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豺狼儘冠纓(五)(1 / 1)

“我掌兵的理念,向來是以最小的損失獲得最大的勝利,所以我努力鑽研機關之術,力求以機巧之器代替人的血肉之軀,以排兵布陣謀略算計代替百萬雄兵。可有時也無計可施,明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得不短兵相接以性命相搏,這一局便是如此。”

景明月打出一掌,摧毀地上縱橫交錯的棋局,沙石彌漫,遮蔽空中星月。

“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會站在你身後。”

他明明看破了其中的玄機,卻還是選擇和她走這一條凶多吉少之路。

“今非昔比,蕭明鼎對你恩寵正盛,假以時日,封你做皇昭司掌監也未嘗不可。為什麼要搭上自己的前途陪我走這條路?”

“因為你是對的。”陸寒淵脫口而出。

“因為無論你怎麼選,你都是為了大坤的千萬百姓,為了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在問出那句話時,景明月就設想過陸寒淵可能的回答。因為她曾有恩於他,因為李祿也是他的仇人……唯獨未曾想過這個答案。

景明月曾在心中暗自期許,如果有一天,陸寒淵能拋卻所有身份的顧慮,不管她是誰,是景明月還是蘇小九,隻因為她是對的而選擇她的道,那一天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陸寒淵她是誰。

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之時,她反而不敢告訴他,她怕他知道她就是蘇小九後,會更加奮不顧身。

這一局她連如何保全自己都尚未可知,又該如何保全他?

許是方才打翻地上棋局的那一掌太過用力,一個不留神便讓四下彌漫的沙塵侵入了眼睛。景明月眼中酸澀,伸手就要去擦。

“不能用手擦。”陸寒淵摁下景明月的手,景明月不斷眨著眼睛沁出眼淚以緩解疼痛。

“可是……”景明月話還沒說完,陸寒淵已經略微俯身,對著景明月的眼睛溫柔地吹氣。

清涼的風帶著幾分酥癢,吹去落在眼裡的塵埃,卻讓景明月的眼淚更加抑製。景明月半仰著頭,迫使眼淚倒流回去。

景明月的眼睛經過眼淚的濕潤,在黑暗寂靜的曠野裡耀若明珠,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如蝴蝶的翅膀,因受驚而不斷撲閃。

他的唇與她的眼睛距離太近,近到他隻要再略微低頭,便能吻上她的眼睛。

他的手還在摁著她的手,兩人之間極度曖昧。

“抱歉,是末將失禮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陸寒淵慌亂地鬆開景明月的手,與她拉出一道安全的距離。

“無妨。”景明月將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她一向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清醒地沉淪。

可他不願給她這個機會。

“陸寒淵,我餓了,我們回去吧。”

陸寒淵從懷中掏出一張烙餅:“從這裡回軍營還要好些時候……元帥要是不嫌棄的話,要不先墊墊?”

“不嫌棄。”景明月笑著直接上手撕下烙餅的一角,塞進嘴裡嚼,“你懷裡怎麼什麼都揣著,連大餅還帶著?”

“你一個晚上沒吃東西了,我去你軍帳門口前忍不住猜想,萬一你願意見我呢?沒想到你真的願意見我。”

“那你見到我還不早點拿出來,我都要餓死了。”景明月假裝嗔怪地輕捶陸寒淵的胸口。

看著景明月頭戴大肚笑臉娃娃,毫無顧忌地嚼著烙餅的模樣,雙眼晶亮如天上的星,陸寒淵恍惚間又看到了小九。

景明月不是小九,因為小九不需要背負景明月所要背負的沉重。三哥能替小九扛下所有的風雨,可是陸寒淵沒有能力替景明月抵擋這漫天風霜。

至少,不要成為她的負累便好。

翌日,景明月同意了李祿的歸降,接下了天子的聖旨和李祿的請降書,並答應以吳王之師的名頭,替吳王操辦和李芙的婚事。

景明月沒有時間消耗停滯,緊鑼密鼓地便召集了霍恒、陸寒淵、李鐵馬和尹燕泥等人商議李祿的受降事宜。

“一進城後,陸寒淵,你必須立刻控製遼陽城的各個城門,控製李祿的人馬讓他們動彈不得;霍恒、李鐵馬,你們要火速接管遼陽城的所有戰備軍械、糧倉府庫;尹燕泥、楚煉,你們需要立即控製遼陽城大大小小的各級府衙,封鎖歸整其中的卷宗,留待我之後查看上報天聽,不得讓李祿的人帶走或銷毀半分!”

“明白!”

“孟長崢——”

“末將在!”

“你——”景明月遲疑片刻後,終是說道:“你替我看好梁襄和其他對李祿受降一事有情緒的將領,確保李祿受降當日不可橫生事端,要是出了什麼紕漏,我唯你是問!”

孟長崢沒有想到景明月分配給他的任務隻有看好梁襄等人這一項。景明月神情嚴肅,並不是在開玩笑,她也從來不拿公事開玩笑。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衡陽山上最心有靈犀的師兄妹,他們雙劍合璧便無人能及。

可是這一次出征北境,他們之間的默契似乎在逐漸消散。

孟長崢有多次未能猜中景明月戰略部署的用意,甚至有幾場戰役他帶領的軍隊都未能取得景明月想要的效果。

他知道她對成康叛黨積蓄多年的怨憎,怕她衝動之下做出抗旨之舉,昨日試探之時他便知道她會堅決反對李祿受降。

他本已做好了再三勸誡的準備,哪怕是他們可能為此大吵一架,哪怕她可能因此恨他,他也在所不惜,他不能看著她步入險境。

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昨夜一向持重的她竟然和陸寒淵一同策馬離開軍營數個時辰,直至東方既白之時方才回來。回來之後便立馬同意的李祿的受降。

聰慧如她,總歸是能想明白其中利害關係的,這一點孟長崢並不意外。令孟長崢驚詫的是,在鎮北軍入城一事,她給所有人都安排了重要的任務,卻隻令他看管住梁襄。

論軍銜,鎮北軍上下,他僅次於她。

孟長崢了解景明月,景明月是個顧全大局的人,很多事情她能隱忍能接受,但並不代表心中真的放下了。

她是還在生他的氣嗎?

孟長崢腦中思緒萬千,遲遲沒有接下軍令。

“要不我和孟將軍換一下吧,讓孟將軍看著梁將軍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一些了?”尹燕泥出聲打破沉寂。

“你的武功是什麼水平,梁襄是什麼水平,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景明月喝道,“梁襄要是真的發起瘋來,你製得住他嗎?”

尹燕泥被景明月淩厲的眼鋒嚇得一哆嗦,景明月每每露出這種眼神都是要殺人的。她環顧帳內,霍恒和陸寒淵不是衡陽中人,她摸不清他們的底細。就在場出自衡陽的弟子,的確除了孟長崢外,無人是梁襄的對手。

“孟將軍還有什麼疑問嗎?沒有的話為何不接令?”

帳內的氣氛瞬間無比壓抑,尤其是衡陽諸將全身上下一陣寒噤。在衡陽人的印象裡,景明月從未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同孟長崢說過話。

孟長崢終是雙手抱拳上前一步道:“末將領命。”

聽見孟長崢領命的答複,景明月蹙起的眉頭才稍微舒展開了些許。

“其他人沒什麼事便各自忙去吧。”景明月道,“陸寒淵你留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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