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月何曾是兩鄉(二)(1 / 1)

楚煉和陸寒淵騎馬走在最前麵,確保談話不會被後麵的人聽見。

“景大人也真是舍得,衡陽這麼多豪俊,放你一個孩子出來殺人。不過此次你也當真令我刮目相看。”

“什麼舍得不舍得,姐姐這是在曆練我!”楚煉挽起劍花,動作行雲流水如銀龍出海沸浪騰江,一劍刺出,不遠處樹上的枝葉被少年強悍的內力紛紛震落。

少年麵露小小的驕傲之色,但隨即又淡了下去,反而隱隱有幾分懊喪。

“比起姐姐十三歲的時候,我還是差太遠了。”

陸寒淵最終還是沒能抵擋好奇之心,開口問道:“景掌院十三歲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楚煉談到十三歲的景明月時,眼裡閃爍著熠熠的光:“姐姐十三歲那年就已經過了衡陽的文武試,正式拜入前掌院的門下。在十四歲之前,就已經接管了衡陽的世聞堂,跟隨前掌院誅殺叛黨,死在她手下的叛黨不計其數。”

楚煉對景明月的崇拜之情全然寫在了臉上,連晦暗的夜色都不能掩去半分:“我原本以為在武學之道上放眼衡陽,沒有比我更具天資又更加勤奮之人。我十一歲就通過了武試,比姐姐還早兩年呢!後來我師父告訴我,姐姐在成康之亂爆發剛上衡陽山那會兒,一點內力都沒有,劍術上隻會一套守仁九式。”

守仁九式……陸寒淵聽到這招劍式之時,那種熟悉的心痛之感,又紛湧而來。

小九喜歡讀書,有過目不忘之能,卻一直不喜歡習武。師父知道她不喜歡,便也沒有強迫她,隻要求她一定要學一套守仁九式,那是武學入門的基本功,也是一套萬不得已之下用來防身的劍法。

“短短四年,她用讀書之外的閒暇時間習武,就能通過衡陽武試。我父親便是衡陽的雁影衛,我打四五歲起就在衡陽全力習武。如果隻給我四年的時間,我絕對無法取得姐姐的那番成就。”

“四年,以學文之力習武,那得吃多少苦……”月色或隱或現,陸寒淵眼前閃現過無數小九和師父耍賴不肯習武的場景。

“我不喜歡舞刀弄劍,這些東西三哥學了由他保護我就好了,我就不必學了。”

言猶在耳。

“是啊,我們衡陽又不是你們皇昭司,弱肉強食,學不會就得死。衡陽很自由的,放眼衡陽山多的是名士才俊,愛學不學無人逼迫。越是如此,姐姐的優秀自律才越可貴。”

“是啊……”白雲千裡萬裡,明月前溪後溪。金玉滿堂彩,誰念來時路?

那日馬廄內,他反問她這天下有何事情是她不知。她明白他在煉獄般的皇昭司裡摸爬滾打的艱難,他卻從未體諒她在天下士人聖地的衡陽竟也是如此不易。

“對了,你的六博盒可否借我一觀?”楚煉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讓陸寒淵感到有些意外。

楚煉看見了陸寒淵眼中的遲疑:“知道是姐姐給你的,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陸寒淵先前確實非常想知道六博盒的秘密,但是在猜到景明月可能就是……之時,他縱有萬語千言,也不敢一問。

如果她不肯言明,不願相認,他貿然此舉,隻會給她招致禍端。

可是方才情急之下,楚煉已經看見了,想瞞自然是瞞不住了。

陸寒淵搖了搖頭:“不是她給我的。”

“怎麼可能?”楚煉一臉的不相信,“你總共才認識幾個衡陽中人?除了景姐姐和趙姐姐,衡陽有誰願意又有誰敢把衡陽的機關密器給皇昭司的人?”

陸寒淵轉動著手中的六博盒,“在我認識你們景掌院之前,我曾在一次任務中結識了你們衡陽一個名叫恨無常的女子,這是她給我的。”

“是嗎?”楚煉一把奪過陸寒淵手中的六博盒,微挑少年劍眉,玩味地看著陸寒淵,“什麼恨無常?衡陽人出行一些秘密任務確實會有代號,但從來沒有用恨無常作代號的,你要編故事誆我也編得像一些。”

“你們衡陽人謹慎,我們當時隻是偶然間的合作,她自然不肯將真名以告。”

“你不會是殺了她然後把六博盒搶了過來吧!”楚煉瞬間背脊緊繃,將馬向前連帶了好幾步,與陸寒淵拉開了一段距離。

“沒有,她把東西送我隻是作為曾經結盟的一種紀念。畢竟成康平叛是衡陽和皇昭司難得放下恩仇同仇敵愾一回。”

“原來如此。”楚煉長舒了一口氣,將馬勒著等陸寒淵趕上後才一同驅馬向前。

“成康平叛的時候我還小,衡陽內外的很多事我還不太明白。隻知道那些年很多弟子下山之後再也沒回來,每年清明和七月半的時候,衡陽供奉的牌位越來越多。稍稍再大一些我才明白,原來他們都死在為國平叛之中。”

少年的喜怒哀樂一眼分明,隻是略微提及了這段往事,眼眶裡就有淚水在隱隱打轉。

“不知道你說的恨無常到底是誰,但是無論如何都希望這位師姐還活著。”

“我也是。”他不怕相逢陌路,相忘江湖,陰陽永隔是他唯一的恐懼。

成康之亂毀滅了他很多,也教給了他很多。最重要的便是——無論如何活著便好。

不管她是故意將他從京城支開,還是故意將楚煉一路安插在他身邊監視他,她也都是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不對,這六博盒怎麼不太一樣?”

陸寒淵還在遙望平蕪儘處的重疊青山時,楚煉突然出聲將他的思緒拉回。

“什麼不一樣?”

“你快幫我打個火折子,讓我看得更清楚些。”

陸寒淵趕緊從袖中取出火折子,吹出火星給楚煉照亮。

“這絕對不是一般的六博盒……”楚煉感歎道,“就是六博盒之後的八卦盒,也萬萬沒有這般技術。”

“此話怎講?”陸寒淵迫切追問。

楚煉搖了搖手中的六博盒:“你這個六博盒裡麵也是藏了東西的。衡陽的六博盒和八卦盒都有這種功能,必須使用機關術破解,用蠻力打開會把裡麵的東西直接攪碎。但是仔細看來,這裡頭的機關排布和我見過的六博盒並不一樣,用尋常的方法是打不開這個六博盒的。”

隊伍行進到了一塊平曠之地,陸寒淵下令眾人停下休整。楚煉坐在地上,在不啟動機關的前提下,將陸寒淵的六博盒又仔仔細細地看過了一遍。

“我雖然不精通機關術,但也可以斷定,這個內嵌機關和我見過的六博盒和八卦盒都不同,絕對是另外特製的。”

楚煉揮拳砸在陸寒淵的肩膀上:“還說不是姐姐給你的!研習機關之術格外不易。姐姐是衡陽掌院,如今又是朝廷大員,事務繁多到根本沒有時間開門收徒。衡陽機關術的高階弟子都是照著姐姐做出來的東西依葫蘆畫瓢,我還沒聽說過有誰能自己造出什麼新東西呢!”

楚煉在陸寒淵恍神之際,一把扯過陸寒淵的領子,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偷聽之後,才壓低聲音道:

“知道你怕招禍,但小爺又不是彆人,不會亂說!你雖然是皇昭司的,但從小姐姐就教育我看人要看言行而不是身份,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隻是誤入了皇昭司,不會為難你的,你何必連我都瞞著呢!太不講義氣了!虧得小爺一路護送你!”

“多謝楚少統領,救命之恩感激不儘,但其他的事情還是莫對他人提及。”陸寒淵從楚煉的手中拿回六博盒,從行囊中拿出銀針將六博盒中的空槽補滿。

“這是自然,小爺定當守口如瓶,不過你要感激小爺的事情可還不止這一件呢!”楚煉將胳膊搭在陸寒淵的肩上,“小爺可是看在在尚書府中你對我也多加照拂的份上才幫你的。”

“還有什麼事,少統領不妨直說。我早年在燕郡待過,等進了燕郡,我請你吃燕郡地道的美食。”

“那你可得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提到吃的,楚煉不禁興奮得摩拳擦掌兩眼放光,“你知道孟師兄一直介意你的身份,梁將軍更是視宦官如寇仇。姐姐特意囑咐我在軍中替你多多周旋,攔著他們為難你,實在攔不住一定要立刻書信通知她。”

楚煉雙手交疊在腦後,躺在地上笑看天邊朝霞燦爛鋪錦列繡,仿若鮮衣少年朗朗前路。

陸寒淵一言不發的坐在楚煉身邊,和楚煉截然不同,他在看明月西沉,銀彎月如鉤,在東升旭日的光輝下,隱沒入天際。

“姐姐真的挺照顧你的,你就彆再為翟兄弟和秦兄弟的事情憎恨她了。”

奔波了一晚楚煉也累了,從行囊中拿出一塊燒餅嚼著,嘴在不停地動,眼皮已經耷拉著有些睜不開了。

“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恨過她……”他恨的從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景明月合上楚煉的信,他們已經安全抵達了北路軍中,桂王和吳王也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封地。

“燕泥,通知王衍,下一步棋可以走了。”

“是。”

景明月放下手中的茶盞,春茶的季節已經過了,滋味果然不如先前的好。

鶯啼囀小滿,清午過嘉陰,春衫褪去,已然入夏。

在今歲長安初雪前,應該就有個暫時的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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