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大禮堂內坐滿了乾部,鄭遠海身在其中正襟危坐。每個人臉上都顯得那麼嚴肅,會場內的氣氛緊張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艦隊事故調查組組長正在宣布處理決定:“鄭遠海身為艦長,對危險估計不足,駕艦駛入八號海域,造成軍艦損傷的重大事故……”鄭遠海努力保持著端正的坐姿,儘管內心波瀾驟起,臉上卻顯得平靜從容。魯淮成沒有到台上去,而是坐在台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雖然同樣表情平靜鎮定,卻難掩內心的惋惜痛苦。組長的聲音回蕩在禮堂內:“這次事故,損失嚴重,影響惡劣,鄭遠海身為艦長,應負主要責任,但究其原因,係為維護國家領海安全,故做出從輕處罰。現在,我宣布東方艦隊黨委、東江基地黨委對鄭遠海同誌的處理決定……”“等等!”一個聲音炸響在禮堂內。眾人循聲看去,隻見陳建軍義無反顧地大步走進會場……陳建軍站到了主席台前,掃視了一下會場道:“各位首長,同誌們!請原諒我冒昧地站到了這裡。但為了一個年輕有為的艦長,為了我們海軍的未來,我必須向大家陳述事故的真相……”會場內鴉雀無聲,驚訝寫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陳建軍朗聲說道:“這次事故的直接責任人,不是鄭遠海,是我陳建軍!”台下一片嘩然……大浪洶湧地撞擊著礁石,發出一聲聲巨響,鄭遠海、陳建軍會後一起來到了海邊。“你不應該這樣做。”鄭遠海看著陳建軍道。陳建軍坦然地說:“我不能讓你替我承擔責任。”“趁新的處理決定還沒下來,去找你父親做做工作吧!就說你是一時衝動才那麼說的,責任我一個人承擔。”陳建軍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到現在了你還看不起我?”“我沒那意思,你以為你說出來了就能免除對我的處理嗎?”“你犯的錯誤全部因素都是我導致的,至少……你不用脫軍裝了。”鄭遠海急了:“可你呢?你當兵的時間比我長八年,你的艦長夢比我多八年,我不脫軍裝,你就得脫。”“不要對我大喊大叫,你以為天下就你鄭遠海是男人嗎?我之所以犯錯誤,就是因為我不服你。”鄭遠海無奈地歎氣:“這下好了,兩敗俱傷。”陳建軍半晌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你真的不該這麼做,會毀了你的。”鄭遠海勸道。“遠海,”陳建軍誠懇地說,“事已至此,我們誰也彆爭了,無論於公於私,這個責任都應該我來擔。我爸是艦隊首長,他們不會不考慮,大不了我不在艦上乾了,到機關混個副師職也不是什麼難事。即使脫下軍裝,他親手提拔的乾部有的都已經當市長了,找他們誰還不給我安排個好工作。而你不行,你應該留下,海軍需要你。”他拍了拍鄭遠海的肩頭,轉身走了。2艦隊工作組把重新調查的結論送交給了基地領導,內容大意為陳建軍同誌身為艦長,貪功心切,隱情不報,沒有及時向588艦和072艇通報敵情,從而貽誤戰機,導致進入我領海的不明潛艇逃逸。這是一種嚴重的戰場失職,並誘使鄭遠海同誌率艦追蹤時進入八號海域,從而間接導致了588艦的觸礁事故,陳建軍應負主要責任,鄭遠海負次要責任,最後建議由基地黨委對陳建軍、鄭遠海兩名同誌做出處理決定,並上報艦隊黨委。魯淮成心裡明白,艦隊工作組隻磨刀不下手,說明他們心裡顧忌陳副司令員,這個操刀的人看來隻好由他來當了。王宏業則很替他擔心,畢竟處理的是艦隊副司令員陳敬國的兒子,而魯淮成又是陳敬國的老部下,況且他心裡很清楚陳敬國最大的心願就是盼望兒子能在軍隊建功立業。而在魯淮成看來,鄭遠海撞損軍艦彆人頂多說艦長水平不行,操艦技術低劣。可陳建軍的性質完全變了,他的錯誤不在於他導致了588艦觸礁的直接後果,而在於一種危險的自我心理,“獵鯊行動”是戰爭狀態下的軍事行動,這個時候置大局於不顧,隱情不報,就憑這一點,他就是一個不稱職的指揮員。就像足球場上的運動員,如果不與其他人配合,隻想著自己射門進球,那麼這支隊伍必敗無疑。未來戰場,這種自私心理哪怕是一閃念,都極有可能導致全局付出慘重的代價。此時,從北京開會剛回來的陳敬國還蒙在鼓裡,對兒子陳建軍的事一無所知。儘管魯淮成感覺難以開口,卻也不得不去向他彙報事情的真相。魯淮成趕到艦隊時才從謝庭群嘴裡得知陳敬國剛剛住進了醫院,遂趕到醫院去看他。陳敬國躺在床上看報紙,見魯淮成進來,忙摘下花鏡:“淮成?來,來,來,快坐,快坐!”“聽說您病了,我來看看您。”魯淮成說著把一束鮮花放在桌上。“我告訴過謝秘書不要跟彆人講,你怎麼知道我住院了?”“我是您的老部下,心有靈犀唄!”陳敬國笑了:“最近部隊怎麼樣?”“海上不平靜,官兵們在抓緊練兵,戰鬥情緒很高。”陳敬國點點頭:“各國現在都把發展經濟放在了頭等大事上,海洋權益的爭奪將來會愈演愈烈,海軍的地位也越發顯得重要了。”“首長得的什麼病?”“去北京開會有點累了,腰疼,老毛病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陳敬國又問,“對了,事故處理得怎麼樣了?”魯淮成猶豫了一下說:“調查組已經做出了事故結論,讓……我們基地自己拿出處理意見。”陳敬國語重心長地道:“淮成啊!我知道你在鄭遠海身上傾注了巨大的心血,但事情的結局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這個時候你可要站穩立場啊!你是有著幾十年軍齡和黨齡的老同誌,千萬不能感情用事。”魯淮成沉默地點了點頭,陳敬國又說:“我們不能隻看眼前的得失,要維護法律的尊嚴,任何人違犯了軍法,都要嚴肅處理,隻有依法治軍才能帶好部隊,才能出戰鬥力。”“我知道。”魯淮成心情複雜。“建軍現在怎麼樣啊?”提到兒子,陳敬國臉上充滿了期待。“啊……”魯淮成一時語塞。陳敬國笑了一下:“是乾得不好嗎?我問誰都說乾得好,我不信,他們一定是看我是艦隊副司令員不願給我說實話。建軍學曆低,思想意識也不先進,乾得好,能好到哪兒去?”“他……現在真的比以前有進步,聽說還在自學本科。”魯淮成道。“這就對了,小時候我光忙部隊工作了,沒空管他學習,以後要想當艦長,彆說大學文化,沒研究生學曆都是不行的。對了,你們報建軍當指揮艦艦長……沒看我的麵子吧?”“沒……沒有!”魯淮成隻覺得如芒在背坐立難安,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他陳建軍的事。而陳敬國卻沒有察覺到他情緒上的變化,仍在自顧自說著:“你回去告訴建軍,彆看基地報了,我可不一定批,就算批了,乾不好將來一樣要撤換。”“是!”“淮成啊!我就這一個兒子,咱們當兵的又都希望兒子將來能接老子的班,你得給我管得嚴點。”魯淮成默默地點點頭。“你好像……有什麼心事?”陳敬國終於發現了他的異樣。“司令員,我……”“哦?”陳敬國神秘地看著他,“你一定是為你的事兒來的吧?”遂哈哈笑道,“我說怎麼我剛從北京回來你就攆來了呢?放心,我已經向海軍首長彙報了,你當艦隊副司令員是遲早的事。”“不是,首長……”“哎?”陳敬國擺手製止他,“彆給我賣關子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當我麵你有啥不好意思的?”魯淮成隻覺得有點哭笑不得:“您沒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覺得我文化層次不高,怕帶不好部隊,影響戰鬥力,我想……還是選拔文化層次高的上去,這樣對海軍未來的建設和發展有好處。”“彆給我唱高調了,有我在,你放心!”“首長,我來找你……”“行了,你什麼也不用說了,回去安心等消息!”魯淮成終於沒能把頂到嗓子眼的話說出來,無奈地回到了基地。魯淮成剛回到辦公室,王宏業便聞風上門,見魯淮成陰沉著臉無奈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問道:“你彆晃來晃去的行嗎?你到底見沒見到陳副司令員啊?”魯淮成長歎一口氣:“見是見到了,可我沒說出口。”王宏業笑了:“老魯啊,人家背後都叫你魯‘屠夫’,都說你麵對不公平的人或事,最敢下刀子,沒想到‘屠夫’也有心軟的時候?”“我不是心軟,陳副司令員住院了,我沒法說出口。”王宏業想了想道:“淮成啊!陳副司令員也不容易,咱能不能好好想想,找出另一個解決的方案。”魯淮成扭頭看著他,王宏業接著說道:“這事兒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陳建軍事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主動講明真相,這是需要勇氣的,也說明了他的正直,就憑這一點,這位同誌還是可以使用的。”魯淮成點點頭:“要說陳建軍這個人,還是比較優秀的,隻是作為軍事指揮員,已經落伍了。”“你看這樣行嗎?撤掉他艦長職務,正團降為副團,調到岸勤上工作,怎麼樣?”魯淮成對他的主意未置可否。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他們的意料,陳建軍執意要求轉業,理由很簡單,他不願意讓彆人說他坐在父親這棵大樹下乘蔭納涼。3王宏業在海邊找到了魯淮成,他正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礁石上釣魚。王宏業問:“他不同意?”魯淮成點點頭。王宏業歎了口氣:“看來這個馬蜂窩我們是非捅不可了。”魯淮成道:“當兵幾十年了,我們沒有做一件對不起軍隊、對不起黨的事,我們問心無愧。”提起魚竿,魚鉤上沒掛魚餌。“哎?釣魚怎麼不掛魚餌呀?”王宏業不解地問。魯淮成神秘地道:“我想看看,有沒有傻子魚!”“什麼意思?”“明知道是個危險的魚鉤,還往上咬。”王宏業笑笑,掏出一張住院單:“老魯,你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幫你開了張住院條,你去休息幾天。”魯淮成扭頭疑惑地看著他:“我身體沒事兒啊?”“血壓不穩,還說沒事兒,去吧!就當療養了。”王宏業不由分說把住院單塞進了魯淮成的手中,轉身向基地辦公樓走去。王宏業回到辦公樓直接進了乾部處長辦公室,要來了處理588艦觸礁的報告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叫他火速上報給艦隊黨委。“要不要給魯司令員簽一下?”乾部處長問。“不用了。”王宏業道,“艦隊首長問起來,就說魯司令員住院了,這事兒他不知道。”說完大步走出辦公室,拉開門愣了,魯淮成在門口看著他。王宏業急忙關上門:“不讓你去醫院嗎?你怎麼跑回來了?”“我根本就沒病!”王宏業掩飾著:“啊!我和乾部處長談點日常工作,走,到我屋喝茶去。”魯淮成感動地看著他:“政委,剛才我都聽見了。”王宏業哈哈笑著:“日常工作,你聽見什麼了,走走……”拉起他就往外走。4陳敬國在辦公室內麵窗而立,他已經知道了兒子陳建軍的事。窗外風雨如晦,一片淒涼蕭瑟景象,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謝庭群手拿報告走到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說:“首長,東江基地送來了關於處理588艦觸礁事故責任人的意見。”陳敬國沒有回頭,依然望著窗外輕聲道:“結果?”“鄭遠海記大過處分,陳建軍……”謝庭群不敢再說下去。“講!”陳敬國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轉業!”雖然謝庭群的聲音小得差不多連他自己都快聽不清了,陳敬國的嘴角還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半晌道,“放那兒吧!”謝庭群把報告放在桌上,陳敬國從兜裡掏出錢來:“你去幫我買瓶酒,要好酒,茅台!”謝庭群不解地接過錢來,轉身出門。陳建軍坐在飯桌前,看著桌上的茅台酒出神。陳敬國拿著兩隻軍用茶缸來到桌前,敲了兩下缸子道:“這麼多年了,還是覺得用這玩意兒喝酒痛快。”坐下,又拿起酒,“這個茅台酒是真的,今天我請你喝。”說完把酒倒進茶缸。“爸……”陳建軍眼睛紅了,陳敬國抬起頭看著他:“不準哭。”陳建軍強忍著,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陳敬國倒完酒道:“建軍,雖然你沒能像我期待的那樣成為戰場上的英雄,但你今天的舉動說明你無愧一個軍人的兒子,你是英雄,來,爸敬你一杯!”陳建軍擦了一把淚,端起酒喝了一口,陳敬國又道:“建軍啊!爸對不起你,從小就隻顧忙工作,也顧不上關心你學習,十四歲就把你送到了部隊,彆人看我的麵子要留你在機關當公務員,我狠心把你放在了陸戰隊,大強度的訓練把你累得幾次吐血,還有好幾次海練時候差點沒淹死,你媽哭著求我把你調回來,我愣是狠下心腸沒答應,爸……讓你受苦了……”陳建軍難以抑製淚水長流。陳敬國喊道:“不許哭!”停了一會兒又道,“好了,我們今天拋開父子關係不談,我是個老兵,你是個新兵,你走到今天,不是你的問題,是我這個老兵沒做好表率,沒儘到傳幫帶的責任,我,一個不稱職的老兵,向你道歉。”說著,又端起了茶缸。陳建軍擦了把眼淚,端起茶缸,二人碰杯喝酒。陳敬國放下缸子道:“我們是戰友,戰友是什麼?是穿著一樣的軍裝,戴著一樣的帽徽,在同一麵軍旗下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風雨同舟的朋友、同事、生死與共的兄弟!兄弟!”陳建軍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說過不許哭,怎麼還哭?”陳敬國猛地把茶缸放在桌上。“爸……你就讓我哭吧!我知道你對我的期望很大,因為你對部隊有感情,想讓我繼續穿軍裝,這樣你和部隊的感情就不會斷……爸……我讓你失望了。”“沒有,你沒讓我失望!”陳敬國大聲吼著,“我兒子是優秀的,是對得起這身軍裝的優秀軍人。提了乾,還當了艦長,全中國十幾億人,有幾個能當艦長的,爸爸以你為豪,你是爸爸的驕傲!來,爸再敬你一杯!”陳建軍端起茶缸……“抬起頭來!”陳敬國說著:“什麼是軍人,軍人眼裡流著淚,心裡也是笑的……哈哈哈……”臉上早已老淚縱橫。軍用茶缸用力碰在一起,父子二人眼淚淌進酒裡,一飲而儘……5誰也沒有想到,東江基地宣布處理事故決定那天,陳敬國突然出現在了會場。雖然麵容疲憊顯得比以前蒼老了很多,但他卻步履穩健神情篤定,走上主席台環視了一下全場的乾部停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們中間很多人都知道,陳建軍是我的兒子,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依據組織原則我回避了。但今天,我請示了艦隊司令政委來到了會場……”揚了揚手中的文件:“這份處理決定,也許隻有我來宣布才最合適,因為上麵有我的簽名。”陳敬國打開文件夾念道:“588艦艦長鄭遠海,對海況的複雜程度估計不足,盲目冒進,致使軍艦受損,考慮其初衷是為截獲入侵我領海的不明潛艇,履行一個軍人應儘的職責,時屬戰時狀態,故對其從輕處罰,行政記大過處分一次!”接著又念道,“186艦艦長陳建軍,出於個人目的,隱瞞軍情,貽誤戰機,導致‘獵鯊行動’的全麵失敗,間接導致了588艦觸礁,情節惡劣,影響嚴重,對其行政記大過處分一次,做轉業處理決定!”振聾發聵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大禮堂內……也不知過了多久,禮堂內隻剩下了魯淮成和陳建軍兩人。此刻,他們的心情一樣地複雜,一樣地沉重。在魯淮成的心裡,雖然平時對他要求嚴格,幾近苛刻,但對他整體上的表現還是滿意的,尤其看重陳建軍的經驗和操船技術,覺得那是一筆財富。至今他仍清楚記得當年出訪法國時他駕艦靠碼頭令外國同行驚歎叫絕的一幕,讓他引以為豪。而今他的離開,不啻於砍掉了他左膀右臂中的一隻。陳建軍慢慢站起身,戴上帽子轉身要走……“你還有什麼要求嗎?”魯淮成問道。“有,讓鄭遠海當旗艦艦長吧!他會不負眾望的。”“這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我個人說了不算。”陳建軍停了片刻道:“臨走,我希望能聽到你對我的真實評價。”見魯淮成沉默下來又道,“我知道我在你眼裡算不上最優秀的軍人,當初我當艦長的時候,你就不同意,我文化低,思想意識傳統。這些年我努力學、拚命追,你有表揚我的時候,也有批評我的時候,我就像在鋼絲上跳舞的人,雖然博得了人們不少的掌聲,但我自己心裡最清楚,隨時都可能掉下來,跌得頭破血流,不幸的是,這種擔心變成了現實。”魯淮成開口道:“建軍,這些年你辛苦了,謝謝你!”陳建軍隻覺得心裡一熱,刹那間百感交集,這是一句雖無法令他自豪、卻令他萬分感動的評價。“不管彆人怎麼評價,你要給我記住了,脫下軍裝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曾經是軍人。”魯淮成的語氣仍然把他當成部下。陳建軍強忍眼淚向他莊重地敬了個軍禮,轉身大步離去。陳建軍走出禮堂,鄭遠海已經在門外等他多時了,二人漫步走上碼頭。陳建軍看著大大小小的軍艦道:“如果一個人把大半輩子交給了一種職業,當他告彆這種職業的時候,會想些什麼?”“戀戀不舍,會很傷感。”鄭遠海答道。陳建軍說:“還有遺憾,一生無法彌補的遺憾。”停了一下又道,“你要從我身上吸取教訓啊!”鄭遠海說:“其實我自從踏入軍營的第一步,就開始受你的影響,從你身上學到了許多優秀軍人必備的東西。”陳建軍把目光轉向大海感歎道:“雖然事故是偶然的,但淘汰是必然的,這一天遲早會來。還記得當初在陸戰隊的時候嗎?你們背後叫我‘魔鬼’,其實沒有魔鬼,這世界上也就沒有英雄,隻有魔鬼倒下了,英雄才能站起來。”“今天我應該叫你老師,老師,謝謝你!”鄭遠海臉上充滿了感動。“遠海,你還記得當年你在豬場心灰意冷時薑喜子給你講過的那個堅守理想的故事嗎?”“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如果沒有堅守理想這四個字,我或許走不到今天。”“你知道那個故事裡在大海上漂了一天一夜,後來活著回來當了艦長的主人公是誰嗎?”陳建軍停住腳步問。鄭遠海扭頭看著他。“是我爸爸。”鄭遠海的目光變得無比驚訝。陳建軍歎了口氣道:“可惜呀!我沒能像我爸爸一樣,堅守住自己的理想!”接著又語重心長地道,“兄弟,今後無論多難,你都要堅守住你的理想,不要放棄,把艦長好好當下去。相信我們的裝備會越來越好,海軍會越來越強大,在你身上,一定會實現我們海軍幾代艦長的夢想……”鄭遠海動情地看著他,陳建軍目光冷峻剛強,二人突然緊緊擁抱在一起。陳建軍在他耳邊道:“好兄弟,我走了!拜托你一件事,下一次行動中,抓住那條可惡的鯊魚。”鬆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鄭遠海久久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6兒子竟然比自己先脫掉了軍裝,這讓陳敬國痛心無比,很長一段時間情緒低落。謝庭群把藥和水送到他麵前:“首長,您該吃藥了。”“這個藥沒吃錯吧?”陳敬國頭也沒抬。謝庭群笑著:“怎麼會呢!每天都是我親自從藥瓶給您拿出來的。”陳敬國輕輕感歎著:“這種藥吃錯了也不要緊,頂多對身體不好。可有些藥吃錯了,頭腦就昏了。”謝庭群不明白地看著他:“首長,您……”“小謝,你以後不要再管我吃藥了。”謝庭群預感到一絲不祥,心情忐忑不安地說:“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有句話,我很早就想對你說,彆在部隊乾了,轉業吧!”雖然陳敬國聲音平靜,卻還是像一聲悶雷般把謝庭群震暈了。“為什麼?我……我哪兒做得不好,您……您指出來,我一定改。”“你不適合做一名軍人,更不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陳敬國輕輕搖了搖頭。謝庭群的臉色變了:“首長……我……我做錯什麼了嗎?”陳敬國突然怒道:“做錯了什麼?難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陳建軍的報告是你改的吧?你膽子也太大了?”謝庭群愣了,囁嚅道:“我……我是想幫他。”“有人早就提醒過我,說我的電話不能叫彆人隨便用,即使不是我打的,彆人也會認為傳達的就是我的意思。”“首長,您是指我嗎?我沒打過不該打的電話啊……”謝庭群一臉無辜的表情。“胡說,你以為你聰明?我看你是愚蠢,我的電話早換成了帶錄音的。”謝庭群臉色驚變。陳敬國厲聲道:“這些年你打著我的旗號給下麵打了多少電話,你說?”謝庭群大驚失色:“首長,首長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陳敬國歎氣道:“人是會膨脹的,有時候感覺翅膀硬了,有人撐腰了,就往往不知道自己是乾什麼的了!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很會來事兒,也很討首長們的喜歡,包括我,否則我也不會把你調到身邊來。不過你錯了,你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秘書,不是首長。”“首長,首長,你原諒我,我以後一定改,我再也不敢了……”謝庭群痛哭流涕。陳敬國見他這副樣子,火氣更大了:“你有點出息好不好?轉業會死嗎?”“首長,我喜歡部隊,我不想離開,我真的不想離開……”陳敬國鄙視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謝庭群一旁不住哀求著:“我還沒結婚,你現在要我轉業?我家是農村的,按規定最多隻能回小縣城去,那兒經濟不發達,縣城還不如東江地區的一個鄉鎮,我不想離開這兒,我不想離開東江……”陳敬國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沒有骨氣:“謝庭群,你是軍人,是男人,難道就不能把腰杆挺起來嗎?”“您彆讓我轉業行嗎?”“腳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陳敬國說完轉身要出辦公室。“首長,您能再聽我說幾句話嗎?”陳敬國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首長,您身體不好,這些年我侍候您吃藥,給您買藥酒,您腰痛得影響工作我還幫您按摩,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工作上我跑前跑後,您工作起來根本沒點兒,經常一忙就到深夜,您不離開辦公室我就從來不敢回去睡覺,您走了我還留下來把辦公室的衛生清理乾淨,包括您的宿舍,我都沒讓公務員打掃過,都是我親自乾,這些您不會忘吧?首長,對您我比對自己父親還儘心儘力呢!這您不會感覺不到吧……”陳敬國一臉怒容:“你在和我清算是嗎?”“首長您千萬不能這麼想,我謝庭群一個副團職乾事在您麵前算個什麼?您讓我這麼想我也不敢呀……”“哼!”陳敬國不再理他,轉身出門。陳敬國雖然對謝庭群十分生氣,但後來還是讓魯淮成給謝庭群找個位置,見魯淮成滿臉困惑,陳敬國道:“我要退休了,這些年小謝跟著我也不容易,什麼事兒想得都很周全,特彆是生活上,比一個保姆還要儘心儘力,雖然說他犯過許多錯誤,可總的來說……也不是不可救藥……”“您不覺得他這是品質問題嗎?”魯淮成問。“是!”陳敬國自責地說,“這方麵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沒有管好身邊的人。”歎了口氣又說,“人說首長多大,身邊的秘書和司機就多大,這話放在他身上體現的尤為明顯。就拿下部隊來說吧,他要求下邊對我的生活安排上極其嚴格,搞得人家都以為我這個副司令員架子有多麼大似的!底下有上來給我反映情況的,他怕我太累,經常擋駕,弄到最後誰想見我一麵就先請他吃飯!影響太壞了!說實話,剛開始有個心細的人在身邊伺候著,這心裡還覺得挺美的,可時間一長我覺得彆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他已經把我搞得脫離群眾了。”魯淮成笑了:“首長,您在避重就輕啊!他最讓人不能容忍的是打著首長的旗號到處發號施令,拉關係走後門。”“唉!”陳敬國無奈地搖了搖頭,“淮成啊!我知道你這人鐵麵無私,不管怎麼說,小謝給我當了好幾年秘書,侍候了我好幾年,也挺辛苦的,哎,人家也給你當過秘書,咱們不能不念舊情,你就幫他找個位置吧!看在我要退休的分上,幫我個忙吧!”“老首長,彆說了!我答應你,先幫他找個位置,這樣的人是不適合留在部隊的,以後再慢慢做他的工作吧!”陳敬國點了點頭。7薑喜子來到艦長艙,見桌上擺著酒菜樂了:“老排,我當找我什麼事兒呢!要給我開小灶啊!”鄭遠海擰開酒瓶蓋,往茶缸中倒酒:“今天你隨便喝,喝多了不算違反紀律。”薑喜子一下子愣了,好一會兒喃喃道:“批下來了?”鄭遠海端起茶缸:“來吧!”薑喜子默默端起來,二人碰杯。鄭遠海放下缸子道:“喝完這頓酒,你就下艦吧!走之前我給你放幾天假,想去哪兒玩兒就去哪兒玩兒。”薑喜子悶不作聲。鄭遠海安慰他道:“喜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誰都有脫軍裝轉業的那一天,彆難過。來,我再敬你。”薑喜子喝了一口酒道:“老排,你不用安慰我,我很遺憾,不能陪你到旗艦上當兵了。”“喜子,今天這個場景讓我想起剛到養豬場那會兒,咱倆也像這樣,隨便弄倆菜,也不管好賴,軍用大茶缸子喝酒,喝高興了你就唱,我就跑外邊打豬,然後你就跟我生氣。說實話,那時候我心裡彆提多壓抑了,感覺前途理想,全都沒有了,一片暗淡,是你改變了我,從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種精神,一種不放棄不服輸的精神,也就是我們海軍的旗艦精神,你給我講那個堅守理想的故事,讓我改變了自己,才有了今天,喜子,謝謝你!”鄭遠海舉起了茶缸:“我相信回到地方你也一定是好樣的,來!”薑喜子拿起缸子,眼裡閃著淚花:“老排,臨走了,我能不能提個要求?明天,讓我再最後隨艦出趟海吧。”鄭遠海喉結動了一下,心裡充滿感動。薑喜子端起杯來:“老排,你放心,無論走到哪兒,我都是個戰士。”二人用力撞擊著茶缸,酒飛濺出來……軍艦航行在大海上,薑喜子默默地站在後甲板處,看著艦尾下的海水被螺旋槳攪得白浪翻滾,心裡也像開了鍋一樣不平靜。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一刻對每一個軍人都是殘酷的,儘管他不願意離開部隊,離開心愛的大海,但他已經到了最高服役年限,已然彆無選擇。鄭遠海來到他身邊。“老排,人要永遠都能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多好,那樣,我就能當一輩子海軍,永遠陪伴著大海……”鄭遠海安慰著他:“喜子,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沒關係,你走了,我還在,你帶出那麼多優秀的聲呐兵還在,什麼時候想軍艦了你就回來看看,隻要軍艦不退役,這裡永遠是你的家。”“其實我早就有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彆想了喜子,你是北方人,在南方當了這麼多年兵,一直也沒時間到處走走看看,等這次護漁任務結束,我陪你出去玩兒兩天。”薑喜子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聲中滿含著不舍和留戀。突然,艦上響起了急促的戰鬥警報,二人愣了一下神,轉身奔向戰位。通報和命令不停地傳達到588艦上。通報:一艘運送國際紅十字會救援物資的貨輪在我領海外被海盜劫持,國際紅十字會向中國政府求援,貨輪目前正向公海十一號海域逃竄。命令:588艦立即趕往出事海域,同時做好戰鬥準備。通報:海盜一共有十人左右,持有美製M16、蘇製AK47衝鋒槍,以及輕重機槍,船上有三十多名船員被扣為人質。命令:做好武裝解救貨輪和人質準備,同時務必保證輪船、貨物和人質的安全。兩個小時後,588艦追上了全速逃竄的貨輪。“我們是中國海軍588艦,請你立即停船,立即停船……”艦上的高音喇叭一遍接一遍向貨輪發出警告。貨輪置之不理,全速逃竄。“前主炮瞄準貨輪前一海裡,警告它一下。”鄭遠海下達命令。炮彈在貨輪前方接連爆炸,掀起巨大的水柱,貨輪膽怯了,停了下來。鄭遠海下達臨檢拿捕命令,由於上級要求保護貨輪和人質,無法使用重武器,官兵們操起輕武器做好了戰鬥準備。薑喜子抓起衝鋒槍衝出艙門,被鄭遠海一把按住。“你已經被批準轉業了,把槍給我。”鄭遠海道。薑喜子嘻嘻笑著央求道:“老排,我當了十幾年兵沒能趕上打仗,你就讓我去吧?”“不行!”鄭遠海說著去拿他手上的槍。薑喜子按住他的手:“我當年把炮彈掉海裡檔案裡還有個處分呢!你就讓我再立個功吧,那樣我心裡會好受一點兒。”鄭遠海感動地看著他,半晌道:“小心點兒。”薑喜子咧開嘴笑了,轉身衝上甲板。588艦繼續向貨輪廣播著:“我們是中國海軍588艦,請你們全體人員站在甲板上接受檢查!請你們全體人員站在甲板上接受檢查……”埋伏在艦舷處的一個戰士剛想伸頭看個究竟,薑喜子猛然躍起大喊著趴下,把他壓在身下。一梭子彈打了過來,打在艙壁上火光四濺。鄭遠海急了:“兔崽子,敢毀我的艦,給我狠狠地打。”官兵們猛烈還擊,眾海盜抵擋不住588艦官兵猛烈的火力退回到艙內。李政委帶領眾官兵乘小艇接近了貨輪,拋出繩鉤,搭在船舷上順繩而上。雙方在船艙內短兵相接展開激戰,海盜被紛紛擊斃、俘虜。很快,船上被扣押的船員被解救出來。軍艦在海上時,除非棄船,否則無論發生什麼情況艦長都不準離開軍艦。此時的鄭遠海既擔心又興奮,擔心登船官兵的安危,興奮勝利的消息不斷傳來,同時還有一絲遺憾,遺憾自己無法登上貨輪直接參戰。而接下來的消息卻讓他震驚了,薑喜子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