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次、崔遠等內閣大員起先慌亂了一陣，但畢竟都是一步步爬上來的官場老手，他們馬上就意識到此刻發生了什麼。

宮廷政變！

然而他們大多都是文臣，且除親王之外，入宮前所有隨身攜帶的兵器都被收走了。

“各位大人躲在我身後！”蕭守義大喊。

景明月擋在最前麵，目前還沒有刀斧手能靠近他們，蕭守義還是萬分警惕地將其他大臣護在身後。

“荒唐！”徐仁次上前一把攔住蕭守義：“哪有讓親王護著臣子的道理！”

徐仁次站在蕭守義的身前，儘管髭須儘白，依舊聲如洪鐘：“來啊！老夫就在這裡！想殺吳王的！除非從老夫的屍骨上踏過去！”

“是嗎？那我成全你！”蕭明安抬手：“上弩機，一個不留！”

“三、二、一——”景明月倒數著數字，隨著倒數完“一”，景明月將掉落的人頭踢向那群氣勢洶洶的刀斧手。

“逆賊蕭明安還不束手就擒！”

杜無疾帶著金錦衛不知從哪裡冒出，一部分金錦衛用盾牌將蕭守義、徐仁次等人團團護在中間，更多的金錦衛則是將蕭明安帶來的刀斧手團團圍住。

“怎麼會？”蕭明安準備扣動弩機的手在看到金錦衛時僵住了。

“就這種來不及換箭的垃圾玩意也想殺人啊，我一個人就足夠將你射出的弩箭全部打飛。”景明月拿過身邊一個金錦衛手中的圓形盾牌，運上內功直接飛出，就將一排弩箭手打翻在地。

“掌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金錦衛不是去宗人府平定蕭明盛和龍驤衛了嗎！”

陸擷英也陷入了片刻的愣怔之中。

按照他們的計劃，蕭明安放出兵變的假消息給困在宗人府內的蕭明盛，蕭明盛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調動他在京中的所有勢力助他逃出宗人府殺進皇城。他再派金錦衛去和龍驤衛廝殺，讓二者兩敗俱傷。

如此，宮城之中就隻剩蕭明安手中羽林衛和金吾衛，等蕭明安殺了吳王和景明月等人，他再派皇昭司禁衛反殺蕭明安。

靖寧帝隻剩桂王一個兒子，皇位一定是桂王的，清除逆賊的從龍之功就還是他陸擷英和皇昭司的。

一切都沒有問題，他明明收到了金錦衛已經被派出去和龍驤衛廝殺一處的消息，怎麼會？

“陛下！”

靖寧帝寢殿的門突然被打開，靖寧帝披著龍袍，由趙冰河扶著，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蕭守義連忙上前扶住靖寧帝的一隻胳膊：“陛下還是進去吧，外麵刀劍無眼，不要傷到您了。”

蕭守義觸到靖寧帝胳膊的那一刻心下一驚，當真是骨瘦如柴，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靖寧帝搖了搖頭，招手示意徐仁次過來：“徐愛卿，讓蕭明安停手吧。”

靖寧帝言語含糊，徐仁次的耳朵本就不好，再加上蕭明安帶來的刀斧手和金錦衛已經交手，兵戈之聲連成一片沒聽清靖寧帝說什麼，最後還是崔遠轉述了一遍，徐仁次才聽明白。

見到靖寧帝時，陸擷英便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隻知道他和靖寧帝之間的約定，卻不知靖寧帝和景明月又約定了什麼。

“掌監！孤答應過你能不動用皇昭司和禁軍就不動，可是孤帶來的這些人麵對金錦衛根本沒有勝算！你現在立刻下令讓禁軍，讓皇昭司的十殿黑魔三十六鐵羅漢全部過來！隻要今夜殺了這些人，讓父皇寫下禪位詔書，你要什麼孤就給你什麼！孤和你共享這江山!”

“是嗎？”陸擷英的眸色一分分冷下來，在蕭明安拚命點頭之時，拔出腰間佩劍直接抹了蕭明安的脖子。

蕭明安捂著脖子瞪大雙眼，眼中儘是不可置信。鮮血從他的指尖溢出，他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陸擷英嫌惡地擦去佩劍上的血，不遠處的景明月一邊殺人，一邊朝他露出諱莫如深的笑意。

如果靖寧帝此刻還沒醒來，他確實可以動用禁軍圍剿金錦衛，而此時靖寧帝已經清醒，倘若這麼做，萬一靖寧帝和景明月還有後手，死無葬身之地的就是他！

“逆賊蕭明安已誅，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那些還在負隅頑抗的刀斧甲兵一回身，見陸擷英負手而立，膠東王蕭明安已經倒在了他的腳下。

一片兵器掉落的聲音。

陸擷英走到靖寧帝麵前：“逆賊已經伏誅，奴婢幸不辱命，隻是還請陛下節哀。”

除了景明月和靖寧帝，在場所有人都懵了，不知道在演什麼戲碼。

裴晚晴握緊手中的繡春刀，杜無疾摁住她的手腕，幫她按捺下上去殺了陸擷英的衝動。

靖寧帝疲憊地點了點頭，強打起精神道，由趙冰河和蕭守義扶著，一步步走向的蕭明安的屍體。

靖寧帝蹲在蕭明安的屍體邊看了良久才問道：“蕭明盛呢？”

杜無疾道：“回陛下的話，蕭庶人也已經伏誅。”

“景愛卿，你說，這是報應嗎？”靖寧帝跌坐在地上，抱著蕭明安的屍身，任憑腥熱的鮮血沾染上剛熏過香的乾淨龍袍。

他靠著殺兄弑弟，囚禁君父登上這個皇位，他的兒子們也在一一效仿。

“微臣不敢妄言。”這是景明月能給靖寧帝唯一的答案。

靖寧帝抱著蕭明安一寸寸冷下去的屍體，孤獨與恐懼不亞於數年前被開泰叛軍圍在彈儘糧絕的洛陽孤城。

在他和開泰帝鬥得你死我活眾叛親離的時候，曾因一著不慎而被迫從京城出逃，當時文武百官無一人相隨，相伴左右的隻有蕭明盛和蕭明安，包括他們生母鄭貴妃王賢妃在內的幾位妃嬪。

他不停地派人快馬加鞭傳詔太子蕭明朔讓他回援洛陽，蕭明朔和蕭明鼎無視詔令堅決不從，蕭明朔聲稱如果此刻回援，放任成康餘黨勾結北戎踏破北地邊境，大坤中原將再無一日安寧。

那時他怕，怕蕭明朔和蕭明鼎存著和他一樣的不軌之心，所以在景陽川派人成功刺殺開泰首領，解了洛陽之圍後，在蕭明盛和蕭明安的慫恿之下，定了太子蕭明朔的謀逆之罪，將蕭明鼎扔到了桂郡那等窮山惡水之地。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也後悔，太子其實做的沒錯，哪怕他和開泰帝二者隻能存一，這江山到底還姓蕭。可是如果成康叛黨勾結北戎真的攻破北地邊防，那這江山就得改朝換代了。

但他還是過不去心裡這一關。這些年他冷落著蕭明鼎和蕭守義，縱容著蕭明盛和蕭明安，明知他們私底下動作不斷，還是顧念著蕭明盛為他擋過箭，蕭明安為他挨過刀，顧念著洛陽孤城不離不棄的父子情誼。

他真的想過將皇位傳給他們二人之中的一個。

他縱容他們到最後，卻是害死了他們。

靖寧帝看了眼身旁一臉擔憂的吳王蕭守義，突然抱著蕭守義開始嚎啕大哭。

當著群臣的麵，帝王的威儀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蕭守義拍著靖寧帝的背，他眼中含著淚，但克製著沒有讓他們掉下來。

靖寧帝是在為蕭明盛和蕭明安哭泣，而不是為了他死去的父親。

靖寧帝哭得越凶，他便越不能哭。他應該高興，高興今日仇人以如此不體麵的方式死去，高興東宮含冤數載，終於大仇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