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旗艦 段連民 5690 字 1個月前

十五年後。深夜,東江基地戒備森嚴,一場海軍代號“藍劍-90”的大演習已箭在弦上。數艘登陸艦、氣墊船一字排開,水陸坦克、兩棲裝甲車隆隆開上登陸艦,大批全副武裝的陸戰隊員登上登陸艦、氣墊船。後方機場,一排排戰機昂首矗立在跑道上,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直升機場,擔任尖刀任務的突擊隊員們跑步登機。碼頭,驅逐艦、護衛艦和各種保障艦船已完成最後的起航準備。演習區域,一派臨戰的景象。兩輛軍用越野車亮著刺目的大燈駛上碼頭,停在擔任演習指揮艦的180艦前。已經擔任基地參謀長的魯淮成從車上下來,看了看停泊在碼頭的大大小小的軍艦,在隨員的簇擁下向艦上走去,腳踏舷梯瞬間,值更官吹響了哨子,魯淮成敬禮。180艦指揮室。電波聲聲,參謀人員來回穿梭忙碌著,魯淮成在眾人陪同下走了進來。作戰處長上前報告:“參謀長,各參演部隊已經於零時三十五分完成第一次部署,演習前各項準備均已就緒!”“通知各艦,180擔任本次演習旗艦!設立編隊指揮所!”魯淮成看了下表,接著下達命令,“十五分鐘後向預定海域開進!”趁著夜幕的掩護,各參演攻擊部隊向待機地域秘密集結。在第一波次搶灘登陸的部隊中,有一支隊伍格外引人注目,他們是軍隊招收的應屆大學生。按以往的慣例,大學生入伍基礎訓練應該是在教導隊完成的,而魯淮成為了鍛煉這些學生官的意誌品質,彆出心裁把他們放到了以訓練艱苦、作風頑強著稱的海軍陸戰旅,僅僅一個半月,他們就奉命參加了這次大演習。這裡麵有一個人,就是當年鄭冀的兒子鄭遠海,從中南大學自動化控製係畢業後,和同學於季東一起參加了海軍。誰也不知道鄭遠海曾經有一位當過海軍的父親,更沒人清楚他當海軍的目的,那就是替父親洗雪當年的恥辱。黎明前,參謀跑來向魯淮成報告,各參演部隊已完成集結,可以按時展開攻擊。魯淮成舉起了望遠鏡,借著黎明的一抹亮色,看清了登陸海灘布滿了三角錐、鹿砦和鐵絲網,後麵溝壕縱橫、工事林立。登陸搶灘的戰鬥準時打響,一時間地動山搖。軍艦,導彈呼嘯而出,火箭彈劃出道道火光、火炮轟鳴……潛艇,潛射導彈鑽出水麵,魚雷劃水而過……戰機,導彈接連發射、炸彈丟出機艙……全副武裝的蛙人鑽出潛艇向岸上泅去……直升機對灘頭實施火力突擊……陸戰隊員實施空中機降,從直升機上滑向地麵……海灘上火光衝天、硝煙彌漫……載滿陸戰隊戰士的氣墊船衝上灘頭……登陸艦張開巨大的尾板,兩棲裝甲戰車衝入水中……陸戰隊戰士們涉水登岸……海灘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各種型號的炮彈不時把障礙物掀上半空。擔任第一波次搶灘的陸戰隊員們已經登上灘塗,在水陸坦克和兩棲裝甲車的引導下正向縱深發展……鄭遠海和於季東等一批大學生學員隻顧號叫著往前衝,突然,劇烈爆炸掀起的塵土把於季東埋在了下麵。“季東……”鄭遠海大喊著用力把他拉了出來,“你沒事吧?”於季東喘著氣:“沒事!”“快!”於季東搖著頭:“我跑不動了!”“堅持住!”鄭遠海給他鼓勁。一頓炮火襲來,眾學員急忙臥倒。一輛水陸坦克開上海灘,坦克上陳建軍表情嚴肅,看到眾學員臥倒在沙灘上,大喊:“爬起來,往前衝!往前衝……”眾人爬起來沒衝幾步,又被炮火壓製臥倒在地。陳建軍端起衝鋒槍向眾人腳下掃射,眾學員身後被打得塵土飛揚。鄭遠海高喊著:“寧肯被敵人炸死,也不能被自己人的子彈打死!衝!”“衝啊!”眾學員大喊著向前衝去,衝進了叢林……叢林中,平時活躍的鳥兒都被炮火驚走,愈加顯得寂靜,晨霧繚繞中隱藏著殺機。鄭遠海、於季東和同班的學員謝庭群三人端著槍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著,突然,幾個藍軍戰士從樹上跳下來用槍頂住了謝庭群和於季東。鄭遠海剛要舉槍,一把手槍頂在了他頭上。鄭遠海偷偷向於季東等人使著眼色,猛然飛起一腿踢飛了戰士手中的槍,抬槍指向對方,沒想到對方訓練有素,一把把他的槍打掉。搏鬥中戰士的鋼盔掉落地上,鄭遠海這才看清對方的麵容,驚訝道:“女的?”站在他麵前的是陸戰旅兩棲偵察隊女兵隊的班長秦思婷。秦思婷見鄭遠海驚訝地看著她,道:“戰場上隻有戰士,沒有女的!”拉開架勢向他衝過來。“哎!”鄭遠海示意她停手,“好男不和女鬥……”“哪那麼多廢話!”秦思婷不管不顧,衝上去一個大背把鄭遠海扔在地上。鄭遠海自恃在學校練過散打,根本沒把秦思婷放在眼裡,喊著:“告訴你彆來真的啊!彆說我欺負你啊!”秦思婷輕蔑地一笑,舉起了拳頭。不遠處的於季東、謝庭群和女兵們打作一團。一女兵把於季東摔倒在地,於季東痛得摸著腰,坐在地上不起來。“起來!”女兵喝道。於季東無奈爬起來:“你們這幫女兵,一點兒都不可愛,將來要能嫁出去就怪了。”女兵急了:“叫你胡說八道!”上前再次把於季東摔倒。謝庭群麵對著女兵李小騫道:“美女,傷著你可彆怪我啊?”李小騫大喊:“少廢話!”上前猛然用力把他摔了出去。謝庭群爬起身:“你來真的?太狠了吧?”說著便向上衝。李小騫又一次把他摔倒在地,掏出匕首。鄭遠海扭頭看見李小騫的匕首紮在謝庭群身上,是訓練用的軟塑料匕首。李小騫喝道:“你出局了!”謝庭群無奈地歎口氣,向鄭遠海喊道:“鄭遠海,我陣亡了,看你的了!”“好!哥們兒替你報仇!”鄭遠海三下五除二把秦思婷打倒在地,“沒想到吧?哥們兒在家就練過。”秦思婷冷不防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你還挺頑強!”鄭遠海翻身一個擒拿鎖住了秦思婷,趴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臉上要不畫迷彩,一定很漂亮。”秦思婷急了,掙了一下沒掙脫,猛地掏出匕首,鄭遠海一下子給奪了過來,向秦思婷揚起匕首,又停在半空:“你這麼漂亮我真不忍心下手。”謝庭群見鄭遠海緊摟著秦思婷,笑道:“鄭遠海,她可是你的敵人啊!”鄭遠海鬆開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這種玩具你也拿出來比量。”向自己腿上紮去……“哎!”秦思婷想製止已經來不及了。鄭遠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啊!”大叫著拔出匕首,腿上流出血來。“那是真的!”秦思婷後半截話終於說了出來。2海邊,狂風卷起惡浪一個接一個打上礁石、沙灘,發出巨響。演習結束了,大學生隊由於表現不佳受到了隊長陳建軍的集體懲罰,一字排開赤膊端坐在沙灘上。鄭遠海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腿上包紮著的傷口滲出血跡,任憑大浪一個接一個從自己身上打過去,連眼也不眨一下。於季東偷眼看了看身邊的鄭遠海和謝庭群:“兩個鐘頭了,我們要坐到什麼時候啊?”“浪越來越大了。”謝庭群無奈地歎息著。於季東看見鄭遠海身邊的海水都被腿上流出的血染紅了,擔心地問:“遠海,你的腿還在流血呢!”“沒事!”鄭遠海咬緊牙關。謝庭群每當大浪打來時就緊閉雙眼,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一雙陸戰靴出現在麵前,謝庭群抬頭往上看,陳建軍滿麵怒容正盯著他,謝庭群急忙努力把眼睛睜開。陳建軍轉過身去向眾人大喊:“你們當中有人膽怯,必須全體受到懲罰,兩百個俯臥撐,準備!”於季東起身頭朝岸上趴下。“起來,頭朝大海!”陳建軍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向眾人吼道:“全部頭朝大海!”於季東隻好順從地掉過頭來。“一!二!三……”眾學員隨著他數數吼叫著:“嗨!”於季東吐著被嗆進嘴裡的海水:“這家夥存心和我們過不去,總是浪打過來的時候喊口令。”“魔鬼!”謝庭群恨恨地附和著。“彆說話!三十……”陳建軍一邊喊著數字,鷹一樣的眼睛還不放過眾人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嗨!”學員們大聲喊著,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把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水嚇退。當陳建軍喊到一百零八的時候,於季東實在堅持不住了,朦朧中感覺有一個浪頭向他打來,他想扭頭躲開浪峰,卻連扭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覺得身體開始變軟,瞬間就和海水融化在了一起,隨波逐流了。“季東!季東……”鄭遠海奔過去。“彆動他!”陳建軍像一頭發怒的獅子,“鄭遠海,你給我站住!”鄭遠海停下了。陳建軍來到於季東身邊:“於季東,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接著做,要麼死在這裡!”於季東趴在那裡一動不動。陳建軍不為所動,臉上露出輕蔑的笑。鄭遠海急了,血往上湧:“你想嗆死他嗎?”一把推開陳建軍,上前扶起於季東,於季東鼻子裡流出血來……“放開他!”陳建軍吼著。鄭遠海沒動。陳建軍衝上前來:“鄭遠海你聽到沒有?放開他!”鄭遠海終於大吼:“他暈過去了,難道你沒看見嗎?”“他是軍人,完不成任務,就沒有選擇生的權利!”陳建軍的聲音不容置疑。半晌,於季東終於醒了。“季東,你沒事吧?”鄭遠海關心地問。於季東喘了口氣:“我沒事!”鄭遠海扭頭瞪著陳建軍:“你太殘忍了!”“要享福回家待著去!”“你睜開眼睛看清了,我們是大學生,當兵是為了上軍艦,不是到陸戰隊受你們折磨的!”“演習完不成任務,就沒有資格跟我說這話。”“你……”鄭遠海放下於季東衝上前去。陳建軍抓住鄭遠海猛地摔了出去,鄭遠海又衝了上去,再次被陳建軍摔倒。“哼!你們差遠了!”陳建軍的輕視更加激怒了鄭遠海,轉身又要往前衝,被謝庭群攔腰抱住:“遠海!”“你放開我!”鄭遠海想掙脫謝庭群的手,謝庭群死死抱住他不放,轉過頭向陳建軍道:“隊長,我們剛來部隊不懂規矩,您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陳建軍依然是一副看不起他們的表情:“鄭遠海,我警告你,收起大學生的臭架子,從現在開始,你們都是陸戰隊的普通一兵。”鄭遠海大叫著:“你這是在摧殘知識分子,是不折不扣的軍閥作風!”陳建軍瞪著眼向鄭遠海逼過去。謝庭群鬆開鄭遠海攔住他:“哎,隊長,隊長,您彆生氣!”轉向鄭遠海又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快給隊長道歉!”鄭遠海倔強地:“他應該向我們道歉!”於季東踉蹌站起身,搖晃著轉身向岸上走去……“季東……你乾什麼去?”鄭遠海喊著。“我受不了了,老子不乾了!”於季東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卻看見魯淮成出現在麵前。陳建軍跑過去敬禮:“參謀長!”魯淮成看了看他,把目光轉向眾人:“我是參謀長魯淮成,你們有什麼事跟我說!”鄭遠海愣了,呆呆地看著他,努力從記憶中搜尋著魯淮成過去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魯淮成比現在年輕,臉上的表情總是笑的,經常把他抱在懷裡,用胡子茬紮他,把他放在脖子上騎大馬。而眼前這個一臉剛毅冷峻的魯淮成幾乎是陌生的,沒有小時候那個魯叔叔親切,是那種讓人一看就不免生出幾分敬畏的標準軍人形象。時間過得真快,不光自己長大了,當年的魯叔叔都由一名艦長變成基地參謀長了。“怎麼回事?”魯淮成又一次發問。於季東鼓起勇氣跨前一步,立正答道:“首長,條令規定官兵平等,可隊長卻體罰我們,這是不折不扣的軍閥作風。”眾學員都聚攏過來,他們想知道魯淮成怎麼批評這位讓他們心驚肉跳了一個半月的“魔鬼”。魯淮成看出了眾人的心思:“你們想知道我會怎麼處理你們的隊長陳建軍嗎?”他來回走了幾步回頭道:“我要表揚他!”一語出口,眾人皆驚。這句話徹底摧垮了於季東僅存的一點兒勇氣,他不能理解部隊的人為什麼都這麼不講理,下級軍官是,高級軍官也是,他已經開始後悔當初不該逞一時之勇報名參軍了。“軍人,就要風吹不動,浪打不搖,胸懷像大海,強壯如山嶽。指揮員命令你們乾什麼,就要不折不扣地執行,這是天職,是鐵的紀律,沒有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魯淮成的話出乎眾人的意料,他們參軍前一直認為解放軍是有優良傳統的,小時候從電影電視上看到的解放軍都是那麼的親切,官和兵,官和民,沒想到事實上不但不親切,還凶狠殘忍,官官相護。魯淮成接著說:“今天的演習我都看見了,你們行動遲緩、體力不濟,還沒有衝到一半,戰鬥就結束了。幸虧是演習,否則你們就不是站在這裡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僵屍!”魯淮成的聲音完全壓住了海浪的聲音,於季東隻覺得耳膜都快被震穿了,他已經到達了忍耐的極限,瀕臨崩潰了。鄭遠海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魯淮成看,他的思緒還沒有完全回到現實中,甚至沒聽明白他在講什麼。“你們知道金子是怎麼淘出來的嗎?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如果不想成為金子,隨時可以作為一粒沙子離開。我們需要的是將來能肩負起保衛國家安全的熱血男兒,不是懦夫!”魯淮成巡視著眾人恰巧與鄭遠海目光相遇,鄭遠海的思緒被強行收了回來,他擔心魯淮成認出自己,雖然十幾年過去了,但兩家的淵源實在太深了,不知道魯淮成現在對他們鄭家記住更多的是以前的情還是後來的恨。見魯淮成盯著他看,鄭遠海硬著頭皮上前道:“首長,我想知道……陸戰隊訓練結束,會……讓我們做什麼?”他感覺長這麼大講話從來沒這麼心虛過。“做什麼完全取決於你們自己,我希望、也堅信你們當中會走出中國最優秀的艦艇長!”鄭遠海一直在觀察魯淮成看自己時的表情,謝天謝地,他好像沒有認出自己來,畢竟那時候他才六歲,十多年的變化足以讓他今天在魯淮成眼裡變成另一個人,鄭遠海想著。魯淮成的目光落在了鄭遠海的傷腿上。其實,魯淮成並不是學生官們想的那樣官官相護,隻是沒有當著眾人的麵批評陳建軍,背後卻狠擼了他一頓,同樣把學生們說他軍閥作風的話又搬出來反複使用了幾次,並要他立即送腿上帶傷的那個學員去醫院。陳建軍表麵接受,內心很不服氣——本來他是180艦上的導水長,和這幫渾身沾滿知識分子小資毛病的學生官八竿子也扯不上關係,魯淮成卻非要讓他到陸戰隊來帶大學生。魯淮成之所以這樣做,一是陳建軍當年剛當兵那陣子就在陸戰隊,對陸戰隊嚴格訓練的方法了如指掌,二就是他想讓陳建軍這個艦艇乾部多發現幾個將來能上艦艇的好苗子。當然,陳建軍也沒有光挨訓,借機會也發了一下小情緒,比方說學生官兒們背後叫他“魔鬼”,他就難以接受。而魯淮成卻不以為然,甚至表現出了對這個綽號非同尋常的興趣而津津樂道,覺得軍人獲得類似的綽號應該算做最高獎賞,如果被人叫成綿羊天使什麼的那就趕緊脫軍裝走人。說得陳建軍差一點兒就把彆人送給魯淮成的外號直接拷貝出來給他聽了——魯“屠夫”。3秦思婷剛走出連部,李小騫迎上去:“班長,挨連長批評了?”見秦思婷一臉的不高興,接著道:“你也真是的,訓練乾嗎拿真匕首啊?”“整天要求我們按實戰訓練,拿假的還叫實戰啊?”秦思婷過了一會兒問道,“那個負傷的大學生怎麼樣了?”“聽說那一刀紮得挺深的,住院了。”秦思婷嘟囔著:“真是個笨蛋,匕首真的假的一掂不就知道了?”“說不定是他為了逃避訓練故意自殘的呢?”李小騫故弄玄虛。“不會吧?要有自殘的勇氣還怕訓練?”李小騫咯咯笑著:“哎?你是不是去醫院看看人家啊?”“憑什麼?又不是我紮的他!”“革命人道主義,又沒有感情色彩,你緊張什麼呀?”“誰緊張了?”二人笑鬨著走遠了。鄭遠海自打住進了醫院,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生活真是太富戲劇性了,他當海軍當到了魯淮成的手下,假如有一天魯淮成知道他是鄭冀的兒子會怎樣對他,培養他?給他小鞋穿?還是根本視他於不存在?無數個假設整天在腦海裡晃來晃去,晃得他這幾天來頭腦的判斷力急劇下降,因為他根本無法預知後麵要發生的事,後來乾脆給自己訂下一條以不變應萬變的對策,不管你魯淮成怎麼看我,我當我的海軍,從陸戰隊走出去,上艦,一步一個腳印往上乾,直至當上艦長,這才是跨出大學校門穿上海軍軍裝的終極目標。今天鄭遠海懶得再想這些事了,在陸戰隊一個半月的訓練已經夠讓他吃不消了,雖然說不幸負了傷,但幸運的是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鄭遠海心裡很鄙視自己這種偷懶的想法,但躺在醫院潔淨的病房內,身體卻很消受這種清閒,他想起了一個詞兒,心口不一。正在這時,秦思婷走進了病房。“你找誰?”鄭遠海沒有認出她來。秦思婷徑直走到床前:“怎麼?不認識了?”“哦……是你呀!”鄭遠海壓根兒就沒想到她會來看他,想坐起來。秦思婷按住他:“躺著吧!你的傷怎麼樣?”“沒事兒!紮自己我能使多大勁啊?你說你也是的,人家都拿把訓練匕首,你偏得拿把真的,這要是紮在你身上……”秦思婷笑了,掀開被子:“我看看!”鄭遠海攔住她:“真沒事兒,都快好了!”“對不起啊!”“這話說的,又不是你紮的!”鄭遠海一副大肚能容的架勢。秦思婷開著玩笑:“就是,見到美女無地自容,也沒必要自殘呢!”鄭遠海的嘴也不饒人:“喲!還真拿自己當美女啊?曬得跟非洲姐妹似的!”秦思婷兩眼高抬巡視著房間,嘴卻不閒著:“你說我當初乾嗎拿匕首啊?”“你不用自責!”鄭遠海拿出一副安慰的口氣。“要是拿把上了膛的手槍就好了!”“哎喲,你夠毒的!”秦思婷咯咯笑了,姣好的麵容在笑聲中透著一種純淨的甜美。鄭遠海做夢也沒想到陸戰隊這種地方還有長得這麼漂亮的女兵:“哎?你叫什麼名字?”“秦思婷,陸戰旅兩棲偵察隊一連三班班長!”“我叫鄭遠海!”“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秦思婷問。“中南大學,我家就在那兒!”“是嗎?”秦思婷高興地道:“咱倆還是老鄉呢!”“哎喲!那你以後可得常來看我!”兩個人越聊越近。秦思婷疑惑道:“你大學畢業怎麼想起來當兵了?”“男人嘛!誰沒點英雄情結啊!我本來已經被保送到北大讀研了,碰見東江基地到我們學校招應屆大學畢業生,鬼使神差,就來了!沒想到還真碰上個‘魔鬼’!”“魔鬼?”秦思婷不解地看著他。“就是訓練我們的那個,叫陳建軍的上尉!”“那個人好像不是我們陸戰旅的?”鄭遠海點點頭:“是艦上的一個什麼導水長,他自己也不願意來訓練我們,聽說是魯淮成參謀長逼他來的,他心裡有氣,全發我們身上了,一天到晚叫他折磨慘了!”秦思婷笑了:“這才哪到哪啊?更嚴酷的訓練還在後麵呢?”“啊?”鄭遠海嘴咧得老大,“就這還不是最嚴酷的?我的老天爺啊!這要熬到結業,還不得掉一層皮啊?”“一層皮哪夠啊?你呀!多準備幾層吧!”秦思婷輕描淡寫,鄭遠海卻暗暗叫苦:“真的?唉!我就不明白了,當兵的時候說好讓我們上艦工作的,怎麼給發配到陸戰隊了?”“軍人嘛,多經曆點磨煉沒壞處!”秦思婷看了一下表,“哎喲!我該走了,隻請了一個小時假。”“我送你。”鄭遠海起身要下床。“哎,彆動!”秦思婷攔住他。“沒事兒,我的傷早好了!你看……”鄭遠海翻身下床,來回走著:“一點兒都不疼了!”“真好了?”“好了!幸虧挨了這一刀,才讓我在醫院過了幾天舒坦日子,這我還得好好謝謝你呢!”秦思婷眼睛斜著他:“看來你還想在醫院多泡幾天?”鄭遠海嬉皮笑臉:“有你這個老鄉常來看我,一輩子不出去我也願意。”“放心,我不會再來了。”秦思婷說完轉身向外走。“彆呀!這鬼地方再沒有美女相伴,多寂寞啊!”秦思婷回頭看著他:“鄭遠海,你臉皮夠厚的啊!”鄭遠海一抬頭,看見陳建軍站在門口:“哎喲……”裝作腿疼蹲下身去。秦思婷笑著向陳建軍道:“首長,他這可是裝的啊!”鄭遠海直起身子:“秦思婷,我沒惹你吧!”秦思婷笑著轉身跑開了,陳建軍目光冷峻:“收拾東西,回去參加訓練!”4障礙訓練場,眾學員紛紛跨越各種障礙。陳建軍拿著秒表,不時催促著學員們加速,再加速。腿上有傷的鄭遠海落在了後麵,“鄭遠海!快!”陳建軍大聲喊著。鄭遠海拖著一條傷腿爬上了高橋,看了看下麵,一閉眼狠心跳了下去,捂著傷腿倒在地上,強忍劇痛。於季東跑過去扶起他:“遠海……”“放開他!”陳建軍的吼聲接踵而至。於季東回頭喊著:“報告,他腿上有傷……”“我命令你放開他!”陳建軍吼聲更大了,於季東無奈地鬆開手。陳建軍來到鄭遠海麵前:“鄭遠海,你拖了全隊成績,必須接受處罰!”中午,太陽就像一個巨大的烘乾機,把空氣中的水分一股腦兒抽乾了,燥熱得連樹上的蟬聲都像脫了水似的,乾響乾響的,讓人聽了心煩意亂。鄭遠海倒立在樹乾上,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滴著,滴落到地上,很快又被曬乾,變成一個又一個水痕。他努力堅持著,胳膊慢慢彎了下來。“挺起來!”陳建軍的吼聲無處不在。鄭遠海挺直了胳膊,眼前出現了陳建軍的一雙陸戰靴。陳建軍蹲下身:“鄭遠海,你要堅持不住了,可以下來,部隊的大門是敞開的,你可以打報告回去。”“對不起首長,我不回去,我早為國防事業準備好了一腔熱血,請你不要在我們熱血沸騰的時候潑冷水。”陳建軍冷笑著:“鄭遠海,我倒要看看你的血能熱到什麼時候。”“就算你把我放冰櫃裡,我的血也不會冷!”“你倒是有詞對付,行,大學沒白念!”陳建軍喝道,“把胳膊撐直!”鄭遠海把眼睛閉上不再看他。女兵連宿舍的窗口,秦思婷正舉著望遠鏡看著,李小騫走了過來:“班長,看什麼呢?”“果然是個魔鬼!”秦思婷頭也沒回。李小騫不解地:“魔鬼?誰呀?”等鄭遠海再睜開眼的時候,陳建軍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蹲在他眼前的換成了秦思婷。“你來乾嗎?”鄭遠海問。“有魔鬼的地方當然就有天使啦!”秦思婷歪頭調皮地看著他。“哼!”鄭遠海鼻子裡哼了一聲,“請你不要糟蹋天使這個詞兒了,我看你就是魔鬼的幫凶。”秦思婷笑了:“你見過有我這麼善良的魔鬼幫凶嗎?”拿出軍用水壺擰開蓋。鄭遠海翻著眼睛看著她:“不會是毒藥吧?”“是不是毒藥你嘗嘗不就知道了?”秦思婷說著把一個吸管插進水壺遞過來。鄭遠海故意歎道:“唉!人在身不由己的時候,明明知道是毒藥,也得喝了!”張開嘴喝起來。秦思婷笑了:“哎,‘魔鬼’走了,下來歇會兒吧?”“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又去告密啊?”“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秦思婷生氣地把水壺拿開。“我被你害成這樣,當然不能再把你看成好人了!”秦思婷氣得雙眼瞪著他,心裡罵著這個沒良心的,我還跑來給你送水。鄭遠海張大嘴巴示意還要喝。“我讓你喝個夠!”秦思婷發狠地把水壺插進鄭遠海的嘴裡扭頭就走。“嗚……嗚……”鄭遠海被嗆得嗚嚕著……5於季東自打來到陸戰隊就後悔了,後悔一時衝動參了軍,後悔當初沒有聽林雪的。林雪是中南市一個開時裝店的個體戶,自打認識於季東沒多久就暗暗喜歡上了他。由於家境困難,於季東上大學的一切開銷幾乎都是林雪無償提供的。也許是含蓄內向的性格使然,林雪從未主動向於季東坦明心跡。於季東卻對此也早已心知肚明,但他對林雪的感情無論如何也上升不到戀人的高度,更不忍傷害她,與其說大學畢業參軍入伍是一時衝動,也不能說沒有故意躲開林雪的想法。林雪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於季東參軍,她認準了於季東是個經商的天才,並要說服在外貿局當局長的舅舅幫助他。於季東最終謝絕了他的好意執意參軍,可今天於季東後悔了,尤其是那天發生在海邊的一幕,更讓他後悔不迭,說腸子都悔青了也絕不為過。他沒想到時代進步到今天,部隊的生活仍然那麼艱苦乏味,那麼令人難以適應,不,應該說是難以承受。正當於季東無比苦悶的時候,林雪來信了,信中說如果他現在回去,她舅舅就會幫他們一起做外貿生意,並用極具煽動性的語言向他分析了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的可能性,憧憬有錢後的生活是多麼的豐富多彩。於季東不再猶豫,他不能再繞過林雪給他搭的這最後一級台階,該下就下。鄭遠海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於季東趴在桌上寫著什麼,湊上前去:“又給林雪寫信呀?”於季東捂住了桌上的稿紙,岔開話題:“你的腿沒事吧?”鄭遠海一臉壞笑著,冷不丁一把搶過於季東手捂的稿紙。“哎……”於季東想去搶已經來不及了。“還說跟林雪不可能,這才離開一個多月就通了五六封信了……”鄭遠海低頭看信,沒看幾眼,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你要離隊?”“遠海,我正要跟你商量……”“沒得商量!”鄭遠海憤怒地一把撕碎了手裡的信紙。當天下午,於季東在海邊找到了一個人默默看海的鄭遠海,他想告訴鄭遠海,自己離開部隊的心意已定,作為好朋友希望他能理解。“我不理解!”鄭遠海的吼聲驚飛了幾隻落在不遠處的海鳥,“季東,你知道你現在走了是什麼嗎?逃兵!你知道家裡的老師同學親戚朋友會怎麼看你嗎?”“我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部隊這種訓練強度彆說是我們剛離開校門的學生,就是運動員也吃不消,我真的是受不了了。”“胡說!”鄭遠海火氣就像腳下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當年我們上大二的時候假期到碼頭勤工儉學,兩百多斤的大麻包一天扛一百多袋,那不比這苦多了嗎?那時候你還鼓勵我,說堅持住,這樣自己掙錢讀完大學才有意義,今天這點苦你就受不了了嗎?”於季東爭辯著:“你不覺得這比當年扛麻包更苦嗎?連吃飯睡覺都有人管著,一點自由都沒有,我就是受不了。”“那也不準走!”“當初當兵我是一時頭腦發熱,可冷靜下來一想,這都什麼年代了,全民經濟大發展的時代,人人都在拚命掙錢撈票子,我們還整天在這兒流血流汗,值得嗎?遠海,咱們一起回去吧!現在回去還不晚……”鄭遠海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於季東嘴裡說出來的,感覺眼前的這位同學鐵哥們兒突然變得陌生了:“季東,你變了,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沒變,隻不過比以前現實了,回去做生意也同樣是發展經濟建設國家,你能說不好嗎?遠海,當兵早晚有一天要脫下軍裝轉業,到那時候我們人也老了,激情也沒了,隻能成為被社會淘汰的一批人。”“胡說!轉業乾部回到地方成就事業的數不勝數,他們的本事哪來的?是部隊培養鍛煉的結果!”“遠海,你醒醒吧!就算當了艦長,整天在海上漂來漂去的有什麼意思?我相信自己有經商的能力,與其留在這裡整天坐軍艦,不如現在回去將來坐奔馳!”“季東,你不能這樣,我們剛出校門,腦子裡不能光想著掙錢發財……”於季東終於也急了,大聲喊道:“一樣,我留下來也一樣,當初當兵我就是想當官,當官為了發財過好日子!”於季東想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找一切理由,徹底斷了鄭遠海挽留他的念頭。鄭遠海被徹底激怒了,他無法接受一個整天跟他在一起談理想談人生有知識有抱負的好哥們兒竟然變得這樣俗不可耐,猛然回身,一拳把於季東打倒在地。於季東躺在地上,摸著流血的嘴角,愣愣地看著他……鄭遠海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6夕陽西下,餘暉灑滿軍營的各個角落。周六晚飯後,許多官兵或漫步、或聊天或聚在器械場玩玩單杠雙杠……這是軍營一周中難得的休閒時光。鄭遠海躺在訓練場的一處高台上緊閉雙眼,他還在為於季東的事耿耿於懷,他沒能最終說服於季東。於季東在報告裡列舉了自己很多拜金思想和怕苦怕累甚至怕死的念頭。於季東想,人就是奇怪,當初怕部隊不要自己的時候可以羅列許多高尚華美的辭藻,什麼聽黨召喚,什麼獻身國防,什麼流血流汗甘願奉獻青春犧牲生命等等;現在怕走不了就一個勁往自己頭上安惡毒的詞,甚至不惜扣屎盆子。部隊可以忍受一個人能力弱,訓練成績不佳,但絕不能忍受思想上的庸俗和墮落,報告很快被批下來了,基礎訓練還沒有結束,也就是還沒有完全取得軍籍,隻做退回原入伍地處理。鄭遠海在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估計這個時候林雪已經到部隊了,再過一會兒就把他接走了。他想去送他,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同學加鐵哥們兒,但又不能原諒他對他們一起憧憬過的理想和奮鬥目標的褻瀆和背叛,他賭氣告訴自己不去送他,決不去送一個思想變質的逃兵。遠海想著想著睜開眼,望著被晚霞染紅的半邊天空,天空在他眼裡慢慢變成了平靜的大海。不是說人在煩悶的時候看看海就能心胸開闊嗎?而眼前的大海真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跟他現在的心情一樣矛盾。遠處傳來了悠揚的小提琴聲,那是秦思婷拉的一曲《念故鄉》,一幫想家的女兵圍著她,用眼淚對她的琴聲表示認同。琴聲也感染了鄭遠海的情緒,誰不想家呢?不管男軍人還是女軍人,在想家這個話題上是有強烈共同點的,一位軍隊歌手的一曲《想家的時候》就像軍令一樣瞬間就傳遍了大江南北的所有軍營,並引起了強烈的共鳴,不管是堅強如鋼的軍營男子漢,還是被譽為特殊風景的軍中花木蘭,一聽到這首歌就淚腺發達。他想起了母親許欣芳,想起了妹妹鄭秀竹,她們也一定每天都在想自己,但他不能回去,他不能像於季東一樣回去,有朝一日他回去的時候不光是看望母親和妹妹,還要告慰九泉之下的父親,所以他要堅持,堅持下去,一直堅持到完成父親的夙願和自己的理想。他知道這不會是一條平坦的路,充滿著艱辛、充滿著危險,甚至也可能像父親一樣以生命做代價。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晚霞已漸漸退去,天空變成了深藍色,甚至有幾顆心急的星星已經跑出來向他眨眼了。此時他的心境平複了許多,人各有誌,他不能像要求自己一樣要求彆人,這種念頭跳出來的第一時間,鄭遠海翻身坐了起來。摘掉領花的於季東終於在林雪的一再催促下上了車,他在等待,等待鄭遠海來送他。直到林雪發動了車子,也沒見鄭遠海的影子,於季東心裡充滿了失望,畢竟這麼多年他們之間的感情勝似親兄弟一般。於季東看著車窗外熟悉的軍營一點一點向後退卻,心潮翻滾,鼻子也開始發酸。雖然做夢都想離開這裡,但真要離開了,心情又變得無法言喻的複雜。突然林雪一個急刹車,於季東抬頭向車窗外望去,鄭遠海擋在了車前。於季東下車走到鄭遠海麵前,二人默默無言對視了半天,突然緊緊擁抱在了一起。“遠海,對不起,我沒有堅守我們當初的諾言。”“彆說了,人各有誌,離開戰場,希望你能在商場上成功。”車內的林雪沒有聽見二人說什麼,其實不用聽也知道他們說什麼,這二人之間的情誼沒有因為於季東的離去而中斷,在今後的日子裡還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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