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旗艦 段連民 5211 字 1個月前

186艦已經悄悄接近了不明潛艇,就在陳建軍將要下達模擬攻擊命令的千鈞一發之際,鄭遠海下令前主炮對準186艦和不明潛艇之間的空當兒開炮。炮彈在海中炸起了衝天水柱,陳建軍急忙下令停車,打開電台質問鄭遠海為何開炮,才得知他要模擬攻擊的並非南克江的072潛艇而是不明潛艇,不禁驚出一身汗。不明潛艇受驚逃竄。消息傳到基指,魯淮成說我們的養魚池裡不允許有鯊魚出現,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客氣,把它給我釣上來。陳建軍、鄭遠海駕艦追蹤。鄭遠海的護衛艦由於航速慢很快被遠遠甩在了後麵,而陳建軍在追擊途中卻突然丟失了目標,不明潛艇消失在茫茫大海不見了。陳建軍判斷此時不明潛艇一定是關掉了柴油機組,躲在了水下。此時,陳建軍心裡忐忑起來,本想在演習中拿下頭功,沒想到碰上的卻是不明潛艇。自己缺乏判斷,如果不是鄭遠海及時開炮阻止,自己很可能已經和不明潛艇擦槍走火了,自己發動的是模擬攻擊,而不明潛艇很可能誤會還以實彈報複,如果是那樣,不但頭功沒拿到還棋輸一著,越想越覺得窩囊。沈政委和副長建議他通知072潛艇和588艦趕過來對不明潛艇實施合圍搜捕,陳建軍覺得自己隻有獨立抓住不明潛艇才可以拔得頭籌將功補過,才有希望實現自己的旗艦艦長夢。想到這兒他拒絕了沈政委和副長的建議,決定獨立捕獲不明潛艇。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幾個小時過去了,平靜的大海上始終不見不明潛艇的影子。陳建軍臉上疑雲重重倍感蹊蹺,他堅信自己判斷是正確的,不明潛艇是柴電潛艇,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不上來換氣,百思不得其解,焦躁地來回踱步,突然他明白過來,這一定是E型改進潛艇,依靠蓄電池也能在水下續航十五海裡。果然,超視距雷達發現了目標,方向東南,距離十五海裡,即將逃入八號海域。陳建軍冷汗下來了,貪功自傲,隱瞞軍情,如果此次圍捕失敗,他的責任大了,不但旗艦艦長當不上,軍裝恐怕也保不住了。而鄭遠海被甩下後立即做出判斷,不明潛艇要想逃出我領海,一定還會走八號海域,便駕艦提前趕往八號海域,但由於航速慢還是落在了不明潛艇的後麵。陳建軍不得不打開電台呼叫588艦攔截不明潛艇,副長提醒他,讓588艦追進八號海域萬一出事,他就會承擔領導責任。陳建軍如夢初醒,通過電台要通了鄭遠海的電話:“我的意思八號海域遍布暗礁,為了安全起見,你……最好不要追了。”鄭遠海在電話中卻道:“八號海域暗礁下的暗道我們已經搞清楚了,不明潛艇進入水道一定會把速度降下來。況且依據我上次探測的數據,八號海域我們是能夠闖過去的,我有把握抓住它。”陳建軍又道:“遠海,太危險了,你應該考慮清楚……”“陳艦長,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出入我領海,不但明目張膽侵犯我領海主權,還挑明了是在挑戰我們海軍的尊嚴,決不能坐視不管!”“可是……我們一定要請示上級領導同意。”“再晚就來不及了,一切後果我來承擔!戰場上隻有冠軍,沒有亞軍;領海上隻有我軍,沒有敵軍!”電話中鄭遠海的聲音鏗鏘回蕩,豪氣乾雲。果然不出陳建軍所料,鄭遠海義無反顧駕艦追進八號海域。放下電話的他暗暗祈禱,但願鄭遠海能把不明潛艇抓住,平安返航。眾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588艦觸礁進水。陳建軍聞聽消息心一下涼了,半天才緩過神兒來,急忙指揮軍艦進入八號海域救援588艦。副長提醒他道:“艦長,588觸礁了,我們不能再出事了。”陳建軍急了,大喊著:“我寧肯自己出事,也不能叫588艦沉了。”一把推開輪舵兵親自駕艦衝進八號海域。兩個小時後,基地指揮室內,馬處長向魯淮成作了彙報:“186艦在艦長陳建軍的指揮下不顧危險,靠近了588艦,並為其提供了艦上裝備的新型堵漏材料,588艦堵漏成功,已經在186艦和072艇的護衛下返航。”“損失情況怎麼樣?”劉鐵鋼急忙問。“588艦損傷情況還無法斷定,五名乾部三名戰士負輕傷,兩名乾部、一名戰士重傷。186艦在向588艦輸送堵漏材料跳幫時還輕傷兩人。”魯淮成麵色凝重,劉鐵鋼安慰他道:“好在186艦救護及時,避免了更大的損失!”魯淮成自語道:“陳建軍,你立了大功了。”2艦艇觸礁屬於重大責任事故,對當事責任人輕者紀律處分,重者要負刑事責任。陳敬國回到家中還憤然於胸,東江基地是他的老根據地,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這個艦隊副司令員可謂痛心疾首。陳建軍心情忐忑地回到家,一見父親就問:“爸,這事兒……會怎麼處理?”“已經構成了重大損壞裝備罪,鄭遠海承擔刑事責任是免不掉了。”陳敬國餘怒未消,“今天打導彈,明天撞船,我早看出來,鄭遠海就是個禍根。”陳建軍沉默了半晌道:“爸,這事兒也不能全怪鄭遠海,實在是事出有因,換成我當時也會那麼做的。鄭遠海年輕、有才華,不能就這樣毀了他的前途,爸,您……跟調查組說說,能不能從輕處理?”陳敬國火道:“你當了二十多年兵了吧?難道不知道軍法無情的道理嗎?”“這事兒也不全是鄭遠海的責任……”陳敬國拍桌子怒道:“不是他的責任是誰的責任?難道是你的責任?”陳建軍觸電一般愣在那兒,陳敬國又道:“作為一個艦長,造成如此嚴重的事故,你還為他開脫,還有沒有點原則立場?”謝庭群抱著一堆書進來:“陳艦長,恭喜你,你立了大功了!如果不是你救援及時,588艦非沉了不可。”陳建軍突然火了,站起身怒吼:“閉嘴!你會說話嗎?不會說把嘴閉上。”謝庭群不知所以然地傻在那兒,陳建軍瞪了他一眼,抓起衣服轉身出門。謝庭群莫名其妙地嘟囔著:“衝我發什麼火啊!遠海也是我好朋友,他出事兒我心情還不好呢!”陳建軍回到艦上,沈政委和劉乾事正在那兒等他,沈政委見他來了,招呼道:“艦長你回來了,支隊組織科的劉乾事等了你很久了。”劉乾事說道:“陳艦長,這次您不顧危險果斷率艦救援588艦,避免了一次重大沉船事故,魯司令員責成支隊首長給您報請二等功。”“這是立功報告,劉乾事文筆不錯,你看看。”沈政委把立功報告遞給他。陳建軍接過來看了一眼,向劉乾事道:“替我向支隊領導表示感謝。”撕掉報告轉身出去了。沈政委和劉乾事麵麵相覷,不知怎麼回事。3鄭遠海從艦上下來,便來醫院了,此刻,他坐在鄭秀竹的病床前,默默地看著表情安詳的妹妹,半晌輕聲道:“小妹,哥又出事兒了,我現在最擔心以後沒人照顧你了。”南克江走了進來:“遠海,彆難過,事已經出了,想開點。”又道,“我照看她,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吧!”鄭遠海心情沉重地說:“克江,我這次禍闖大了,以後……”南克江極不自然地笑笑:“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都會照顧好秀竹的。”自打鄭秀竹出了車禍以後,南克江不離不棄,隻要一有空便來醫院守在鄭秀竹的病床前,這讓鄭遠海內心十分感動。鄭遠海拍了拍南克江的肩頭:“謝謝你兄弟。”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門外,出現了兩名持槍的糾察,一臉嚴肅地站在那兒。南克江跟了出來:“你們……”一名中尉走過來:“鄭艦長,我們奉命保護你的安全。”南克江急了:“誰用你們保護了?你們這明明是要……”中尉打斷他道:“對不起首長,我們也是在執行命令。”“你們……”鄭遠海轉身製止他:“克江,我妹妹就拜托給你了!”說完轉身跟著他們走了。出了醫院大門,迎麵碰見魯淮成站在那兒。中尉急忙向魯淮成敬禮,魯淮成看了一眼鄭遠海,把目光轉問中尉:“怎麼回事兒?”中尉立99lib?正答道:“首長,我們奉命帶鄭艦長去看守班。”“誰的命令?”魯淮成又問。“艦隊工作組向我們軍務處長下的命令。”中尉答道。魯淮成想了想說:“你們回去吧!把他交給我。”中尉猶豫著。“他的妹妹還在病床上躺著呢!他跑不了。”“是!”中尉敬禮,帶著兩名糾察戰士走了。鄭遠海心情沉重地上前向魯淮成敬禮:“司令員!”魯淮成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地轉身走了。4太平洋酒吧內,馬一凡正陪心情鬱悶的鄭遠海喝酒。“你也是,怎麼老……老出事兒啊?”鄭遠海一語雙關地:“我們的大海本來就不平靜,能不出事兒嗎?”馬一凡問:“這回嚴……嚴重嗎?”鄭遠海點點頭:“比上次嚴重多了。”喝了口酒又道,“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竹。”“沒……沒事兒,不還有南……南克江嗎?”“人家早晚也會結婚的,不能照顧她一輩子,那樣對克江也不公平。”馬一凡忙又道:“還……還有我呢?我不……結婚,就算你判刑了我也能照……顧她。”鄭遠海抬頭看著他。馬一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怎……怎麼能判刑呢!你一定會逢……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最多也就是勞……教。”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少頃見鄭遠海不出聲又道,“彆……彆老愁眉苦臉的,大……大不了兵不當了,咱倆一……一起經商,我現在啊積累了很……很多經驗。”鄭遠海搖了搖頭:“我沒興趣。”“不……不相信我?我跟於……於季東真學了不……不少本事。”鄭遠海問:“於季東現在怎麼樣?”“挺……挺好的,聽說和梅杏兒要結……婚了。”鄭遠海沉默下來。馬一凡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我忘……忘了你和梅杏兒……”“我祝福他們,真心的!”鄭遠海端起杯和馬一凡碰了一下。5陳建軍神情沮喪地回到家,一個人喝起了悶酒,陳敬國下班回來見狀問道:“你怎麼又喝酒了?”陳建軍抬起頭來:“爸,事故處理意見定下來了嗎?”“不會這麼快,調查組的結論還沒出來。”陳敬國脫下帽子道,“不過有一件事已經決定了,你不是一直想當新指揮艦的艦長嗎?你們基地今天把報告打上去了,下周艦隊常委會就要討論了。”陳建軍低下頭,端起一杯酒喝了,陳敬國奇怪地看了看他:“你怎麼連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啊?”“爸,你們會怎麼處理鄭遠海?”“這還用問嗎?按軍法嚴辦!”“他是個很優秀的軍人,很有發展前途的艦長,能不能網開一麵?”“哼!”陳敬國冷冷地道,“兔死狐悲是不是?虧你還是個軍人!”陳建軍試探著問:“如果換成我?結果會怎麼樣?”“一樣!天王老子也得按軍法嚴懲!”陳敬國態度堅決地吼著。陳建軍端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半晌喃喃道:“也就是說……軍旅生涯就此畫上句號了……”夜深了,回港的軍艦像一座座鋼鐵堡壘整齊地排列在碼頭上,碼頭的路燈下,出現了陳建軍被燈光映射變形的身影,他心情沉重地走到186艦前停住了腳步,望著燈光下閃著幽暗銀灰色的巨大艦軀,心中感慨萬千。他從十四歲穿上軍裝到今天,整整二十二年了。在這二十二年的軍旅歲月中,他流過血,流過汗,也流過淚。有成功也有失敗,有歡笑也有痛苦。有過豪情滿懷壯誌飛揚,也有挫折困頓失落沮喪。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旗艦艦長夢。可當父親告訴他夢想就要實現的時候,這消息非但沒有給他帶來欣喜,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深深地紮在他的心上。幾天來,海上發生的一切像放電影般在腦海裡不停地閃現,甚至夢中還在時常回放,令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內疚自責抽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事故真相拷問著他的良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難道我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告彆軍艦、告彆大海、告彆軍旅生涯嗎?陳建軍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切都在眼前消失,就連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動。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落水者,身邊連一根稻草都沒有?99lib.,正在被無情的大海吞噬,求生已然無望。整整一夜未眠,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陳建軍終於下定決心……陳建軍找到了謝庭群,把一份588艦觸礁事實真相的報告交給了他,謝庭群看完後驚呆了。“你這上麵寫的都是真的?”謝庭群不相信地看著他。陳建軍點點頭:“你幫我直接交給艦隊黨委吧!”謝庭群把報告還給他:“我勸你還是彆交了,這有多嚴重你考慮過嗎?”不等陳建軍說話又道,“你那麼想當藍盾艦長,好不容易沒有了競爭對手,而且你們基地報告都打到艦隊了,這關鍵時刻你站出來承擔責任,太傻了吧?”“是,我做夢都想當旗艦艦長,不枉穿一回海軍軍裝,也圓自己一個夢想,但我不能下半輩子都活在陰影裡,讓自己忍受良心的折磨。”“彆傻了!”謝庭群勸著,“良心值幾個錢?為了當官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事兒現在還少嗎?何況你並不是有意去這麼做的,你有什麼良心不安的?”陳建軍歎了口氣說:“我是軍人,麵對來犯者不能以國家利益和大局為重,卻心存自私,我……不配再穿這身軍裝了。”“這隻是你當時的一閃念對吧?何況你也根本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不管怎麼說,這個責任應該我來負。”謝庭群猶豫了,半晌道:“你為什麼不直接交給你們基地首長?”“他們都是我爸爸的老部下,多多少少會有感情因素,這樣對鄭遠海不公平。雖然我爸爸是艦隊副司令,但我了解他,相信他會公平處理的。”謝庭群想了想卻道:“對不起,這我不能幫你轉交。”“你難道讓我直接交給我爸爸嗎?我不想親口告訴他事故是由他兒子親手造成的。”陳建軍緩和了下語氣道,“庭群,我跟你說心裡話,我爸爸對我期望太高了,我不敢去麵對他那雙眼睛。”謝庭群點點頭表示理解,陳建軍用信任的眼光看著他:“謝秘書,看在以前我當過你艦長的分上,這件事我拜托你了。”6謝庭群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在屋裡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陳建軍的話不時縈繞在耳邊。心想,你陳建軍不敢麵對,我謝庭群就敢麵對嗎?他是你父親你都不敢說,我說出去……萬一老頭子急眼了,我謝庭群的下場也不會比你好哪兒去。再說你犯了這麼大的錯,老頭子會不受牽連嗎?他下去,我的前途不也就完了嗎?還有競爭艦長的事是我告訴你的,萬一追查起來……他又想起了病床上的鄭秀竹,那是他唯一愛過的人,雖然她不愛他,但他自始至終把她當作心裡最親的人。鄭遠海是她的哥哥,如果不說好像又對不起她……猶豫再三,他決定先去探探陳敬國的態度,看看這件事到底嚴重到了何種程度。“有事快說,我最討厭吞吞吐吐的,不像個軍人的樣子。”陳敬國最近為588艦觸礁的事火氣很大。謝庭群漲紅了臉:“我想問一下對鄭遠海會怎麼處理?”“上級還沒有拿出調查結論,結論出來後,按軍法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陳敬國好像覺察出什麼,扭頭盯著他道,“你不是要給他求情吧?”謝庭群訕笑著:“我怎麼敢呢?”陳敬國嚴肅地說:“這可不是小事兒,彆說是他,就是我兒子犯了這樣的錯誤,也必須依法處理,絕不姑息。”謝庭群諾諾點頭:“我知道。”陳敬國突然話鋒一轉又說道:“小謝,最近我可是聽有人反映說你打過一些不該打的電話,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謝庭群心裡一驚。“你是不是給陳建軍出過不少主意啊?”陳敬國又問。“我們……我們討論的都是工作上的事。”謝庭群有些慌張。“在首長身邊工作,最忌諱的就是亂說話,亂出主意,搞不正當的關係走人情,如果他出了問題,我先拿你是問。”從陳敬國辦公室出來,好半天謝庭群的心還在亂跳個不停,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慶幸自己沒有冒失地把陳建軍的報告交上去。這時的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心裡念叨著,鄭遠海,隻能是你倒黴了,誰讓你老爸不是領導呢!秀竹,對不起了……7陳建軍奉命來到魯淮成的辦公室,以一個標準的軍人姿態站在了他麵前,既然暴風雨就要來了,那就索性讓它來得更猛烈些吧!此時的他反而坦然了。魯淮成手裡拿著那份報告,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半晌把報告放下:“艦隊把你的報告轉給了基地,是你親自寫的嗎?”“是!”陳建軍不亢不卑地大聲答道。“說的都是事實?”魯淮成鋒利的目光如刀似劍般射向他。要在平時他會害怕這種目光,但今天,坦蕩已經在體內化作了一種勇氣,一種精神。他陳建軍是男人,是軍人,站起來是一座山,倒下也是一道嶺,他已無畏無懼。“是!”陳建軍響亮地回答。“你能向我保證嗎?”魯淮成的聲音冰冷堅硬。“能!用我軍人的忠誠和黨性保證!”魯淮成好半天沒有說話,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過了一會兒終於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你考慮過嗎?這種措辭會影響調查組的結論,甚至可能會毀掉一個人的一生。”陳建軍答道:“我想好了。”聲音雖顯平靜,卻像走向戰場的勇士,自絕後路慷慨赴死。“這麼說你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是!”“好吧!既然你寫了,艦隊又轉到了基地,我也隻好把他交給調查組了。”陳建軍覺察到魯淮成說出這句話時語氣明顯變得惋惜,這就夠了,隻要他的離去彆人不是感覺快哉幸哉樂哉他就知足了。陳建軍向魯淮成敬了個軍禮,轉身大步離去,腳步聲在走廊的地磚上響起,踏出悲壯的節奏。陳建軍走後,魯淮成來到招待所,把報告交給艦隊調查組的組長,組長看完輕輕搖了搖頭:“措辭夠狠的。”苦笑了一下,“鄭遠海已經失去了和他競爭指揮艦艦長的資格,何必還要把人往死裡整啊!”魯淮成道:“陳建軍已經向我保證了,他寫的都是事實,希望對你們的調查能有所幫助。”“調查已經結束了,這裡麵雖然措辭強烈,也沒什麼新東西,我們開會分析研究了鄭遠海造成事故的前因後果,夠不上刑事責任!他麵對的是當時對我領海有企圖的外軍潛艇,這應該被算做戰時狀態!我們決定對他免予刑事處罰,給予按戰士複員處理。”魯淮成歎息道:“唉!和他父親一樣,同樣是在八號海域,同樣是按戰士處理複員,曆史往往驚人地相似啊!”組長同樣心情沉重地道:“司令,聽說……您為了培養鄭遠海付出了巨大心血……”魯淮成點了點頭:“他入伍就是大學生,有思想、有抱負、熱愛海軍、現代意識強烈,讀過研、留過學……”搖了搖頭,“在他身上凝結的是幾代人的期望和心血,這一切都將付諸東流了。”“要不……您去找找艦隊領導,看能不能從輕處理?”魯淮成又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堅定:“不,軍法無情。當年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才換來了他的軍隊所向披靡,我們的軍隊要想在未來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也必須嚴肅軍法。”8在營區外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飯館內,陳建軍看著一直沉默的鄭遠海笑了,端起酒杯道:“彆悶悶不樂了,來,喝酒!”鄭遠海端起杯來,一聲不響地喝掉,細細品味著酒中的那一絲苦澀。陳建軍邊給他倒酒邊說:“事情對你來講,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鄭遠海看了他一眼:“你在安慰我!”“你是男人,還用我安慰嗎?來,我敬你!”二人把杯中的酒乾掉,陳建軍放下杯道:“後悔嗎?”鄭遠海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遺憾!男人,對做過的事就不能後悔,何況軍人這種職業,在戰場上也沒有讓你後悔的機會。接受軍法審判並不可怕,但心裡確實很遺憾,從我父親就開始延續的夢想,到我這裡又一次破滅了……”陳建軍道:“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對你而言,事情真的沒你想象得那麼嚴重。”鄭遠海苦笑了一下:“自打艦隊工作組進來,我意識到我的軍旅生涯結束了。”陳建軍笑了一下:“不說這些了,遠海,你是英雄,和你相比,我太渺小了。來,今天大哥敬你!”又舉起杯來。鄭遠海放下杯,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陳艦長,我到部隊這些年,你給了我很大關心、支持,我從你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謝謝你!”“彆說了兄弟,慚愧呀!”陳建軍邊說邊把兩個杯子倒滿。鄭遠海端起杯來:“來,這杯我敬你!”二人再次乾杯。鄭遠海咽下嘴裡的酒道:“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錯得讓我連辯解的理由都沒有,我們家兩代人的理想,到此終結了。”陳建軍搖了搖頭:“不,遠遠沒有結束,也隻是剛剛點上了一個逗號。”歎了口氣道,“其實人啊!往往隻盯著彆人身上的毛病,卻很少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點,今天我看見了,我承認,在和你的競爭中,我敗了,而且敗得很慘!”“不,是我輸了!”鄭遠海道。“你沒有輸,我相信我當初的眼光,你鄭遠海是個人才,將來必成大器。”鄭遠海苦笑著:“今天再談這些,顯然已經不合時宜了。”陳建軍感慨地道:“我父母都是軍人,我打十四歲就離開了學校,整天和一幫社會小青年胡混。父親恨鐵不成鋼,對我沒法子了,就一怒之下把我送到了部隊。當戰士的時候我嫌苦,整天往家跑,父親就罵我,說我這輩子要能出息了,連公雞都會下蛋了。”端起酒杯仰頭喝掉,接著說道:“我記著他這句話了,玩了命地乾工作,最後終於提乾了。漸漸地我長大了,懂事了,這時候覺得當軍人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男人的職業。可是我的文化太低了,自從你來了我就感覺到了威脅,我唯一能和你抗衡的,就是經驗……”搖了搖頭他接著說,“我也明白,靠經驗,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發展了,所以今天我輸給你,我服,心服口服……”鄭遠海疑惑地看著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陳建軍沒有理會他,接著問道:“你說……像我這樣當了二十多年兵什麼謀生手段也不會的人,要是脫下軍裝到社會上能乾什麼?”鄭遠海道:“其實適合轉業軍人的職業還是很多的。”陳建軍歎氣搖頭道:“不行了,現在連個公司小職員都要有大學文化,當海軍我還可以勉強憑經驗混混日子,回到地方還不像魚給扔到了陸地上,隻有等死的份兒了。”鄭遠海不解地笑道:“你乾嗎這麼悲觀呀?你又不用脫軍裝,你很快就是中國海軍唯一旗艦艦長了。”陳建軍抬起頭看著他:“不,我應該恭喜你,鄭艦長!旗艦艦長!”鄭遠海苦笑了一下:“陳艦長,你喝多了?”“遠海,你贏了,其實自打上次你出事後薑喜子要求上588艦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贏了。”陳建軍端起酒仰頭喝掉。鄭遠海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心想他平時挺能喝的,今天怎麼剛喝這麼幾杯就開始胡說八道了?9夜幕低垂,微風輕送,海浪輕舔著沙灘發出嘩嘩聲響,魯淮成一動不動地麵海而立,從背後望去像一座迎風站立的雕像。鄭遠海來到他身邊,魯淮成心情沉重地道:“艦隊調查組明天就要宣布處理決定了。”“我有心理準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魯淮成輕歎一口氣:“不算最壞,隻是按戰士複員。”鄭遠海把目光轉身大海:“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壞了,還不如判我兩年刑呢!興許還能保留這身軍裝。”“身上有了那麼大的汙點,等你出來,也一樣得脫。”鄭遠海沉默了一下道:“魯叔叔,您能不能……再去幫我說說,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隻是……彆讓我脫軍裝……”魯淮成突然轉身大吼:“你想什麼呢?既然這麼不願意離開部隊為什麼還那麼魯莽?你是艦長,不是普通艦員,你手心裡攥著的是兩百多名官兵的生命,你把這一切都當兒戲了是不是?你不想離開部隊,我就想讓你離開嗎?海軍培養一個艦長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多少人為你付出多少心血你算得清嗎?走到今天你把所有人對你的希望付出的辛苦全部化為了泡影,你對得起誰?你讓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父親交代?”鄭遠海把頭低下,不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魯淮成緩和語氣道:“算了,想開點吧!人的一生什麼事都可能碰上,特彆是我們這些乾海軍的,真就像一葉小舟漂在大海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暴風雨,什麼時候能碰上暗礁。”鄭遠海低頭道:“魯叔叔,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培養。”“我一直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脫下軍裝回到地方,也一定是好樣的。”“當兵這些年,我懂得了很多道理,學會了很多東西,獲益匪淺,您放心,回到地方,我一樣會乾好的。”魯淮成又道:“有件事,我必須如實告訴你,工作組組長讓我去找艦隊首長為你求情,我沒去。”鄭遠海點點頭:“我理解,換了我也會這麼做。”“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明天的大會你可以不去。”“不,我去。”鄭遠海道,“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次穿軍裝的機會了。”魯淮成停了一會兒問道:“遠海,你後悔嗎?”鄭遠海目光中閃著堅定:“不,我不後悔,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我一樣還會去,我不能愧對我艦上掛的國旗和我身上穿的軍裝。”從談話開始到現在,魯淮成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但目光已經由開始的惋惜怨憤變成了賞識。魯淮成走後,鄭遠海呆呆地望著大海久久不動,嘴裡喃喃自語著:“有一個兵,離家的時候,告訴他媽媽,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隊提乾……”這麼多年來,每當遇到挫折困難,他就會想起薑喜子當年給他講的這個故事,也激勵著他一路走到今天。“唉!我終於沒能守住自己的理想……”鄭遠海彎下腰捧起一捧海水,低頭喝了一口,咽下,眼淚流了下來。他抬頭看著大海喃喃自語:“爸,我對不起你,沒能完成你的遺願。小時候看到海水那麼純淨碧藍,以為是甜的,後來我知道了它是苦的,今天,我更懂得了,海水遠比我想象的要苦得多,澀得多……”鄭遠海回到住處,仔細整理了一下幾年來自己積累的學習資料,便來找陳建軍。陳建軍走下186艦,鄭遠海迎上前來把手中的一摞資料遞給他說:“這些資料都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你留著吧!當了指揮艦艦長興許用得上。還有,我上次探測的航道資料,希望你在適當的時機能駕艦征服八號海域。打通那條航道,對我們中國海軍來說,戰略意義太重大了。”陳建軍疑惑地看著他:“你……”鄭遠海輕鬆地笑了一下:“脫軍裝按戰士處理複員,明天宣布。”陳建軍驚呆了,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艦長,當初你從機關食堂接我上艦的時候沒想到過今天的結局吧?不管怎麼說,我穿了一回軍裝,雖然英雄沒做成,但也算經曆過大風大浪了。謝謝你!請接受我最後一個軍禮吧!”鄭遠海抬手莊重地向陳建軍敬禮,然後轉身大步離去。陳建軍愣愣地看著鄭遠海消失在視線內。10陳敬國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陳建軍闖了進來。“陳艦長?”謝庭群驚訝地看著他。陳建軍強壓住火氣:“我爸爸呢?”“去北京開會了。”“開會?你怎麼沒去?”陳建軍皺了下眉頭問。“艦隊三個首長去開會,就帶了一個秘書,我留下了。”陳建軍二話沒說轉身向外走,謝庭群一把拉住他:“哎,怎麼了?什麼事兒生這麼大氣啊?”陳建軍回頭道:“你們艦隊怎麼能這麼乾?”謝庭群不解地看著他:“怎麼啦?”“我明明寫了報告,事故是我的責任,是我陳建軍的責任,怎麼還處理鄭遠海?是不是看我爸爸是副司令員?謝秘書,你告訴我,這事兒是不是我爸爸搞的鬼?”謝庭群一聽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當什麼大事兒呢?你冷靜點。”“我沒法冷靜,這還不是大事兒?”陳建軍喊著。謝庭群關上辦公室的門,回身道:“這事兒……不……不怨首長。”陳建軍質問道:“那怨誰?你告訴我,是誰這麼乾的?”謝庭群這才意識到陳建軍是真的生氣了,有些不安地道:“你乾嗎非要去承擔這個責任呢?”“錯是我犯的,就應該我來承擔,不能叫彆人無辜代我受過。”“這麼做也都是為你好。”“我不需要!”陳建軍吼著。“你……你小點聲。”謝庭群有些慌亂。陳建軍目光逼視著他:“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見他不出聲突然怒吼:“告訴我,是誰?”“是我!”話說出去了,謝庭群反倒顯得平靜了,他心裡一直認為這是在幫陳建軍。陳建軍一下子愣了,回過味來,陳建軍突然憤怒地揮拳把謝庭群打翻在地:“謝庭群,你也配穿這身軍裝,你也配做軍人……”說完轉身走了。謝庭群從地上爬起來,抹著嘴角的血,臉上掛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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