在偵破會議上,警探們未必全部攤牌,其原因也就在這裡。要說這是保守,自然勿庸置疑。但是,今西長期以來就是一直堅持這種做法的。不論思考什麼,隻要不達到某種程度,他對彆人一概守口如瓶。“睡覺吧。”今西無聊地把煙蒂搓碎說。“好啊。”“你說早晨幾點到達?”“六點半。”“這麼早,恐怕不會有記者迎接吧。不過,這次出差太鋪張了。”當今西榮太郎醒來時,已經有一縷微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了車廂。今西把窗子打開一點,窗外的群山在乳白色的薄霧中時隱時現,山形已與以前不同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指針指著四點半。身旁的吉村還在酣睡著。今西定睛看著,到了什麼地方了,不一會,一個車站通過,瞬間閃過了“澀川”的站名。今西吸著煙的時候,鄰座的吉村睜開了眼睛。“你早醒啦?”吉村眼睛還帶血絲。“我弄得響聲把你吵醒了,真對不起。”“不,那兒的話。”吉村揉著眼睛望著窗外。“到什麼地方了?”“剛才通過澀川。”“好啦,總算快到了。”“再睡一覺怎樣?”“是啊。”吉村閉上眼睛,但一會兒又睜開了。“睡不著了。”“是不是因為快到東京了?”“這倒不是。”吉村也從口袋裡取出香煙,兩個人呆呆吸著煙,默默地坐著。火車從山地向平原駛去,窗外漸漸地亮起來。今西把百葉窗全部打開,田野裡可以看到農夫的身影。不一會,窗外房屋增多,到了大宮站。“吉村君,很對不起,你去買份報紙吧。”今西請求說。“好的。”吉村從座席上站起來,從通路上跑著,下到站台上。他幾乎和列車的開車時間同時回來,買來了三種報紙。“啊,真對不起。”今西馬上翻開社會版。在他們外出期間,那個案件偵破進展如何、發現沒發現新的線索,他一直惦記著。什麼也沒有。有關那起殺人案的消息一點也沒有。今西又翻開了另外兩份新聞,照樣沒有。吉村也以同樣的心情,關心著社會版。“什麼也沒登呢。”吉村猛力把報紙合上說。“是啊。”報紙沒有刊登有關案件的消息,他們的心情感到輕鬆了一點。今西開始從第一版不慌不忙地讀起來。周圍旅客幾乎全部起來了,因為再過三十分鐘,就到上野車站了。性急的人正在收拾行李。“吉村群,是這個人吧?”今西捅捅吉村的臂肘、指給他看的是報紙上文化欄裡的人頭像。吉村粗略看了一下,標題是《關於新時代的藝術》,署名是關川重雄。“啊,是他。”吉村望著照片說,“是在本莊車站看到的那四個人中的一個。”“不錯,這麼說,麵孔很象。”今西仔細地端詳著照片說。“從他在這種地方(文化欄)發表文章看來,到底不簡單哪!”“現在他是新聞界的明星哩!”“新……?”“是‘新群’。”“對對,這種人都是這樣嗎?”“大體上都是這樣。”“這種文章我讀起來也理解不了,還是這些人腦袋瓜好使啊!”“是啊。”吉村把今西遞來的報紙接過來,埋頭讀起來。“喂,到啦!”列車開進了上野車站,吉村向窗外瞅了一眼,把報紙疊了起來。“吉村君,為了防備萬一,我們分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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