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浮雲蔽白日(七)(1 / 1)

“好,本座答應你。”陸擷英的手搭在霍恒的肩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未來的霍尚書。”

孟長崢的請求回京隻是加大的陸擷英的懷疑,霍恒的投誠讓陸擷英更覺如虎添翼。陸擷英派人按照霍恒所說的方法,截獲了衡陽的不少密令。

“景明月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那這戲不唱便太浪費了。”

陸擷英拔刀出鞘,天時地利人和,不知道這一次有沒有機會讓這刀濺上衡陽的血。

陸擷英雖然下定了決心,但終究還是存了心眼的,景明月就算生命垂危,身邊也必有重重護衛,衡陽掌院不是那麼好殺的,萬一失手就麻煩了。這件事不能讓皇昭司的人去辦。

既然要做不妨一箭雙雕。這樣即使計劃失敗,與他皇昭司也毫無乾係。

是時候讓那枚暗棋拋頭露麵了。

回京途中的一處密林裡,殺機四伏。但在衡陽人的眼裡,那些自以為是的暗殺無異於自尋死路。

“這些人怎麼還是這麼不長記性?我真服了他們了?”

尹燕泥同情地看著那些前仆後繼送死的刺客,甩出手中的指尖刃,薄如蟬翼的利刃割開一個刺客的喉管,濺起數尺鮮血。

“對陸擷英來說,殺了我是他最合算的買賣。哪怕隻有一分勝算都值得他鋌而走險,如果有勝算過半,他便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度。”

景明月轉動機關,嵌在山崖上的機關被齒輪連帶著啟動,利箭亂石地動山搖滾滾而下,將刺客埋沒在一片伴隨轟隆巨響而起的煙塵中。

“能活捉便活捉,但彆為了活捉犧牲我們自己的人,一切以我們的人的性命為上。”

景明月微微眯起了眼,握緊了手中的暖爐。

吳七發被五花大綁到景明月麵前,雁影衛狠狠地踢在他的膝窩,迫使吳七發對景明月下跪。

“吳七發。”高坐在主位上的景明月隨意地攏了攏身上披著的鶴氅,“上書彈劾本官的也是你對吧?”

“是!”吳七發承認得爽快,即使被雁影衛踹到地上,仍舊倔強得仰起頭,雙眼猙獰通紅,“你怎麼還沒死?”

景明月手中掏出一塊帕子輕咳兩聲,吳七發瞥見那帕子上有一抹一閃而過的殷紅,但隨即景明月又將帕子重新收回袖中。

“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哪怕要下黃泉,也得先找幾個人開路不是?”

景明月臉色蒼白,每個字都咬得很慢,但依舊帶著上位者的威嚴,唇畔還有似有若無的玩味笑意。

吳七發一聽景明月要找人墊背,環顧四周不見柳定和於八隱身影時,瞬間慌了神:“我三哥呢!他是跟你一起南下的,如今他人呢?”

吳七發掙紮嘶吼得太過厲害,脖子上的青筋層層突起。

“好一個兄弟情深,可他知道你這麼背叛他嗎?”

景明月輕笑一聲:“仿照柳定的筆跡,私用柳定的印信,以柳定的名義上奏彈劾我,想讓柳定和我反目;明明是陸擷英想要我的命,你卻以皇緝司代督主的身份,私調皇緝司的人馬在半路截殺我。無論成敗,背鍋定罪的都是皇緝司和柳定,跟皇昭司沒有半分關係。他這麼信任你,讓你做了皇緝司的代督主,你這麼回報他,我還以為你不在乎他的死活呢。”

景明月高高在上的譏諷神情深深刺痛了吳七發,似乎她對一切早就了如指掌,這場兄弟鬩牆的鬨劇,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

“呸!”吳七發徹底被激怒了,朝景明月的方向吐了一口血沫。

“是柳定先背叛的我們!先背叛的皇昭司!五哥六哥因你而死,柳定卻和你狼狽為奸!你助他青雲直上成為一方督主,他助你對抗皇昭司,將刀口對準我們這些曾經的兄弟!我的兄弟是皇昭司的陸寒淵!不是皇緝司的柳督主!是他先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吳七發聲嘶力竭,狀若癲狂,景明月從坐上起身,從一旁的水桶裡舀了一瓢冷水直接潑到吳七發臉上。

冬日裡的水冰冷刺骨,吳七發癲狂的氣焰被澆滅的幾分,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憤怒,整個人都在發抖,狼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景明月,似要從景明月的身上戳出兩個血窟窿。

景明月攏了攏身上的鶴氅,搖頭歎道:“實話告訴你吧,在陛下登基前,你為陸擷英前往蜀郡之時,衡陽的人就已經把你裡裡外外查透了。那時我便知道你和翟五剛秦六強一樣,雖與柳定兄弟相稱,但真正效忠的隻有陸擷英一人。不管陸擷英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都會義無反顧地為他去死。”

吳七發嗤笑一聲:“你們這些高官自詡清流名士,背地裡哪個做的不是男盜女娼的醜惡勾當!你在嶺南目無君上結黨營私,又憑什麼指責我們掌監傷天害理?柳定不敢彈劾你便由我來彈劾!景明月,你也沒多乾淨,憑什麼瞧不起我們這些宦官!”

“人可以裝傻,但不能真蠢!”尹燕泥甩出一個指尖刃,直直地插在吳七發下跪雙膝前一指的距離。

“吳七發,要不我現在送你去嶺南廣州一帶打聽打聽,什麼代大皇子收攏民心,勾結夷人,意圖不軌?我們大人代皇帝陛下廣布聖恩,嶺南南海無論是我大坤子民還是四夷商人,無不對聖天子歌功頌德,讚陛下與大人君明臣賢。那些罪名是我們自己放出去的餌,你蠢得上鉤就算了,彆把所有人都想得和陸擷英一樣臟!”

“本官從未輕視過宦官。人生在世諸多無奈,很多時候人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份,但能選擇走什麼樣的路,做什麼樣的人。”

景明月緩緩蹲下身,但她的背脊依然挺得筆直,重山錦製成的君子衣在她身上依舊沒有半分褶皺,鮮亮而端莊。

景明月直視著吳七發的眼睛:“柳定和陸擷英不一樣,陸擷英想做將群臣萬民踩在腳下的權宦,想做操縱君上呼風喚雨的九千歲。而柳定走的是一條君子之道,即使身為宦官,仍不忘安邦定國,兼濟天下,所以我景明月敬重他,懂嗎?”

“嗬……”吳七發突然笑起來,血從他的唇角滴落,“柳定一向如此,宦官之身,卻妄想走君子之道。可是這可能嗎?這根本不可能!在你們這些清流名士的眼裡,我們這些宦官就是卑汙不堪的,就活該伏在你們的腳下卑躬屈膝逆來順受,我們不爭權奪勢便命如草芥!是他柳定太天真太可笑!”

吳七發又吐出了一口血沫,弄臟了景明月不染纖塵的雪白鶴氅:“無妨,你且先殺了我,把我的眼珠子掛在長安的城樓上!如果掌監贏了,我也要看你們這些清流名士卑躬屈膝跪在我們這些宦官腳下的模樣!如果你贏了,那我便看看柳定被兔死狗烹的下場!”

“我不殺你。”景明月淡淡地瞥了一眼鶴氅上的臟汙,將鶴氅從身上解下。

“翟五剛和秦六強我必殺,是因為他們的罪名涉及東大營、科舉舞弊等大案,他們被陸擷英推出來做替死鬼卻不自辯,無論是原本罪名還是包庇之罪,都必死無疑。而你和荊十文——按照大坤律法,你們殺人未遂反被擒獲,生死便由我定奪。我放過了荊十文,也放過你。”

景明月看向一直對她怒目而視的吳七發:“我要你好好活著,親眼看柳定的君子之道如何踐行,親眼見證柳定雖遭宮刑,卻依然能活得堂堂正正,受世人敬仰。也要你看清陸擷英的弄權妄想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毀滅。”

景明月將那件鶴氅披在了吳七發身上,風輕雲淡地笑了一下:“當然,你如果被皇昭司派人滅口了,或者自尋死路願意學翟五剛秦六強做陸擷英的替死鬼,那就不關我事了。”

景明月的最後一句話,比她方才兜頭潑下的冷水,還要讓吳七發冰冷刺骨。

見吳七發沉默不語,景明月拍了拍吳七發的肩:“如果不想死了,就把牙縫裡的毒藥吐出來,萬一不小心咬破就不好了。”

景明月回到主座上坐下的時候,一粒毒藥藥丸從吳七發的嘴裡被吐出,景明月露出了然的笑,重新從尹燕泥的手中接過一件嶄新的鶴氅披上。

吳七發突然覺得陸擷英在景明月手下連戰連敗也毫不冤枉,景明月當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他突然就沒有怨恨景明月的力氣了,在任務與命令之外,他突然也想活著看看,柳定的那條路究竟能不能走通。

吳七發失手被俘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皇昭司。

吳七發會失手在陸擷英的意料之中,他本來也沒抱太高的希望,如果真的能殺掉景明月才是意外之喜,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景明月之手挑撥柳定和景明月,皇帝和柳定之間的關係。

可是吳七發沒有按約定在失手後服毒自儘,反而被景明月大張旗鼓地押送進京。景明月在四處廣散消息,似乎就是為了逼皇昭司派人來殺吳七發滅口。

如果他們真的派人去滅吳七發的口,說不定就跳入景明月挖好的更大的陷阱;如果不殺吳七發,所有的謀劃都會打水漂,等吳七發被押送進京麵聖受審的時候,萬一把他們供出來怎麼辦?

陸直儉急得心煎似火燒:“掌監,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滅吳七發的口?”

“急什麼?”陸直儉著急上火,陸擷英卻是不慌不忙,他沒有回答陸直儉的問題,反而問道:“吳七發被俘,柳定什麼反應?”

“我們的人靠近不了景明月的車隊,吳七發被俘後,和皇緝司的暗樁也接不上頭,柳定沒有往京城送任何消息,陛下也沒有對柳定和皇緝司下達任何指令。”

陸直儉道:“柳定在吳七發刺殺景明月這件事上仿佛隱身了一般,奴婢覺得實在太過蹊蹺。”

陸全吉接著陸直儉的話補充道:“不隻是這件事,從吳七發假以柳定之名彈劾景明月在嶺南為非作歹開始,柳定就和隱身了一樣。”

陸全吉的話點醒了陸擷英,不隻是柳定,甚至是蕭明鼎,都在這兩件事上表現得太過沉默。

陸直儉聽完陸全吉的話,神色越發難看了,抬手一拳重重擊在牆麵上:“吳七發的那些動作其實柳定和陛下全都知道,柳定和陛下配合著景明月給我們一起下套!”

“不,柳定應當不知道。”陸全吉蹙眉道:“柳定太重情義,他哪怕他知道吳七發會背叛他,他也不會以吳七發為餌,為景明月和陛下布局。他一定會製止吳七發做這些事。”

陸全吉將柳定離開京城後的所有事情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再結合蕭明鼎對柳定和景明月的信重後,突然道:“奴婢有個大膽的猜測。”

“說!”

“陛下十分信賴景明月,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派柳定前往嶺南監視景明月?起初奴婢以為,是陛下為了讓柳定阻止景明月乾涉處置世家之事。但現在奴婢覺得,監視景明月可能是陛下將柳定外派的幌子,陛下另有秘密要務委派柳定。這件隱秘要務或許讓柳定根本不可能知道,或者插手吳七發和景明月的所作所為。”

陸全吉道:“所以陛下在聽聞吳七發彈劾和刺殺景明月時,基本完全跳過了柳定。”

“秘密要務……”陸擷英斟酌著陸全吉說的話,不斷地將刀拔出再插回,“最是陰險帝王心,陛下的心思實在看不透。”

“現在先不管陛下怎麼想的,當務之急是得把吳七發給殺了。他既然沒按約定事敗自儘,那就是背叛了我們,此人不除,終是禍害!”

“直儉,你做事到底還是不夠沉穩。”陸擷英將佩刀丟在一旁,“吳七發是本座準他活著的。去滅口的人還得派,但彆讓人真的死了。”

陸擷英這番話,聽得陸直儉和陸全吉都是雲遮霧繞的。聽陸擷英的意思,是他讓吳七發活著的,可吳七發的命怎麼能留?

“景明月既和柳定聯手,那柳定的人,隻要不觸及景明月的底線,景明月應是都會保他們一命。按照大坤律,吳七發刺殺未遂,處置他的權利便在景明月手上。當年景明月既然放過了荊十文,今時便也會放過吳七發。”

陸擷英冷哼一聲:“景明月要保吳七發的性命,讓他活著回京在陛下麵前指認我們,那我們何不順水推舟?”

陸擷英指尖微微挑起桌麵上的一本奏報,稍一用力,整本奏報便在桌上翻了個麵:“當庭翻供,那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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