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思索後,宋長明將楊少宗的這份管理條例草稿重新收好,小心謹慎的逐一收回牛皮文件袋。這時,他才和徐保山說道:“我看是不用改了,雖然有些地方的考慮還不夠周到和細致,但也很正常,小楊同誌畢竟沒有多少實際的工作經驗,對咱們公社的具體管理工作缺乏體會。這倒不是重點,咱們可以提交在黨委例會上一起討論商議!”徐保山深感讚同,道:“那就這麼決定了吧,這個事就急不就慢,晚上就召開黨委例會,好好談一談。”宋長明也點頭道:“行,那就這麼定了。”他又和徐保山問道:“老徐啊,你看咱們是不是成立一個責管科專門負責責任工分的管理和劃分啊?”楊少宗卻道:“責管科的分量輕了點。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咱們是公社,全省最後一家公社。什麼叫公社,公社就是勞動人民地方聯產自治,現在全國政策都已經放開,到處都在要求改革,要求先進的改革,解放思想。隻要書記和社長本著實事求是,堅持黨的原則和方針貫徹責任工分製改革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旗山公社根本沒有退路,要搞就竭儘全力,竭儘我們所有的能力和威信,直接成立一個責任工分管理委員會,主要常委全麵上陣。成,我們是中國農村建設的英雄,敗,我們就撤社建鄉。”“好,說的好!”徐保山當即拍板,他何嘗不知道這裡麵的風險,可正如楊少宗所說,他沒得選,公社沒得選。他已經是這樣的年紀,成了是光榮退休,不成也得退休,他又有什麼好介意的。聽到這一聲“好”,宋長明就明白了徐保山的心思,他微微有點保留,但還是感歎道:“小楊同誌確實說的好啊,那小楊,我看就將你調過來,幫書記和我做責任工分的管理工作吧。”楊少宗道:“我既沒有威信,也沒有權職,參與到裡麵未必會有實際的意義和效果。如果徐書記和宋社長相信我的能力,能不能支持我辦廠子。書記,社長,你們不要看我年輕,年輕可以磨礪,我有想法,隻是沒有機會!”“辦廠?”徐保山悄然一抬眼簾,沉默的看了看楊少宗,過了片刻,他才道:“這個事情不著急,咱們先辦好眼前的事情。”聽到這話,楊少宗不免有些失望。他也沉默的想著,隨後,他繼續和徐保山勸說道:“我有一個想法,不僅能解決公社未來的農業發展道路,為公社帶來財富,也能真正的實現大量農業人口向工商業轉移的目標,利於公社推廣大機械化種植。如果組織上真的信任我,願意支持我,就請組織給我這個機會。”“嗬!”宋長明笑了一聲,和楊少宗道:“還有這麼好的事情啊,那我們為什麼不支持,行,小楊,你先等我們開過關於責任工分製的黨委會。關於你這個小伢子要辦廠的事,明天晚上,我在家裡請你和老徐吃飯,咱們到時候再說!”楊少宗不是那種會死纏爛打的人,對於自己的決心,他從不會動搖,對於自己的能力,他深信不疑,對於自己的想法,他更有把握。他也不再多說下去,當即起身道:“那好,如果領導沒有彆的安排,我就先回財經科了!”宋長明嗯了嗯,道:“行,我等下和朱寶宜說一聲,安排你先熟悉一下我們公社的財務狀況,你要真是想辦廠,也得先摸摸公社的家底,量力而為!”楊少宗點著頭。他這就和兩位領導告辭,腳步匆匆的走出了書記辦公室。回到那間簡陋的或許很快又不再屬於他的辦公室,楊少宗並沒有急著去找科長朱寶宜,他默默的坐在堅硬的椅子上,在心裡思索著什麼。……朱寶宜是一個白白淨淨的斯文人,思想比較單純,這輩子除了想當官,彆的心思是一點都沒有,當初他之所以放棄回城的機會就是看中旗山這個山窩子缺人才,他在這裡簡直是鶴立雞群。自打當上了財經科的科長,他就沒日沒夜的盼著頂頭上司宋長明喝水被嗆死,吃飯被噎死,打一個嗝都能被震死。可在宋長明沒死之前,他隻能繼續做一個不溫不火的機關乾部,每天按時上下班,不早到,不早退。早上剛到管委會,朱寶宜就被宋長明喊到辦公室裡交代了很多事,讓他幫助楊少宗熟悉公社的經濟狀況。從社長辦公室出來,朱寶宜就在心裡琢磨著這件怪事,他就不明白了,楊少宗不就是熬幾個通宵給徐保山做了些很隱秘的事情嘛,咋又得到了社長宋長明的親睞?他直接去資料室,進門就見到楊少宗在翻賬,便笑嗬嗬的感歎道:“哎呦,這麼著急就又開始工作啊,還是年輕人有乾勁!乾工作要講究勞逸結合,小楊,適當也要休息一下嘛!”說著這話,他就拿出一盒茶葉,道:“這個可是我親戚從南方寄過來的好茶葉,我家鄉的特產哦。”他一邊說一邊找了兩個茶杯,就給自己和楊少宗都泡了一杯。楊少宗笑道:“這多不好意思啊,朱科長!”朱寶宜笑道:“這有什麼啊,再好的東西也是要和同誌們一起分享才有意義嘛。”說著,他將一杯熱茶端給楊少宗,又道:“小楊,我們還是挺有緣分的,我剛下放到公社就在你們楊莊,我那時候肩不能挑,腰不能扛,好多事情都要你們楊莊的人照顧我呢。小楊,以後要是在業務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儘管問我,不要客氣!”一個科長向一個新進機關的小辦事員獻什麼殷勤,拉什麼關係?楊少宗將這種事看的很淡,客氣的答道:“那真是要多謝朱科長呢。”在這個特殊的階段,計劃外和計劃內的物資價格已經有了明顯的差距,隻要會計人員將計劃外的合同報稱計劃內的物資價,上級基本搞不清下級單位的虧盈。公社現在到底還剩下多少錢,外人是很難查清楚的,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楊少宗就和朱寶宜隨意的閒談著,聊著旗山的事情,也和朱寶宜問了問南方這幾年的情況。談了一會兒,楊少宗才挺隨意的和朱寶宜問道:“朱科長,你說咱們公社這幾年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我看這個帳目似乎都有些虧嘛!”朱寶宜謹慎的稍稍思考片刻,又笑道:“沒有辦法啊,糧食價格控的很死,工業產品的價格倒是高的離譜,咱們公社當然吃虧。公社每年的糧食產量也就是六千多萬斤,上繳了公糧,再一均分口糧,其實也就剩不下多少。這些年,公社真正能夠餘一點錢的地方就是小煤礦,當初要不是地委看公社實在是太窮,旗山的煤礦量似乎也不大,手一軟就將煤礦放給公社自己開采,公社還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楊少宗默默的點頭。他是非常清楚這個情況的。70年代以前,旗山地區一直沒有進行過較為全麵的地質勘探工作,77年才意外的發現了一些煤礦資源,當時認為是小煤礦,無力顧及這裡的地委和煤礦局也沒有安排正規的國營煤礦廠經營,隻是讓旗山公社自己采煤,每年爭取完成7000噸煤的計劃。公社不敢大膽乾,地委物資部門規定是7000噸的計劃,公社每年就開采7000噸,也就是這幾年,公社才不斷將產能擴大到了1萬多噸。即便在這一階段,旗山到底有多少煤仍然是不確定的事情。由於公社的煤廠一直沒有發展起來,地方也沒有國營大煤礦廠投資進行正規化的開采,再加上90年代中後期煤礦產業集體虧損,地委沒有對煤礦產業給予新的投入,從而為旗山後期礦業開發的混亂局麵留下了先兆和巨大的隱患。旗山地區的鐵礦石資源發現的更晚,直到97年之後才有小鐵礦的出現,由於省委的忽視,一直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勘探和規劃,再加上市委和縣裡的有意放縱,旗山鐵礦很快就重蹈了旗山煤礦的覆轍。旗山公社目前在手裡積攢的那點資金幾乎都來自煤礦,其他的農業、漁業和林業隻能維持在不虧的局麵,發完工分和口糧就所剩無幾。楊少宗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和朱寶宜問道:“朱科長,那你說咱們這麼大的一個公社,公賬上能攢出多少錢?不會連十幾萬都沒有吧?”朱寶宜笑道:“十幾萬還是有的,每個月的工分錢都有二十幾萬呢。”說到這裡,他稍微思量了一下,隨即又和楊少宗悄聲道:“小楊,其實我可以告訴你,咱們公社還可以發展的更好,咱們的煤礦規模是小,真正卯起來乾,一年至少能挖個四五萬噸,問題是書記怕地委收回去交給淮海煤炭工業局來主辦,一直不敢挖太多。彆看咱們書記很凶的樣子,其實膽子特彆小的呢!”楊少宗微微點頭,道:“這也正常。”國內煤炭工業在90年代以前一直是特大型煤區歸國家,大型歸省,中等歸地區,小的歸集體,所謂集體一般也就是公社,不排除有很多的特例,但在總體上的基本政策就是這樣。如果能夠一年開采四五萬噸,淮海地委肯定會給予重視。朱寶宜又道:“其實現在的南方到處都缺煤,計劃內的缺口非常大,好多人都在倒賣,要是我們膽子大點,每年挖幾萬噸,計劃內供應一萬噸,其餘都拿出去私賣給那些倒爺,一年能掙幾百萬呢!”楊少宗也嗯了一聲,道:“我們可以更開放一點,國內現在的經濟政策正在大規模的調整,就目前這個階段而言,即使煤礦產量高一些,隻要不是一年幾十萬噸,那還不會太引人注意。”朱寶宜聽了這話不免有些感歎,道:“我是這麼說的,可你也知道書記和宋社長都是老革命,不願意犯錯誤呢!”楊少宗心裡倒是有了一個想法,他決定勸說徐保山將膽子放大一點,實在是怕出事,他可以去做煤礦場的負責人……當然,他實在是太年輕,真要是出了事,地委也不相信是他挑的頭。這個時候,趙瑛那個小妮子也來的,隔著十幾米遠就能聽到她那歡快的歌聲,像那山野裡的百靈鳥般動聽。一聽到她的聲音,朱寶宜急忙擺了擺手,示意楊少宗不再說下去。唰的一下。趙瑛穿了一身嶄新的碎花布連衣裙就跑了進來,雪白色的布料上印染了無數粉色和藍色的小花朵兒,穿在她的身上更是顯得特彆的美麗,將她也承托的宛若林間的花仙子,惹人喜愛和心動。她一進門看到楊少宗就迫不及待將裙子顯擺給他看,開心的問道:“看,漂亮吧?我在城裡的小姨娘給我買的呢!”楊少宗笑嗬嗬的沒有說什麼,朱寶宜卻很是讚歎的噓唏道:“哎呦,小瑛啊,你可是越來越漂亮了啊!”說完這話,朱寶宜就恰到好處的和趙瑛、楊少宗打了聲招呼,說是有事要忙就匆匆的閃人。趙瑛則和楊少宗問道:“我怎麼聽管委會的人說,似乎是你要留下來啊?”楊少宗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和書記說了,決定留在旗山公社工作,最終是個什麼情況還不好說呢!”雖然楊少宗一直都沒有說,可朱寶宜已經從書記和宋長明那裡知道了消息,同樣在財經科裡當出納的趙瑛也不難打聽到。趙瑛不由得皺起眉頭,道:“你還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可這樣也好,以後找你倒是挺方便,要是你去了城裡,咱們可就隻能相互寫信了呢,我就是想去看你一趟都難呢!”楊少宗嗬嗬笑著。關於寫信這個事,他和趙瑛之間也有很深的一段事要說,隻是還沒有發生呢,或許也不會發生了。他很快又正經的說道:“所以我才決定留下來,省的天天寫信向趙瑛同誌請安問好,彙報生活上的每一個細節,還有工廠裡哪個女孩子更漂亮之類的特殊情況嘛!”“哎……!”趙瑛那紅潤潤的臉頰成了赤霞天的大蘋果,紅漲漲的,她又做出生氣的樣子哼哼著,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扭頭看著窗戶外的景色,再也不看楊少宗一眼了。楊少宗心裡倒是偷笑著。在他的父母犧牲後,他就一直跟在趙敬山家裡生活,隻是住在自家的土房裡,所以,他和瑛子不僅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也更像是兄妹。瑛子就是有點倔強,脾氣還是非常好的,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故意假裝生氣。非常熟悉這一點的楊少宗就笑眯眯的看著瑛子,看看她到底要裝到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仔細看一看瑛子,大約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多,太熟悉對方,很多時候都未能真的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和變化。瑛子。真的很漂亮,也真的很可愛呢!瑛子的睫毛是那麼的濃密長翹,辮子還是那麼短,總是彆著那個可愛的劉海,肌膚白皙紅潤,天生的白裡透紅,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瑩潤剔透!她寧靜的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看著公社的景色,前方那成片的稻田裡已經泛出了微微的黃色,再過一個月,稻子就該收了。更遠處的天空湛藍如洗,天空之下是那延綿而幽深的旗山。看她已經不生氣了,楊少宗語聲淡淡的問她:“瑛子,你想不想去城裡工作?”瑛子挺平靜的微微搖頭,道:“不。”楊少宗問道:“為什麼,你就不想去大山外麵的世界看看?”瑛子特有趣的微笑著,道:“沒有必要,因為我喜歡這大山呢!”“嗬嗬!”楊少宗沒有繼續勸說下去。他想,瑛子不是安於現狀,而是她真的喜歡這個美麗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