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很多年後的人們將這一年稱之為企業家元年,中國改革開放後湧現了三次下海潮,分彆是1984、1987、1992。84年下海的那一批人都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潘總的容聲冰箱已經走上了正軌,TCL的李總在生產錄音磁帶,還做起了電話機和錄音機的業務。依靠聯想式漢卡,柳總牢牢了站穩了腳跟,和過去有著截然不同的差彆,最窘迫的時候,他甚至倒賣過內褲,為了倒賣彩電還被人騙了十幾萬,差點將公司砸在手裡。黃光裕的國美電器開張了……。萬科的王總無疑比他們都要成功,依靠軍方背景倒賣外彙讓他積攢了足夠的資本,但他正式介入地產業還是在上市之後的事情。在1987年,中國最有名的企業家卻不是以上那些人,而是一個叫馬勝利的人。該成功的人都已經走在了成功的道路上,後來即將影響中國的小霸王、紅豆、南方黑芝麻糊、樂百氏都在為崛起默默的積攢力量。……和他們不一樣,此時的楊少宗在埋頭苦寫著一份責任工分製的管理章程,試圖用這個辦法拯救他的公社,然後,他想憑借這個貢獻讓公社支持他開一家鄉鎮企業。就算他成功了,他也會繼續紮根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地方積累著自己的力量,直到他建立起一個足以讓世界驚訝的成績。此時的楊少宗並不知道,他現在和以後所做的一切都將在1992年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波,那時候,整個中國才知道他的存在。……楊少宗用了三天的時間去整理過去五年的工分資料和平均值,又用了兩天的時間起草條例和手冊。在機關樓的資料室裡工作了整整一個通宵,天色漸亮,楊少宗反而像是上緊了發條的鬨鐘,身體裡都是那一圈圈鋼條的動力,一點也不覺得累和困倦。乘著機關還沒有上班,他迫不及待的將整份管理條例草稿和手冊都重新過目一遍,試圖從中找到任何一點的不妥之處。在他平靜而堅毅的神情下,一團湛藍色的希望火苗正在他的心靈深處慢慢燃燒起來,越燒越旺,像是就要將他燒成熊熊的火柱,內心裡正為之而激動著。透過這份草稿,他就快要看到了旗山人民公社的希望。假如公社還有最後一搏的機會,一個扭轉局麵且能將旗山保護起來的機會,這個責任工分製就應該是他們最後的武器。兩份草稿的每一個字都經過細密的推敲,每一個用詞都是幾經考量。他是楊少宗。他是那個曾經自信自己可以改變一切的楊少宗,現在也相信自己能改變一切的楊少宗,既然他做了,他肯定要做到最好。就在他將兩草稿都重新推敲了一遍,離他這間辦公室不遠的二樓樓梯口處忽然有人打了聲招呼——“徐書記,這麼早就來了啊?”“嗯……哦,小唐,等宋社長來了,你讓他來找我!”隨即,一個冷板板的熟悉聲音響起來。“哦,知道了!”被稱作小唐的人連聲答應。楊少宗連具體的時間都不清楚,也找不到一個手表和時鐘,看看天色確實是已經大亮,他立刻拿起茶杯骨碌碌的喝了一大口濃茶,這就將草稿收拾在一個褐黃色的牛皮紙文件袋裡,夾在肩窩下就匆匆跑出去。公社書記的辦公室在機關二樓的最東側,書記徐保山也正拿著一疊剛送到的報紙斜拖著腿向他的辦公室走過去。“書記!”楊少宗喊了一聲,快步走過去將自己整理好的文件袋交出來,又道:“書記,我已經寫好了草稿和規劃表!”“哦?”公社書記徐保山側著臉看著楊少宗,半信半疑的將文件袋拿在手裡,順勢指了指自己的辦公室道:“走,咱們到裡麵再說!”“嗯!”楊少宗答應一聲,和徐保山一起進入辦公室,在徐保山看報紙的時候,他就替徐保山泡一杯茶。哪怕他們的生命線裡沒有過任何的交錯,看著徐保山的那條腿,看著徐保山的那一頭白發,看著徐保山手掌上那一層厚實發黃的老繭,楊少宗的心理便有著一種特彆的感慨。這樣的人是改革開放之初的絕唱,哪怕曾經站在所謂的錯誤道路上,所謂的左派老保守的道路上。徐保山戴上他的老花鏡細細的瀏覽著楊少宗提交的這份管理條例草稿,一邊看著,他一邊隨性的問道:“聽說你熬了幾個通宵?”楊少宗沒有否認,道:“還好!”“唔!”徐保山有那麼點讚賞的點著頭,卻道:“年輕人乾革命工作也要注意身體,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呐!”隻是將五百多字的管理條例看完,徐保山就不由得在心裡感歎,彆說是他,就算是宋長明也不可能寫出這樣的管理條例。管理手冊中列舉的各種細則中固然還有一些值得商議的地方,但這也很正常,畢竟楊少宗對於公社日常生產運作還缺乏一些更細致的了解。徐保山經常被人說成半個大老粗,這似乎也是他們這一代公社書記的共同特點,宋長明不同,宋長明以前是個文化兵。就算是搞了大半輩子的政治工作的宋長明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文化底子。如果不是前些天和楊少宗有過一場深入的交談,徐保山已經知道從淮海機專畢業的楊少宗已經有了很不錯的政治覺悟和文化功底,他肯定會懷疑楊少宗背後還有其他的高人。徐保山連聲稱讚了幾句,道:“確實是非常好,我和宋社長本來還想專門抽出時間替你把把關,現在看來是多慮了,這份草稿完全可以直接拿到常委會上討論。小楊啊,你能寫出這麼好的管理條例,還能將管理手冊製定這麼貼近實際工作需求,實在是很不簡單啊。”楊少宗卻道:“想出來容易,寫出來也容易,實施起來就很不容易了。如果公社黨委內部不能形成共識,各個大隊書記不支持,這份條例就失去了基本的意義。決定一個組織的未來通常並不是群體的素質,而恰恰是組織集體領導的凝聚力和執行力。”“哦?”徐保山又有點驚訝,他愈發覺得楊少宗有著不同尋常的天賦和能力,如果早生十年加入造反派,那真是能將整個淮西縣都掀翻了。天才總還是有的,而且是層出不窮,隻不過,有些人走的是正道,有些人走的是邪道。他忍不住的仔細打量著楊少宗,將這幾天都總是盤旋在他腦海裡的這個奇怪的年輕人再看一遍遍,此刻在他眼前出現的楊少宗恰是如此的年輕,身體和眼睛裡都流露出一種特彆堅強的氣息,似乎是一個有著大心臟的人,有著特彆的自信和膽量。很好,很好,很好的旗山伢子啊!徐保山不禁的這麼想著。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又有一位老人大咧咧的笑道:“老徐啊,你這一大早就有什麼事啊?呦,有個小客人啊!”楊少宗轉頭一看,見是宋長明社長過來,都說他是搞政治工作出身,身形卻是很出色的魁梧高大,頭發和胡須茬子都早已花白,眉毛還是那麼濃粗,且黑眉須子多白眉少。在公社工作,宋長明雖然是社長兼副黨委書記,也早已曬的黝黑黝黑,手掌心裡同樣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都是六七十年代天天帶隊勞動磨出來的。他是文化人,當兵的時候都沒有吃過公社裡的這麼多苦。一見到宋長明,徐保山就隨即指著楊少宗給他介紹道:“老宋啊,這位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楊少宗,楊莊老六爺家的孫子,爸媽走到早,家裡就他一個獨苗!”“哦……!”宋長明一下子顯得特彆高興,兩個大步就走過來握著剛站起來的楊少宗的手,挺有勁的握著,讚道:“哎呀,這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好啊,我聽徐書記說過你的那些提議了,果然是個腦瓜子嘣亮嘣亮的好伢子哦!”楊少宗訕訕的笑了一聲,他實在有點不適應彆人總將自己伢子看待。徐保山不動聲色的也笑了笑,將楊少宗提交的那份草稿和管理手冊都交給宋長明過目,又道:“本來讓你抽出時間指導他一起搞的,可沒有想到年輕伢子這麼肯乾,自己就搗鼓出來了,你幫著把把關吧!”宋長明倒是沒有介意,在舊沙發裡坐下來,手裡拿著這些文件稿,還和徐保山笑道:“好啊,年輕人乾工作就要有這種乾勁和魄力,好不好不管,有這樣的乾勁就是好伢子!”徐保山神色冷峻,有點不耐煩的說道:“你先看了再說。”兩個人相互配合了二十多年,默契的很,宋長明立刻意識到這裡麵怕是有什麼玄機,當即很認真的仔細過目。他一邊看著,一邊在心裡讚歎,可也有一種奇怪的匪夷所思感。因為對楊少宗缺乏了解,他甚至懷疑這份草稿是彆人帶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