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淵知道景明月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們的身份注定他們隻能用這種尷尬彆扭的方式相處,是一方願意交托全部的信任,另一方也無福接受。
陸寒淵最終隻能生硬地說道:“我知道你很厲害,無論是機關術還是武功,都是天下翹楚。但是尚書府中還是需要多一些護衛,以防萬一。”
陸寒淵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影便自他們身後的高牆上一躍而下。
“誰——”陸寒淵利落拔劍,擋在景明月身前。
來人身輕如燕,幾步躍至陸寒淵和景明月的身前。她穿著黑色的鬥篷,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手指間轉著一柄小刀。小刀在她的指尖閃旋出銀白的漩渦。
麵對陸寒淵的劍尖,她沒有絲毫退避,側頭玩味地看著景陸二人,對著陸寒淵身後的景明月挑了挑眉:“呦,這就是那個跟了你幾個月的小太監?”
“是。”景明月將陸寒淵舉劍的手按下,對陸寒淵介紹道,“這位是衡陽的尹燕泥,以後也住在尚書府中,會和冰河一起操持府中事務。”
尹燕泥將手直接搭在景明月的肩上,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陸寒淵,不住地點頭:“長得確實不錯嘛,挺白淨清秀的,看來皇帝那老頭也沒委屈你。”言罷,還在景明月的肩上狠狠地拍了兩下。
景明月將尹燕泥的手甩開:“陸指揮是個知禮的,你彆取笑他。”
“景明月,他才跟了你幾天,你怎麼說話就開始護著他了。”尹燕泥嗔怪著白了景明月一眼,繞過她走向那些仍然倒在地上的屍體。
尹燕泥隨意地對那些屍體踢了幾腳,“不愧是你啊,殺人都是直奔索命去的,連個活口都不留。”
“都知道是誰乾的,還留活口做什麼,沒有興趣看那些人狗咬狗。”景明月淡淡地說道。
“你沒興趣我有興趣啊!”尹燕泥露出無限可惜的表情,“幾條瘋狗撕咬起來血肉橫飛的畫麵想想都精彩啊!”
“顧平君和蕭守義送走了嗎?”
“按你的吩咐,將這兩瘟神送出這片街區就與我們無關了。要是這都活不下去,還爭什麼皇位,不如死了乾淨。”
“其他人都處理乾淨了嗎?”
“怎麼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麵對景明月的憂慮,尹燕泥隨手將庭院內濺上鮮血的木葉折斷扔在地上,以示不滿。
銅鐘聲再度響起。
“刑部大理寺的人來了。”尹燕泥道,“你發簪呢?這樣披頭散發的實在不成體統。”
景明月也環顧了四周,想找自己方才打鬥時掉落的發簪,發現找不到後,決定學著尹燕泥的樣子,折個樹枝應付一下。
“我這裡有一支發簪,大人若不嫌棄,可以暫且應付一二。”陸寒淵邊說邊將手伸入懷中。
“沒事,能束發就行。”
待陸寒淵將一支上雕大肚笑臉娃娃的玉簪呈至景明月麵前時,景明月如遭雷擊,全身僵立,尹燕泥見到陸寒淵手中的簪子卻是來了興致:“明月,這不是和你那個……”
景明月在尹燕泥腰間用力地掐了一把,尹燕泥在接觸到景明月冷若寒霜想要殺人的目光之後,瞬間不敢說話了。
可景明月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那是年少的玩笑,少時無憂無慮的小九最大的夢想,是她的三哥好好讀書,好好練功,將來出將入相,為她求個誥命夫人的封賞。
而她自己可以每日遊手好閒,做全大坤最有名的話本先生,寫各式各樣好看的話本子,在全大坤開滿屬於她的胭脂鋪子,首飾鋪子,糕點鋪子。
她曾經畫過一張大肚笑臉娃娃的簪子圖,說她話本裡的女主角都要戴這樣的簪子,才顯得彆具一格。
三哥第一次見她的畫稿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但還是迎合著她的意思說她的主意非常好,甚至瞞著她悄悄地對著她的畫稿打磨了一支大肚笑臉娃娃發簪。
當時的小九還沒到束發及笄的年紀,在收到三哥做的簪子時就算再愛不釋手,也隻能把發簪藏到枕頭底下。家破人亡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帶走。
後來景明月自己也重新做過大肚笑臉娃娃發簪,不過笑臉娃娃的大肚之內,是被她拿來藏毒藥或暗器的。
見過那支簪子的人不多,尹燕泥是其中之一,尹燕泥甚至問過景明月為什麼要造出這樣形製的簪子來藏毒藥和暗器,景明月的回答是笑裡藏刀好殺人。
景明月看著陸寒淵,第一次覺得事情脫離了她的掌控。她沒想到今日在打鬥中會把簪子遺失,沒想到陸寒淵把大肚笑臉娃娃簪子貼身藏著,沒想到他會當著尹燕泥的麵拿出來。
他是察覺了什麼,在反向試探她嗎?景明月覺得自己明明已經藏得很好了。他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多謝。”景明月接過陸寒淵手中的簪子,發簪帶著陸寒淵胸口的餘溫,將景明月的長發固定。
景明月按照既定的流程應付完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天邊的弧光若隱若現,將亮未亮之時,最耐人尋味。
當陸寒淵重新踏回後院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趙冰河。景明月讓趙冰河彆出來,一整個後半夜,趙冰河便沒有再出現過。
“小冰河,你起了嗎!”尹燕泥砰砰地敲著西廂的門。
“醒啦,醒啦!”趙冰河猛的將門拉開,直接撲在了尹燕泥身上。尹燕泥一把將她抱住。
“頑皮!”尹燕泥揉了揉趙冰河的腦袋,在她粉嫩的小臉上掐了一把,“去做飯,我們都餓了。多做一些,過會兒楚煉他們都會過來。”
“真的呀!”趙冰河的眼睛瞬間亮如星辰,“那你們先好好休息,我這就去做飯。”說完蹦蹦跳跳地就往後廚去了。
尹燕泥打了個哈欠:“我先補個覺,飯好了再叫我。”反手將西廂的房門就帶上了。
空蕩的後院中庭,隻剩下景明月和陸寒淵兩人。
景明月抽出發間的簪子,遞還給陸寒淵:“多謝。”在陸寒淵接過簪子的一刹那,景明月就轉身朝自己的臥房走去。
陸寒淵將發簪重新塞入懷中,玉質溫潤,還有景明月發間的溫度,陸寒淵的每根手指卻都在顫抖。
尹燕泥的話他都聽見了,雖然後半截被景明月生生扼殺,但已經攔截不及了。
從那一刻直到現在,他強撐著不允許自己露出一絲破綻,四下無人之際,隻覺全身力氣都已被人抽走。
景明月和尹燕泥都見過大肚笑臉娃娃形製的發簪,除了小九,陸寒淵想不出還有誰能這麼異想天開。
景明月不讓尹燕泥說,必是知道那發簪和恨無常有關。
有隱隱的霞光,試圖消融這滿院的冰霜,卻不知道日出前的黎明,才是最寒冷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