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生不出 如蒼生何(四)(1 / 1)

“微臣願作陛下孤臣,才將一切坦誠相告。不知這一條,夠不夠陛下信我。微臣雖愚鈍,但不願辱沒先父‘忠義’之名。”

“忠義侯曾經有個女兒過目不忘,陛下隻要派人稍加打聽就可知道,她有沒有這個能力九歲過衡陽文試。”

靖寧帝回想起當年情形。

開泰年間,都察院禦史蘇敬儒得罪了開泰帝身邊炙手可熱的林氏兄妹,當時還是太子的他和幾位朝臣幾經斡旋,保住了蘇敬儒一條性命,讓蘇敬儒得以活著辭官還鄉遠遁燕郡。

他之所以出手相助蘇敬儒,並非同情蘇敬儒的遭遇,不過因其為天下士人所敬重,而他與林氏兄妹的鬥爭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幫助蘇敬儒借機籠絡人心,也是在幫他自己。

後來成康叛亂,蘇敬儒寧死不屈,被曝屍城頭,引起天下士子群情激奮。而他借成康叛亂之機,奪位他的父皇,亦遭士人聲討。開泰帝縱使昏庸無能,他謀權篡位亦有違人倫禮義。

為了坐穩皇位,他追封為國捐軀且在開泰帝執政時抑鬱不得誌的蘇敬儒為一品忠義侯,修建祠堂,彰顯自身的愛才惜賢。

此舉效果顯著,為他爭取一大批朝臣士人的支持,讓他在和開泰帝的爭鬥中,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他是用意不純,但確實救過蘇敬儒的命,也給予了蘇敬儒足夠的敬重。

如果景明月真是蘇敬儒的女兒,願為他鞍前馬後做他的孤臣,便說得通了。

“為何不願恢複身份,而選擇隱秘不發?朕可以讓你承襲忠義侯的爵位,蘇敬儒之女,景陽川之徒,這雙重身份,明明會讓你的仕途更加順暢。”

靖寧帝繼續追問,他一定要知道景明月所圖何物。君王駕馭臣子,隻有知道他們的圖謀,才能儘在掌握。

“我不需要承襲忠義侯的爵位,隻要陛下信我,願意給我機會,他日我可憑借我自身實力封侯拜相。”景明月言語篤定:

“師父對我有再造之恩,能用師父的姓氏,是我的榮幸。並且,我不願再同河東柳氏有其他牽扯,從將我母親從族譜除名,對先父落井下石的那一刻起,蘇氏和柳氏便橋歸橋路歸路。”

“若我真有封侯拜相那日,我不希望柳氏找上門來,以德報怨我咽不下這口氣,拒之門外又怕世人說我涼薄毀我聲名。微臣這點私心,懇請陛下成全。”

語罷,景明月下跪,對靖寧帝鄭重一拜。

蘇敬儒出事後,堂堂河東柳氏落井下石的醜態也是全京城聞名,蘇敬儒的女兒怨恨至今,不足為奇。一切均得到了合理的解釋,他也猜出了景明月想要什麼。

封侯拜相,建功立業,這些他都能給得起。她既表了忠心,他也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並且靖寧帝知道,他和景明月都心知肚明——衡陽書院蟄伏百年,景明月在等一個機會,衡陽在等一個機會,大坤的皇帝也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徹底打破大坤現在僵局,重回盛世的機會。

靖寧帝隨即寫了一封詔書,交至景明月手上:“愛卿且放心大膽去做。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微臣謝陛下恩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靖寧十六年,靖寧帝擢拔衡陽掌院景明月為兵部尚書,統領南北東路三線戰役。同時授命衡陽書院孟長崢為蘇杭知府兼東路行軍總管,衡陽書院梁襄為幽州知府兼北路行軍總管。

景明月親赴蜀郡,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從鎮西王手中調到蜀軍,帶兵馳援桂郡。

靖寧帝此番部署意味深長,引起朝野上下明裡暗裡的競相猜測。

衡陽書院起初建在衡陽山,因衡陽接連而出的幾位英才對大坤有卓越功勳,加上太宗皇帝本人注重培養人才,遂將衡陽書院從位置偏僻的衡陽山遷至京城。

此後凡是能通過衡陽文武試,正式成為衡陽弟子之人,就相當於半隻腳踏入了大坤朝堂。在太宗朝之後的百年間,衡陽掌院均居朝廷宰輔要職位,掌院之位不過兼領。

其後女帝改製,衡陽諸人皆堅決反對女帝稱帝,女帝雖一時盛怒,但畢竟礙於衡陽百年威望赫赫功勳,不敢輕易裁撤衡陽,隻能將衡陽遷出京城,貶回衡陽山。

自女帝後百年,衡陽掌院隻是書院掌院,再無任何朝廷職位,衡陽弟子也鮮有三品以上大員。

直到成康之亂爆發,衡陽書院才再次回到眾人視野。

衡陽掌院景陽川屢次助朝廷大敗成康叛賊,開泰帝和靖寧帝均願授予景陽川高官厚祿,將他爭取到自己麾下,均被景陽川拒絕。

景陽川不願卷入開泰靖寧二帝鬥爭中的做法,引天下士人讚譽的同時,也讓眾人不禁唏噓,以為衡陽書院錯過了回歸朝堂的最佳時機。

景陽川的繼任者景明月聲望雖高,但接管衡陽兩年後一直寂靜無聲,沒有動作,卻不料一出手就是兵部尚書,統領六軍,帶著孟長崢、梁襄等衡陽弟子以極其高調的姿態重回朝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自衡陽失勢後,女帝開始大量啟用宦官,重用皇昭司。

女帝在位時,一切尚且平靜。女帝駕崩還政於蕭氏之後,數位帝王較之女帝,更為寵信權宦,大坤朝朝臣和宦官之爭遂愈演愈烈。

皇昭司處死過不少衡陽弟子,而更有傳聞景陽川死在隻有宦官才能修習的陰煞功下,衡陽和宦官之間除權力鬥爭外已結死仇,衡陽一旦得勢,是否意味著宦官即將失勢?

大坤朝堂的天到底會如何變換?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陸寒淵依照景明月所言,成功調到了王衍私軍,繞道南蠻背後,截斷南蠻糧道,火燒南蠻餘糧,逼迫南蠻暫時放棄圍剿桂城,退回桂郡南部州縣,給了桂城喘息之機。

隨即蕭明鼎便收到了景明月調往桂郡的糧草,有了糧草便有了長線作戰的底氣,除了南疆四座城池還未奪回,桂郡危機可以說基本暫緩。

景明月領蜀郡援軍抵達桂城的時候,蕭明鼎已在城下恭候多時。

“殿下,前方景尚書帶人到了。”

“快隨孤前去相迎!”

蕭明鼎連忙策馬向景明月的方向奔去,棗紅駿馬馬鬃如火,在風中肆意張揚,如同蕭明鼎本人。

雖然發髻淩亂讓蕭明鼎不複王孫公子的高雅矜貴,野蠻生長的胡茬叫囂著數月來的緊繃與疲憊,卻仍是意氣風發。

蕭明鼎翻身下馬的動作利落乾脆,滿身金燦盔甲和他手中的紅纓槍尖一同折射著正午的豔陽,過於耀眼的光芒刺得景明月不得不側目回避。

而他身後的陸寒淵,則太過安靜。安靜地隱沒在蕭明鼎馬後的煙塵裡,身形皆是漫漶模糊,即使景明月窮儘目力去望,也看不真切。

直到蕭明鼎停下,陸寒淵才從滾滾煙塵中走出,走到她的跟前,對她恭敬行禮。

他沒有穿她送他的重山錦,也沒有穿那夜剛上衡陽山時的夜行常服,而是身著監軍少監的官服。

景明月非常不喜歡他這身衣服上的飄風雲霓,他是虯龍鸞鳳,不應被這小人紋飾折了氣節。

陸寒淵再見景明月,她的神態和身姿與上次並無差彆。但是這一次,他不隻是衡陽掌院,還是六部之中的兵部尚書。還未至而立之年,已是六部長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他想起那晚夜雨霖鈴,她一眼看穿他的不屑譏諷嘲弄,而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似乎毫不在意。她確實可以毫不在意,因為以她的本事足夠封侯拜相。

希望她能把那晚他的不敬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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